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七月,候补通判张世英进军翁仔社,义首罗冠英、廖细元应之。
罗冠英,东势角人,与翁仔社廖细元、廖廷凤结为刎颈交。当戴逆倡乱之后,即结连翁仔社等庄及林传生等,同谋拒贼。七月,张世英进军翁仔社,以为竹堑、大甲声援,并图恢复彰化。其地居上流,可断拺东一堡之水。英所招勇,素善打鹿、与生番鏖战、百战不挠之士;林占梅以金帛结之,使助世英剿贼;英与诸豪杰誓与贼不两立,故所向有功。
八月十五日,伪大元帅林日成会众贼渠在大圣王祭旗,十六日率贼万余猛攻二四庄,拔贡生陈捷魁统庄丁御之。
潮春南下,林晟于十五日大会各贼渠在大圣王祭旗,十六日率众贼万余名,猛攻白沙坑口庄。时白沙坑福德爷甚为灵应,凡贼来攻,辄先降乩示庄民。是早,忽一老人白发手执铜锣,到三家春、茄苳脚等庄鸣锣讨救,陈捷魁、李华文、陈宗文率庄丁到白沙坑,寂无影响,甫食早饭毕,报贼万余分三路来攻。戆虎晟率林猫皆由大岸头大头攻白沙坑。郑知母欲报弟仇,率众攻口庄。王万、江有仁由福人坑山路攻虎山岩坑。陈捷魁率众分御之。自己与陈宗文亲行督阵,每战必在阵前,铳子雨下,手中令旗几为打碎,遍身无一受伤。时,叶虎鞭由口庄竹巷横抄,贼死无数,自辰至申,喊声震地。时,寄居避乱之民,不下万余,亦持械助战,坚如铁桶,无缝可入。戆虎晟登观音山遥望白沙坑宅内森列槟榔树,竹木参差,不见屋宇、人影,仰首叹曰:此真铁国也。于是,鸣金而退。是役也,贼死者数百人,负伤不计其数。自是,贼不敢睨视矣。是日,贼败回彰化,有拾字纸妇人,呼曰南嫂,喜而骂曰,贼何不早死?晟闻而杀之。
按拾字纸妇,不知何许人也。不知其姓氏。予髻龄时,在塾读书,见其右手握铁钳,左手持字纸包,年五十余。其夫名南,人呼曰南嫂。夫妇皆拾字纸为业。其营生可谓清正矣。故当贼败北,妇人敢公然辱骂。虽被杀之,亦不畏缩求乞,烈哉!可以风世矣。
吴立轩曰:神道设教,有识者诋其妄,然观白沙坑一役,于不可信之中,亦有可信者。当与贼相持之时,凡贼欲来攻,必先降乩指示。庄民素信重之,辄着灵验。常闻福神言,贼明天排长蛇阵,当排蜈蚣阵以破之。如是者甚多。虽庄民信而行之,屡打胜仗,或者会逢其适,而观当日侦探人入庄,伏在废冢内,乩童扶神辇直抵坑内废冢窟掳之。贼悬赏格,如请福神入城者赏五百金。时有侦探密藏神像于米篮内,盖之以笠,行至街中,忽风吹去笠,街民乃掳而诘之。果是贼侦探。余舞象时,避乱庄中,亲见其事,故知之详。厥后曾镇奏请匾额,奖神之灵,诏许之。最可晒者,贼闻福神显机,辄获胜仗,贼亦依样画葫芦,装神假鬼,无奇不有。请他神抬于阵上,以冀其助战。岂知神聪明正直而壹者也。依人而行,岂肯助逆横行乎?书曰:鬼神非人是亲,惟德是依,信夫!
秋八月,候补道区天民(广东举人)督办北路军务,率候补游击陈捷元(彰化牛牯岭人,武生)带勇四百名协剿,并就地捐饷。
时,内地发匪未平,粮饷不足,谕令在地捐饷。淡水举人陈维英、竹堑绅士郑如梁,各鸠巨金助之。陈捷元本彰化牛牯岭人,武生,以平发匪有功,积官至游击。闻彰化乱耗,乃请带勇回台协剿。
八月,总兵曾玉明带勇进扎安东庄,令守备陈毓恩扎仑仔顶。
虎鞭与黄丕建结生死交。先是,虎鞭与陈大戆来降,曾镇令扎秀水,令守备陈毓恩扎仑仔顶。林晟率黄丕建,于十五日攻秀水仑仔顶,连攻三日,虎鞭力拒不支。虎鞭肩中炮,血流遍衣,贼人迫追之,黄丕建率其党争先佯图虎鞭,而纵之逸。虎鞭所扎安东陈宅,遂破。贼又猛攻秀水,兵勇抵敌不住,兼以虎鞭已败,兵勇欲退,毓恩手斩退者数人,长跪大呼,兵勇再反斗,时二四庄庄丁一齐救援,贼即收军而回。
闰八月,二四庄贡生陈捷魁、李华文,议开通快官山路。总理黄开安,同职员吴登健,督工开辟。
