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增修东莱书说卷三十二 宋 时澜 撰
康王之诰第二十五 周书
舜除尧之丧格庙而咨岳牧成王除武王之丧朝庙而访羣臣皆百代之正礼然成汤方没伊尹遽偕羣后侯甸训太甲焉礼固有时而变矣说者不疑太甲受伊尹羣后之训于居忧之时乃疑康王受召毕诸侯之戒于宅防之日甚者或以晋辞诸侯为证然则隆周之元老反不若衰晋之陪臣邪
康王既尸天子遂诰诸侯作康王之诰
此孔子之书法也遂继事之辞也既宅尊位继即诰诸侯其辞之廹则其必有不容巳者四国流言之变未逺亟颁新天子之号令所以镇浮议而折奸萌茍其不然哀恫不言之际康王二公岂得已而不已者乎序辞之亟所以发明康王二公不获已之本心也
王出在应门之内太保率西方诸侯入应门左毕公率东方诸侯入应门右皆布乗黄朱賔称奉圭兼币曰一二臣衞敢执壤奠皆再拜稽首王义嗣德答拜太保暨芮伯咸进相揖皆再拜稽首
周之朝仪略见于此孔安国谓王出毕门立应门内南面郑众周礼谓王有五门一曰臯门二曰雉门三曰库门四曰应门五曰路门路门一曰毕门外朝在路门外则应门之内盖外朝所在也周中分天下诸侯主以二伯自陜以东周公主之自陜以西召公主之召公率西方诸侯盖仍西伯之旧职毕公率东方诸侯则继周公为东伯矣诸侯入应门列于左右此朝防分班仪也布乗者陈四马黄朱若匪厥黄之皆庭实也賔称奉圭兼币曰一二臣衞敢执壤奠者王朝谓诸侯为賔谓诸侯之孤卿为客诸侯致辞贡其圭币一二臣卫犹言二三臣壤奠犹言川奠泽物之奠谓土产也皆再拜稽首盖拜而献其币也王义嗣德答拜者言非常礼新履尊位义诸侯之嗣德不忘故答拜而特受其币也太保暨芮伯咸进相揖皆再拜稽首者此朝防合班仪也始而分班则诸侯两列西伯与东伯之位相对今而合班则六卿前列冢宰与司徒之位相次故太保与芮伯咸进相揖移位少前与在位者皆再拜稽首而进戒也乃若周官外朝之法左九孤卿大夫位焉右九公侯伯子男位焉面三槐三公位焉此常朝之仪尔非新天子朝诸侯羣臣之仪也
曰敢敬告天子皇天改大殷之命惟周文武诞受羑若克恤西土惟新陟王毕协赏罚戡定厥功用敷遗后人休今王敬之哉张皇六师无坏我高祖寡命
此进戒之辞也堂堂大邦之殷而皇天改其命先儆之以天命不易也惟周文武诞受羑若克恤西土者复告以文武之所成就盖自忧患艰难得之也羑里之囚厄莫甚焉于此能顺则天下之理无乎不顺天所以畀付文王而进德作圣者庶其在此而武王则亲传之于文王也故谓之诞受羑若文武得之于忧患艰难故能视民如伤轸恤西土盖身常履之推己以及人也惟新陟王毕协赏罚戡定厥功用敷遗后人休者时成王未諡故谓之新陟王赏罚谓之毕协盖无不合于理所以人心恱服故能戡定天下业垂后嗣也成王缉熈光明之学与夫礼乐敎化可举以告康王者固多今独举赏罚之末以戒似非责难之义盖康王自为太子齿胄保傅之敎固已识其体矣今而嗣服见于用者方自此始赏罚学之见于用者也尽已之性然后能尽人之性一毫未尽则物不能徧察而赏罚不能无差成王赏罚之毕协是乃其学之缉熈光明者也张皇六师无壊我高祖寡命岂导康王以穷兵黩武哉守成之主多溺于宴安而无立志故告之以奋振自彊大戒戎备无弛惰而隳壊祖宗艰难寡德之基命也不知畏天不知忧患不习世故不自振起乃继世者之所共病故召公必精言之
