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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精义》卷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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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部,书类,尚书精义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精义卷十七     宋 黄伦 撰

成汤既没太曱元年伊尹作伊训肆命徂后

伊川曰孟子之意云外丙二年者以为外丙年方二嵗也仲壬四年者以为仲壬年方四嵗也汤方有天下众心未定乃立防君其可乎故伊尹舎外丙仲壬而立太丁之子太曱太曱乃汤之适长孙也

东莱曰汤崩以太丁外丙仲壬皆未立而卒于是乃立汤之嫡孙伊尹以太甲在丧次便思垂训乘其初之虚心故也太甲此时其心为何如前虽有骄奢淫佚之行至此必扫荡无余而虚心愿闻治道矣此时格以大训入其心则其听之必笃虽久而犹有余力然则太甲既立而昬迷至后克终允德其所以诲而为善皆非浅浅者所可及则其训之之早故也

伊训

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祗见厥祖侯甸羣后咸在百官总已以听冡宰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德以训于王曰呜呼古有夏先后方懋厥德罔有天灾山川鬼神亦莫不宁暨鸟兽鱼鼈咸若于其子孙弗率皇天降灾假手于我有命造攻自鸣条朕哉自亳惟我商王布昭圣武代虐以寛兆民允懐今王嗣厥德罔不在初立爱惟亲立敬惟长始于家邦终于四海呜呼先王肇修人纪从諌弗咈先民时若居上克明为下克忠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以至于有万邦兹惟艰哉敷求哲人俾辅于尔后嗣制官刑儆于有位曰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敢有殉于货色恒于游畋时谓淫风敢有侮圣言逆忠直逺耆德比顽童时谓乱风惟兹三风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丧邦君有一于身国必亡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训于蒙士呜呼嗣王祗厥身念哉圣谟洋洋嘉言孔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尔惟德罔小万邦惟庆尔惟不德罔大坠厥宗【案此篇经解永乐大典原缺】

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诸桐三年复归于亳思庸伊尹作太甲三篇

无垢曰孔子之序总三篇之意而三篇之意又各有所主也上篇言所以放太甲中篇言所以归太甲下篇言告太甲所以为长乆计此不可不辨也庸如庸愚之庸谓过恶也思者悔也思庸谓悔过也以悔过而归亳既归亳而又悔过是其省前日之非终不已也人之为恶当其迷时无所不至及其既省则遇旧事而必惊思故态而必沮其悔至死而未已也朱正夫曰放字当作教字伊尹教太甲于桐宫三年张氏曰大甲既立不明者言其德之昏也夫惟其德不明是以性蔽于内物惑于外是非取舎不中厥理虽汤之典刑犹且颠覆之此所以伊尹放之于桐者将以匡救其恶而已尝观伊尹在畎畆之中虽一介之防不以取与于人非其道义虽禄之天下系马千驷曽不为之少动其心则其所行非特足以自信而人信之固有素矣一旦以其君之不义而放之天下不以为疑大臣不以为异岂非其行义之素信于人者而能之乎

东莱曰放于桐宫自迹观之尹无放君之理使太甲居幽之义逺朝政而不亲亦可也使孔子揜尹之过徇迹而言之谓之无放君之事亦无害于孔子序书盖圣人以大公存心使千万世不敢议其非尹处汤没之后遭太甲之昏迷亦不幸之甚何有心于桐宫之放亦不幸而为是也孔子遽笔伊尹放诸桐非特足以见孔子至公之心而尹亦非文过饰非之人其放太甲之事亦公天下为心也

太甲上

惟嗣王不恵于阿衡伊尹作书曰先王顾諟天之明命以承上下神只社稷宗庙罔不祗肃天监厥德用集大命抚绥万方

无垢曰恵顺也阿依也衡平也言伊尹有道人君倚之以平天下也夫倚之以平天下其聪明识虑必有以大过人矣其可不委心听之乎大甲器质非君天下之才其所思所见逈然与伊尹不相入此所以不顺于伊尹也太甲之不顺阿衡是不顺天命阿衡之心即天命也此伊尹作书所以首以天之明命为言先王无一毫私欲其心常与天通一念虑之起必三省于心而后行此所谓顾天命也一事之变必取正于心而后断此所谓諟天命也推顾諟之心以承奉上天下地右社稷左宗庙是于幽明之间上下左右无所不顾諟其心也心即天也人有是心心有是天第人未之顾諟耳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事天在存其心而已存即顾諟之谓也 又曰汤之心是与天同矣为人而心与天同天下一人而已矣大命不集于汤而谁集乎桀率遏众力率割夏邑其心纷然为人欲所乱日夜自絶于天夫有一人絶于天必有一人合于天矣况大德者必受命此自然之理也桀之劳民甚矣汤集大命以有天下岂敢有丝髪扰之哉抚绥之而已矣汤有抚绥之心而所以左右此心以安天下之众者不无望于圣贤也