时三十五庄、快官庄义首张俊标,竖白旗,贼屡攻之。陈捷魁、李华文开通虎山岩后山,恐峰峦屴崱,蚕丛鸟道,缓急难通消息,魁令白沙坑总理黄开安,同五品衔吴登健督工,身才雄伟,年六十,尤善饭,能舞大刀十八斤,旋转如意,时避乱在庄,日率庄丁往开路。林戆晟知之,以赏格五百购之,思欲得而甘心焉。
闰八月二十八日,罗冠英与林日成大战于圳藔,廖细元死之。
十四日,冠英克藔脚;二十二日,克葫芦墩汛。廖细元进拔圆宝庄,乘势攻圳藔。二十八日,林戆晟由彰带兵而来,声势汹涌,奈兵少莫敌。细元率死士冲围而出,身中数十疮,至翁仔社而卒,张世英治葬之,收合余烬以弟江峰领之。
九月,兵备道洪毓琛复遣守备许黄邦解银一万,被黄猪羔截抢之。黄邦被执,外委黄金城被贼围,死之。
林镇驻师斗六,洪道复遣守备许黄邦解银一万,路遇柳仔林、黄猪羔率贼数百,截于途,黄邦被执,千总许炳带银二千,从间道奔嘉义营,外委黄金城骁勇有胆略,日行出哨,忽遇贼围之,金城力战而死,人皆惜之。
九月十七日,台湾挂印总兵林向荣久困斗六,粮尽无援,被贼攻破,仰药而死。台湾水师副将王国忠(同安县人)被执,不屈死之。同知宁长敬(安平游击)、颜常春,斗六都司刘国标、守备石必得等三十余员死之。
林镇驻师斗六街,日久无援,粮食已尽,军民研龙眼核煮鞋皮为食。一日杀马以食,屯番思欲染指而不得,颔之。十三日,屯番放火烧街,中厝屋诸军无处栖身,遂共入守土城。王国忠请退守海丰仑,林镇惑于卜者之言,以待援师,即遣其弟向皋突围而出。至海丰仑,人以其兵少,不敢留驻。向皋进退维谷,为贼执,献戴逆。逆妻求免死。十七夜,国忠带勇力战,欲溃围求援,所部壮士翁洗等十八人皆勇士,力战被执。戴逆屈国忠跪,忠大骂不绝口。贼将十八人寸磔于北斗溪,土人封尸为坟,群呼十八将军坟。
屯番把总潘永寿已蓄异谋,与贼约插香为号。是夜,引贼入土围,向荣军士皆枵腹不能战,仰药而死(妻在任闻讣仰药而死)。管理粮台同知宁长敬、游击颜常春、署斗六都司噶玛兰都司刘国标(刘安欲救之,不屈死)、本任建营守备石必得、北中营千总沈登龙、镇标右营千总王光春、安平水师营千总郑添禄(台湾县人)、台协左营千总赵基英(诏安人)、艋舺陆路把总黄忠泰、台协中营把总李中华(彰化人)、台镇中营把总李青、台协左营把总林朝来(同安人)、五品顶戴萧垄屯把总段得寿、调署城守营左营外委叶荣魁、台协中营外委孙朝营(南澳人)、台协中营外委郑朝龙(闽县人)、台协右营额外许祥光、城守营头目外委黄捷升、外委郭天锡、黄振辉、稿书叶长青,同战死。林向荣子林张成、勇首陈大舌束(原文),皆被杀。王飞虎为伪丞相所救,米户林森素为林镇运粮,贼恨之亦不屈死。义首陈有才亦被执。戴逆素耳其名,欲屈不可,贼亦不加害。幕友陈吉生被执;举人王献瑶从军为参谋,亦被执;戴逆复令办局。瑶佯狂不理。浙江补用同知林廷翰,在籍同子林竣办局,因救斗六殉难。北路协林得成之子同知林上达,欲为父报仇,亦俱亡。林卓人集中有把总孙鹏程、宁长泰、外委徐精忠、勇首陈有庆等殉难,考之请恤奏折而无此数名,岂当日遗之耶!
吴立轩曰:斗六之形势,东南一带雄负高山,北则东螺溪以绕其旁,见南则虎尾溪以缠其面。离诸罗县治四十余里。风俗强悍,群贼出没其间,一旦有警,粮饷既难以飞渡,兵勇亦难于召征。林镇手握兵符,为三军之司命,实全台之保障,乌可孤注一掷,使瀛岛震惊。此古者不明地利之不可为将也。然观其洒泪出师,亦知乡庄未联络、粮饷未充足、而当道羽檄频催、兵符趣促,揣林镇之心,直以逆贼一日未平,则己为将帅,不可一日虚生,故不顾成败利钝,遽兴师旅,困守土围,茹草饭皮,枵腹力战;一家之中,子殉其父,妻殉其夫,弟殉其兄;一营之内,兵殉其将,将殉其帅;忠义萃于一时。厥后范希溥奏请建专祠,宜哉!副将王国忠,胸负韬略,身经百战,向使林镇言听计从,何至师徒挠败!乃主帅虽不听其言,亦不负主帅而后死,故当溃围血战,力竭成擒,戴逆欲屈之跪,国忠眼眦欲裂,骂不绝口,直以将军之头可断、而将军之膝不可屈也。呜呼!烈哉!
