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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译注》梁惠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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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勇与大勇

【原文】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

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⑴,文王事昆夷⑵;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⑶,句践事吴⑷。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⑸。’”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

“《诗》云⑹:‘王赫斯⑺怒,爰⑻整其旅,以遏徂莒⑼,以笃周祜⑽,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书》曰⑾:‘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⑿志?’一人衡行⒀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注释】

⑴汤事葛:汤,商汤,商朝的创建人。葛,葛伯,葛国的国君。葛国是商紧邻的小国,故城在今河南宁陵北十五里处。⑵文王事昆夷:文王,周文王。昆夷,也写作“混夷”,周朝初年的西戎国名。⑶太王事獯(xun)鬻(yu):太王,周文王的祖父,即古公父。獯鬻又称猃狁,当时北方的少数民族。⑷勾践:春秋时越国国君(公元前497年至前465年在位)。吴:指春秋时吴国国君夫差。⑸畏天之威:,于时保之:引自《诗经。周颂。我将》。⑹《诗云》:以下诗句引自《诗经。大雅。皇矣》。⑺赫斯:发怒的样子。⑻爰:语首助词,无义。⑼遏:止;徂(cu):往,到。莒:古国名,在今山东莒县,公元前431年被楚国消灭。⑽笃:厚;祜:福。⑾《书》曰:书,《尚书》,以下引文见伪《古文尚书。周书。泰誓》。⑿厥:用法同“其”。⒀衡行:即“横行”。

【译文】

齐宣王问道:“和邻国交往有什么讲究吗?”

孟子回答说:“有。只有有仁德的人才能够以大国的身分侍奉小国,所以商汤侍奉大国,周文王侍奉昆夷。只有有智慧的人才能够以小国的身分侍奉大国,所以周太王侍奉獯鬻,越王勾践侍奉吴王夫差。以大国身分侍奉小国的,是以天命为乐的人;以小国身分侍奉大国的,是敬畏天命的人。以天命为乐的人安定天下,敬畏天命的人安定自己的国家。《诗经》说:‘畏惧上天的威灵,因此才能够安定。’”

宣王说:“先生的话可真高深呀!不过,我有个毛病,就是逞强好勇。”

孟子说:“那就请大王不要好小勇。有的人动辄按剑瞪眼说:‘他怎么敢抵挡我呢?’这其实只是匹夫之勇,只能与个把人较量。大王请不要喜好这样的匹夫之勇!

“《诗经》说:‘文王义愤激昂,发令调兵遣将,把侵略莒国的敌军阻挡,增添了周国的吉祥,不辜负天下百姓的期望。’这是周文王的勇。周文王一怒便使天下百姓都得到安定。

“《尚书》说:‘上天降生了老百姓,又替他们降生了君王,降生了师表,这些君王和师表的唯一责任,就是帮助上帝来爱护老百姓。所以,天下四方的有罪者和无罪者,都由我来负责,普天之下,何人敢超越上帝的意志呢?’所以,只要有一人在天下横行霸道,周武王便感到羞耻。这是周武王的勇。周武王也是一怒便使天下百姓都得到安定。如今大王如果也做到一怒便使天下百姓都得到安定,那么,老百姓就会唯恐大王不喜好勇了啊。”

【读解】

本章涉及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外交策略;二是匹夫之勇与大勇的问题。

此前我们看到孟子的谈论,主要是内政问题,而这一次齐宣王开口便问:“交邻国有道乎?”直端端地把问题引向了外交。孟子于是作出了他的外交策略阐述。归结起来,就是大国要仁,不要搞大国沙文主义和霸权主义,而要和小国友好相处。另一方面,小国要智,不要搞闭关锁国,不要夜郎自大,而要和大国搞好外交关系。做到了这两方面,那么,就会出现大国安定天下,小国安定国家的世界和平格局。而做到这两方面的心理基础,便是大国以天命为乐,顺应“天地生万物”的好生之德,不欺负弱小,替天行道;小国敬畏天命,服从天命,不与大国为敌,以维护自己的生存。这里的天命不一定作神秘化的理解,而就是历史、地理条件和时代形成的国际大趋势。

孟子在这里所阐述的外交策略并不深奥,其中大国、小国的做法,在后世乃至于今天也仍然是有参考意义的。

不过,齐宣王对孟子所说的这一套却感到有点不得要领。因为,作为战国时代的一位国君,齐宣王所眼见的和亲历的国与国之间的问题多半都是靠战争来解决的,那可真有点“强权就是真理”的味道。而现在照孟老夫子的一套说来,无论你是大国还是小国,似乎都不应该打仗,不该进行军事力量的较量了。根据以前和孟子的多次谈话,他已经领教过了,知道孟子说话总是会有一连串的道理,所以也不好说孟子说得不对。于是,他采用了一个自认为高明的以退为进的办法,一方面赞扬孟子的话高深,有道理;另一方面却自我批评说自己有毛病,恐怕难以接受孟子的高论。