王若曰庻侯甸男衞惟予一人钊报诰昔君文武丕平富不务咎厎至齐信用昭明于天下则亦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保乂王家用端命于上帝皇天用训厥道付畀四方乃命建侯树屏在我后之人今予一二伯父尚胥暨顾绥尔先公之臣服于先王虽尔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用奉恤厥若无遗鞠子羞
康王之论文武非深达君德而明仁体者不足以与此丕平富者覆载溥博均平富养至仁无外之体也茍志于仁矣无恶也况文武之仁溥博如天何由复务咎虐乎不务咎若不待言所以必言之者盖形容文武天地发生之心粹然专以爱育长养为事犹孟子不嗜杀人之论也是心也有毫髪之未尽则不得谓之厎止其至有毫髪之未实则不得谓之齐壹于信曰厎至齐信者又所以形容是心之尽而实也笃实则辉光用昭明于天下表里之符也则亦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保乂王家者非一人也使在庭之臣犹有未竭其忠力者固为吾心之未孚若曰圣而无待于助则狭隘私吝愈非是心之体矣莫非命也顺受其正则谓之端命文武君臣尽道以正理而受正命于上帝端直相当无少囬曲也皇天用训厥道付畀四方训顺也顺其道而付畀四方天非有加损于其间也乃命建侯树屏在我后之人者言文武既得天下均天施而分天职与天下共守之乃所以顾存后之人彼罢侯置守以私其子孙盖不知天者也胥相也暨与也言一二诸侯当相与顾先王建侯树屏之意绥抚尔先公所遗之臣民以服事于先王先王徃矣今所事者康王而犹谓之服于先王者天下非康王之天下乃文武之天下亦犹臣非诸侯之臣乃先公之臣皆不可认为已有也虽尔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心者身之纲王室者诸侯之纲诸侯而不在王室则既失其纲涣散悖乱无所厎丽矣此乃君臣相勑戒之至意初非欲其向已以自利然藩屏拥衞之意亦在其中特不可以私观之耳用奉恤厥若无遗鞠子羞总戒之以敬奉忧恤所当顺者顺理则一而时位则殊厥若者诸侯之所当顺也人孰不欲顺理时位之不识则其顺或非所顺焉惟止其所者斯知之矣康王以天子临诸侯有征伐焉有刑罚焉今悉置不言独戒以无遗我稚子之羞退托谦冲不以威力要束天下感人心之至者也
羣公既皆听命相揖趋出王释冕反丧服
吉凶异容发大命而告诸侯故服不得巳而变羣公既出即反其初亦足以见康王之冕服在事而不在己也
毕命第二十六 周书
武成归兽之后既垂拱而天下治矣终武王之世未闻以商民为虑也管蔡武庚一摇之后惩治化养更三纪而始复平何哉盖新善未固固为易夺而旧恶之再动者蔓延连缀尤难乎其剪除也噫岂独商民为然哉
康王命作册毕分居里成周郊作毕命
周公之始迁商民也命之宅尔宅畋尔田而戒长治之者不忌于凶德包以大度善恶并育所以安反侧而平危疑也至于君陈则商民寖服周之化矣于是简厥修亦简其或不修进厥良以率其或不良始表其善者而出之使恶者知愧而自劝犹未大区别之也至于康王则世既变而风既移矣所谓固而未移者盖犹稊米之在太仓尔茍兼蓄而并容之则余孽不尽将复为良民之害于是册命毕公分别居里不惟恶不能染善而为恶者无以自容不得不入于善矣此周郊之政所以成也盖惟此时然后可以举此政为治之序固如此