九月,候补知县凌定国署彰化县,权用木戳。
凌定国为副将凌竞先之子,洪道差其运饷到鹿,以彰化县缺久虚,铜章亦失,爰以国署理,刻木戳,权用之。其人有干才,遇事勇敢。当地方扰攘之秋,每擒奸民辄杀之。鹿港奸民施戆东、许朝成诸悍贼,悉为擒斩之,鹿港始安。
九月,鹿港生员杨清时、总理许行义,带勇四百援斗六,不及,遇贼,战于途中,力战却之。
杨清时带兵救斗六,至途中闻凶耗,遇贼于湖仔内,但兵少粮缺,进扎北斗小埔心,贼渠陈弄截攻,力战却之。
同月,大股贼陈弄、严办率黄丕建攻土库,五品衔义首陈澄清击败之。
澄清名贶,住土库街外里许。林镇扎斗六时,澄清辄为运粮,尝一日三袭贼营,贼恨之。至是,斗六破,哑狗弄、严办扎土库街,民人罢市,清弟必湖见弄,弄两旁排鎗刀如林,必湖面不改色。说弄曰:始吾以大哥非草寇,故豪杰思欲归之。今如此疑忌,是使人觖望也。弄以礼相待,与以将军衔,并伪令一柄。是夜,以陈姓既降,遂不设备,至五鼓,忽街尾火起,喊声震地,贼知中计,狼狈而奔。黄丕建又诱新民庄陈廷顺带贼数百攻土库,清率壮士吴阿传、吴戆、吴英、陈瑞基、王明时,名五虎,并传集庄丁,夹击之。丕建奔至海丰堡埔姜仑,觅食不得而逃,自是,与贼连战三年,又得埔姜仑生员刘丰庆、盐水港铺户相为犄角,籓篱愈固。
吴立轩曰:陈澄清当戴逆倡乱时,即令附近乡庄多种地瓜,遍插山菁,家中积粟数千石,铳药充足,又结联盐水港埔姜仑,互相救援,附近数十庄,皆依为长城。土库街生理,比前闹热加倍,安堵如故。其约束乡民,以禁赌为先,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远近皆服,事如长官。其行军也,机关侦探甚密,凡出阵无人知其所往,数为林镇运粮,贼恨之,猛攻数阵不下。清遂踞十余庄,贼不敢窥伺郡治,恐清蹑其后也。林卓人称其有古名将风。谅哉。余尝造其家,池亭水阁,鲜丽夺目,竹围密如箦,无缝可入。其子孙皆读书入泮,蔚然为名望家,而细询当年战争,乡人犹啧啧称其能军云(按澄清官至斗六都司)。
冬十月,严办率向潮江攻盐水港,义首李志寅击败之。
十月,严办等同陈弄屡攻土库不下,遂乘势攻盐水港,以分其势。盐水港义首李志寅率庄丁分路守之,麻豆义首李成龙、李朝魁及查某营举人刘达元,亦率庄丁夹击之,以铁把击死向潮江,余贼俱退。
按盐水港离郡城五十里,街市昌炽,民居稠密,四面有壕沟,分四门出入,街中富者居多,故贼攻之不克。
十一月初十日,林日成犯大甲,官军先败,罗冠英来援,林占梅派千总曾捷步带勇援守,节妇余林氏三次祷雨。
初十日,贼犯大甲,南埔庄姓叛之,十八庄皆应贼。官军战于下大安庄,黄腰、吴算被杀。大甲戒严。十二日,奸民伪称贼退,守备郑荣出城追之,贼伏于水尾溪,一军由顶店以窥北门,壮士林生牛、柯宗茂死之。十四日,罗冠英统将到大甲救援。十七日,林占梅遣千总曾捷步带兵解铅药来援。十八日,郑、曾二军带勇出东门,义首陈此、黄定安出西门,罗冠英统庄丁由中路进发,大战于水汴头。林晟遣军继至,东路、西路军皆惊溃。冠英被围,左冲右突,几不能出。柯九、柯兴协力冲锋破阵而出,官军合力守城。贼四面环攻之。至二十六日,贼从南门放火,城垣崩数丈。时受困已久,水道点滴不通。巨贼何首以令箭射入,约明日由西门出汲,彼师遂退。然水辄罄,节妇林氏三次出为祷雨,未几雨降,贼亦退数日。
十二月,署水师提督朴勇巴图鲁吴鸿源统兵抵郡,吴帅带兵三千至郡,以林镇军皆阵亡,择吉致祭诸亡魂。吴帅亲诣祭坛,挥泪泣奠。是日,观者如堵,哀动三军,旁观多下泪如注
二年癸亥正月初十日,署水师提督朴勇巴图鲁吴鸿源出师进扎盐水港,以降将吴志高(名墙,住店仔口)为乡导,同知张启煃、盐大使秦恩培、守备徐荣生、苏吉良进扎鹿仔草,军声大振。
吴帅到郡时,店仔口吴志高为一方巨擘,大得众心,前后五十余庄,皆为统辖。戴逆以伪大哥卢大鼻扎店仔口,及林镇至,墙解散其党羽,以计杀之。人称其胆略过人。故吴帅使作响导,并令随员守备苏吉良、徐荣生、同知张启煃、盐大使秦恩培招勇一千,镇中游击洪金升、镇标左营游击叶得茂带兵四百,进军鹿仔草。十五夜,徐荣生兵过鹿仔草,至埔心南靖厝,贼由后袭之。二重沟吕仔梓率群贼响应,管带镇标左营游击叶得茂、千总黄茂生力战死之。
吴立轩曰:店仔口吴志高,余尝到其家。其人身才五短,尔雅温文,无武夫气。平时为村学究,屡试不第,晓畅事机,一呼百诺,兼五十三庄总理。当戴逆势炽,佯倚之,贼封为将军。及林镇出师,为运粮,助官军,解嘉义初次之围。迨林镇败斗六,深沟高垒,坚壁自守,远近数十庄,胥归统辖。故贼不得越店仔口而窥郡城。其智力诚过人矣。
按店仔口后山,即嘉义文庙尖峰,山上出火,名火山岩,开屏列帐,直趋抵庄。北面有北隙诸小山,西南有上下茄苳土埠罗列环拱。其人杰之出,殆由地灵欤(火山岩即出温泉关仔岭)!
