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部,书类,尚书精义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精义卷十三 宋 黄伦 撰
啓与有扈战于甘之野作甘誓
无垢曰有扈继禹之后然其罪止云威侮五行怠弃三正东坡谓不用夏之正朔服色也其説是矣意必以尧舜禅让而啓遂传其家为辞其语足以动摇人心事亦迫矣故不暇他顾亲提兵柄出其不意特取间道而直抵其城使其意不及逺谋不暇思以尧舜校之岂不为德衰乎哉
张氏曰王者有征无战以啓之贤而伐有扈之罪必曰大战何也盖有扈氏恶积罪大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其征之则不服其讨之则必拒拒而不服必至于大战言大战则有扈之恶可知矣
东莱曰有扈负固强盛防与天子之势均体敌其与有苗弗率禹徂征之气象自不同
甘誓
大战于甘乃召六卿
无垢曰古之将兵皆付之儒者礼曰天子六军其将皆命卿是也夫兵事付儒者则所率之兵皆知礼义皆知臣子之分皆知上下之理观啓出有扈不意直至城下当时六卿之谋亦已深矣 又曰盖临战之时不有以警惧之则勇气不振羣心不肃有生之志无死之心所以号令严明约东果断以示必行母有轻赦所以济众志一羣心也
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絶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罚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马之正汝不恭命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予则孥戮汝
无垢曰当益避啓于箕山之隂朝觐狱讼者不之益而之啓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啓曰吾君之子也人心爱啓如此此天意也而有扈独不服焉则朝觐狱讼讴歌者皆恶之矣恶之者众此天絶之也啓以此言诚有所见非虚辞也夫啓恭行天罚则六事之人亦当恭天之命六事之人恭天之命者左攻于左右攻于右御以正马此恭天命也一或失职是为慢命罚何所逃乎兵事贵严不敢专也其赏也予不得示私恩故载迁庙之主于军以赏之其罚也亦不得示私怒故载社主于军以戮之夫一人受赏一家尊荣一人受戮一家绌辱孥戮之意盖在于此谓妻孥受辱耳
张氏曰有天下国家者其于五行当畏敬之矣其于三正当勤保之矣今有扈氏于五行则威之而不能畏侮之而不能钦其于三正则怠之而不能勤弃之而不能保此其所以自絶于天也自絶于天者天必絶之也 又曰祖人道也人道为阳社地道也地道为隂赏阳也故用命则赏于祖戮隂也故不用命则戮于社祖本仁赏之亦仁也社本义戮之亦义也赏必于祖戮必于社各从其类而已
东莱曰五行散在天地间万物皆有五行凡暴物害民皆是威侮五行三正天地人三者之正理虽曰三者其实则一凡我自暴自弃则天地之正理皆怠弃此乃恶之本原故啓言有扈自其本原已皆侮弃则其为恶无所不至方有扈侮弃之时天已絶其命至此啓则恭行天之罚而已 又曰古者用兵必载迁主载社主故赏则曰先祖赏之杀则曰天地杀之予则孥戮汝是于常法之外别立一件以严其制戮不独杀亦有不杀之戮啓自知德不足故加之以刑然啓贤能敬承禹之道亦是自量其加刑之严乃是加敬心啓承尧舜禹重熈累洽之后疑其不晓用兵之道今一旦有事誓师勑旅如素讲者盖啓受学于禹时其文武之事已并究考初不分精粗本末学者其可不知古人之学
陈氏晋之曰祖阳也故赏于祖社阴也故戮于社赏于祖则所以赏之者非我也为祖宗也戮于社则所以戮之者非我也为社稷也赏以祖宗其罚也亦然罚以社稷其赏也亦然赏罚两得则宗庙社稷安矣
太康失邦昆弟五人湏于洛汭作五子之歌
