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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幢小品》涌幢小品卷之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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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表

先师四十九表。至援神契所志。苌弘所谈。姑布子卿所称。老莱弟子所识。荀卿、司马迁所述。并未一及须髯。汉文翁刻遗像。与唐大观元年所刻吴道子画像。孙淮海先生跋其须髯皆不甚盛。然则今之所刻殆亦太失其真矣。

道子画像在鄱阳县。元末红巾起。马至一处。不行。策之不动。疑有异宝。掘之。穹碑立土中。则圣像也。徙置一屋。众罗拜而行。从此道宫佛宇俱设宣尼像。以避兵火。饶州府学。昔为天宁寺。国初陶学士安知府事。以原有先圣十哲像遂改为学。僧奏夺不得。近年行人陆起龙欲得圣像。广文不欲开端。假巡道力。一时摩数百纸。陆得七十纸以归。有乞者皆不应。

启圣祠

立启圣祠。以孔鲤、颜路、曾点、孟孙氏配。其说发于先儒熊禾。至世庙时。工部主事刘魁申其说。遂下礼官拟议另祠。乃丘琼山亦有议欲立庙于曲阜。特祀三子。而以颜子、曾子、子思配。或各祀于其子之墓。孟有墓在邹县。颜墓在曲阜。曾墓在嘉祥。然不如禾说为妥。丘亦未之见也。宋濂溪孔子庙堂议曰。古者立学。专以明人伦。子虽齐圣。不先父食久矣。故禹不先鲧。汤不先契。文武不先不窟。宋祖帝乙、郑祖厉王。犹上祖也。今一切寘而不讲。颜回、曾参、孔伋子也。配享堂上。颜路、曾点、孔鲤父也。列祀庑间。张载则二程之表叔也。乃坐其下。颠倒彝伦。莫此为甚。吾又不知其为何说也。余谓表叔似不必拘。

解大绅大庖西上封事曰。孔子自天子达于庶人。通祀以为先师。而以颜、曾、子思、孟子配。自闵子以下各祭于其乡。而鲁之阙里仍建叔梁纥庙。赠以王爵。而以颜路、曾点、孔鲤配。一洗历代之因仍。肇起天朝之文献。岂不盛哉。

易主之始

先师易木主。世庙时。张罗峯当国议行。然成化十七年国子监丞祝澜曾有此说。疏上。黜为云南广西府经历。又天顺中林鹗守苏州。先师像岁久多坏。鹗曰。塑像非古也。太祖建学。易之以木。百年夷俗。为之旷然。未坏者犹然。况遇其坏耶。盖木主之说。有自来矣。