孟子岂会不知道齐宣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需要把话锋轻轻一转,一下子就抓住了齐宣王,继续展开宏论。

齐宣王说自己的好勇,孟子便说好勇也没有关系,只要不是好小勇就行了。于是便连带进行了关于大勇与小勇问题的阐述。

小勇就是我们常说的匹夫之勇。这种匹夫之勇是一种血气之怒,动辄以性命相拼,而是以理义相斗。

从效果来说,小勇敌一人,大勇安天下。

从实例来说,莽张飞、黑李逵是小勇,刘皇叔、宋公明是大勇。在一定意义上,楚霸王也是小勇,而汉高祖却是大勇。对我们来说,孟子关于小勇和大勇的论述的确是可以使我们耳目一新并有所启迪的。比如说我们见到那些在大街上、公共汽车上动辄提劲逞勇的人,包括那些车匪路霸,一副亡命徒的样子,其实不过是“小勇”罢了,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我们以社会公理为武器,大家挺身而出,往往也就可以战胜那些人的“匹夫之勇”,保护我们的安全和社会秩序的安定。

说到底,真正的勇不是斗力而是斗智,不是斗血气而是斗理义。当然,在斗的过程中难免会有牺牲,如果大家都怕牺牲,当然也就胜负难卜,甚至有让“小勇”逞强得势的时候了。

乐以天下,忧以天下

【原文】

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①。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

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②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③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昔者齐景公④问于晏子⑤曰:‘吾欲观于转附、朝舞⑥,遵海而南,放于琅邪⑦。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

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⑧,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⑨,民乃作慝⑩。方命⑾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

景公悦,大戒⑿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大师⒀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徴招》、《角招》⒁是也。其诗曰:‘畜君何尤⒂?’畜君者,好君也。”

【注释】

①雪宫:齐宣王的离宫(古代帝王在正宫以外临时居住的宫室,相当于当今的别墅之类)。②非:动词,认为......非,即非难,埋怨。③非:不对,错误。④齐景公:春秋时代齐国国君,公元前547年至前490年在位。⑤晏子:春秋时齐国贤相,名婴,《晏子春秋》一书记载了他的事迹和学说。⑥转附、朝舞:均为山名⑦琅邪:山名,在今山东省诸城东南。⑧豫:义同“游”。⑨睊睊:因愤恨侧目而视的样子;⑩胥:皆,都;谗:毁谤,说坏话。慝:恶。⑾方命:违反命令。方,反,违反。⑿大戒:充分的准备。⒀大师:读为“太师”,古代的乐官。⒁《徴招》、《角招》:与角是古代五音(宫、商、角、徴、羽)中的两个,招同“韶”,乐曲名。⒂蓄(xu):爱好,喜爱。尤:错误,过失。

【译文】

齐宣王在别墅雪宫里接见孟子。宣王说:“贤人也有在这样的别墅里居住游玩的快乐吗?”

孟子回答说:“有。人们要是得不到这种快乐,就会埋怨他们的国君。得不到这种快乐就埋怨国君是不对的;可是作为老百姓的领导人而不与民同乐也是不对的。国君以老百姓的忧愁为忧愁,老百姓也会以国君的有愁为忧愁。以天下人的快乐为快乐,以天下人的忧愁为忧愁,这样还不能这样还不能够使天下归服,是没有过的。

“从前齐景公问晏子说:‘我想到转附、朝舞两座山去观光游览,然后沿着海岸向南行,一直到琅邪。我该怎样做才能够和古代圣贤君王的巡游相比呢?’

“晏子回答说:‘问得好呀!天子到诸侯国家去叫做巡狩。巡狩就是巡视各诸侯所守疆土的意思。诸侯去朝见天子叫述职。述职就是报告在他职责内的工作的意思。没有不和工作有关系的。春天里巡视耕种情况,对粮食不够吃的给予补助;秋天里巡视收获情况,对歉收的给予补助。夏朝的谚语说:“我王不出来游历,我怎么能得到休息?我王不出来巡视,我怎么能得到赏赐?一游历一巡视,足以作为诸侯的法度。”现在可不是这样了,国君一出游就兴师动众,索取粮食。饥饿的人得不到粮食补助,劳苦的人得不到休息。大家侧目而视,怨声载道,违法乱记的事情也就做出来了。这种出游违背天意,虐待百姓,大吃大喝如同流水一样浪费。真是流连荒亡,连诸侯们都为此而忧虑。什么叫流连荒亡呢?从上游向下游的游玩乐而忘返叫做流;从下游向上游的游玩乐而忘返叫做连;打猎不知厌倦叫做荒;嗜酒不加节制叫做亡。古代圣贤君王既无流连的享乐,也无荒亡的行为。至于大王您的行为,只有您自己选择了。’

