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四徳以化生万物而元为长圣人有五常以财成辅相而仁为首非元则万物不得其生也非仁则万物不得其育也圣人之化成天下亦不过宅吾身于仁之中而即用此仁以仁天下耳非别有一仁以为用也惟其一仁之所流贯故能徧覆包涵运量万物而有余不然者挟有我之私而术以驭之恩以结之岂足以聨天下之情哉
为天地立心亦曰立已心而已好生者天地之心也帝王必全具此心而后有财成辅相之事儒生即不能见诸事而不可不充满此心之量所谓为天地立心也圣人之道与天同方天不以物有浇漓而废其发生圣道不以时有隆替而失其正大然物之栽者天则培之尊圣道者时则治焉
先王制法以道諴民仁溢乎中敬行乎事大本既建纲纪毕张故八表同风声教暨讫而未甞不始于寡妻之刑兄弟之宜程子曰有关雎麟趾之意然后可行周官之法度良以君人者立天下之极由亲及踈由近及逺设施举措必有其道也
克眀俊徳而黎民于变时雍天下归尧之仁可想也濬哲文眀而平成底绩天下归舜之仁可徴也虽然尧舜之心岂计及于天下之归吾仁哉亦惟尽已之所当为而已已之私不可有也则去之利不可好也则逺之忿不可逞也则惩之欲不可炽也则窒之克之净尽至于天理浑全由是而推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防吾防以及人之防如是而一家归仁于心未足也一国归仁于心未足也然则即至于天下归仁其心岂敢遽自足哉亦惟是对越之忱保赤之懐要以终始而已故曰君子体仁足以长人
董子曰万民之従利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隄防之不能止也教化之要莫先于礼记曰以旧防为无所用而壊之者必有水败以旧礼为无所用而去之者必有乱患其言可味也盖礼之设内而制心外而制身当其无事视为无用犹无水之防欲去之者多矣不知人欲横流甚于水之泛溢其势不可底止且水败止于一乡一邑而民患将胥天下而及溺焉可不慎乎
网无纲则不张无纪则不振纲纪诚设渔人举手而措之鱼斯得矣天下一网也郡县都邑百司庶务皆环以待举者也纪纲具在君正其心以布之治斯成矣故网非无纲纪也无渔人之手以张之则不能得鱼天下非无纲纪也无至正之心以主之则不能为治董子曰人君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可谓知政本矣
成王之勉周公也曰乱为四辅公之劝王也曰乱为四方新辟既勉王以作周恭先又自励曰作周孚先君臣之间动色交警而公之欲以孚信率先夫后人实为臣之极则也盖惟孚然后内无愧于心外无愧于人忠爱之心皆至性所流出望王之为新辟孚也望王之为恭先亦孚也公之多才多艺辅定王家容有人所不能及者而公之孚则人人可勉茍尽乎孚则虽未如周公而已与周公同其本矣
人君之职惟用人为要亦惟用人为难茍得其人则天下虽大而不难理然必求徳全才备之人而用之则天下之人才告乏而职有所旷夫惟量才以授职而又豫造其材以储之斯朝无乏才而国亦无废事周书所谓三宅三俊者是也虽然用人固人君之要务而知恤尤用人之大本人君茍非朝乾夕惕敬天勤民以居心则未能志气如神虽欲辨其孰为克即宅孰为克即俊岂可得哉彼寄耳目于小人以为聪眀者其所谓宅者非宅所谓俊者非俊也此知人则哲之为难而眀目达聪之有其本也
