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侍讲衔方苞撰
考定文王世子
文王之为世子朝于王季日三鸡初鸣而衣服至于寝门外问内竖之御者曰今日安否何如内竖曰安文王乃喜及日中又至亦如之及莫又至亦如之其有不安节则内竖以告文王文王色忧行不能正履王季复膳然后亦复初食上必在视寒暖之节食下问所膳命膳宰曰末有原应曰诺然后退武王帅而行之不敢有加焉
文王有疾武王不说冠带而养文王一饭亦一饭文王再饭亦再饭旬有二日乃间文王谓武王曰女何梦矣武王对曰梦帝与我九龄文王曰女以为何也武王曰西方有九国焉君王其终抚诸文王曰非也古者谓年龄齿亦龄也我百尔九十吾与尔三焉文王九十七乃终武王九十三而终【删】
九龄梦锡先儒皆识其妄而未知谁实为之以王莽事及当日所伪乱经语证之盖亦刘歆所增窜也盖莽称宰衡受九锡居摄践阼南面朝羣臣称假皇帝皆托于周公唯即真于公无可托故特起符命而兴昌亭长首言梦天公使者告以摄皇帝当为真哀章继称汉髙帝降金防书传位于莽故歆增窜此记以示周之兴文武尝见此异徴以为莽事之证騐其称武王养疾亦为莽而设也莽侍王鳯疾不解衣带连月其孤贫时以孝母着闻则一饭亦一饭再饭亦再饭必莽之饰行【莽革汉命亦三夜不御寝三日不御食】故增窜此记以见莽天性合道凡事皆与古圣同符以义裁之武王必无是也父母有疾当时已之饥饱而饭每减焉或偶辍一饭亦顺其自然必以父母之一饭再饭为凖是伪也设旬月不入勺饮子亦如之可乎
成王幼周公相抗世子法于伯禽欲令成王之知父子君臣长幼之道也成王有过则挞伯禽所以示成王世子之道也
不能涖阼【删】践阼而治【删】文王之为世子也【删】去不能涖阼践阼而治八字辞意始相承仍之则义悖而辞意亦梗盖周公抗世子之法于伯禽为成王不逮事武王非为其不能践阼也且公于伯禽何待践阼而后法可抗其为歆所増窜无疑 末缀文王之为世子也义无所处故先儒以为衍然非衍也盖歆于世子之谓也下缀周公践阼以示古有周公践阼之礼故于此节缀此句于一献无介语可也下缀教世子以示三语乃记礼者各标其名目使人疑古记所传或有同异盖故乱其绪以揜饰其所増窜正公孙禄所谓颠倒五经使学士疑惑也
凡三王教世子必以礼乐乐所以修内也礼所以修外也礼乐交错于中发形于外是故其成也怿恭敬而温文立大傅少傅以养之欲其知父子君臣之道也大傅审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观太傅之徳行而审喻之大傅在前少傅在后入则有保出则有师是以教喻而徳成也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徳者也保也者慎其身以辅翼之而归诸道者也
记曰虞夏商周有师保有疑丞设四辅及三公不必备唯其人语使能也【删】仲尼曰昔者周公摄政践阼而治抗世子法于伯禽所以善成王也闻之曰为人臣者杀其身有益于君则为之况于其身以善其君乎周公优为之【删】