“齐景公听了晏子的话非常高兴,先在都城内作了充分的准备,然后驻扎在郊外,打开仓库赈济贫困的人。又召集乐官说:‘给我创作一些君臣同乐的乐曲!’这就是《徴招》、《角招》。其中的歌词说:‘畜君有什么不对呢?’‘畜君’,就是热爱国君的意思。”

【读解】

这一章的核心还是“与民同乐”的问题,只不过角度有所不同罢了。

在《梁惠王上》篇里孟子见梁惠王于沼上时已经谈到过“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的问题。在本篇中,孟子也曾与齐宣王两次讨论过“与民同乐”的问题。一次是在谈到欣赏音乐时,孟子告诉齐宣王,只要能够做到与民同乐,无论是喜爱古典音乐还是流行音乐都是好事而不是坏事。(2.1)另一次是在谈到皇家园林的大小时,孟子告诉齐宣王,如果与民同乐,向老百姓开放,皇家园林再大(如周文王的方圆七十里),老百姓也不会嫌它大。如果不与民同乐,不准老百姓进入,皇家园林再小(如齐宣王的方圆四十里),老百姓也会嫌它大。(2.2)所以,本章其实是孟子第三次与齐宣王讨论“与民同乐”的问题了。

这一次讨论的特点是不仅说到乐,而且还从乐说到忧,所谓“乐以天下,忧以天下”,更为完整地显示了孟子政治学说中的民本主义思想。

这也使我们想到,宋人范仲淹《岳阳楼记》中那传诵千古的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正是从孟子这里的“乐以天下,忧以天下”而生发出来的吗?

不过,从“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的与民同乐同忧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确注入了更为强烈的使命感和自我牺牲精神,而且,也更具有一种浓厚的悲剧意识。所以,它能更为激动人心地为人们所传诵。

直到今天,当我们说到什么人为人民大众的利益而牺牲时,还会想到这两句名言。

追根溯原,其实还是一种“以民为本”的思想在影响着我们的认识,激动着我们的感情。而这一点,又不能不回到作为孟子“仁政”理论重要组成部分之一的“与民同乐”思想上来。

贪财好色怎么办?

【原文】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①。毁诸?已乎②?”

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王曰:“王政可得闻与?”

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③也,耕者九一④,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⑤,泽梁⑥无禁,罪人不孥⑦。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⑧。’”王曰:“善哉言乎!”

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

对曰:“昔者公刘⑨好货;《诗》云⑩:‘乃积乃仓,乃裹糇粮⑾,于橐于囊⑿。思戢用光⒀。弓矢斯张,干戈戚扬⒁,爰方启行⒂。’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对曰:“昔者大王好色,爱厥⒃妃。〈诗〉云⒄:‘古公亶父⒅,来朝走马,率西水浒⒆,至于岐下。爰及姜女⒇,聿来胥宇(21)。’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22)。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注释】

⑴明堂:为天子接见诸侯而设的建筑。这里是指泰山明堂,是周天子东巡时设,至汉代还有遗址。⑵已:止,不。⑶岐:地名,在今陕西岐山县一带。⑷耕者九一:指井田制。把耕地划成井字形,每井九百亩,周围八家各一百亩,属私田,中间一百亩属公田,由八家共同耕种,收入归公家,所以叫九一税制。⑸关:道路上的关卡,近于现代“海关”的概念。市:集市。讥:稽查。征:征税。⑹泽梁:在流水中拦鱼的设备。⑺驽(nu):本指妻子儿女,这里用作动词,不孥即指不牵连妻子儿女。⑻哿(ge)矣富人,哀此茕(qiong)0独:引自《诗经.小雅。正月》。哿,可以。茕:孤单。⑼公刘:人名,后稷的后代,周朝的创业始祖。⑽《诗》云:引自《诗经。大雅。公刘》。⑾堠(hou)粮:干粮。⑿橐(tuo)囊:都是盛物的东西,囊大橐小。⒀v思:语气词,无义。戢:同“辑”,和睦。用:因而。光:发扬光大。⒁干戈戚扬:四种兵器。⒂爰方启行:爰,于是;方,开始;启行:出发。⒃厥:代词,他的,那个。⒄《诗》云:引自《诗经。大雅。绵》。⒅古公亶父:即周文王的祖父周太王。⒆率:循者。浒:水边。⒇爰:语首词,无义。姜女:太王的妃子。也称太姜。  (21)聿:语首词,无义。胥:动词,省视,视察。宇:屋宇。(22)怨女:未出嫁的老处女。旷夫:未娶妻的单身汉。古代女子居内,男子居外,所以以内外代指。

【译文】

齐宣王问道:“别人都建议我拆毁明堂,究竟是拆毁好呢?还是不拆毁好呢?