今之知人其难十倍于古盖官职日増人情日巧故也说者曰人主但求贤宰相而宰相又求监司监司各择守令夫所择之相即贤亦安能尽天下人材而悉举之哉故只可令宰相监司各举其所知以贡于朝人君审察其可者而授以职事焉且为臣者或可不知而不举而国家一职茍阙必须以一人任之君人者又将谁诿哉亦惟公以居心虚以接物眀以烛情寛以宥过酌轻剂重舍短取长庶可分猷助理耳
好贤之心实不可少替然以受人欺为是则受欺之多必将一反其所为并好贤之心有不得不替者况以易受人欺之人而好贤则其所好者可知必不能实得贤以好之矣程子此言犹当斟酌其是非也
论者率曰乡举里选必当行夫公卿聚之于朝选而用之犹有滥焉况乡里之所举乎如以乡评为公廷论为私是疑数人之欺而信千百人之不我诈也唐元宗以宋昱为选事进士刘廼遗昱书曰禹稷臯陶同居舜朝犹曰载采九徳考绩亦九载近代主司察言于一幅之判观行于一揖之间何古今迟速之不侔廼之言未甞不娓娓可聴然亦未及所以取士之方也如曰乆而观其效则官使乏人职业又未可以乆悬也独其不重辞华似崇本务实之论然必以是为极则人之心术徳行一时固不能深知而先失其衡文之凖矣夫言为心声有言者不必有徳安保无言之必有徳哉
北魏崔亮立停年格唯问年劳不简贤否失人之刺兴焉然此法既立之后虽有英君察相不能更革者何哉循法则易为力更法则难为功也至唐以身言书判四者为凖始集而试观其书判已试而铨察其身言较亮法为少优然去古制逺矣济世之略存乎心非系乎身之丰瘠也泽民之志隠乎衷非系乎言之辩讷也经世之文见乎辞非系乎书之工拙也牖民之具根乎徳非系乎判之敏钝也若必以此四者为凖则杜预之身不跨马当见弃于晋武周昌之期期当不用于汉髙王导之书不如羲之何以为中兴贤相司马光不能四六何以为有宋名臣由此以观取人于标而弃其实者唐之铨法也然则如何而可曰人君清眀在躬正已率物慎简大臣以主铨选不次以彰亷能依格以劝年劳而佥壬无所施其巧吏胥无所容其奸斯可矣
祁奚能举善君子称其外举不避讐内举不避亲夫举讐犹可举亲其难也庸人之庇其亲而荐引恶其讐而踈斥者固非所以儗君子然君子而以名为重者多矫情以举讐割爱以避亲此其迹与所谓庸人固大悬絶其为私则一也何则亲者我也未能无我必蕲忘我既蕲忘我即不能无我果其无我安知有亲举其善而已矣
汉命造乎髙祖唐业创自太宗二君皆以用贤为急务而陈平马周之遇且赏其举之之人后先同揆诚有足者然陈平才有余而忠厚不足且魏无知其故人也若常何之于马周家客已耳輙知其贤命代草封事因以实对而荐之其作合为尤竒况周性甚正必非有求于常何也虽然使当其时太宗不问问而不召召而不用周之贤固无従而显也惟太宗虚心好善遣使催促即拜监察御史于是马周有遇主之感常何得荐贤之名太宗收得人之效一举而三善偹者此之谓也山公启事当时为羙谈余谓涛择才资可为者是矣而先启拟数人得诏防所向然后显奏之是不亦因避嫌而失大臣体国之义乎后世谏君而焚草者未必不由乎此然较之揽权市私与夫庸碌无能不辨贤奸者奚啻霄壤哉
自虞廷九官有命商制六太有先而周官董正训廸设官分职以为民极六卿攸掌昉于此矣后世虽名制屡更代有损益然六卿为百僚之倡六职为百务之总亦犹天地四时终万古而不易成王之命百官曰六卿分职各率其属以倡九牧阜成兆民夫六卿同事王朝职有攸分而治惟一治以言其职则所掌不同以言乎治则总以阜成兆民为事耳天地以四时而成嵗功然四时各一其时错行而不悖总以布天地之化六卿之职亦视此而已矣
人君莫善于以天下之大为聪眀莫患于以一二人之私为耳目以天下为聪眀者圣王之公心也以一二人为耳目者庸主之私智也以公心处之则虽薄海之大遐陬之遥不出吾照临之中以私智处之则一二人之外一无所见而此一二人者輙蔽惑聪眀専擅权势则终于昏暗无知而已矣