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朏越三日壬申王朝歩自宗周至于丰以成周之众命毕公保厘东郊
册命之日盖康王十二年六月六日也王朝歩自宗周至于丰即文武之庙而发命重其事也保者飬也厘者治也曰保厘则所谓旌别淑慝表厥宅里之盖有恩意行乎其间非斩然割裂无复润泽也观保厘二字而一篇治体可举矣
王若曰呜呼父师惟文王武王敷大德于天下用克受殷命惟周公左右先王绥定厥家毖殷顽民迁于洛邑密迩王室式化厥训既歴三纪世变风移四方无虞予一人以寜道有升降政由俗革不臧厥臧民罔攸劝以文武之敷大德始能受殷命言得之难也以周公之左右辅相始能绥定厥家言安之难也所谓殷之顽民则尤其难安者周公尤谨之而不敢忽迁于洛邑密迩王室亲与之居朝夕浸渍入于典训既歴三纪世已变而风方移言敎飬浃洽之难也今四方无虞予一人以寜矣前人积累艰难至此而我一朝享之甚可惧也况道有升降一泰一否囬复无穷可不思所以维持者乎所以维持之政要必由风俗变革而后可法制以束之智力以持之可暂而不可乆也既曰世变风移矣而犹欲其俗革者风移虽靡然从善未若俗革则旧染之习无毫发存至是而治始可保也不臧厥臧民罔攸劝革俗之道也君道当识其大者商民之余俗欲事事而革之顾不劳哉善其善者以率之则民斯劝矣命毕公以保厘臧厥臧之大者也
惟公懋德克勤小物弼亮四世正色率下罔不祗师言嘉绩多于先王予小子垂拱仰成
毕公天下之大老也康王不称其成德而称其懋德不称其緫大体而称其勤小物者盖以成德自居则止矣于小物而忽焉亦非所谓造次颠沛必于是者也惟勉于德者贯稚耄而不息故勤于物者一小大而无闲康王此言不特善形容毕公之德亦见其拳拳于师保观之详而察之精也弼亮四世正色率下罔不祗师言言毕公辅导四世风采凝峻表仪朝着若小若大罔不祗服父师之训德容之威重众望之孚信飬之者盖非一日之积也休嘉之绩在于先王之世者固不可一二数矣康王于此复何疑哉惟知委心以听而巳极叙毕公之功德所以归重毕公而将付以保厘之也
王曰呜呼父师今予祗命公以周公之事徃哉旌别淑慝表厥宅里彰善瘅恶树之风声弗率训典殊厥井疆俾克畏慕申画郊圻慎固封守以康四海政贵有恒辞尚体要不惟好异商俗靡靡利口惟贤余风未殄公其念哉
康王不敢以它烦元老保厘东郊者乃周公之事是以敢劳公一行言之敬而待之尊体貌重臣当如是也自旌别淑慝而下皆告以东郊之政也旌别善恶表其宅里此为友民之族彼为顽民之闾则善者盖益彰而恶者亦甚病矣荣辱不止于一时而流芳遗传将百年而未泯所谓立之风声也人存则政举人亡则政息惟风声所传虽事徃迹陈而兴起如新此先王所以维持后世者也所以科择不率训典之徒而殊其井疆者岂真欲絶之而置于人之外哉乃欲使其能畏慕卒归于善而已是则旌别淑慝之本心也五阳一隂然后可以夬决庭不知时义而错施之或以召乱康王之后要必论其世也因区别井闾遂并与郊圻封守而整齐之郊遂之制建都之始固巳画矣曰申画者复治之也沟封之险建都之始固有守矣曰慎固者谨备之也疆域障塞嵗久则易堙世平则易玩时缉屡省乃所以尊严王畿王畿安则四海安矣政贵有恒辞尚体要不惟好异者政事安重辞令省实深惩作聦明趋浮末之异好凡论治体者固皆然在商俗言之尤为对病之药盖其俗靡靡利口是贤余风未殄政当以浑厚敦朴镇之毕公所当深念也