孟子回答说:“明堂是施行王政的殿堂。大王如果想施行王政,就请不要拆毁它吧。”  宣王说:“可以把王政说给我听听吗?”

孟子回答说:“从前周文王治理岐山的时候,对农民的税率是九分抽一;对于做官的人是给予世代承袭的俸禄;在关卡和市场上只稽查,不征税;任何人到湖泊捕鱼都不禁止;对罪犯的处罚不牵连妻子儿女。失去妻子的老年人叫做鳏夫;失去丈夫的老年人叫做寡妇;没有儿女的老年人叫做独老;失去父亲的儿童叫做孤儿。这四种人是天下穷苦无靠的人。文王实行仁政,一定最先考虑到他们。《诗经》说:‘有钱人是可以过得去了,可怜那些无依无靠的孤人吧。”

宣王说:“说得好呀!”

孟子说:“大王如果认为说得好,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宣王说:“我有个毛病,我喜爱钱财。”

孟子说:“从前公刘也喜爱钱财。《诗经》说:‘收割粮食装满仓,备好充足的干粮,装进小袋和大囊。紧密团结争荣光,张弓带箭齐武装。盾戈斧铆拿手上,开始动身向前方。’因此留在家里的人有谷,行军的人有干粮,这才能够率领军队前进。大王如果喜爱钱财,能想到老百姓也喜爱钱财,这对施行王政有什么影响呢?”

宣王说:“我还有个毛病,我喜爱女色。”

孟子回答说:“从前周太王也喜爱女色,非常爱他的妃子。《诗经》说:‘周太王古公亶父,一大早驱驰快马。沿着西边的河岸,一直走到岐山下。带着妻子姜氏女,勘察地址建新居。’那时,没有找不到丈夫的老处女,也没有找不到妻子的老光棍。大王如果喜爱女色,能想到老百姓也喜爱女色,这对施行王政有什么影响呢?”

【读解】

孟子在这里所说的王政也就是前面给梁惠王说的王道,王政就是王道之政,用仁德来统一天下的政治,实际上也就是他的另一个术语——仁政。

与孔子一样,孟子也是言必称文、武、周公的。所以,他在这里向齐宣王介绍王道政治时也是以文王治理岐山的政策为依据的。这里的话虽不长,但包含的内容却是很广,牵涉到农业税收、官吏制度、商业政策、渔业开放、刑法制度等等,尤其是最后还重点说到了社会福利的问题。

按照孟子的思想,制国平天下的人不可不重视社会福利事业。敬老院、孤儿院等应大大加强,养老保险、人身保险等等也应该提上议事日程。当然,是不是还应该开设婚姻介绍所,甚至是是老年婚姻介绍所,这就不是孟老夫子所能想象的了。

当孟子描绘出周文王的仁政图景时,齐宣王不由的脱口而出,赞扬孟子所说的是“善哉言呼!”然而,有意思的是,当孟子自以为抓住了时机问齐宣王为什么不向周文王学习,施行仁政时,齐宣王竟然又一次找出遁词来,从上一次孟子劝他采取和平共处外交政策时的“寡人好勇”上升到说“寡人好货”,乃至于“寡人好色”来了。大有自甘堕落,自认是孔子的学生宰我“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杌也”的味道。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我贪财好色!”我就是这么不成器,你难道还要我实行你那高深廉洁的王道或仁政吗?殊不知孟子就是孟子,莫说你贪财好色,你就是说你“好杀”,是杀人狂,他也会告诉你说,喜欢杀人杀人不要紧,只要你杀的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周武王不就逼杀了殷纣王吗?所以,针对齐宣王说自己“好货”、“好色”的问题,孟子又展开了谈天说地口,同样找出了史证,说周朝的始祖公就“好货”,而文王的祖父古公亶父就“好色”。当然,最关键的两句话依然是:“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与王何有?”“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与王何有?”一言以蔽之,还是“与民同乐”的思想,或者准确一点说,是“与民同欲”。看来,在孟子的心目中,只要你这做国君的是与老百姓同甘共苦的,干什么都是不会错的!