张氏曰先王于天之明命顾之而不敢忘諟之而不敢违上以承天之神下以承地之只中以祗肃于宗庙社稷祗者钦之逹乎外也肃者敬之存乎内也于上下神祗言承于宗庙社稷言祗肃亦互相备也夫汤之德足以昭升于上故天监厥德用集大命使汤足以简代夏而抚绥万方也

东莱曰太甲当不明之时自然与阿衡不相顺伊尹欲其善反入于恶伊尹欲其勤反肆于纵自然不顺

惟尹躬克左右厥辟宅师肆嗣王丕承基绪惟尹躬先见于西邑夏自周有终相亦惟终其后嗣王罔克有终相亦罔终嗣王戒哉祗尔厥辟辟不辟忝厥祖王惟庸罔念闻

无垢曰伊尹见太甲有欺疑之心所以言我亲见夏之先王君臣所以有终始者以忠信相与而不面欺心疑也后嗣君臣所以无终始者则以无忠信之心也不欺者忠不疑者信君欺臣臣亦欺君君疑臣臣亦疑君伊尹言此是其故太甲之兆未萌也然则伊尹何其不幸欤一出则放桀再出而又将放太甲焉此岂美事哉人臣之大不幸者也伊尹亦无如之何又曰祗尔厥辟者以为太甲宜端严尊敬受此君天下之位不宜轻佻浮躁突梯猜虑如闾巷下俚之熊也傥如闾巷下俚之态是辟不辟矣其辱成汤莫大焉伊尹諌戒深切如此则太甲之无君道可知矣又曰天下之理一念先入其中则他念不入一闻先入其中则他闻亦不入伊尹之言如此太甲所以罔念闻者何也则以庸愚之念先入其中故伊尹之言不念不闻也夫其所谓庸愚者则欲与纵是也其心方得天下将逞其欲将纵其心而苦言沓至如何其念闻哉

薛氏曰王惟庸者王当申而用之也罔念闻者心不是念耳不是听也

张氏曰忠信为用而无缺矣忠则不欺信则不疑君臣之间能以忠信相与至于不欺不疑故其心德之同不为防谮所夺则能有终矣相视君者也君能以忠信而有终则相亦惟终矣其后嗣王则桀是也桀不能用忠信而罔克有终则其辅相之人亦不用忠信而罔终矣夫君臣之相与所以有初而无终者非他道也盖以不用忠信而已则嗣王之如此不可不戒也

东莱曰伊尹前举二叚好与不好底様子如此分明嗣王岂得不戒须当敬尔为君之道君不君不特是自辱又至于辱乃祖成汤者伊尹至是忠诚恳切告太甲至如此太甲方且以为常事虽听伊尹言似若无念闻也

伊尹乃言曰先王昧爽丕显坐以待旦旁求俊彦啓迪后人无越厥命以自覆慎乃俭德惟懐永图若虞机张往省括于度则释钦厥止率乃祖攸行惟朕以怿万世有辞

无垢曰伊尹意言汤旁求得我以开导汝汝倘不听是先王之命将失坠于下而汝社稷亦自颠覆而不救矣贤者不听则听小人之言小人之言进宗社岂有安固之理乎 又曰惟欲则奢侈无度惟纵则思虑不审俭德之説所以杜其欲虞机之説所以救其纵惟俭则可以为长久之计惟审则可以应天下之变夫虞之射鸟兽必先省夫矢传于括括应于度度者所射之物也然后释然舎去所以百发百中倘惟在此有丝毫不审则在彼有霄壤之逺矣岂有放心荡意而天下自治者乎然为俭在审必有其要钦厥止则不期俭而自俭率乃祖攸行则不期审而自审此又伊尹指大甲径路使之力寡而功倍也

史氏曰舍纷华而入枯淡弃刍豢而甘藜藿此人情之所不能安者也前是而后违朝行而夕改始勤而终怠其不能为逺谋者必矣慎之于初而使之无伪懐之于乆而使之不易率吾自然之性有加无己此中材之主所当知者也伊尹所以望太甲者如此