圣称圣裔

孔安国先圣远孙追称曰先君。此最得体。孔颖达亦然。今人单以称父。而称其远祖曰家某。或以官。或以字。

湛甘泉称孔子曰庶圣。谓庶人中之圣也。其语生拗无意趣。且为鲁司寇。原非庶人。如陈剩夫、王心斋等。可称庶贤耳。

衍圣公入京下程。自宣德后用羊一双。鹅二只。酒六缻。面二十斤。茶盐酱各二斤。油烛十枝。其初钦赐。后改礼部。又改顺天府。今仍之。

曲阜世以孔氏裔孙为令。世庙时。有不胜任者。议改流官。诸大臣谓此前代故事。即不职。当择贤者以易。何至一人废数百年盛典。遂复世职如故。惟令抚按考选。

曲阜令故不上计。万历中。孔弘复号桂窗。请于大吏。愿觐观。许之。考三年满进知州。六年进同知。又三年进运同。皆掌邑事。

先师四世独传。杨子云五世独传。

厄台

汉祖追项王于固陵。其地。今在陈州西北三十里。汲长孺守淮阳。即今之陈州也。州城中尚有卧治阁遗址。州有厄台。盖孔子绝粮之处。其地以厄台夕照作八景之一。王元之记云。天地厄于晦冥。日月厄于薄蚀。山川厄于崩竭。圣人生而肖天地之貌。禀日月之灵。锺山川之粹。得无厄乎。所以帝舜厄于历山。大禹厄于洪水。成汤厄于夏台。文王厄于羑里。我先圣厄于陈蔡。其道一也。于时。周室卵危。鲁道迷溃。仁义路塞。奢侈源开。列国用权。猬芒而起。坏礼乐为糠粃。视诗书如荛蒭。孩提王室。变坏儒风。俎豆不修。军旅用事。苟有衣缝掖而冠章甫者。鲜不拔戟而叱之。三纲五常。盖扫地矣。吾夫子抱帝王之道。处衰乱之世。痛五教之大裂。嫉四维之不张。刳道德为舟楫。将欲济天下之垫溺。斲礼法为耒耜。将欲芟天下之荒秽。故不程其力。不顾其势。聚三千之徒。聘八十之国。应机设教。与世垂范。然佩兰于鲍肆。孰闻其香。施法于乱主。孰知其政。所谓天柱将倾折。建一枝而扶之。厥惟艰哉。故教不用于哀定。位不崇于季孟。辞逊于阳货。见忌于子西。文行忠信未得用世。卒致天厌圣道。绝粮于陈。颜冉之徒。馁目相视。我先圣则坦尔无闷。怡然自居。腹空肠干。未尝太息。盖圣人为人也。不为己也。忧道也。不忧贫也。但欲缀皇纲之绝绪。辟帝王之坦途。酌二代之礼文。垂万世之典则。彼王泽浸于生民。苟道至于是。虽不食而死。复何憾哉。吁。奸喉佞舌者。图一日之饱饫。道醉德饱者。谋万世之利功。故教不用于当时。而用于今世。位不显于生前。而显于殁后。何则。祖述宪章之义。雷行天地之间。俾夫为君臣父子者。不可斯须离也。得非用于今世耶。名载典籍。身享庙食。得非显于殁后耶。与夫图一日之饫者。又何辽绝哉。余客在宛丘。得覩斯台之地。披蓁访古。驰笔而铭曰。僭禄尸位。殁则绝祀。所谓伊人。若敖之鬼。夫子耻之。不其馁而。饱德醉义。殁则垂世。所谓伊人。东山之士。天子求之。可谓仁乎。巍巍圣人。生而道迍。历聘求合。绝粮于陈。箕山之士。可齐其名。若敖之鬼。决非其伦。庙食不匮。祀典惟新。我来旧国。荒台磷磷。拂石勒铭。德音益振。

孔子台在庐州柘皋乡。状如圆坛。可容千人。宣圣与弟子尝憩于此。故名。

占鼎

孔子使子贡往外而未来。谓弟子占之。遇鼎。皆言无下足。不来。颜子曰。无足者。乘舟也。赐且至矣。诘朝。子贡果乘舟而至。

游海

昔鲁人泛海飘泊。而失津至于澶州。遇先圣七十子游于海上。指以归途。使告鲁公筑城以备寇。鲁人归以告鲁侯。侯以为诞。俄有羣鹊数万。衔土培城。侯始信之。乃城曲阜。城讫而齐寇果至。

翔鹤

金真佑二年正月二十四日。北虏犯孔庙殿堂。廊庑灰烬什伍。植桧三株亦遭厄数。俄有五色云覆其上。云中羣鹤翔鸣。良久而去。

仙迹

金明昌元年。有异人拜先圣于庙门外。竚立石上。甚有异色。既去。其足迹存焉。文曰仙人脚。

曾孟

世庙时。诏官曾子裔孙质粹为博士。传子至孙承业。贫而盲。宗人有豪者。上书争袭。已嗣官矣。承业父子号而行乞。不能白。滋阳刘公不息为礼科给事。申奏。状夺还之。人心称快。

孟子生时。其母梦神人乘云自泰山来。将止于峄。母凝视久之。忽片云坠。而寤。时闾巷皆见有五色云覆孟氏之居焉。

配享孟子之始

孟子配享起于宋神宗时。晋州教授陆长愈之奏。太常寺看详。初以不同时为疑。礼部言从祀。但取着德立功。相成为主。不必同时。引勾芒乃少昊之子。以配伏羲为言。议乃定。章时鸾。青阳人。父梦神授以孟子小像置膝上。遂生。号孟泉。英气勃勃不屈。后以举人为邹县知县。有善政。官至副使。卒时。梦邹民千余迎公赴庙。岂孟夫子转世。抑官其地而先之兆也。