当然,我们也知道,作为儒家学派主要代表之一的“亚圣”孟子是奉行中庸之道,而不会如此走极端的。他之所以退让,如此纵容齐宣王,任齐宣王说什么他都顺水推舟,打蛇随棍上,其实是采用的欲擒故纵手法,使齐宣王没有退路,难以遁出王道政治的“彀中”。其用心良苦,实在值得我们今天的读书人细心体会。而不要捡了半句就开跑,以“亚圣”孟子曾经说过贪财好色没有关系为依据,使自己成为惟利是图的贪财小人和拈花惹草的好色之徒。

王顾左右而言他

【原文】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①,则②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王曰:“弃之。”曰:“士师③不能治士,则如之何?”王曰:“已之。”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王顾左右而言他。

【注释】

①比(bi):及,至,等到。反:同“返”。②则:这里的用法是表示事情的结果。③士师:司法官。

【译文】

孟子对齐宣王说:“如果大王您有一个臣子把妻子儿女托付给他的朋友照顾,自己出游楚国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他的妻子儿女却在挨饿受冻。对待这样的朋友,应该怎么办呢?”

齐宣王说:“和他绝交!”

孟子说:“如果您的司法官不能管理他的下属,那应该怎么办呢?”

齐宣王说:“撤他的职!”

孟子又说:“如果一个国家的治理得很糟糕,那又该怎么办呢?”

齐宣王左右张望,把话题扯到一边去了。

【读解】

这是一段非常精彩的小品。尤其是最后“王顾左右而言他”一句,真是生动传神,成为了大家常用的名言。

孟子采用的是层层推进的论证法,从生活中的事情入手,推论到中层干部的行为,再推论到高级领导人的身上。逼齐宣王毫无退路尴尬不已,也就只有“王顾左右而言他”的份了。

孟子本身倒不一定非要出齐宣王的洋相,不过是因为他老东推西挡,东扯葫芦西扯瓜,不肯表态实施仁政,所以激他一激,逼他一逼,迫使他思考如何抓纲治国,作出选择罢了。

我们平时在工作中、生活中也常常有被上司或下属问得一时之间不知怎样回答的情况,遇到这种时候,你虽然不是“王”,但是,“顾左右而言他”还是可以用来应一应急的罢。不过,反过来的情况是,对待你的上司,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你可一定得当心,不要把他逼到“王”顾左右而言他的程度。不然的话,他那时尴尬是尴尬,可下来以后就有你够受的了。孟子不是最终没有在齐宣王那里呆下去吗?之所以如此,很难说没有这些使宣王尴尬的因素在内。

所以,孟子的言谈和论辩术固然厉害,但我们如果要学习使用,也有一个运用的对象和场合问题需要注意。

听听国人怎么说

【原文】

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①者,非谓有乔木②之谓也,有世臣之③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④,今日不知其亡⑤也。”

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

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踰尊,疏踰戚,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注释】

①故国:指历史悠久的国家。②乔木:高大的树木。③世臣:世代建立功勋的大臣。④进:进用。⑤亡:去位,去职。

【译文】

孟子拜见齐宣王,说:“我们平时所说历史悠久的国家,并不是指那个国家有高大的树木,而是指有世代建立功勋的大臣。可大王您现在却没有亲信的大臣了,过去所任用的一些人,现在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齐宣王说:“我应该怎样去识别那些真正缺乏才能的人而不用他呢?

孟子回答说:“国君选择贤才,在不得已的时候,甚至会把原本地位低的提拔到地位高的人之上,把原本关系疏远的提拔到关系亲近的人之上,这能够不谨慎吗?因此,左右亲信都说某人好,不可轻信;众位大夫都说某人好,还是不可轻信;全国的人都说某人好,然后去考察他,发现他是真正的贤才,再任用他。左右亲信都说某人不好,不可轻信;众位大夫都说某人不好,还是不可轻信;全国的人都说某人不好,然后去考查他,发现他真不好,再罢免他。左右亲信都说某人该杀,不可轻信;众位大夫都说某人该杀,还是不可轻信;全国的人都说某人该杀,然后去考查他,发现他真该杀,再杀掉他。所以说,是全国人杀的他。这样做,才可以做老百姓的父母官。”

【读解】

孟子在这里所谈论的人才选拔观一方面来自他的先辈孔子,另一方面又加进了自己的民本主义政治思想。

在《论语.子路》篇里,子贡曾经问孔子说:“一乡的人都喜欢他,怎么样?”孔子仍然说:“还难说。不如一乡中的好人喜欢他,坏人厌恶他。”在《卫灵公》篇里,孔子又概括说:“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我们不难发现,孟子在这里对齐宣王的论述几乎就是孔子思想的翻版而加以扩展。只不过,孔子是就一般人品或人才的识鉴发表看法,而孟子则是具体到为国家选拔人才,提拔干部的问题,所以又揉进了他“以民为本”的政治思想,要求国君听听国人的意见,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也就是人民群众的意见。