十八日,林日成复举众围大甲,登铁砧山,祝井中炮,折齿败回。
正月间,晟复纠贼再围大甲。候补同知王桢率义首林盛与晟战于磁磘庄。晟张黄盖,穿黄马褂,督众淹至,烧焚民舍,喊声震地,王桢几为所获。贼又填平水道,将大甲四面合围,城内奸民王发约烧屋以应之。事露,为王此所获,送官诛之。城内窘甚。时,伪镇北大将军何首素与大甲有密约,互相救护,缚书于矢,射入城中,令勿惊溃。适晟登铁砧山,向国姓井而祝曰:晟若得行大志,井中宝剑当涌出,否则,以一炮相加遗。祭毕,与官军战于水社尾庄。晟扬扬得意,忽一炮击折其两齿,余贼暂次以散。何首乘势而退,晟即纡途从鳌头山后逃回四块厝。自是,大甲安堵如故矣。
吴立轩曰:按铁砧山上国姓井,俗传明郑成功驻军山上、无水可汲、拔其佩剑插入山中、甘泉涌出,其剑相传留于井中,清夜尝露光芒。晟登山寻故址,藉此井以卜休咎。岂知延平王千古一伟人,故鬼神呵护之。逆晟何人,尤欲效耿恭之拜井耶!
二月,游击陈捷元、勇首蔡宇,克复牛骂头、梧栖等处,贼渠陈在败走。
牛骂头、梧栖街,诸贼不敢毁焚,以其通海可以接济货物也。六月初一日,官军进攻牛骂头,绅士蔡怀斌(字时超,鳌头人)应之,遂于是日克复。初四日,攻梧栖,郊户杨玉器引官军入街,伪镇港将军陈在拥兵拒战,绅士杨清珠(字诲我)率乡兵夹击之,陈在败走,梧栖复。
二月,林日成既败大甲,张世英遣罗冠英、廖廷凤等攻马公厝,克之。初五日,克新广庄,十六日克坝仔庄,二十七日攻入四张梨戴潮春老巢。
戴潮春已往嘉义,四张犁老巢,使陈梓生守之。官军乘势连攻数次,死伤无算,贼党死拒铳楼上,冠英绝其水道,点滴不通。二十七日,攻入四张犁,旋得旗帜、器械甚多。乘势进迫附近之庄,以绝其援。时,晟败回家居,率死士陈狗母,廖安然力拒之。
吴立轩曰:张世英得罗冠英之助,屯兵翁仔社,据四张犁之上游,固已寝其皮、而盬其脑。戴逆之老巢既覆,林贼之藩篱亦尽撒矣。况乎豪杰归心、士卒用命,逆贼岂不闻鼓鼙而心惊、望旌旗而色变耶!
二月十二日,署水师提督朴勇巴图鲁吴鸿源率吴志高解嘉义之围。
十二日,诸军攻破上树头庄、马稠后庄,杀贼百余级,吴帅移军下茄苳,使吴邦基多设疑兵,使洪金升分扎白沙墩,通判杨兴邦、同知张启煃进扎水窟头街,布成鼎足之势。令吴志高为乡导,自将游击周逢时、守备苏吉良,遂攻破后藔仔,获伪元帅、先锋十八人。贼渠王禄拔据守马稠后,与官军日战,请救于陈弄。弄书记陈吉生,系前林镇营中被掳者,阴使人诈报彰化已破,弄惧欲逃,乃少分贼伙,以赴王禄拔,使吉生覆书,令其死守,三更必到。吉生乃改云彰化已失,三更尽撒回。拔等皆弃甲曳兵走,遗辎重器械无算。吴帅率吴志高诸军直抵城下,如入无人之境。城中守将汤得升开城门夹击,围解。按汤协自九月与绅民死守,粮饷告匮,城中乏食,至以龙眼核为粉和米面诸粉食之。绅士出赀给兵民,许山尤较向义。贼又筑土堡在城外里许,高与城齐,日夜迫城,城上以石投下,并以油糖镕化,自上倾下,贼焦头烂额者难以仆数。忽闻吴帅大军淹至,内外夹攻,阵获逆叔戴老见。按先后义首林义、总理林维铭、林大约、林荣贵,救城阵亡,城乡之勇四十四名,均蒙请恤。
吴立轩曰:前次林镇解围,既备尝辛苦,此次斗六已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兼以粮饷告匮、外援不通者五阅月矣。叅府汤得升,与士卒同甘苦,绅民协力固守,论者谓其曾蒙天语之褒(原文下有绅士两字),故能顾名思义至死不渝,而不知其君上轻徭薄赋,富藏于民,深仁厚泽,百姓沦肌浃髓,故当多难之秋,内地发匪猖獗,兵饷难以接济,绅民竭其忠贞,协守孤城,不特出赀以分给贫民,且能出赀以养兵。故得危而复存,作中流之砥柱,使贼不得长驱直进,逞志于郡治。语云:「百姓足,君孰与不足」?此言岂欺人乎?