太祖欲黜孟子配享。固因钱唐等力谏而止。然其时风雷示异。太祖业心动。所谓岩岩气象者。亦真可畏也。至孟子节文乃刘昆孙等奉旨所为。后昆孙以科场事坐死。说者谓节文报应。岂孟子乃迁怒而然。

宫墙修礼

郑大同。莆田人。卒之旦。会新文庙。有江西木匠数人。于昧爽候。见公服大红。拜庙门内。出广桥。忽不见。顷之。一匠过其巷。闻哭声。归相讶曰。早有长髯伟貌。行昂昂如鹤。衣吉服。肃入庙门内拜者。非侍郎乎。盖公宅近宫墙。每过必入谒。故其卒也。亦修礼而行如此。时嘉靖之丙寅年也。

余以丁丑入县庠。见有司行香。皆黎明入庙。礼毕。讲书三舂乃退。今闻随便过门一拜。不复知讲书为何事。而圣殿宫墙。荒颓不理。其它一切祭祀乡饮。尤草草了事。甚至接诏重典若等儿戏。谕祭乡贤。视其家之隆杀。为迟速厚薄。大约世变江河。刑日重。礼日替。而政事可知已。

夹室塑像

杨止庵先生未生。其父赠公梦行绀宫。夹室左右皆塑像。金碧欲剥。赠公揖之。其一举手答曰。是将以某月日时降于家。及公生。而岁时日月悉符梦中语。他日赠公过学宫。则又见所谓夹室金碧而揖公者。状貌甚肖。乃以问先达蒋公。盖嘉靖中文庙改用木主。诸贤遗像尽藏夹室中。

黜从祀

吴草庐、许鲁斋、以仕元。黜从祀。然则孔子有灵。于元祭祀决在所吐。考之元史。独宦官李邦宁主祭祀。风雷示异。余皆平平无事。则八十九年中。享其祀。已二百七十七次。而其余祭告又不与焉。天以夷狄为骄子。骄子献食。有何不是而拒之。骄子用事之人。苟非济恶。间有恂恂知书人在旁。方奖之不暇。而反夺其饩。曰。何故事吾子。则亦非人情。非天道矣。

骄子一日逐嫡长。据其家政。而事父母师友如故。父母且无如之何。师友从旁只得与父母伺隙。徐徐改正。而所谓家统家教。固不可一日废也。辟天地虽极晦冥极变怪之际。历日支干。可得削而去之否。

为学两端

晦翁云。近时为学不过两端。一则径趋简约。脱略过高。一则专务外驰。支离繁碎。过高者固为有害。然犹为近本。外驰者诡谲狼狈。更不可言。吾侪幸稍平正。然亦觉欠涵养本原工夫。此言盖为陆象山、陈同甫、发也。

多目星

晦翁与吕东莱同读书云谷。日夜锐志著述。文公精神百倍。无少怠倦。东莱竭力从事。每至夜分。辄觉疲困。必息而后兴。尝自愧力之不及。爰询文公夜坐时。书几下若有物抵其足。据踏良久。精神倍增。数岁后。一夕。文公忽见神人头有目光百余。云多目星现。嗣是后几下之物不至。而文公夜分亦必就寝。

得水解毒

晦翁中乌喙毒。头岑岑。渐烦惫。遍体皆黑。几至危殆。深山中又无医药。因思汉质帝得水可活之言。汲新水连饮之。大呕而解。此神明所佑。亦平日精力完固之验也。

晦翁之祖名森。字良材。

晦翁门人可考者三百三十八人。亡考者五十八人。得夫子十分之一。

宜楙神

古有善睡者。其神名曰宜楙。吴渊颖先生久病嗜睡。作窜宜楙辞。先生名莱。字立夫。初生之夕。父直方忽梦西域神人飞空而来。止于内寝。因名曰来。南嵓方凤见而奇之曰。此邦家材也。取南山有台诗中。更曰莱。好学无所不窥。体素羸弱。年四十四。久病不自振。忽梦作童汪踦赞。觉谓人曰。汪踦。殇者也。今岁殆不起。果卒。私谥曰渊颖先生。宋景濂出门下。其学大抵多出于先生云。