贤君不世出名臣亦因主而显君臣之间在乎诚意交孚大公至正而已矣周世宗甞言太祖养成王峻王殷之祸故群臣有过则靣质之有功则厚赏之用是文武各尽其能畏威懐恵其知公正作孚之道者哉
大臣者坐而论道启心沃心以国家之安危生民之利病为念而不屑屑于小亷曲谨所谓先天下之忧而忧而其忧之也必有安民之实政后天下之乐而乐而其乐之也必有保治之訏谟故亷非人臣之极诣周礼六事亷为本原以考小臣耳大臣未有不亷而未尝以亷责之盖以亷不足尽大臣之分而进思退思之际必更有垂绅正笏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防山之安者不然小臣尚以廉为夲岂大臣而可簠簋不饬哉
唐杨绾相代宗制下之日朝野相贺郭子仪减声乐黎干省驺从崔寛第舍宏侈亟毁撤之盖绾之清名俭徳其足表率乎人者如此然当是时天下之弊政多矣代宗方倚之厘正纪纲乃终绾之相寂无闻焉则绾之清名俭徳不过自善其身而非拨乱救时之相也
唐太宗自谓以五事自勉获致成功然考贞观之政其行之悖于此者多矣独虚懐纳谏为自古帝王所罕有顾不归羙于是焉岂其歉然不自足者乃其所以好之笃而其侈然自信者究未有以验之深乎
朝有诤臣谠言日闻非其臣之良实其君之眀也唯诺成风阿谀日进非其臣之辜实其君之过也君有过而臣言之臣有言而君聴之天下后世不嘉其臣而嘉其君以为进谏者臣之职受谏者君之徳也彼逞已私拒直言过失丛滋祸延家国而不悟者独何心哉
罗从彦有言立朝以正直忠厚为夲正直夲于忠厚则逆折奸私而不为刻忠厚出于正直则保全善类而不为党古之君子如汲黯之立朝辟公孙张汤则所谓正直者也耶律楚材每言事太宗曰汝又为百姓哭耶则所谓忠厚者也然黯未始不忠厚而楚材亦未始不正直是以后世均称为名臣
三代以下汉文帝之于贾谊武帝之于仲舒皆知其贤而不能大用唐徳宗之于陆贽宋钦宗之于李纲急则用之缓则舍之而究亦未竟其施夫惟君臣同徳用贤而贤得展其才若唐太宗之于房魏其庶防乎
人臣事君茍无确乎不防之守虽有猷为乌知不以为干进之阶殃民之具汉之桑羊张汤宋之王安石軰何甞无才惟才不轨于正而无守是以偾辕败犊虽百诛是人而不足以偿其失故用人之道与其有才而无徳毋寜有徳而无才为其不忍图已之私而败民之事也
孔子告哀公以取人之法曰无取防防无取钳钳无取啍啍而继之曰士必慤而后求智能者焉夫智能才也慤徳也天下之士岂尽兼有才徳者哉其兼有者固其上也不然或才胜徳或徳胜才吾宁取其徳胜者焉此孔子之教也
筑室而经理爰谋之不预是无志也何以成翼翼之观为山而畚篑筑削之不加是不勤也何以有岩岩之象为臣者以惟和惟一者崇其功进思退思者广其业亦如是而已故必励乃志防尔勤无致三年不成功亏一篑之讥焉
人君为政必自养民始养民有道在择其牧民者耳是故除刑罚不如刑得其平蠲赋敛不如赋得其正其平其正不系于上而系于牧民之官且上下蠲租之条而逺乡僻壤督催益切者有之矣上降钦恤之诏而穷黎嫠妇恩泽不霑者有之矣惟牧民者一得其贤则民隠上达君恵下施天下不治未之有也
人臣有权乃人主所大忌然奸臣擅权国祚是移与庸臣避权委靡充位迹虽不同其为国家害一也惟忠良之臣公尔忘私国尔忘家有权之名正所不避夫然后足以安社稷而庇生民不然者旅进旅退窃取利禄主忌则去矣柰天下何故忌其臣之有权者常出于中材之君若英君谊辟未甞不假臣以权以资治理而君未尝失权臣未尝擅权也夫其假之以权之中即有制其擅权之道又岂中主惧臣之有权而别求监制伺察之术者所可比哉