从理论上说,孟子的论述的确是非常有道理的。直到今天,我们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也就是要听听“国人”的意见,而由“人大”任命政府各级干部正是选拔任用人才听“国人”意见的具体体现。另一方面,我们一直坚持的干部考查制度也就是听取群众意见,“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

当然,从实践的操作来看,我们也不能对孟子的论述作拘泥刻板的理解。因为事实上,我们不大可能就某一个人的情况而听到“国人皆曰”,全国人民都谈论他。除非他是围棋国手、体育世界冠军、顶尖级的电影明星或歌星一流的人物。而这一类人物多半又不一定适合做政府部门的领导人。

所以,“国人皆曰”也是相对的。我们应该把握的精神实质是群众路线,“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多倾听人民群众的意见。不过如此罢了。

民悦则取之,民不悦则不取

【原文】

齐人伐燕①,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②,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③。取之,何如?”

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④。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⑤。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⑥,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⑦而已矣。”

【注释】

①齐人伐燕:公元前315年(齐宣王五年),燕王哙将燕国让给他的相国子之,国人不服气,将军市被和太子平进攻子之,子之反攻,杀死了市被和太子平,国内一片混乱。齐宣王趁机进攻燕国,很快就取得了胜利。②五旬而举之:据《战国策.燕策》记载,当齐国的军队攻打燕国时,燕国“士卒不战,城门不闭”,因此齐国军队五十天就攻进了燕国的首都,杀死了燕王哙和子之。③不取,必有天殃:因齐宣王认为他攻打燕国太顺利,“人力不至于此”,是天意。所以,如果不占领它就是违背天意,必有灾殃。它是当时人流行的观念。④武王是业:指武王灭纣。⑤文王是也:指文王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但仍然服事殷商而没有造反。⑥箪:盛饭的竹筐。食:饭。浆:米酒。⑦运:转。

【译文】

齐国人攻打燕国,大获全胜。齐宣王问道:“有人劝我不要占领燕国,有人又劝我占领它。我觉得,以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去攻打一个同样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只用了五十天就打下来了,光凭人力是做不到的呀。如果我们不占领它,一定会遭到天灾吧。占领它,怎么样?”

孟子回答说:“占领它而使燕国的老百姓高兴,那就占领它。古人有这样做的,周武王便是。占领它而使燕国的老百姓不高兴,那就不要占领它。古人有这样做的,周文王便是。以齐国这样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去攻打燕国这样一个同样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燕国的老百姓却用饭筐装着饭,用酒壶盛着酒浆来欢迎大王您的军队,难道有别的什么原因吗?不过是想摆脱他们那水深火热的日子罢了。如果您让他们的水更深,火更热,那他们也就会转而去求其他的出路了。”

【读解】

孟子在这里的表态非常谨慎,两种选择都摆给齐宣王了,任你自己去选择。用我们今天的看法,有点摸棱两可。不过,如果我们仔细琢磨,还是可以发现,孟子其实是支持齐宣王去占领燕国的。因为他已经说过,如果占领燕国而使燕国老百姓高兴,那就占领它。而他又明明知道,当齐国的军队进入燕国时,燕国的老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怎么不高兴呢?所以,他的倾向性意见还是有的,只不过说得很谨慎罢了。毕竟,这是牵涉到战争的大事啊,而儒者在通常情况下是反对战争的。

不过,我们看《战国策.燕策》的记载,孟子可就说得是不是这样含含糊糊了,而是直截了当地对齐宣王说:“今伐燕,此文、武之时,不可失也!”这也可以证明孟子是主张齐宣王占领燕国的。大概史书所记没有忌讳,而作为经书的《孟子》所记为圣者讳,作了润饰,因而显得含糊而谨慎,这也是可能的罢。

问题并不在于怎么记,倒是在于,一贯反对“霸道”,反对战争的孟子,怎么会去支持齐宣王进占燕国呢?要知道,这不仅有侵略之嫌,而且还是趁火打劫啊!

原来,作为亚圣人,孟子与圣人孔子一样,并不是死搬教条,抱缺守残的书呆子,而是具有非常灵活的通权达变思想。因为他认为当时燕国的老百姓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所以不反对齐宣王的占领军去进驻。只要燕国的老百姓真的欢迎齐国军队去,那这支军队去进驻。只要燕国的老百姓真的欢迎齐国军队去,那这支军队去解放他们,就是仁意之师。何况,他也说得很清楚,如果齐国的军队进驻以后反倒使燕国百姓的“水益深,火益热”,那也是不行的(这在下面一章得到了证实)!