学者归宿

景濂自称白牛生。想生平出入所乘者。元至正戊戌作诸子辨。起鬻子至周程子。凡三十四人。具九家者流。而终之以周程。示学者有所归宿也。中间疏别觚排。各有深意。又佐太祖议礼制度。考文之功。确然为本朝儒臣之冠。与薛河东并驱。而文学过之。俎豆宫墙不为过。乃不幸谪死。子孙零落。门人方正学又死靖难。遂无有发明者。正德中谥文宪。嘉靖初录六世孙德寿为国子生。

陈白沙先生

先生以成化十九年三月三十日。以累荐征用。入京朝见赴部。五月二十五日。吏部题奉圣旨。恁部里还考试了。量拟职来说。先生以病。久之不赴部。终以病不就试。上疏终养。此必吏部以应考题。而儗旨者亦仍之。是时太宰为尹旻。揆路为万安刘吉。皆不向学。拘例抑之。失最初征聘之意矣。且康斋授谕德而先生止检讨。其意可见。父乐芸。年二十七卒。母林氏。年二十四寡。先生。遗腹子也。母后以节旌。年八十余。

先生弘治十三年二月十日卒。葬于圭峯。后二十一年。改葬皂帽峯下。湛甘泉倡之。各司皆有助。新会县典史贺恩督工。余置祭田。买其前湖。湖曰自然。

先生挽罗一峯先生诗云。状元文史少微星。翰苑为官漫两京。此二句说尽一峯生平历履。又云。青天白日人千古。五典三纲疏一通。说尽行事。只此四句。可当一篇好墓志。人谁做得。先生之诗。大约得温柔敦厚之旨。法律之精又不必言。其谈诗有云。作诗当雅健第一。忌俗与弱。盖其所得深矣。大儒之不可尽如此。国朝讲儒除荆川先生文集。如先生若罗念庵之集。俱不可不细读也。近日文字中间为上官而作。如考满入觐。贺寿送行。连篇累牍。有一人而至二三首者。非不美观。然套语谀辞若出一辙。其于文格益靡且远。惟先生一切谢绝。即刘东山为广左伯郡太守。求送行序文。亦不肯应。其言曰。所不敢施于当道。一嫌于上交。一恐其难继。其识远矣。

厓山大忠祠慈元庙之建。与祀典之举。最初皆发议于先生及副使陶鲁、右布政刘大夏、佥事徐纮。共成之。大忠祠成。太夫人梦金冠三人。从甲士数百。谢于门。慈元庙之未建也。先生梦一女人后饰立于大忠之上曰。请先生启之。后十年。建庙。即其所也。故先生吊慈元诗。有依稀犹作梦魂通之句。先生精神尝与神明通。居外海陈谦宅。有异人来见。尝梦游天台。至第八重而觉。又梦一长髯道士以布囊贮罗浮山遗之。八月十五日夜忽梦玉宇无瑕。碧云灿烂。南斗下大书八字。下有四人面西而行。或隐或现。临殁。梦与濂溪、两厓、答歌于衡山之五峯。皆纪之以诗。盖其神之极清。故所感如是。昔人所谓夜验之梦寐者也。北归时。泊舟江浒。夜半有人呼。急起。未几。水至。溺死人畜无算。因得免也。

先生作潮州三利溪记。盛言太守周鹏之功。鹏。道州永明县人。濂溪先生之后也。故下语尤真切。后知其妄。悔之。作诗云。欲写生平不可心。孤灯挑尽几沉吟。文章信史知谁是。且博人间润笔金。王侍郎哲见而叹曰。君子可欺以其方。噫。今有明知而故为谀。更有献谀以凑妄。彼此欢然。不但润笔。且以干没者矣。

先生既授检讨归。复有荐者。与中书舍人王汶同征。弘治二年之十月也。汶未抵京五十里。卒于舟中。汶号齐山。文忠公祎之曾孙。稌之子。成化戊戌进士。初第即请为教官。竟得中书。非其好也。谢病归。读书不仕。乡人尊之而不名。称曰齐山先生。年仅五十七。