无垢曰太康畋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而羿距于河以废之使大禹基业一旦而尽覆坠其可伤哉其弟五人侍太康之母从太康畋猎太康逐猎于终南五子与其母待于洛北太康既为羿所废此五子所以咸怨而作歌以见意也然观五子作歌如此其开明通济岂寻常之流哉略不能谏于逰畋之前而至随羣旅进相从于荒惑之地逮其失邦乃始作歌岂不晚乎曰五子知义理识防微如此想家庭之间宴语之际其开导启沃于太康者亦已乆矣第告之不从谏之不聼虽知其必亡其如之何哉
张氏曰人情之所甚亲者莫隆于兄弟兄有过恶陷于不义之地且将缄嘿隠忍而不言岂所谓爱亲之道哉此太康之以逸豫失邦厥弟五人形于歌咏所以摅发其怨愤之心是乃所以亲爱其兄者也诗曰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则歌者庸非嗟叹之不足而为之乎
五子之歌
太康尸位以逸豫灭厥德黎民咸贰乃盘逰无度畋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
无垢曰夫德者民之心也人君有德则民心恱无德则民心离太康首先即位见逸豫而不见德是德为逸豫所灭也德灭则民心灭民心灭则天下亦灭亡矣呜呼以太康而观尧舜何其高哉夫即位而以逸豫为心民心已贰矣而乃不知改悔方盘乐逰逸不循法度委弃母弟亲戚委弃宗庙社稷委弃朝廷机务自河北畋猎逺过洛南及至十旬而弗反夫十旬百日也百日不见母弟亲戚百日不见宗庙社稷百日不理朝廷机务而甘心于逐禽走兽之乐此闾巷下俚破家之子也乃以天下授之啓亦有罪矣张氏曰祭祀之有尸不言不为居位而已古人以食是禄而不能以有为则谓之尸禄居是位而不能以有为则谓之尸位今太康有君人之位而不能为君人之事此其所以为尸位也先王之于天下以忧勤享国克成其德今太康以逸而不勤以豫而忘忧非惟不足以享国且将防其德矣
东莱曰自古之亡国者大抵逸为少而豫为多德者性之本有未易殄灭惟太康放逸不已遂灭其德德既尽灭则天下之民咸懐二心当此之时自当敬省变易前非乃盘逰无度畋于有洛之表至百余日弗反太康岂不惜其位但安于逸乐天下虽危如累卵而犹以为泰山也太康不知天位艰哉之义以为有此位者自当享此无穷之乐故以此为安而逺去宗国若知之则必不徃矣
林氏曰夏都冀州在大河之北洛在河之南太康逰畋舍其宗庙社稷渡河而去以畋于洛之南至于百日而犹不反有洛之表言其逺也十旬弗反言其乆也古之为国者兢兢业业如临深渊如履薄氷而犹惧乎肘腋之变萧墙之祸或起于一二日之间今太康乃自肆于逰畋以言其逺则畋于有洛之表以言其乆则至于十旬弗反是其在我者既有弃天下之心安得无后羿之变乎
有穷后羿因民弗忍距于河
无垢曰后羿因民不平之心而距于河北以絶其归路使母弟堕于草莽宗庙社稷朝廷机务一旦制于他人之手乃知非君天下之资者必至于败事如此左氏曰羿自鉏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盖簒之也
孔氏曰羿居穷石故曰有穷国名穷是诸侯之国羿是其君之名也说文云羿帝喾射官也贾逵云羿之先祖世为先王射官故帝赐羿弓矢使司射淮南子云尧时十日并生尧使羿射九日而落之楚辞天问云羿焉彃日乌解羽归蔵易亦云羿彃十日说文云彃者射也此三者言虽不足以取信要之帝喾时有羿尧时亦有羿是善射之号非复人之名字信如彼言则不知羿名为何也夏都河北洛在河南距太康于河北不得入国遂废太康耳羿犹立仲康不自立也
厥弟五人御其母以从徯于洛之汭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
无垢曰夫莫亲如兄弟矣太康所为如此五弟乃至不堪而咸怨况四海之民于我无情者乎抚我者后虐我者雠其怨当又过于五子矣五子情懐抑郁意态徊徨无以摅发烱然见大禹之戒一一效验故祖述其意而作歌以舒冩其心耳