所以,孟子也并不是一味反对战争,只要是正义的,符合人民利益和愿望的战争,他也是支持的。这种权变的思想,正如前几章齐宣王说自己有好勇、贪财、好色等等毛病,他都说没有关系一样,是以“民本”为原则的。这一点值得我们特别注意。

进也民心,退也民心

【原文】

齐人伐燕,取之。诸侯将谋救燕。宣王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这?”

孟子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书》曰:‘汤一征,自葛始①。’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②也。归市者③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④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书》曰:‘溪我后⑤,后来其苏(6)!’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7)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8),如之何其可也。王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9),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注释】

①汤一征,自葛始:《尚书》逸文。②云霓:霓,虹霓。虹霓在清晨出现于西方是下雨的征兆。③归市者:指做生意的人。④吊:这里是安抚、慰问的意思。⑤溪:等待。后:王,君主。⑤后来其苏:君王来了就会有起色。苏:恢复,苏醒,复活。(7)系累:束缚,捆绑。(8)重器:指贵重的祭器。(9)旄(mao)倪:旄,通“耄”,八十、九十岁的人叫做耄,这里通指老年人。倪,指小孩子。

【译文】

齐国人攻打燕国,占领了它。一些诸侯国在谋划着要用救助燕国。齐宣王说:“不少诸侯在谋划着要来攻打我,该怎么办呢?”

孟子回答说:“我听说过,有凭借着方圆七十里的国土就统一天下的,商汤就是。却没有听说过拥有方圆千里的国土而害怕别国的。《尚书》说:‘商汤征伐,从葛国开始。’天下人都相信了.所以,当他向东方进军时,西边国家的老百姓便抱怨;当他向南方进军时,北边国家的老百姓便抱怨。都说:‘为什么把我们放到后面呢?’老百姓盼望他,就像久旱盼乌云和虹霓一样。这是因为汤的征伐一点也不惊扰百姓。做生意的照常做生意,种地的照常种地。只是诛杀那些暴虐的国君一来抚慰那些受害的老百姓。就像天上下了及时雨一样,老百姓非常高兴。《尚书》说:‘等待我们的王,他来了,我们也就复活了!’如今,燕国的国君虐待老百姓,大王您的军队去征代他,燕国的老百姓以为您是要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所以用饭筐装着饭,用酒壶盛着酒浆来欢迎您的军队。可您却杀死他们的父兄,抓走他们的子弟,毁坏他们的宗庙,抢走他们宝器,这怎么能够使他们容忍呢?天下各国本来就害怕齐国强大,现在齐国的土地又扩大了一倍,而且还不施行仁政,这就必然会激起天下各国兴兵。大王您赶快发出命令,放回燕国老老小小的俘虏,停止搬运燕国的宝器,再和燕国的各界人士商议,为他们选立一位国君,然后从燕国撤回齐国的军队。这样做,还可以来得及制止各国兴兵。”

【读解】

齐宣王听了孟子关于燕国百姓是否高兴的谈论后作出选择,命令齐国的军队作为占领军占领了燕园。结果激起了各国的愤怒,纷纷谋划要讨伐齐国这个侵略者,一场世界大战眼看就要爆发。齐宣王于是又来问计于孟子。

孟子先是故作镇静,稳住齐宣王的情绪。然后由商汤的征伐说起,又回到他那个以不变应万变,或者说万变不离其宗的话题--民心向背。他告诉齐宣王说,商汤王的讨伐军随便到哪里都受到当地人民群众的欢迎,甚至他们不去哪里,哪里的人民群众还会抱怨。这是因为商汤王的军队只杀暴虐的君主,而根本不惊扰百姓,所以老百姓盼他们就像盼及时雨一样。可现在倒好,本来燕国老百姓以为齐国的军队是来解放他们的,所以箪食壶浆夹道欢迎。殊不知却是引狼入室,齐国的军队无恶不作,不幸被孟子言中,成了使藏国人民“水益深,火益热”的侵略者、强盗。这怎么可能使燕国人民容忍,又怎么可能使其他各国的诸候服气呢?作出分析以后,孟子又直陈意见,要齐宣王悬崖勒马,赶快撤军,避免一场世界大战战火的燃烧。

进也孟子,遇也孟子。

不过,不能怪孟子反复无常,而是因为——

进也民心,退也民心。

民心向背是孟子政治思想的核心,国内问题如此,国际事务也如此。

话说回来,哪个时代,哪个国家。又不应当如此呢?