王阳明先生

先生起征岑猛。启行过郡城。前驱一人冲道。絷之。盖军法也。有陈生者。将从之受学。问知。状曰。是且威乡里。遂去之。阳明闻颇悔。大减导从去。

四友斋一款云。阳明既擒宸濠。囚于浙省时。武宗南幸。驻跸留都。中宫诱其令阳明释放还江西。以待圣驾亲征。差二中贵至浙省谕旨。阳明责中官具领状。中官惧。其事乃寝。

先生擒宸濠。知诸边将领兵至江西。欲令释放。俟上至。亲与战。擒之。不得已。将濠取浙河北上。至杭州。以濠付臬司狱。适太监张永至浙。与语。知其可信。遂以付之。后诸人谗毁。终得永之力免于祸。此时中贵气焰赫然。乃能责之具领状耶。

又云。阳明广东用兵回。经兰溪城下。过时。章文懿尚在。阳明往见。在城外即换四人轿。屏去队伍而行。盖阳明在军中用八人轿。随行必有队伍也。至文懿家。阳明正南坐。茶后。有一人跪在庭下。乃文懿门生。曾为广中通判。以赃去官。欲带一功以赎前罪。文懿力为之言。阳明曰。无奈报功本已去矣。然本实未行。人以为文懿。似多此一节。余谓诚朴之人。易为人所欺。然心实无私。言之益见其厚。

枫山先生卒于嘉靖元年。阳明广东用兵在六年。远不相及。事平七年。阳明告归。卒于南安舟中。未尝生回。经兰溪城下也。为门人请托。先生必不为。阳明有道人。可不可。自然以情告。宁有未发本而诞言已发之理。狙诈之术。庸人所羞。而谓阳明为之。且以对长者乎。或者江西俘宁王过兰溪。相会未可知。要之。先生决不为一门人力言。果言。阳明必有以处决。不作诞语也。

又云。章朴庵。名拯。枫山之侄。释褐为给事中。后官至工部尚书。清操淳朴。略与枫山等。其致仕回家。有棒余四五百金。枫山知之。大不乐。曰。汝此行做一场买卖回。大有生息。朴庵有惭色。

枫山先生卒时。朴庵方为布政。治其丧。请恤典。比尚书忤旨归。则先生卒已十余年。俸余五百。足见清操。何大不乐。先生素待人以礼。叔侄之间。义不掩恩。买卖生息之言乃市井小人之口。先生决无此语也。

又云。武宗未年。当弥留之际。杨石斋已定计擒江彬。然彬所领边兵数千。为彬爪牙者。皆劲卒也。恐其仓猝为变。计无所出。因谋之于王晋溪。晋溪曰。当录其扈从南巡之功。令至通州听赏。于是边兵尽出。而江彬遂成擒矣。

武宗晏驾在十六年辛巳三月十四日。杨石斋即以遗诏散豹房威武营官军。至十八日。诱江彬入内。奉皇太后密旨。擒付狱中。石斋故与晋溪相左。前十二月改晋溪于吏部。以王宪代为兵部矣。

庄定山先生

先生以南行人司副。家居三十年。奉旨赴都。过吏部堂。止三揖而不跪。 【 中外官过吏部堂本无跪礼。】 补原职。迁南验封郎中。中风疾。告归。明年考察。以老疾罢官。主者。倪公岳也。丘琼山深嫉定山。曰。引天下士背叛朝廷者。自(旦水)始也。

后渠评品

崔后渠评大厓李世卿集云。李子未知诗。其词险。其调戾。文则庶矣。古而鬯。简而腴。奇而妥。

又评圭峯集云。罗景鸣。振奇人也。故其言捷于异。而奇于典。其昭于细故。而闇于大。然能自冶伟词。不乱于颓习。评白沙禅而疏。一峯尚直而率。定山好名而无实。又云。白沙受清秩而交泛。一峯行乡约而僇族人。定山晚仕而败。独推重章枫山甚矣。然指谪三公处。殊不尽然。禅与疏二字非白沙本色。其交亦非泛泛者。僇族人。事必有故。苟为所不可。除之何害。定山以老疾被察典。不可谓败也。英皇之狩。袁彬沙狐狸扬铭实从。门达自以诇察得幸。仲凫谓袁彬门达实从。必别有据。至其恕李文达之夺情。犹可言也。而讥周文襄。则非北人入词林。不熟钱谷事。宜其以余米为訾。