二十日,陈吉生、王海帆改信绐贼,陈弄败归被执,不屈死之。
陈吉生前为林镇幕友,及败斗六,为弄所执。弄用为书记。嘉义被围久,危甚。吉生檄各贼攻城,悉依弄计划,派饭日减,群贼见粮食不充,攻城之人日少。由是,城不即下。吉生夜写信缚箭中,报告减粮之故。后贼渠王禄拔请救,又改信以绐之。弄逃归小埔,心知为吉生所绐;诘以改信之故,吉生面不改色,不供一人。曰:吾欲为林镇报仇,事之不成天也。弄以红铜贴其身。弄妻以女鞋击其头。哀哉!
按陈吉生或作王海航,未知孰是?
吴立轩曰:昔观古人用兵,变幻无常。虞诩之破羗也,每日增灶以进兵,是弱以示强也。孙膑之破庞涓也,每日减灶以退,是强以示弱也。今当嘉义被围,群贼猛攻,吉生每日多调贼,减派粮食,卒使垂危之岩邑,转危为安,岂不与虞诩、孙膑相为伯仲耶!
同月,钦命提督军门固勇巴图鲁曾玉明为台湾挂印总兵。
时,玉明扎秀水,与贼对垒数月,叶虎鞭、黄炳南克乌瓦厝,贼退扎后港仔黄阿起竹围,岸高如墙,竹密如箦,外布竹菰,官军连战数月,以草把卷其竹钉,贼以大杙钉之。玉明又造孔明车,外覆以绵被,用水渍之,以避鸟铳。群贼以铜为子,如橄榄核,用油炒之,其子可穿过孔明车。官军死者三十余人。玉明又造土堡,高五丈,以安大炮,止离西门三里许。然准头不灵,不能攻坚破锐。
吴立轩曰:台湾竹围之密者,火不能烧,刀难尽斫,四面筑铳楼,内围以土墙,其坚牢胜于城。所以玉明旷日持久,攻之不克。故当道者有谓其拥兵不动;弹丸之地,攻打三年,不能制胜;是亦未知竹围之难破至于此也。
春四月,记名总兵北路协副将曾元福(晋江人)带勇千名抵鹿港,进扎白沙坑观音山。
曾元福到鹿十余日,即驻兵于白沙坑。其前敌扎观音山,离城四里许。贼扎大岸头湳尾以拒之,分兵二路出师。遣篮翎五品军功梁征辰、把总林逢照、林青辉督战一路,由虎山岩后圹底以攻待人坑,一路由乌磘以攻大岸头。又约曾玉明分攻湳尾、后港仔,以分贼势。时二四庄陈捷魁、李华文、陈宗文各率壮丁助战,连攻十余次不能下。时人目曾玉明为大曾,目曾元福为小曾。
四月二十八日,彰化举人陈肇兴(伯康)、邱位南(石庄),沙连举人林凤池(文翰)、生员陈上治(熙朝),永春生员廖秉均,南投堡义首陈云龙、吴联辉,牛牯岭义道陈捷三(月三),北投堡举人简化成、义首林锡爵,沙仔仑廪生陈贞元,约六堡同日树义帜。集集庄义首陈再裕兵败被掳,献斗六,仰药死。廖秉均不屈死之。许厝藔义民陈耀山亦被害。
时,陈肇兴、邱石庄避乱南北投,约林凤池等六堡同日树义旗。陈再裕在五城,招屯番力战。贼目陈永明、陈辉、黄目丁,杀入其家其。其妾吴信娘,子陈番、陈天成、陈祥,婢菊花及庄丁共二十八人俱被执。再裕被掳献斗六,不屈仰药死。时,廖秉均在沙连办局,亦被执献,戴逆欲使之跪。廖曰:吾天朝秀才也,岂跪尔无赖贼哉!大骂遇害。武东堡忽背约。贼渠萧金泉率众攻许厝藔。义首陈耀山被贼括面爬背,寸磔之。陈贞元在沙仔仑,亦被贼烧毁家屋。沙运连上治家破而逃。林克安惊悸而死。北投水道被贼断绝。五谷无收成。林锡爵家亦破,幸族大力战自守。而陈云龙(后官至斗六都司)、陈捷三(后保举四品蓝翎)连日恶战。自是,武东山顶、沙仔仑及沙连南北投皆为官军。
吴立轩曰:沙连牛牯岭既树白帜,已据斗六之背,又得南北投以为犄角。戴逆已进退维谷,而陈云龙与陈捷三,族大丁多,善于抚众,兼陈伯康、邱石庄开陈大义,故诸贼恶战,皆不得逞志,诸义庄始得安堵焉。
五月,福建总督耆龄派粤省游击萧瑞芳、守备陈启祥,运大炮十余尊抵鹿港。
鹿港同知兴康(宜泉,满州人),以大曾、小曾屡攻不克,请总督派大炮攻之。五月,萧瑞芳运至。大曾令叶虎鞭、陈大戆带官勇进扎水梡桥,令游绍芳、胡松龄进扎攻湳尾港仔,然竹围甚密,铳击之,祗折其半,竹尾仍覆垂,铳匮墙厚亦不倒崩,猛攻数阵,仍不能下。
同月,都司徐荣生、苏吉良搜缉各庄匪类,清通道路,逐严办于新港,吕仔梓乞降,蓝翎都司衔陈康泰死之。