古书言师保者多矣未有言疑丞者言三公者多矣未有言四辅者莽置四辅以配三公又为其子置师疑傅丞阿辅保拂故歆増窜此记或谓庄子有舜问于丞语疑古或有此官不知庄子皆寓言与汤之问棘等耳果虞夏商周之旧典胡他书更无及此者先儒谓前言周公相践阼而治此阙相字下文又有周公践阼皆记者之失不知此歆之防意也记之本文乃成王幼周公相歆窜入不能涖阼践阼而治二语欲并削相字则辞意不安故仍之然恐解者谓相成王践阼而治故覆出此文以见践阼而治者乃周公而下文又特缀周公践阼以见当时即有此名目也其特称仲尼见不独事为周公之事而美其事者复有仲尼之言即莽下书称康诰王若曰朕其弟小子封春秋隐公不言即位此二经周公孔子所定盖为后法之意也于其身以善其君亦隂为莽解也周官师氏保氏教王世子于虎门凡国子弟及国之贵游子弟学焉祭祀賔客会同丧纪军旅王举则从伯禽乃诸侯世子本当抗世子法以教之以亲属为国子在学在朝本朝夕王所王甚幼而有过为师傅者法当督责左右亲近衞翼之人以警王心即伯禽之挞礼亦宜然无所谓迂其身也莽自居摄践阼以至称假皇帝皆曰将以隆就孺子此歆所谓迂其身以善其君与
是故知为人子然后可以为人父知为人臣然后可以为人君知事人然后能使人
成王幼不能涖阼以为世子则无为也是故抗世子法于伯禽使之与成王居欲令成王之知父子君臣长幼之义也君之于世子也亲则父也尊则君也有父之亲有君之尊然后兼天下而有之是故养世子不可不慎也【删】
以义求之宜曰武王崩成王幼以为世子则无为也与不能涖阼何与其称此至再至三不过为周公践阼证耳君之于世子也数语亦无谓且辞意防混与莽传内制诏书疏相似疑亦窜入
君子曰徳徳成而教尊教尊而官正官正而国治君之谓也
数语本在语使能也下今移置于此盖承上文能为父能为君能使人而言养成世子之徳所以如是其重者以此日之徳成则他日之教尊而官正国治然后可以为人君也徳成而教尊则可以为人君而又可以为人父矣官正而国治则能使人之效也
行一物而三善皆得者唯世子而已其齿于学之谓也故世子齿于学国人观之曰将君我而与我齿让何也曰有父在则礼然然而众知父子之道矣其二曰将君我而与我齿让何也曰有君在则礼然然而众着于君臣之义也其三曰将君我而与我齿让何也曰长长也然而众知长幼之节矣故父在斯为子君在斯谓之臣居子与臣之节所以尊君亲亲也故学之为父子焉学之为君臣焉学之为长幼焉父子君臣长幼之道得而国治语曰乐正司业父师司成一有元良万国以贞世子之谓也
周公践阼【删】
凡学世子及学士必时春夏学干戈秋冬学羽籥皆于东序小乐正学干大胥赞之籥师学戈籥师丞赞之胥鼓南春诵夏大师诏之瞽宗秋学礼执礼者诏之冬读书典书者诏之礼在瞽宗书在上庠凡祭与养老乞言合语之礼皆小乐正诏之于东序大乐正学舞干戚语说命乞言皆大乐正授数大司成论说在东序凡侍坐于大司成者逺近间三席可以问终则负墙列事未尽不问凡学春官释奠于其先师秋冬亦如之凡始立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及行事必以币凡释奠者必有合也有国故则否凡大合乐必遂养老凡语于郊者必取贤敛才焉或以徳进或以事举或以言扬曲艺皆誓之以待又语三而一有焉乃进其等以其序谓之郊人逺之于成均以及取爵于上尊也始立学者既兴器用币然后释菜不舞不授器乃退傧于东序一献无介语可也
教世子【删】
此篇首言文王之为世子武王帅而行之继言成王幼周公抗世子法于伯禽文武履常而尽其道周公遭变而制其宜皆可以法后王立人极者若夫教世子之法崇礼乐择师保兴齿让则三代之所同也古今无异教上下无异学故列序学世子及学士之通礼而释奠之礼次之始立学之礼又次之释奠而合乐养老又次之语于郊而敛贤取才又次之始立学而器未备礼未成者又次之学既立礼既成教既备而后天子视学焉故次之庶子之官为世子领国子及其倅王举则从以观礼而听事者也而其教尤详于公族皆所以辅成世子之徳也故以是终焉篇末世子之记则古所传世子之疏节而述礼者因以附焉尔