张氏曰夫仁人之于兄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今五子至于咸怨其兄者盖怨之者乃所以亲之也孟子曰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踈也五子之怨得非亲之过大者乎苟亲之过大为之弟者恬不以为事虽怨在心所以致其爱者内有致爱之诚而外无以冩其爱之之意则五子之志无自而见故于是述大禹之戒以作歌观其五章之中或言皇祖有训或言训有之或言明明我祖则其述大禹之戒可知矣
东莱曰想当时见太康放逸将至于亡朝夕在左右諌之不听去之不能只得相随而去以此见五子之歌非是一时骤作当是谏不能止去之不可之时已蓄积而成于胷中一旦而发故其言辞恭敬友爱非骤语者所能也
其一曰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寜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为人上者奈何不敬
顾氏曰怨岂在明未必皆在明着之时必于未形之日思善道以自防卫之是备慎其微也
无垢曰祖宗社稷以何为本以民为本耳民安则祖宗社稷安今视民草芥蚍蜉之不如则祖宗社稷亦若草芥蚍蜉之不如矣本固邦宁夫岂虚言 又曰夫千万人之心一人之心是也勿谓一愚夫妇之心与千万人之心不同此防也失一愚夫妇之心是千万人之心皆失矣得民心则为天子失民心则为匹夫一能胜予岂欺我哉且一人之微而三失民心积怨如此平居无事君君臣臣岂敢明言怨上乎其怨也不在语言嗟呼处乃在思虑包藏处此圣人所以图于不见之防而不敢防也 又曰为人上者其道如何曰敬而已矣敬则无私欲一皆天理之所在而不见天子之为贵亦不见四海之为富不见赏罚利害之在我亦不见百官有司之服役第循天下之公理而行之民心欲饱我思所以丰其谷粟民心欲暖我思所以充其布帛民心欲安我思所以薄其征役如百亩之田以饱之墙下之桑以暖之五亩之宅以安之不敢以我私已有一毫害民之生理也审如是民视我如父母欲挥之而不去又何六马朽索之足云乎奈何不敬之言其意深矣
张氏曰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称皇祖者不忘其本而已言而警之谓之戒顺而导之谓之训大禹以义言之也故曰戒皇祖以情言之也故曰训谓之祖有训则训非已作也祖有之而已 又曰以势位言之则人君者固非愚夫愚妇之所能胜也以情与理言之则愚夫愚妇固有胜予之道也盖彼虽至愚也有所谓怨焉天之视听从违犹且因之岂可以其愚而忽之者哉一人三失则所失者众而怨多矣且怨出于人心非视听之可及
陈氏曰天下之民或哲或愚愚者固愚矣然邦国恃之以为本安有愚而不能胜我哉
陈氏旸曰盖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一言一动宜因民心以为心我之动也不能因民则彼将有因民而伺我者矣盖民之可畏而不可不敬也如此
温公曰荀子云马骇舆则君子不安舆民骇政则君子不安位马骇舆则莫若静之民骇政则莫若惠之惠之于既骇之后不若安之于未惠之前故人君所以驭其民者如朽索焉
东坡曰天下莫危于人主也聚则为君散则为仇雠聚散之间不容毫厘故天下徃归谓之王人各有心谓之独夫
其二曰训有之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
无垢曰此六事常人有之必破家败族名为浮靡为郷闾所不齿一家长犹不可为况为天下君岂冝有此乎太康于六事中乃犯其二三继帝王之后天下骇闻所以亡尤速也
张氏曰荒者不治之谓也内作色荒殉于色者也外作禽荒常于畋者也内则嬖色外则从禽如是则政荒而不治此所以皆谓之荒
其三曰惟彼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乱其纪纲乃厎灭亡
无垢曰都冀方而君天下者必有道存乎其间矣陶唐之道如何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是也今太康失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之道而尸位以逸豫故至于盘逰无度畋于有洛之表以乱其纪纲使羿距于河不得反其国都而底灭亡也欲知有道无道第观其纪纲有无耳纪纲不乱则其人之有道可知纪纲颠倒则其人之无道可不言而喻也