吴帅既解嘉义之围,遣苏吉良、徐荣生连攻刘厝庄小定厝、上涂沟、下涂沟,吕仔梓与罗澎湖拒之。苏吉良等擒斩罗,而吕乞降,并获伪元帅叶新妇、伪大将军何钱鼠,吕仔梓妻中炮而死。严办据大仑新港,亦被官军破走之。吴帅之将,以苏吉良、徐荣生为出力。前后三百余战,擒斩巨魁无数。嘉义一带道路始通(是役也,兵勇死者甚多)。
五月,罢水师提督朴勇巴图鲁吴鸿源,以总镇曾元福代之。
时,吴帅鉴于林镇之败,欲疏通路径,搜缉余匪,而后再行出师。洪道误闻蜚语,迫令进军。吴帅往返辩论不已,并责以二重沟吕仔梓、止一竹围、何以连攻两月不下?吴帅遂告退,班师而回。曾元福前扎白沙坑,军士多染时疫,闻调,七月撤兵,遂纡海道至麦藔登岸接篆。
吴立轩曰:当林向荣初解嘉义之围,洪道误闻蜚语,遽趣进军,林镇从之。至于杀身丧地。吴鸿源再解嘉义之围,洪道又听蝇谤,急催进剿,吴帅不从,甘还辕返旆。二帅之识,亦可概见矣。虽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复生、置之危地而复存,有利于国家者生死以之。然奉命出征,当计出万全,鸟可徇纸上谈兵之见,任其驱策?况乎前车覆辙,后车当鉴。观林镇之失,甘逊位班师,保全身名,其进退合宜,雍雍乎有古名将之风哉!
六月,按蔡使司分巡台澎兵备道兼提督学政洪毓琛卒于任。
洪道自戴逆之乱,筹兵派饷,无日不集群僚绅士以图恢复。巡抚徐宗干准其就地派饷。于是,筹捐十余万,不足需用,复权用票钞,并出其服用、玩器出售,以赡军粮。忧时积愤,因劳成疾,与官绅议论时政,辄泣下数行,弥留之日,手书以示群僚,悉系剿贼事宜。
按洪公逝后,台郡进士施琼芳、福州赞善赵新,佥请以洪毓琛毁家纾难、保障全台,请于郡治建专祠,并在官事迹宣付史馆。巡抚徐宗干亦奏请从优体恤,赠太常寺卿,荫一子入监读书,并饬地方官将灵柩照料回籍。
吴立轩曰:洪公以升转入员,因台乱猖獗、台民乞留,遂慷慨以平贼为己任,以视临事回避者,奚啻霄壤!况当内地发匪蔓延,悉索敝赋,难赡军粮,复毁家纾难,迭次运饷解粮以援林镇,筹拨厘金盐课以济曾镇,可谓不分畛域矣。而视民如子、爱才若命,犹其余事耳。殆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者欤!迄今专祠在府东巷,为后人瞻仰焉!
六月十八日,义首陈捷三进扎沙仔仑,与贼大战于浊水溪,擒斩贼渠杨目丁,斩首百余级。
时,贼渠杨目丁率众遍行蹂躏诸义庄,陈捷三统义民千人扎沙仔仑,陈员元率庄丁助战;沙连陈上治等由南面包抄,捷三乘胜擒斩杨目丁首以祭其兄陈再裕,并杀贼百余首级。
二十一日,义民陈云龙、陈捷三等收复南投,吴联辉内应。
时,贼扎南投,攻诸义庄,陈云龙、陈捷三率义民数千攻击北投,林锡爵亦由北投逆击,连日战大败,吴联辉在南投率街人响应,重围以解,不伤胁从一人。
二十九日,义首陈云龙、陈捷三攻克施厝坪。
南投既降,诸贼退扎施厝坪,与牛牯岭相隔数里。陈捷三会同陈云龙克复之,并收复邻近等庄。
七月二十二日,陈云龙攻克集集,斩首百余级。
时埔社诸贼闻六堡树白帜,拥聚集集庄,陈云龙会同陈捷三率义民数千猛攻,沙连举人林凤池亦率义民夹击,斩首百余级,群贼退扎水社。
八月,群贼再围集集,义首陈云龙、陈捷三、举人林凤池各率义民攻克之。
群贼以沙连南投六堡归官,与斗六不通声息,再行拥众数千,将集集庄围绕,番仔藔陈云龙、牛牯岭陈捷三、沙连林凤池等各率义民猛攻,俘斩二百余级,溪水为赤。
按六堡之树白帜,牛牯岭首当其冲。然地势据山为固,以高击下,势如破竹,尤得陈捷三为人精细多谋,善抚壮士,而粮米充裕,故与贼恶战数十阵而得保全义庄。甚矣!行军者,以地势为要也。按捷三即游击捷元之兄。
九月伪镇北将军林大用投大曾营请降。
林大用为贼守北门之管(?),以所居中藔、族大人众、离城三里许,故贼重任之。平时与加宝潭陈耀有隙,迭相持攻击,至是,陈耀死,即以众来降于曾玉明。贼侦知,悉众围之。大用逃至柑仔井,官军接济,相与鏖战,贼始退。城中贼党陈梓生、陈鮄、王万等知中藔反正,难以持久,多潜逃四块厝。戆晟所有箕敛财贿(?),运归老巢,止留江有仁、林猫皆等守彰化,其势已孤。