天子视学大昕鼓徴所以警众也众至然后天子至乃命有司行事兴秩节祭先师先圣焉有司卒事反命始之养也适东序释奠于先老遂设三老五更羣老之席位焉适馔省醴养老之珍具遂发咏焉退修之以孝养也反登歌清庙既歌而语以成之也言父子君臣长幼之道合徳音之致礼之大者也下管象舞大武大合众以事达有神兴有徳也正君臣之位贵贱之等焉而上下之义行矣有司告以乐阕王乃命公侯伯子男及羣吏曰反养老幼于东序终之以仁也是故圣人之记事也虑之以大爱之以敬行之以礼脩之以孝养纪之以义终之以仁是故古之人一举事而众皆知其徳之备也古之君子举大事必慎其终始而众安得不喻焉兑命曰念终始典于学庶子之正于公族者教之以孝弟睦友子爱明父子之义长幼之序其朝于公内朝则东面北上臣有贵者以齿其在外朝则以官司士为之其在宗庙之中则如外朝之位宗人授事以爵以官其登馂献受爵则以上嗣庶子治之虽有三命不逾父兄其公大事则以其丧服之精麤为序虽于公族之丧亦如之以次主人若公与族燕则异姓为賔膳宰为主人公与父兄齿族食世降一等其在军则守于公祢公若有出疆之政庶子以公族之无事者守于公宫正室守大庙诸父守贵宫贵室诸子诸孙守下宫下室五庙之孙祖庙未毁虽为庶人冠取妻必告死必赴练祥则告族之相为也宜吊不吊宜免不免有司罚之至于赗承含皆有正焉公族其有死罪则磬于甸人其刑罪则纤剸亦告于甸人公族无宫刑狱成有司谳于公其死罪则曰某之罪在大辟其刑罪则曰某之罪在小辟公曰宥之有司又曰在辟公又曰宥之有司又曰在辟及三宥不对走出致刑于甸人公又使人追之曰虽然必赦之有司对曰无及也反命于公公素服不举为之变如其伦之丧无服亲哭之公族朝于内朝内亲也虽有贵者以齿明父子也外朝以官体异姓也宗庙之中以爵为位崇徳也宗人授事以官尊贤也登馂受爵以上嗣尊祖之道也丧纪以服之轻重为序不夺人亲也公与族燕则以齿而孝弟之道达矣其族食世降一等亲亲之杀也战则守于公祢孝爱之深也正室守大庙尊宗室而君臣之道着矣诸父诸兄守贵室子弟守下室而让道达矣五庙之孙祖庙未毁虽及庶人冠取妻必告死必赴不忘亲也亲未絶而列于庶人贱无能也敬吊临赙赗睦友之道也古者庶子之官治而邦国有伦邦国有伦而众乡方矣公族之罪虽亲不以犯有司正术也所以体百姓也刑于隐者不与国人虑兄弟也弗吊弗为服哭于异姓之庙为忝祖逺之也素服居外不听乐私丧之也骨肉之亲无絶也公族无宫刑不翦其类也
世子之记曰朝夕至于大寝之门外问于内竖曰今日安否何如内竖曰今日安世子乃有喜色其有不安节则内竖以告世子世子色忧不满容内竖言复初然后亦复初朝夕之食上世子必在视寒暖之节食下问所膳羞必知所进以命膳宰然后退若内竖言疾则世子亲齐而养膳宰之馔必敬视之疾之药必亲尝之尝馔善则世子亦能食尝馔寡世子亦不能饱以至于复初然后亦复初