王道仁渐而义摩礼陶而乐淑其出也有源非无夲之治其施也不匮非终日之谋天地资生而资始圣人引养而引恬夫是以皥皥熈熙相忘帝力于何有犹之人日事乎挹注而不知水之利我孔厚也若夫霸者之驩虞殆如沟浍之盈涸可立待又安足语井养不穷之道哉
古昔圣王立教化之防昭仁义之则百姓和睦遵道遵路海隅遐陬防不率俾者非强民以所不能实道民以所固有民之所固有者其身自父母生之其性自天地赋之圣王推已之孝以兴民孝而教敬教爱初非离诸已而资乎人此至徳要道所以为百行之本也故圣人以孝治天下亦尽其性以尽人之性而已矣
过刚必屈过眀必暗威防而民习狃以轻法苛察而民巧诈以欺上是吾之所恃以为畏与眀者正吾之所以不畏不眀也吕刑曰徳威惟畏徳眀惟眀洵探夲之论周公告成王治洛曰眀作有功惇大成裕严中有寛也成王告君陈治洛曰寛而有制从容以和寛中有严也盖周公之治在殷民未服三叔流言之时故必治之以严而济之以寛至君陈治洛之时殷民已乆服周公之训格其非心矣故治之以寛而济之以严成王周公之意与文武之一弛一张何以殊哉
人君以敬天为心则必不敢慢其臣人臣以敬天为心则必不敢欺其君君臣一徳而天功亮天功亮而治化成夫然后天为民而作之君君为民而命之臣均无忝矣
宣王不耤千畆虢文公进谏以为民之大事在农上帝之粢盛于是乎出民之蕃庶于是乎生事之共给于是乎在和协辑睦扵是乎兴财用蕃殖于是乎始敦厐纯固于是乎成可见天子受万方之奉必当推本其所自敬天在于勤民修已乃以事亲知稼穑之维艰体殷忧而无逸宣王中兴之贤君尚忽于此无怪乎后世之以宴安逰盘而废弛此典者多也夫惟圣眀之君小心翼翼勤民事体天心而敬诚不怠恒举耕耤之典良由知此为百务之先化民之本也其致雨旸之若丰稔之征不亦宜乎
古大臣之忠爱其君者莫要于防防杜渐去其侈心以永保夫君徳盖君心者民俗之所由成君心正则天下咸归于正孟子所谓一正君而国定也
君人者代天而子民臣工又佐君以亮天功者也故位曰天位职曰天职君奉天而臣奉君必防康是勅内无一念之敢荒宵旰是勤外无一事之敢旷而犹歉然不以为足者此其所以感天地通神驯致至治馨香福禄永绥皆君与臣共之也
鼂错曰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惟其易也故嬖幸干焉謟邪进焉其邀荣宠希赏赉中君人之好者极尽其术名器既滥流品杂投天下事至不可复问君人者何苦设禄位以招匪人败乱国政方以为报其勤也岂不哀哉
三代以下称汉文帝唐太宗为贤主然汉文知人不足而安民有余太宗知人有余而安民不足其似者论之虽各有其长而欲嫓羙于虞廷之知人安民难矣天以隂阳五行化生万物四时宣其气百昌欣其荣而于穆不已之理主宰其中者本至易而无难也地有山川河岳涵负万类飞走动息之各安其居发生长养之各顺其序而安贞顺应之徳根柢其内者夲至简而无繁也乐由天作其极也如干之易礼以地制其极也如坤之简是故行缀兆兴羽籥作钟鼓非所谓易也几筵升降酌献酬酢非所谓简也夲之于中者和而爱则闻其乐者皆知亲其亲夲之于中者和而敬则见其礼者皆知尊其尊尊尊而亲亲易简之化也故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争则由于不简也怨则由于不易也岂所语于圣人之揖让而治天下者邪夫不能极礼乐之至则不能易简不能易简则不能化成天下彼滛乐慝礼之日兴无论矣即规规于器数仪文之末而不得其夲原輙曰我能兴礼乐也岂有当哉
天使阳出布施于上而主嵗功使隂入伏于下而时出佐阳于是乎天地交防隂阳防合万物发生王者财成辅相黙协化工亦维是节宣天地之气调爕隂阳之宜耳故周官所谓天产动物是也所谓地产植物是也动之属为阳故作隂徳以济其虚植之属为隂故作阳徳以抑其盈此先王之世所以民登仁夀俗跻纯熙山不童而泽不竭胎不防而卵不殈物各遂生人无缺养岂非上下与天地同流者哉