张氏曰陶唐之所以有冀方者以其有纪纲也大为之纲小为之纪先王所以维持于天下者未尝不在于此今太康失道则纪纲从而乱矣纪纲乱则其灭亡无日
陈氏曰都冀州者实自唐始唐禅虞虞禅夏世都冀州而其纪纲今乱之则尧之天下去矣
其四曰明明我祖万邦之君有典有则贻厥子孙关石和钧王府则有荒坠厥绪覆宗絶祀
无垢曰吾祖关石和钧之法公私两利王府无不有者不知其田猎果何谓乎典则不循王府不取而荒坠之乃故犯明训逺事畋逰至于国破家亡使先祖血食无复受四海之职贡此所以含深悲之意而歌以发泄之也 又曰汉律厯志云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是石为百二十斤矣其重莫如石禹乃通天下使同以此为重闗者通也其次莫如钧禹乃和天下使同以此为钧和即通也和以见人情两平无争怒之意通以见南北不异无隔阂之意
张氏曰自铢两斤积而为钧石以其不能无塞也故闗之使通以其不能不乖也故和之使平闗石和钧者权也权衡度量其法始于权终于量
王氏曰于石言闗于钧言和亦无深意唯文其辞耳乃欲钧平而天下通用且大禹所为多矣特言此者以时困乏故特思而言之也
胡氏曰钧石者权而已积铢以为两积两以为斤积斤以为石积石以为钧是之谓五权积斤以为石则不能无塞故必有以通之积石以为钧则不能无乖故必有以和之是之谓闗和也
其五曰呜呼曷归予懐之悲万姓仇予予将畴依郁陶乎予心顔厚有忸怩弗慎厥德虽悔可追
无垢曰其五之歌何其悲切而有志也岂其五之歌独贤于四子乎曰不然广唱之体当如此其一总领大纲言治天下当敬民之意其二开陈不敬必亡之意其三言不敬祖训而失国都之意其四言不敬祖训而失天下之意其势至于五不得不深悲以足其歌也首尾相贯若出乎一人常留余意使赓者各得尽其说焉其温厚长者善与人同之风为可见也余于五子之歌非特见其尊敬祖先悲怆失国之意而又得其悲辛急廹中尚不忘风雅如是也真可仰矣陈氏曰郁陶则忧积于中忸怩则愧发于外
王氏曰郁陶忧闷也忸怩惭色也谓忧于我心而靣顔加厚如有惭色以见天下不谨其所为今虽悔之其可追及乎 又曰以禹之德在人百世而有天下未有过也一世而至啓德已不足以服人故有有扈之战再世而至太康遂有灭亡之患呜呼岂非以其生长于冨贵养其情态又有便嬖以奉之有謟谀以导之日复一日浸滛而不可已乃至于纵欲不能自克以及于难乎然则非中才以上者不可处大冨贵以其不克负荷故也
张氏曰夫得天下有道得其民也得其民有道修其身也其下则纪纲可继而不可乱其上则宗祀可守而不可亡不能如此至于患至而后悔虽有神智曰惟彼陶唐亦末如之何矣
羲和湎淫废时乱日徃征之作征
孔氏曰奉责让之辞伐不恭之罪名之曰征征者正也伐之以正其罪
无垢曰羲和以酒自污使羿不疑孔子已知其心矣然而孔子不见微防如春秋之书纪侯来朝以恕其心何也曰人臣湎淫不修职事不可以为训也以谓纵使罪在于此不过废黜耳何至起兵动众使徃征之至有殱厥渠魁之说哉书徃征之则见非仲康之命若自徃征之乃羿之腹心相与为表里以握朝廷之权而谋为簒逆者也
张氏曰帝者行天道以治人故详于天而羲和之官分而为四王者行人道以奉天故详于人而羲和之官合而为一世变之异也今以湎淫故废而乱之废时则正朔失次乱日则甲乙乖戾此所以有可征之道也湎淫言其丧德废时乱日言其荒政
陈晋之曰废者何不修也乱者何不治也日者十日也自甲乙至于壬癸有自然之叙犹天一至于地十有自然之数顺之则治逆之则乱朔宜在乙先时则以甲为朔晦宜在壬不及时则以癸为晦如此则甲乙乱矣乱而不治时之所以废也故治厯者以治日为始日治则时修日乱则时废仲康以先王之诛命后后以仲康之命征羲和而所以告其众者以其不知季秋之朔为羲和之罪其为罪也宜若未至于可杀然所以授人时者不得其正兆于此矣害吾所以敬民之意安得而不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