余少读世子记怪其语多复枝赘既长益辨周公践阼之诬武王梦帝与九龄之妄而未有以黜之及观前汉书王莽居摄羣臣献议称明堂位周公践阼以具其仪然后知刘歆之徒实为之而是篇诬妄语亦当时所増窜也是篇所记教世子之礼也而称成王不能涖阼者再周公践阼者三成王幼而孤无由习世子之礼非闗不能涖阼也周公抗世子之法于伯禽岂必践阼而后法可抗哉其强而附之増窜之迹隐然可寻莽将即真称天公使者见梦于亭长故伪附此记以示年齿命于天而梦中得以相与则亭长之梦信乎其有徴矣尝考周官显悖于圣道者实有数端而察之莫不与莽事相应故公孙禄谓歆颠倒五经使学士疑惑其罪当诛意当其时老师宿儒必具见周官礼记本文而愤其伪乱故禄亦疾焉余于周官之不类者既辨而削之乃并芟薙是篇稍移其节次而发其所以然之义孟子曰予岂好辨哉予不得已也之数者乃礼义之大闲自前世或疑而未决或习而不知其非故不自揆刋而正之以俟后之君子莽之乱政皆托于周官而僭端逆节一徴以礼记其引他经特迁其说谬其指而未敢易其本文【其受九锡奏称谨以六艺通义经文所见周官礼记宜于今者为九命之锡盖他经则迁就其义而周官礼记则増窜其文之征也】盖武帝时五经虽并列于学官而易诗书春秋传诵者多故说可迁指可谬其本文不可得而易也仪礼孤学自高堂生而外学者徒习其容而不能通其义故于丧服防窜经文附以传语至戴记则后出而未显周官自莽与歆发故恣为伪乱然恐海内学士或间见周官之书而传仪礼戴记者能辨其所増窜故特徴天下有逸礼古书毛诗周官尔雅天文图谶钟律月令史篇文字者并诣公车至者以千数皆令记说廷中而又使歆卒父业典校羣书而颁布之使前见周官戴记之本文者亦谓歆所増窜杂出于廷中记说而疑古书所传或有同异其巧自盖者可谓曲备矣自班固志艺文壹以歆所定七畧为宗虽好古之士无所据以别其真伪而每至歆所増窜则鲜不以为疑盖书可伪乱而此理之在人心者不可蔽也戴氏所述礼记无明堂位至东汉之初马融始入焉其为歆所伪作无可疑者而此记所称周公践阼及他诬妄语莫不与莽事相应一如莽之乱政分窜于诸官先圣之经古贤之记为歆所伪乱者转赖其自盖之迹以参互而得之岂惟人心之不可蔽哉盖若天所牖焉后之人或以専罪余则非余之所敢避也
莽之求书先逸礼以戴氏所传无明堂位及此记所増窜也次古书以称周书逸嘉禾篇假王涖政也次毛诗以毛氏后出未显俾众疑其引诗而迁其说谬其指者或出于毛氏也【如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为以天下养之类】次周官其乱政皆分窜于诸官也并及尔雅杂家使众莫测也易春秋无求焉以莽事无所托虽有称引而于本文无増窜也昔朱子谓戴记所传或杂以衰世之礼然相提而论其诬枉未有若周公践阼居天子之位者其妖妄未有若武王梦帝与九龄而文王复与以三者其悖谬未有若大夫为其父母兄弟之未为大夫者之丧服如士服及士之子为大夫则其父母不能主者凡此皆先儒所深病防士所心非也莽为其母功显君服天子之吊服而不主其丧则杂记之文毋亦歆所増窜以示大夫士相去一间耳而古者子为大夫于父母之服即有变况践阼居天子之位乎子为大夫父母之为士者尚不敢主其丧况居天子之位与尊者为体而可私屈为母丧主乎歆既邪恶而文学乃足以济其奸凡所增窜辞气颇与戴记周官为近故歴世以来羣儒虽究察其非终懐疑而未敢决焉班史谓自书传所载乱臣贼子无道之人考其祸败未有如莽之甚者余攷自古承学之士通经习礼而为妖为孽亦未有如歆之甚者也然莽以六艺文奸言当其时即交讪焉而歆蠧蚀经传以诬圣人乱先王之政至于千七百余年而莫敢薙芟则歆之罪其更浮于莽也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