后渠长子滂。少颖异。以子房、孔明、自期。后渠屡斥其狂。后乡举。强力治田圃。宽。后渠家食甚赖之。嘉靖己丑卒。年三十四。

荐贤

蔡京荐龟山。石亨荐康斋。赵文华荐荆川。荐而得召。自然当应。世乃以此为病。何与。虽然。此三人者。尚知荐贤。今之忌嫉者是何等心肺。宜其以荐者为病也。

康斋先生以讼至县庭。原以墓田。此大不可已。大不得已处。何损于日月乎。

邪正

凡真正道学。决被攻击推敲。即贤者犹不免致疑于形迹间。而惟一种邪说横议最能惑人。为人所推。举国趋之如狂。故似李卓吾次之。匪敢雌黄。聊志吾过。

李卓吾

卓吾名贽。曾会之邳州舟中。精悍人也。自有可取处。读其书。每至辩穷。辄曰。吾为上上人说法。呜呼。上上人矣。更容说法耶。此法一说。何所不至。圣人原开一权字。而又不言所以。此际着不得一言。只好心悟。亦非圣人所敢言。所忍言。今日士风猖狂。实开于此。全不读四书本经。而李氏藏书焚书。人挟一册。以为奇货。坏人心。伤风化。天下之祸。未知所终也。

李氏诸书。有主意人看他。尽足相发。开心胸。没主意人看他。定然流于小人。无忌惮。卓吾谓。只有东南海。而无西北海。不知这日头没时。钻在那里去。又到东边出来。或曰。隐于昆仑山。然日县上之正中。则下亦宜然。决非旋绕四傍而无上下者。且由上下。则四傍在中。只四傍。岂能透上达下乎。理甚明白。勿多言。

卓吾列王陵、温峤、赵苞、为杀母贼。夫对使伏剑。陵其如何。峤过江东。原欲奉使即归。苞母在贼。降而救母得矣。然必败之贼。母子俱死国法。忠孝两失。悔将何追。古人值此时势。万不得已。几许剜心呕血。尚论者又复苛求。宜其宽于胡广、冯道也。

黄叔度二诬辨 【 徐应雷着】

黄叔度言论风旨无所传。闻入明嘉靖之季。昆山王舜华 【 名逢年。】 有高才奇癖。着天禄阁外史。托于叔度以自鸣。舜华为吾友孟肃 【 名在公。】 诸大父。余犹及见其人。知其着外史甚确。自初出。有纂入东汉文。王舜华尚在。而天下谓外史出秘阁。实黄征君着。则后世曷从核真赝乎。叔度无弦琴。曷横加五弦七弦诬之也。近复有温陵李氏着论曰。牛医儿一脉。颇为害事。甚至互相标榜。目为颜子。自谓既明且哲。实则贼德而祸来学。回视国家将倾。诸贤就戮。上之不能如孙登之污埋。次之不能如皇甫规之不与。下之不能兴狐兔之悲。方且沾沾自喜。因同志之死以为名高。是诚何忍哉。此乡原之学。不可以不早辨也。此李氏有所激而言也。李氏尝曰。世固有有激而言者。不必说尽道理。明知是说不得。然安可无此议论乎。李氏盖激于乡原之与世浮沉也。而移色于叔度。竟不考诸史传。评叔度之始末。按朱子纲目。于汉安帝延光元年冬。书汝南黄宪卒。当是时。天下无党人。又四十五年为桓帝延熹九年。捕司隶校尉李膺、太仆杜密、部党二百余人下狱。遂策免太尉蕃。永康元年六月。赦党人归田里。又三年。为灵帝建宁二年冬十月。复治钩党。杀前司隶校尉李膺等百余人。史册之彰明较着如此。计诸贤之就戮。去叔度卒。已四十有八年。夫诸贤之最激烈者莫若李膺、范滂。李膺且死。曰。吾年已六十。范滂之死年三十三。遡叔度卒之年。李膺年十三。范滂正未生。故曰当是时。天下无党人。盖宪卒之十有六年而滂始生。宪卒之三十有八年为延熹二年。而膺以河南尹按宛陵。大姓羊元羣始与时忤。又七年而党事起。则党人之祸。于宪何与哉。宪虽大贤。安能救诸贤之就戮于吾身后之四十有八年耶。岂谓当宪之时。党人有兆。李膺虽幼而有长于膺者。范滂虽未生而有先滂生多年者。叔度曷不化诲之。使不及于祸耶。噫。即使叔度与诸贤皆同时。自孔子不能改一子路之行行以善其死。而何以钩党百余人。责一叔度也。岂谓不能维持国事。使吾身殁四十年之后。刑戮不加于善人耶。则大树将颠。非一绳所维。而何以责不就征辟之一布衣也。是故叔度之隤然处顺。渊乎似道。无异孙登之默。何以曰不能如孙登之污埋。当叔度之生存。尚未有党人之名。何以曰不能如皇甫规之不与。诸贤未至于就戳。何以曰不能兴狐兔之悲。又何以曰回视国家将倾。诸贤就戮。方且沾沾自喜。因同志之死以为名高。李氏之轻于持论如此。不亦无其事而唾骂名贤盛德乎哉。且叔度之为颜子。为千顷波。盖诸贤之目叔度。不闻叔度之目诸贤也。何尝互相标榜。叔度稍以言论自见。则为郭林宗。叔度不死遭乱。则必为申屠蟠。总之。必能保身。何尝自谓既明且哲。夫以李膺之简亢。独以荀淑为师。乃牛医儿年十四。荀公一见。竦然异之曰。子吾之师表也。以戴良之才高倨傲。自谓仲尼长东鲁。大禹出西羌。独步天下。无与为偶。而见叔度未尝不正容。及归。惘然若有失也。叔度盖易之所谓龙德耶。何以曰贼德而祸来学。曰。此乡原之学也。且李氏既恶乡原矣。顾于胡广、冯道、有取焉。何也。盖李氏奇人盛气。喜事而不能无事。以济世为贤。而不以遯世为高。故喜称胡广之中庸。冯道之长乐。绝不喜叔度之无事。今李氏方盛行于世。故览者不察也。余故以纲目之大书特书辨之。虽然。千顷汪汪。万古如斯。澄之淆之。河海不知。余固辨其所不必辨也。