我闻曰世禄之家鲜克由礼以荡陵德实悖天道敝化奢丽万世同流兹殷庶士席宠惟旧怙侈灭义服羙于人骄淫矜侉将由恶终虽收放心闲之惟艰资富能训惟以永年惟德惟义时乃大训不由古训于何其训此论商民之病源也故先取古人之论世族者证之世禄之家不可槩谓之无礼法也逸乐豢飬之所移其能由礼则鲜矣旣不由礼则心无所制肆其骄荡陵蔑有德不知忌惮天道亏盈而益谦则悖天道也甚矣兴门之俗俭衰门之俗侈家之衰敝其化未有不侈丽盖万世而同流也古人论世俗之病必举而归之骄侈此乃商民受病之源也兹殷庶士席宠惟旧慿借光宠助其私欲者有自来矣私欲公义相为消长故怙侈则灭义义灭则无复羞恶之端徒以服饰之羙夸于人而身之不羙则莫之耻也流而不反骄滛矜侉百邪并见殆将以恶终矣頼洛邑之迁式化厥训拯其将亡而敎育之盖再生之赐也敎育之乆虽已收其放心所以闲其邪则甚难此毕公所当讲也资富而能训所以使民之永年徒资以富而不能敎将不能永厎民之生矣毕公治商民承三纪富庶涵飬之余训廸而闲其邪者盖不可后也惟德惟义时乃大训夫岂外立其敎以训之哉心之实然者谓之德心之当然者谓之义体用具举此尽心之学训莫大于是也不由古训于何其训者善无证则民不从然亦不出其心之所同然也古之敎者不陵节当是时商民既收放心矣故可以德义之训示之
王曰呜呼父师之安危惟兹殷士不刚不柔厥德允修惟周公克慎厥始惟君陈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终三后协心同厎于道道洽政治泽润生民四夷左衽罔不咸頼予小子永膺多福公其惟时成周建无穷之基亦有无穷之闻子孙训其成式惟乂
康王之时四方既无虞矣犹曰之安危惟兹商士盖保治兢业之心也保治固当不忘兢业茍惴惴然惧其变乱加意而治之非过则不及矣秦始皇以安危系于匈奴而急之以刚唐德宗以安危系于藩镇而缓之以柔皆反致大患加意之害也故康王命毕公治商民惟使之不刚不柔然后许以德之允修盖偏刚偏柔皆私意之为而非所谓德也惟周公克慎厥始迁商民之初造端正始不可少差也惟君陈克和厥中继周公之后保飬抚摩以和为贵也惟公克成厥终有周公君陈而无毕公以成之是耕而不获前人之勤劳皆虚弃矣终之之责为尤重也曰慎曰和曰成义虽不同心之协而厎于道则同盖皆不得不然之理无二本也圣贤相继理事周浃则泽润生民四夷左衽罔不咸赖康王亦坐享其成而永膺多福矣三后所治者洛邑而施及四夷无它焉王畿四方之本自源及流推而放之也康王复勉毕公以于此成周建无穷之基则亦有无穷之闻子孙顺其成法得以为治毕公四世大老岂有意于立后世名而勲德之隆亦岂少此康王所以望之者盖相期以无穷之事业乃尊之之至孰敢以名誉诱公哉
呜呼罔曰弗克惟既厥心罔曰民寡惟慎厥事钦若先王成烈以休于前政
毕命之篇前颂而后规毕公非待规者也三代君臣相与警戒无时而不存未尝以盛德废也人之于事不视之太重而畏其难则视之太轻而忽其易大抵不出此两病罔曰弗克惟既厥心无徒惮其难惟当尽其心也罔曰民寡惟慎厥事无遽谓之易惟当敬其事也钦若先王成烈以休于前政又终勉之焉东郊之前政君陈犹可休也周公岂易休乎康王之望毕公者矣
增修东莱书说卷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