上下与天地同流天地圣人之夲一也故天地无心而生万物圣人无为而化万民非无四时之运六府之修也化以蔵徃神以知来过化则诚在事先存神则物随心感神与化曾何天地圣人之有异哉
圣人之文所以化成天下是故法离之眀则以聨天下之情法艮之止则以定天下之分叙五典秩五礼六徳所以培其根也六艺所以达其枝也有本有文行之必自其身教之必由其道礼乐百年而后兴王者必世而后仁不可躁也不可伪也后世人君若汉武之求遗经眀帝之幸辟雍唐文皇之兴太学宋理宗之尊程朱谓之为兴文教则可谓之为化成天下之文则不可叔孙通起朝仪不过捄一时之弊而已通固非修礼之人而髙祖时亦非修礼之时也惟文帝承平康之后躬眀哲之资休养生息天下无事所谓礼乐百年而后兴者此其时也而不能举道徳之士兴先王之法尚守通旧仪因循嵗月坐致典文湮郁让羙三代诚可惜哉贵贱有等上下有别章服有制进退有度礼之节文也先王行礼之节文而清眀在躬志气如神与天地同节故民莫不知和敬矣羽籥干戚以奏之屈伸缀兆以舞之金石丝竹以宣之翕纯皦绎以成之乐之节族也先王奏乐之节族而淡而不伤和而不滛与天地同和故民莫不知和爱矣和而敬故秩然有文皆知尊其尊和而爱故雍然成象皆知亲其亲尊尊而亲亲则四海之内兆民之众有不化行俗羙者乎自是厥后礼乐不修士生而目不睹进退揖让之仪耳不闻六律五音之盛其有攻乎礼乐者缙绅之儒视为一艺朝廷之上亦视为末节而偶用之于祭祀宴飨其所谓和敬和爱者何在又安望其能导民而成教化哉故叔孙通之礼非先王之礼也祖孝孙之乐非先王之乐也欲治天下者必在于兴礼乐兴礼乐必在于修其亲逊致其和爱是教化之极也
居蔀屋者不知天之髙登泰岱则知之泛潢池者不知水之大望沧海则知之修王道者欲得其门戸舍穷经曷由哉
先王之政固不可泥于必行要必识其为政之方与其所以施行之意而谨守之以为制治之夲故同一什伍之政也周先王用之以仁民使之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秦用之以虐民使之一人有奸隣里告之一人犯罪隣里坐之夫什伍之政岂能仁民虐民哉周之心各别耳
光武起自南阳甫诛新莾天下未定即思所以养治之方先访卓茂授以太傅而封之且名曰褒徳侯光武豁达大度同符髙祖得人之盛不免逊于汉初然有善于髙祖者非独能保全功臣也兴教化重农桑使天下甫出兵戈焚溺之苦即有遂性乐生之心则又髙帝所不能而必待文景者也以创兼守吾于光武见之
太宰统百官其専司也而以九职任万民则司徒之事而仍为太宰所统也太宰之均四海于凡九职之事九职之民莫不使之安其闾里足其衣食无防手以失职者无饥寒以失业者无背礼而弃义者无竒巧以惑众者夫如是则敷天之下罔不率俾五谷以时庶物遂生所谓因民之利而利之而民之防利己无穷矣或谓周礼为理财之书虽太宰亦掌其事不知先王言利利在民后世言利利在官安可以后世附会之説谤先王之良法羙政哉
刘晏领度支凡事存经乆之见而不计小费推之以盐鬻谷其出纳之权必委士类以养民为先事必于一日中决之以防胥吏之弊用能为唐世言利诸臣之最论者有取焉则夫以义为利恵而不费国用以裕而民获盈阜之赐者其经国大猷更何如耶君子是以读大学而识生财之有大道也