余守拙。于人无敢短长。独于卓吾云云。自知为众所笑。及读二诬辨。乃知此老本末略被人窥破。又见太仆瞿洞观墓志。有最不喜温陵人李贽一句。而朱大复执议最坚。一旦问曰。李卓吾何如人。余直以意对。大喜。要知世间自有同心者。乃大复以狱中不堪其苦。书刀自刎为天报。事有无不可知。只据所刻书评论。至欲翻倒孔夫子坐位是何等见识。何等说话。惟焦弱侯尊崇之。若闻此言。必且推几大骂。弱侯自是真人。独其偏见至此不可开。耿叔台侍郎在南中谓其子曰。世上有三个人。说不听。难相处。子问为谁。曰。孙月拳、李九我与汝父也。

焦弱侯推尊卓吾。无所不至。谈及。余每不应。弱侯一日问曰。兄有所不足耶。即未必是圣人。可肩一狂字。坐圣门第二席。余谓此字要解得好。既列中行之下。不是小可。孟子举琴张曾皙为言。而曰嘐嘐。古人行不掩言。不屑不洁。吾未敢以为然。盖孔子尝言之矣。曰。狂者进取。取而曰进。直取圣人也。狷者有所不为。有不为。直欲为圣人也。取字径捷。为字谨密。乃二人分别处。故圣门之狂惟颜子可以当之。曰。见进未见止。狷惟曾子可以当之。曰。参也鲁。此其气象居然可见。下此则为狂简之狂。至三疾之狂又须别论。盖一则界中行狷而言。是其品也。一则一冠矜狂而言。是其病也。如德字有吉、有凶。仁字有小、有大。悍字有精、有麤、有凶。古人用字。义各不同。今乃一概混而称之。猖狂无忌惮者。引以自命。圣人固曰。贤知之过。已豫忧思有以闲之矣。

卓吾初与耿天台不相入。焦弱侯受天台国士之知。在南中建祠堂会讲。其弟叔台又为操江都御史。相与推尊。卓吾亦以二公弥缝。焚书中大加赞服。天台学问自佳。奖进后学尤力。与张太岳最相善。夺情致书。为录于后。