王未克变伊尹曰兹乃不义习与性成予弗狎于弗顺营于桐宫密迩先王其训无俾世迷

无垢曰言未克变是太甲心虽省悟然心不胜欲所以欲变而未能也伊尹见其未能非言语所能救也当造化以驱除其恶使之一变而归于道焉此岂小夫浅识所能究其万一哉 又曰所谓习者乃气习之习是其生也适禀天地之恶德受隂阳之乖气其为不义亦性情所不能自己者也使圣人无造化之术则亦何贵于圣人哉其造化之术如何伊尹乘欲变未能之几乃使不近于弗顺义理之人以絶其为恶之萌放之于桐宫以起其悲怆之心宻迩先王其训以发其仁义之性盖人之为恶者非有苦楚之则其恶不去先王所以有墨劓剕宫之刑有桎牿徽纆之法以戕其形体以苦其心志不如是恶气不殒善心不生

王徂桐宫居忧克终允德

无垢曰王未克变言未变非不欲变也力不能尔然而小人在侧恶习在前则又忘之矣是欲变之时乃允德也允德者诚心发见也惟徂桐宫居忧悲哀哭泣以怆其心衰绖苴麻以惨其气茹菜食粥以沮其骄则前日欲变之心旷然大明矣是不徂桐宫不居忧慼则前日欲变之心不能终也既终允德为何如哉乃知成汤之心乃见伊尹之用乃怆昔时之失路乃喜今日之自新形色言语一皆顺理动容启处一皆丕变伊尹之功其大矣哉

张氏曰人性未尝不善其所以不善者非性之罪习使之然耳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逺也太甲之所以不义者习以成性而已

太甲中

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无垢曰太甲元祀十二月朔即位至三祀十有二月朔是三十有六月矣此以知太甲虽服阕犹在桐宫也至三祀十二月朔乃商家正月朔也然后奉之以归

东坡曰汤放桀伊尹放太甲古未有是皆圣人不得已之变也故汤以慙德为法受恶曰此我之所甚病也乱臣赋子庶乎其少衰矣汤不放桀伊尹不放太甲独病一时而已将使后世无道之君谓天下无若我何此其为病与慙均耳圣人以为慙已以救天下后世故不得已而为之以为不得已之变则可以为道固当尔则不可使太甲不思庸伊尹卒放之而更立王则其慙有大于汤者矣

作书曰民非后罔克胥匡以生后非民罔以辟四方皇天眷佑有商俾嗣王克终厥德实万世无疆之休无垢曰前日天下失太甲皇皇然惟恐无君正以两贵不能以相事两贱不能以相使是民非君无能相正以生也此言天下之心也前日太甲在桐宫形单影只无有亲附四海之内其谁与归是君非民罔以辟四方也此太甲之心也今太甲复归朝廷天下知有君可依自此方有生路其喜为何如太甲知民复归往于我自此吾得以号令天下其喜为何如是伊尹一举既消天下怨忿之心而生其爱君之意 又曰圣人以人合天不委于天以义断命不委于命圣贤第知人事与义理而已安肯少假于造化使其自治自乱而一委于天命乎伊尹之意以谓太甲不悔过是天意不佑商家也今既悔过乃天眷佑之意未已此亦开慰太甲之意尔圣贤所学方欲造化天地岂有一听于天命之理乎

张氏曰民得君则治安非后则无能相正以生矣君得民则可与守邦非民则无以行法于四方矣君民之相须也如此则太甲方其不明于德伊尹营桐宫以放之及其克终允德则伊尹以冕服而奉之其放也其奉也伊尹岂容私意于其间哉尽其爱君之诚以听命于天而已此嗣王之克终厥德而伊尹所以归之于天也

东莱曰民非君则强陵弱众暴寡民无以为生矣后非民则无以为君于天下此见伊尹之心谓君民本一体不可以须臾离

王拜手稽首曰予小子不明于德自厎不类欲败度纵败礼以速戾于厥躬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既往背师保之训弗克于厥初尚赖匡救之德图惟厥终无垢曰太甲未悔以前善言能耸动之而不能使其深入既悔之后伊尹罄欬嚬笑之间皆注乎太甲心术之内如箭破的如啄受啐其言形动于外盖天机自然不得而已拜手稽首岂虚为礼文哉诚有不得不然者尔夫转不恵惟庸未变之心一旦而为拜手稽首亦可以騐伊尹之所学矣岂特可以验伊尹之所学善恶之在心其形状亦可卜也向者恶注乎心使人闻恳切善言其倨傲乃如此今也善注于心略闻善端其尊敬乃如此是善恶外见又可于仪容间卜之矣 又曰自谓有余者小人之态常若不足者君子之心伊尹前日告戒之几太甲已得之矣犹自以为不足而渇闻如此是其志岂止欲为悔过之君而已乎其为善之心何其逺且大也