出尔反尔

【原文】

邹与鲁拱①。穆公②问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④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

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⑤,壮者散而之对方者,几(6)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曾子(7)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8)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注释】

①邹与鲁拱:邹国与鲁国交战。昭,争吵,冲突,交战。②穆公:即邹穆公。孟子是邹国人,所以穆公问他。③莫之死:即“莫死之的倒装,“之’”指“有司”。意思是“没有人为他们而死。”④疾:憎恨。⑤转:弃尸的意思。(6)几:接近,差不多。(7)曾子:即孔子的学生曾参。(8)尤:动词,责备、归罪。

【译文】

邹国与鲁国交战。邹穆公对孟子说:“我的官吏死了三十三个,百姓却没有一个为他们而牺牲的。杀他们吧,杀不了那么多;不 杀他们吧,又实在恨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长官被杀而不去营救。到底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回答说:“灾荒年岁,您的老百姓,年老体弱的弃尸于山沟,年轻力壮的四处逃荒,差不多有上千人吧;而您的粮仓里堆满粮食,货库里装满财宝,官吏们却从来不向您报告老百姓的情况,这是他们不关心老百姓并且还残害老百姓的表现。曾子说:‘小心啊,小心啊!你怎样对待别人,别人也会怎样对待你。’现在就是老百姓报复他们的时候了。您不要归罪于老百姓吧!只要您施行仁政,老百姓自然就会亲近他们的领导人,肯为他们的长官而牺牲了。”

【读解】

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就是“一报还一报”,近于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的意思。但后世演变为成语“出尔反尔”,则成了言行前后矛盾,此一时,彼一时,反复无常的意思了。

在孟子这里,实际上还是说的君与民、官与民的关系问题。孟子的意思很简单,普通老百姓看到当官的战死而见死不救固然是不对,但当老百姓灾荒年岁饿死或逃荒时,你当官的见死不救就对吗?当官不为民作主,又要你这当官的来干什么呢?说到底,就是我们常说的“你不仁,我不义”,一报还一报,也就是曾子所说的“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话说回来,只要你当官的施行仁政关心加民众的疾苦,那么,自然就会出现“你仁我义”的情况,那还是叫做一报还一报,“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

所以,“出尔反尔”的思想其实与《易经》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是相通的。善恶都是报应。当然,这里的报应不是佛教神秘意义上的来世因果报应,而是现世现报,不是天报神报,而是人报。但其因果关系却是存在无疑的。

引申开来,当然不只是君与民、官与民之间才有这种关系,就是我们平常的人际交往中,也同样存在着这种关系。我们周围的多人,不就是因为没有善处这种关系而弄得来“你不仁,我有义”,今天你打我一个小报告,明天我戳你一下脊梁骨,关键时间让你丢人现眼,下不了台。就这样愈演愈烈,最后酿成公冲突,甚至大打出手,闹出事端来的也不鲜见。遇到这种事情,最后解决的时候追根溯源,多半会发现正是“出尔反尔”所致。甚至我们偶尔看新闻报道某个杀人案件,其事端也正是起于“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

后果如此严重,难怪得曾子在说这句话时一再提醒我们:“成之戒之!”难道我们不应当“戒之”吗?

两大之间难为小

【原文】

滕文公①问曰:“滕,小国也,间②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

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③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④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

【注释】

①滕文公:滕国国君。滕国,古国名,西周分封的诸侯国,姬姓,开国国君是周文王的儿子错叔绣。在今山东滕县西南。公元前414年被越国灭,不久复国,又被宋国消灭。②间:处。③池:城池,也就是护城河。④效:献,致。

【译文】

滕文公问道:“腾国是一个小国,处在齐国和楚国两个大国之司。是归服齐国好呢,还是归服楚国好呢?”

孟子回答说:“到底归服哪个国家好我也说不清。如果您一定要我谈谈看法,那倒是只有另一个办法:把护城河挖深,把城墙筑坚固,与老百姓一起坚守它,宁可献出生命,老百姓也不退去.做到了这样,那就可以有所作为了。”

【读解】

两大之间难为小。服从这个,那个会来找你的麻烦;服从那个,这个又会来跟你过不去。

所以股文公感到为难。

孟子的意见很明确,换一种思路,换一种活法:为什么一定要服从于哪一个呢?我就是我,哪个也不服从,哪个也不得罪。小固然是小,但也要小得有志气。说穿了,就是要自强自立,不要做大国的附庸国,而要争取独立自主,保持自己的领土和主权完整。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并不是凭空口说白话,而是要靠全国人民同心同德,深沟高垒,加强国防建设。一旦有侵略者来犯,就与国家共存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所以,自强自立是“两大之间难为小”的根本出路。国家如此,我们每个人的立身处世也有如此的情况,同样需要以自强自主的精神来加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