周礼天府掌祖庙之守蔵与其禁令凡国之玉镇大寳器藏焉献民数谷数则受而藏之先儒以为重民谷之事与玉镇大寳同而余则以为有过之无不及也何则国以民为夲民以食为天民食足而后教化兴教化兴而后国治安国治安而后祖宗之器得以常守而弗坠是民谷之数重于守器也且欲周知民情莫若周知民数欲周知民数又莫若周知谷数盖能周知谷数则嵗之丰歉可稽民之生齿可考由是均其土壌定其邑里秩其多寡平其政令举天下之大而烛照数计兼并者无所容其巧也先王于其登献之时必拜受而藏于天府不以是哉
月令所云来嵗之宜即象魏所布之政先王治民原不期于朝令而暮改也宋室行新法举周官一嵗五嵗三十嵗皆有变更之法以附会其说谬矣
自古冇一治必有一乱有一盛必有一衰此天运循环未始不由人事致之也致治之主其兢业恒凛于板荡之余骄亡之君其奢泰常肆于宴安之日语曰君相不言命谓其有造命之权也若诿之天数之适然亦已过矣
孟子曰富嵗子弟多頼凶嵗子弟多暴国语敬姜曰沃土之民不材滛也瘠土之民莫不向义劳也语若相反而实相资孔子曰民可使由之夫可使由之则无论富凶之嵗沃瘠之土而皆可廸于善岂非牧民者之责乎牧民者能以父母视子弟之心视民则无论家之贫富年之丰歉皆欲之以善故嵗富而民不至于滛嵗凶而民反习于劳土沃而多頼以为善土瘠而不陷于暴乱若聴民之转移而无以化之则嵗非富则凶土非沃则瘠必至无一为善之民矣孟子敬姜之言谓民之自为也余所论则牧民者也
论者咸曰井田必当复封建必当行乡饮酒礼必不可废三者之中尤以井田封建为要不知欲行井田而致乱者王莾也行封建而致叛者汉七国之难发于景帝也以乡饮酒礼为可少缓而行之反无大弊者唐元宗之令州县是也然考元宗时先王教养之法一事无有而独取乡饮酒礼行之是不过博遵古之羙名耳诚何益哉
轩辕氏命伶伦取嶰谷之竹断两节而吹之以为黄钟之宫制十二筩以聴凤之鸣其雄鸣为六雌鸣亦六比黄钟之宫而凖隔八之法以相生六律之义所由昉也六律定而度量衡莫不定焉六律所以为万事根夲而黄钟又六律之根夲也盖古之圣王其为民之计至深逺矣为之食以救其饥为之衣以御其寒处之宫室以去其昏垫董之学校以化其浇漓犹恐其相欺也为之斗斛权衡以信之相夺也为之城郭甲兵以卫之司徒修六礼以节民性眀七教以兴民徳大司乐以成均之义教王胄子与公卿大夫元士之适子及凡民之俊秀所以作君作师既富方谷者也然其法天时兴地利导人和以兴作劳息莫不以六律为之根夲授时以歴而歴夲于律济民以政而政本于律是故分至寒暑之各应其时而嵗月日时无差也九十分黄钟之长一为一分各自其十以登于引则度之长短皆得也黄钟之管容子糓秬黍中者一千二百为一龠十龠则合积而至于斛则量之多寡不忒也一龠之重十有二铢倍之则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则衡之重轻不爽也黄钟正则六律正六律正则万事成夫天下至大也万事至纷也以一人齐万事执此以徃莫之或差也此古昔圣王所以能一道徳同风俗也与
周礼寓兵于农时无养兵之费然以战阵之事教耕凿之民日教之则劳月教之则踈而当时不见其害者以处之得其当也大司马掌四时之田仲冬大阅前期群吏戒众修战法则春搜夏苖秋狝视此矣数月之中而以数日修战法则民不劳前期试之则民有余暇必朝夕自试于坐作进退刺击之法可知
常平社仓之设均贵乎得人然常平在官社仓在民在官者法立而事权画一在民者情私而弊窦丛生其理易眀也且天下州县不过千数百而州县中村社何止数万求千数百贤能之人犹难而况数万乎使州县皆得贤能之员察民之有灾而先为申报当民之饥馑而即行赈贷则常平之粟固足备而常平之利亦无穷社仓虽有利亦何必行之哉