同月,罗冠英率廖廷凤等攻破东大墩等庄,直通阿罩雾,与职员林文凤、副将林文明商议破贼之策。罗冠英奉张世英之令,连日恶战数十阵。十九日,克棋盘厝,乘势恢复东大墩,守贼廖安然拥众力御。罗冠英、廖廷凤分兵夹击。廖安然力不能支,背后炮击透背心,死于阵中。附近石冈仔、枋藔、土牛以次恢复。东由新庄仔、鸟铳头、番仔藔,扫通阿罩雾。职员林文凤(字仪卿)、副将林文明,率亲丁迎击,道路始通行。
冬十月,现任福建陆路提督乌纳思斋巴图鲁林文察,带兵由麦藔登岸,纡道回阿罩雾。
林文察(字密卿,阿罩雾人)以家属台,桑梓之邦,情形谙熟,福建总督左宗棠令带兵抵台,以副将武状元王世清为先锋,其属员等多捒东人。
新任按察使司衔台澎兵备道兼提督学政丁曰健(字述安,安徽举人)带兵三千抵竹堑,旋进牛骂头。
先是,巡抚徐宗干檄催林占梅总办团练,略陈台湾情形。梅上书云:逆贼死拒竹围,所有大军皆由鹿港登岸,北路当拨大员统驭,而后招集乡勇南下,一鼓可平也。徐中丞会同闽浙总督左宗棠题奏,丁曰健由北路顺捣,以主事周懋琦(字子玉,拔贡)为叅谋,副将关镇国带兵三千,会同林占梅克日进兵。初八日,丁道进兵,由大甲抵牛骂头,令张世英、陈捷元、罗冠英,由捒东进攻戆晟老巢。令王桢、郑荣夹攻。令林占梅率山脚人林尚,并其兄林山为乡导。令蔡怀斌(后以功保知府)、举人蔡鸿猷(济卿,鳌头人)率乡勇以攻福州厝,拔之。贼党杨大旗、蔡通皆降。下令戒军士:凡乡民有白布条在襟间者,即为良民,胁从罔治,军声大振。
十六日,林占梅率绅士翁林翠(生员,竹堑人)、陈尚惠等督勇首察宇、林忠艺、林南山、郑义等,以军三千,进扎山脚。
大军一到,旗帜鲜明夺目,上书「保顺安良」四字。村中父老见之,曰:今日又再见天日矣。大军所到,秋毫无犯,庄民被胁者,壶浆箪食以迎之。时,赵戆据大肚、何首据水师藔、陈鮄据茄投,皆死拒铳楼,不能速下。
二十七日,林占梅、王桢、郑荣军梧栖,进攻海埔厝。
林占梅及二蔡乡勇,三路夹攻,何首乞降,水师藔、何厝庄村民皆剃头而降。茄投陈总理亦相率泥首乞降。时,赵戆、陈鮄拥众死拒,林忠艺、林尚等夺勇前进,夺伪令旗铳械献于丁道营下。
冬十二月初三日,提督军门台湾挂印总兵曾玉明晨刻克复彰化城。台澎兵备道丁曰健、候补知府林占梅诸军,巳刻亦入彰化城。越日,陆路提督林文察,由阿罩雾进驻市仔尾街。
戴潮春久驻斗六,林晟脱回四块厝,城中惟江有仁、郑猪母、卢江守城,赵戆、陈鮄战败奔入城讨救。时,林占梅前锋林尚、林忠艺迫攻大肚溪墘,城中群贼畏缩无敢领令出敌者。罗冠英亦由捒东猛攻,降将林大用侦知贼势已虚,请曾玉明差人入城,分白布条,约于初三早入城。是夜,赵戆、陈鮄、陈狗母、陈在、卢江开东门逃入四块厝。初三早晨刻,曾玉明率林大用由北门入城。时,合街民皆一齐剃发。曾玉明约束兵勇不杀平民一人。巳刻,丁曰健、林占梅等亦越大肚溪入城。大军所到,安堵无恐。城内胁从之民,复见天日,欢声震地。伪粮官蔡猪,丁道令刽子手寸磔之,并斩江有仁、郑猪母于教场,是日大赏军士。上表报捷。
吴立轩曰:林晟虽称悍恶,欺戴万生无能,迫使南下,自据其城,为所欲为。所谓「惟鹊有巢,惟鸠居之」。然南不能越白沙坑,北不能越加宝潭一带,虽漳泉之势所隔,亦其悍恶不能容物。故叶虎鞭、林大用以次而反正,其得维持三年者,以土地居上流,溪水源源而来,粟米充足故耳。此次丁道自北而下,西保一带已撤其籓篱,晟自大甲之败,株守老巢,其势已虚,故前日百战攻之而不下,一旦破之而有余也。
按厦门举人林豪所著东瀛纪事,克复彰化乃是林占梅先入。余舞象时,亲见其事。是日,亦偕伯父入城,故知之详,而特白之。
十二月,总办台北军务浙江补用道林占梅振旅还竹堑。
吴立轩曰:林占梅为竹堑城中巨富,平日琴棋诗画,无所不精,及其时丁艰巨,自备脯资养兵。台北一带,倚为长城。旋随军攻大甲,破茄投,克彰城,无役不从,兼能善抚将士,延览豪杰,较之食人之禄而尸位者,不有天渊之别哉!