去冬苍皇颛启奉慰。时尚未悉朝议本末。伻还。辱示奏对录一册。仰惟主上眷倚之隆。阁下陈情之悃。精诚纚纚。溢于缃帙。藉今世有仲淹。而缀之太甲说命篇中。当更为烈。不可论古今矣。某尝思。伊尹毅然以先觉觉后自任。初不解所觉何事。近始省会。挞市之耻。纳沟之痛。此是伊尹觉处。盖君民与吾一体。此理人人本同。顾未肩其任。便觉之不先。譬彼途人视负重担者。其疲苦艰辛。自与暌隔。故不无拒蔽于格式。而胶纽于故常也。惟伊任之重。觉之先。其耻其痛若此。即欲自好。而不冒天下之非议可得耶。夫时有常变。道有经权。顺变达权。莫深于易。易以知进而不知退者为圣人。亦时位所乘。道当然也。古惟伊尹以之。兹阁下所遭与伊尹异时而同任者。安可拘挛于格式。而胶纽于故常哉。乃兹议纷纷。是此学不明故耳。忆昔阁下为太史时。曾奏记于华亭相君所。士绅佥艳颂之。某尝以请。而阁下故恚曰。此余生平积毒。偶一发耳。某时(□双)然。窃谓世咸藉藉钦为忠告吁谟。而先生故以为毒。何也。积疑者许年。近少有省于伊尹之觉。而后知阁下之所为毒。其旨深也。夫今士人自束发呫哔以来。便惟知以直言敢谏为贤。而其耻其痛不切君民。则世所谓为贤。非毒而何。某非阁下之觉。亦终蒙毒以死矣。

天台所经相公用事者。分宜、华亭、新郑、江陵、吴县。皆不甚龃龉。观所与江陵一书。大略可见。王阳明初不为杨新都所知。后不为张永嘉所喜。极于桂安仁之嫉妬。既殁岭表。可以已矣。椎敲弹射。无所不至。甚至夺爵而后止。阳明和粹。造到极纯熟地位。岂果有所自取乎。大抵经霜雪一番。增一番凛冽。经煅炼一番。增一番光彩。安得人人而悦之。为大臣者亦大可以思矣。

权臣受枉

郭青螺为胡庐山直墓志云。副使入京补官。江陵犹加礼。延之上座。既别。致书不答。考之江陵集中。答书甚详。可见权臣亦有受枉处。即如分宜之恶。古今无两。然惟杀杨椒山、沈青霞、郭损庵。出其父子主意。张半洲、李古冲。则赵文华结构得罪。千古可恨。其它受祸受摈。出其报复者固多。却有世宗独断。与部院公评。历历可指。今其子孙皆推之分宜名下以自解。又如嘉靖癸亥以后。事体皆推之华亭。隆庆庚辛两年事体。皆推之新郑。万历十年以前。必推之江陵。十七年以前。必推之吴县。二十二年以前。必推之太仓。此后相权日轻。其风稍息。而终亦不尽免者。则祖前人余说也。

阁部争权

万历十七年以后。阁部如水火。部臣不安其位。反得享其名。夫有所不安。则阁亦不得独安矣。有所享。则阁之所享者。又可知矣。此国家最不幸处。既阁权日轻。部臣自宽。稍稍相安。此际得一名世大臣。如马钧阳、刘华容其人主之。内调宰辅。外统百官。崇廉黜贪。奖恬抑竞。天下可大治。无奈时之乏人何也。循资而进。老者居先。二三十年。回翔出入。垂涎之精神一旦如愿。急欲发挥。伥无所之。愦无所分别。悻悻必欲求振其权。遂有一二匪人窥之。投入怀中。其气、其辨、其作用。果自不羣。遂深信。任为腹心。倚为命脉。而又呼朋引类。张局作威。辟之老和尚。领袖众沙弥。鼓钵百花喧闹中。只得随其奔走。甘受驱使。不自觉。夫其人果正人也。必不乘势。暗牵其鼻。窃其权。既窃之矣。何所不至。且谁之权而可窃也。窃必私。私必杂。两者胶胶结结。极之颠倒是非。淆乱黑白。官常日替。秕政田滋。四民失业。百猬皆张。以至今日。其祸乃烈。然则窃者。与被窃之失主。当坐何律。律所不载。在家为家运。在国为国运。在天地为天地之剥运。噫。存而不论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