张氏曰耳之于声目之于色口之于味鼻之于臭无非欲也先王以人之有欲于是为度以防之惰其情貌弛其支体无非纵也先王以人之有纵于是制礼以防之欲而无以节之则至于败度纵而无以操之则至于败礼败度败礼其为罪大矣天作孽则修德而可以禳故曰犹可违自作孽则在已有以致之何可逃乎故曰不可逭太甲以为既往之失虽不可追而将来者尚可图之也然则太甲之所以克终厥德岂非伊尹之力欤

东莱曰太甲不明之初视欲与纵为安泰恬愉之地视度与礼反若荆棘束防然此时惟恐欲之败度纵之败礼既明矣乃知度与礼自有安泰恬愉之地欲与纵乃荆棘也故惟恐欲之败度纵之败礼以速戾于厥躬言自得罪也天作孽犹可违避如天下水火之灾人皆得以逃之至于自身作罪则身自被其害一身之间何所逃哉

伊尹拜手稽首曰修厥身允德协于下惟明后先王子恵困穷民服厥命罔有不悦并其有邦厥邻乃曰徯我后后来无罚王懋乃德视乃烈祖无时豫怠奉先思孝接下思恭视逺惟明听德惟聪朕承王之休无斁无垢曰人平生立志必有所准的然后可以成功如人之学射必先设的于彼然后吾正内志直外体审固弓矢手布准绳足蹈规矩念念于的日日于的时时于的如此则百发百中矣舜不以尧为的不能成重华之功禹不以舜为的不能成文命之功汤不以禹为的不能成表正之功以至孔子不以周公为的何以集大成孟子不以孔子为的何以传正统太甲将欲懋勉允德安得不以成汤为的视乃厥祖盖使视之为准的也 又曰太甲前日纵欲时则忽祖宗忘臣民所视者皆目前之快而不为万世之计所听者皆淫逸之言而不知仁义之説是孝恭聪明皆为纵欲所昏矣今既悔过纵欲已除如浮云开而白日自皦尘垢去而轩鉴自明孝恭聪明尽皆发见以奉祖宗则此心为孝以接臣民则此心为恭所见者高逺不与凡俗同是此心为明矣所听者仁义不与巧佞合是此心为聪矣

东坡曰顔渊问仁孔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夫视听期于聪明而已何与于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是礼也何与于仁曰视听不以礼则聪明之害物也甚于聋瞽何以言之明之过也则无所不视抉人之私求人之所不及聪之过也则无所不听浸润之谮肤受之愬或行焉此其害岂特聋瞽而已哉故圣人一之以礼君臣上下各视其所当视各听其所当听而仁不可胜用也

史氏曰人臣以勉君为训则必论修德之方人君以成宪为能则必有为德之效昔伊尹既复政厥辟惧其弗克厥终诰诫之辞何其至哉谓孝恭聪明之四德皆成汤之所常行也吾能勉其未至先世易忘奉之则思孝卑下易忽接之则思恭逺者蔽而难察视惟用其明德言苦而难入听惟用其聪易者不以为易难者不谓其难惟先王成宪是效然则岂惟措人君于无过之地哉成德之效为人臣亦与有荣焉尔张氏曰治天下国家之道者未有不自其身始此伊尹之告太甲所以先言修厥身也能修厥身使允德协于下然后可以为明明后也内足以自信外足以使人信之者允德也君子之德升则上合乎天降则下合乎民允德协于下者言德之降而下合于民也困则不能以自兴穷则不能以自逹子者所以亲爱之也恵者所以周济之也困穷者犹子恵之则其余可知矣惟其能子恵困穷此所以得民之心能得民之心此民之所以服厥命而罔有不悦也 又曰高其目而所视者逺然后可以为明下其耳而所听者德然后可以为聪孝恭足以尽己之性聪明足以得物之情则王之盛德充实于内而其美不可以有加矣

东莱曰明与聪自有本然之聪本然之明惟视逺听德然后为本然之聪明人之能视近而不能视逺以物有以蔽之也惟物不能蔽则能视逺能视逺则本然之明见矣人之所以不能听德以物有以杂之也惟所听非物而非礼勿听然后为听德能聴德则本然之聪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