凡十章
子思问于仲尼曰。为人君者莫不知任贤之逸也。而不能用贤。何故。仲尼曰。非不欲也。所以官人失能者。由于不明也。其君以誉为赏。以毁为罚。贤者不居焉。
卫君曰。夫道大而难明。非吾所能也。今欲学术。何如。子思对曰。君无然也。体道者逸而不穷。任术者劳而无功。古之笃道君子。生不足以喜之。利何足以动之。死不足以禁之。害何足以惧之。故明于死生之分。通于利害之变。虽以天下易其胫毛。无所概于志矣。是以与圣人居。使穷士忘其贫贱。使王公简其富贵。君无然也。卫君曰。善。
卫君言计是非。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子思曰。以吾观卫。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者也。公丘懿子曰。何乃若是。子思曰。人主自臧则众谋不进。事是而臧之之。犹却众谋。况和非以长恶乎。夫不察事之是非。而说人赞已。闇莫甚焉。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谄莫甚焉。君闇臣谄。以居百姓之上。民弗与也。若此不已。国无类矣。子思谓卫君曰。君之国事将日非矣。君曰。何故。对曰。有由然焉。君出言皆自以为是。而卿大夫莫敢矫其非。卿大夫出言亦皆自以为是。而士庶人莫敢矫其非。君臣既自贤矣。而臣下同声贤之。贤之则顺而有福。矫之则逆而有祸。故使如此。如此则善安从生。诗云。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抑似卫之君臣乎。
卫君问子思曰。寡人之政何如。答曰。无非。君曰。寡人不知其不肖。亦望其如此也。子思对曰。希旨容媚。则君亲之。中正弼非。则君疏之。夫能使人富贵贫贱者。君也。在朝之士孰肯舍其所以见亲而取所以见疏乎。是故竞求射君之心。而莫有非君之非者。此臣所谓无非也。卫君曰。然乎。寡人之过也。今知改矣。子思对曰。君弗能焉。口顺而心不怿者。临其事必疣。君虽有命。臣弗敢受也。
子思自齐反卫。卫君馆而问曰。先生鲁国之士。然不以卫之褊小。犹步玉趾而慰存之。愿有赐于寡人也。子思对曰。臣羇旅于此。而辱君之威尊亟临筚门。其荣多矣。欲报君以财帛。则君之府藏已盈。而伋又贫。欲报君以善言。则未合君志。而徒言不听也。顾未有可以报君者。唯达贤耳。曰。贤固寡人之所愿也。曰。未审君之愿将何以为。曰。必用以治政。曰。君弗能也。曰。何故。曰。卫国非无贤才之士。而君未有善政。是贤才不见用故也。曰。虽然愿闻先生所以为贤者。曰。君将以名取士耶。以实取士耶。曰。必以实。曰。卫之东境有李音者。贤而有实者也。曰。其父祖何也。曰。世农夫也。卫君乃胡卢大笑曰。寡人不好农夫之子。无所用之。且世臣之子。未悉官之。子思曰。臣称李音。称其贤才也。周公大圣。康叔大贤。今鲁卫之君未必皆同祖考。李音父祖虽善农。则音未必与之同也。君言世臣之子未悉官之。则臣所谓有贤才而不见用。果信矣。臣之问君。固疑君取士不以实也。今君不问李音之所以为贤才。而闻其世农夫。因笑而不爱。则君取士果信名而不由实者也。卫君屈而无辞。
缪公问子思曰。吾闻庞拦氏子不孝。其行何如。子思对曰。臣闻明君之政。尊贤以崇德。举善以劝民。四封之内。孰敢不化。若夫过行。是细人之所识。不治其本而问其过。臣不知所以也。公曰。善。
子思居卫。言茍变于卫君曰。其才可将五百乘。君任军旅。率得此人。则无敌于天下矣。卫君曰。吾知其才可将。然变也。尝为吏。赋于民而食人二鸡子。以故弗用也。子思曰。夫圣人之官人。犹大匠之用木也。取其所长。弃其所短。故杞梓连抱而有数尺之朽。良工不弃。何也。知其所妨者细也。卒成不訾之器。今君处战国之世。选爪牙之士。而以二卵弃干城之将。此不可使闻于邻国者也。卫君再拜曰。谨受教矣。
子思在齐。齐尹文子生子不类。怒而杖之。告子思曰。此非吾子也。吾妻殆不妇。吾将黜之。子思曰。若子之言。则尧舜之妃复可疑也。此二帝圣者之英。而丹朱商均不及匹夫。以是推之。岂可类乎。然举其多者。有此父斯有此子。人道之常也。若夫贤父之有愚子。此由天道自然。非子之妻之罪也。尹文子曰。先生止之。愿无言。文留妻矣。
卫公子交见于子思曰。先生圣人之后。执清高之操。天下之君子莫不服先生之大名也。交虽不敏。窃慕下风。愿师先生之行。幸顾恤之。子思曰。公子不宜也。夫清高之节。不以私自累。不以利烦意。择天下之至道。行天下之正路。今公子绍康叔之绪。处战伐之世。当务收英雄。保其疆土。非其所以明臧否立规检脩匹夫行之时也。
齐王谓子思曰。先生名高于海内。吐言则天下之士莫不属耳目。今寡人欲相梁起。起也名少。愿先生谈说之也。子思对曰。天下之士所以属耳目者。以伋之言。是非当也。今君使伋虚谈于起。则天下之士改耳目矣。耳目既改。又无益于起。是两有丧也。故不敢承命。曰。起之不善。何也。曰。君岂未之知乎。厚于财物。必薄于德。自然之道也。今起以贪成富闻于诸侯。而无救施之惠焉。以好色闻于齐国。而无男女之别焉。有一于此。犹受其咎。而起二之。能无累乎。王曰。寡人之言实过。愿先生赦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