宋曽巩之议赈也以为有司建言请发仓廪壮者人日二升防者人日一升但日不可以数计人不可以枚举如以十万户待食十阅月将何以济且给受之际有淹速有均否有诚伪会计之扰办给之烦措置一差皆足致弊故巩又曰不如一举而赈之设遇此大祲当赐钱五百万贯以完其居贷粟百万石以给其食既免日日就食之劳且无胥吏侵渔之弊而农得以修其畆商得以治其货贿流通转移一切得复其业而生生之计不穷况贷之于今而収于后则储蓄之实无损实费者为钱五百万贯而已然五百万贯之钱一百万石之粟亦非荒嵗一时所能卒办者必也藏富于民藏谷于社使饥荒有济水旱无虞一遇嵗歉即以巩之议行之此又在为政者平日经画之得宜耳
唐开元二十九年立赈饥法令州县有饥馑者不待奏报即便开仓给讫奏闻余尝善之盖当赈而赈如救焚拯溺刻不容缓使奏报迟延曷有济哉
宋韩琦请留没入戸絶田不鬻募人耕而收其租以给老防贫疾谓之广恵仓立法甚善其后王安石相神宗行新法鬻广恵仓田以为青苖钱夲惟知利国而不知利民卒之民病而国亦无所利焉一广恵仓也由魏公而置由安石而鬻相去奚啻千万哉
自禹以歴山之金铸币救人之困汤以荘山之金铸币赎人之无卖子者而铸金为币之制兴然初未详其镕冶之功为何如周郭之形为何式也自太公立九府圜法而钱有专司轻重以铢以赈救民民患其轻也于是乎有母权子而行若不堪重于是乎有子权母而行轻重得宜公私交便有无頼以相通军国资以充裕此钱布之所以流通而无币也自时厥后秦有八铢汉初有榆荚八铢失之太重榆荚失之太轻太重太轻非所以裕国计资民用也故武帝斟酌其宜铸五铢钱周郭其质后世论者以为得轻重之宜盖铜出于山成于人若钱乏为质轻而可以多取货人孰不盗铸以图利严刑宻法有不能禁者钱之为质重则铜炭之费镕冶之工监督匠役设监置塲之所需一钱之用不足以偿一钱之本国家又何頼于铸钱哉故铸钱必始于权轻重而轻重之得宜莫过于五铢诚仿汉法之五铢鼔铸以利民则府库以实而国用有储乃得钱法之中总之铸钱之弊在于轻重屡更屡更之弊三代以上无有也自秦以后始有之世道有隆替风俗有淳漓稽古君子所以致叹于三代以下也
私塩之害莫若巧法自利之大商与夫拥众持兵之大枭然是二者非与胥吏汛兵相首尾势不能行有司能辑军则大弊立除其一二贫民私窃少许资以糊口者比之网之漏鱼而不论斯上下均頼之政也
人禀五常而备五伦伦莫先于君亲常莫要于仁义战国时功利之説中人而伦常之理扫地矣惟利是求而遗弃其亲者有之背叛其君者有之虽为其君亲者亦惟利是视无怪其子若臣之遗已后已也故梁恵王首以利国问孟子而孟子即告之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盖仁义与利势不两立循乎利则至于不夺不餍遵乎仁义则人各亲其亲各敬其君而和顺之风被乎天壤然则人何苦而不为仁义去功利哉
眀徳即慎徳也慎徳即所以眀徳也格致诚正各极其功而徳眀矣由是而有人有土有财有用即修齐治平之事也
天之于民呼吸相关毫厘不隔和气致祥乖气致异是以圣王敬天即以勤民重农事恵鳏寡所以諴万民而动天鉴也乐记曰民有徳而五谷昌诗曰绥万邦屡丰年盖以求天之贶必尽民之事而尽民之事又非徒促耕捕蝗之虚文也董戒劝劳之有方礼乐刑政之不忒则应感之符自有莫之或爽者然为上者知天人之响应而又必尽人事以代天工重惩游惰轻徭薄赋使民知惟力田为安利防川渠修塘堰以资灌溉然后农不督而自勤财不敛而自阜虽有旱干水溢民无菜色若纵民暇逸而田畴荒仓廪匮即使五风十雨亦难望其自天降康矣
汉文帝除肉刑改为笞法然笞五百者率多死至景帝减其数定棰令以竹为之自是笞者得全史载死刑既重生刑又轻民易犯之余以为生者易犯轻刑较之生者或致于死不犹愈哉且既犯轻刑则非当死之罪眀矣而被笞至死仁者所不忍也文景并称有以哉臯陶之称舜曰好生之徳洽于民心言无刑之必本于仁也汉宣帝能用于定国为廷尉可谓得其人矣置廷尉平可谓称其名矣而仁敬未孚本原未粹此其所以有赵盖韩杨之狱
司马光曰春秋传云兵事以严终为将者亦严而已矣效程不识虽无功犹不败效李广鲜不覆亡余谓用兵以得人心为本寛以济猛猛以济寛若徒以法绳之又安望其冒锋刃而乐为用哉
文以治内岂内地絶不讲武略武以治外岂外地絶不敷文徳哉若然则干戈起于肘腋何以克戡而延颈向化者终古不霑王泽矣惟夫文以济武武以济文而刚柔互施焉则折冲樽爼文非徒文也武在其中矣徳威惟畏武非徒武也文在其中矣
人君一日万防布政出治端惟一心心欲其虚不欲其实虚则受益孔多实则忠谠莫入也唐太宗初年聴谏不违改过若决其后颇自以为是辽东之役力排众议行之至于伤威损重始恨魏征不在盖太宗能治其事之末不能治其心之本事可勉强于一时而心不能持之于永乆故其始也若是其虚受至治成则放焉究非虚其心者也虚其心则无内外无始终安止顺则人欲无由而间之故为君者莫先正心
易云谦尊而光所谓谦者岂徒卑宫室罢贡献辞尊号却瑞符已哉清眀在躬志气如神事天之谦也辟门眀目舍已従人用人之谦也毋长傲毋纵欲毋极乐毋满志莅政之谦也具此数者然后有以持盈保泰长此乂安昔魏征当贞观极治时上十渐疏可谓劝其君以有大而居谦蔡京当新法败壊之余犹进丰亨豫大之説以蛊惑君志贤奸之用心从可知矣
苏轼有言麴蘖盐梅和而不同也盖臣之于君不以阿谀为善亦不以激讦为髙惟视乎理之所在而已矣茍合乎理君是之而臣亦是之不入于同也茍背乎理君非之而臣亦非之不入于同也若君之所为合乎理而臣矫之以为非固不可倘君之所为背乎理而臣谀之以为是不更谬哉
天下至广也万事至也虽有智者博量卜度不能穷其然惟以诚行之则至简至易易所谓干以易知坤以简能者覇者之驩虞岂无假仁义之政然而不诚也三代以下欲治之主多矣惟其不诚是以无禹汤文武之盛是知治天下者能致其一于智仁勇以行之乎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之间而身不修家不齐国不治者未之有也推而达之天下而天下不平九经之绩不举者亦未之有也若夫舍诚而别有所资焉是犹北辕而适越
大田之诗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忠顺之意形于祷祠亲爱之心并非勉强及公田既渥私田亦霑妇子恬熙乐其乐而利其利仍归于上之所赐耳自非上之恩徳素逮有以沦肌浃髓其孰能諴民心志至于大顺如此哉夷考甫田之诗曰我田既臧农夫之庆即其恵下劳农之念所以感民者深则其施于政事者固不可考而必其渐仁摩义非嵗月之暂可知矣
遐方入贡梯山航海悬橦度索効防百千人之命力致之京师不过供一时观玩已耳人君奉天子民虽日孜孜犹恐不逮况更怠荒其何以治秦皇令徐福徃海上求神仙终失千人无所得汉武令贰师将兵求大宛汗血马费经百万人亡过半得马才二十匹是二君者非俨然为民父母乎夫告父母以杀其子虽愚人不为岂二君智不及此良以逞已私则不顾人命也卒之秦忽而亡汉幸而免亦安能长享其乐哉
天下之治不生于富庶之日而常基于经营劳苦之时乱不肇于板荡之秋而常伏于宴安逸乐之际是以人君忧勤则业成骄肆则政壊
君子终日干干夕惕若无时不慎也敬之敬之天维显思无事不慎也人情于可虞之际或致其矜持而当已安之日易生其忽畧于所易忽者而无所不用其慎斯所以制治保邦而永享鸿业也欤
日知荟説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