林豪曰:按平定戴逆之乱,战绩殊无足观。盖贼以社鼠城狐之智,与棘门灞上之师搏戏三年,抵堪一噱。若得迩来劲旅如楚勇千余,迅扫一月,何难鸣吠之尽息耶!虽然,制敌之方,在好谋,不在好战;行军之要,有胜将,必无胜兵。是以,贵勇而贱谋者,君子弗韪焉。如彰化一役,林方伯处心积虑,筹备多时,而收攻一旦,抑亦好谋而成,非同浪战者也。且其间义民烈士,草莽效忠,稽之前史,实未多见;是宜表其颠末,以俟志乘之采择云。
二十一日,伪东王戴潮春逃窜武西堡,七十二庄张三显说执而献之,旋斩于北斗溪。
先是,戴潮春自踞斗六,日事淫佚,设有伪宫娥、宫监,妻子亦居其中,威福自肆。十一月,官军克复彰化,丁道檄召吴鸿源、曾元福、关镇国、陈捷元,齐会于斗六附近扎营。连日攻之不下。林帅文察继至,登高望曰:如此各庄接济不断,何能破贼!乃遣四品军功洪廷贵,往嘉彰交界,招抚百余庄,伪总制许丰年、石榴班张窍嘴、黄猪羔,削发投诚,令其弟副将林文明,断水沙连诸路,由是,附近他里雾、溪洲各庄,领白旗纷纷如蚁。春观众心不附,乃絜眷与死士数十人逃投七十二庄张三显家中。因曾元福前任北协,春为稿书,令苦苓脚廪生邱萃英往张三显家说之。显亦惧罪,力劝春自首,许以保护其妻子。妻许氏亦惧诛,共劝之。是日,三显以肩舆坐潮春到北斗,曾元福许照朱一贵之例,解送京师。甫至北斗,丁道坐堂审问。春立不跪,且云起事者惟本藩一人,与百姓无干。陈捷元自后以靴踢其足,拗其胫,使跪,犹出言不逊。丁道叱令陈捷元推出斩之。元割肉啖之,以其兄一家三十余口皆死于乱也。是夜,张三显迫淫其妻子。妻许氏自经,子亦死。其所居奇货,尽掠而夺之。丁道奉表上进,称伪东王已斩首示众,各官赏赉有差。是日,西螺解廖谈夫妻到北斗。先是,谈欲降官,其妻蔡迈娘曰:势败而背人不信,无宁死于红旗下,始瞑目焉。丁道斩之于市,不瞑,人知其故,割红旗以掩面,乃瞑。
林豪论曰:按戴逆称伪东王,事实有之,他惟戆虎晟伪称千岁,亦未闻有伪王名号也。盖诸贼中,惟戴逆粗谙文理,故有此伪称,其它非不欲自崇其号,使之至大无两也,然皆目不识丁,但概云大元帅、大将军而已。乃阅文报,逆晟为燕王、逆弄为西王、洪逆为北王,则皆由他人所赠,而非其实矣。
同治三年甲子春正月,陆路提督乌纳思斋巴图鲁林文察,统其弟副将林文明、游击王世清等军,擒斩伪燕王林日成于四块厝。
晟自大甲败,回归四块厝,以其城交江有仁等,忽一日所生四子俱暴亡,遂垂头丧志,欲预作生功果,延僧七朝念经,焚化楮帛无算。迨彰化既陷,晟等逃归四块厝。三年春,林帅文察督其弟文明,以兵蹑其后,以王世清为左翼,以林文凤为右翼,自将猛士直捣。军功五品顶戴林赤,中炮弹阵亡。晟弟林狗母率陈鮄、刘安、陈梓生等拒守外寨,以王万、林猫皆率死党守其内寨。连战数日,狗母力战被杀。其党多黑夜来降。晟疑梓生等有异志,防闲极密,门户不得擅进。梓生连日身冒炮火,阴使人以铁钉其大炮。晟知不免,以财贿陈于庭中,令贼伙恣其所欲。王万知有变,入告。晟以火燃药桶,炮声雷轰。有萧氏者,良家女被污者,见火发走出。晟力挽而入,火药已发,王万等死党及其妻妾皆血肉分飞。惟晟因挽萧氏,火烧其面半黑,萧氏无恙。林帅以晟尸斩为六,分挂各要地示众。上表报称台湾伪燕王林伏诛,悬首示众。林帅得胜凯旋,归阿■〈冖八卓,上中下〉雾。适北投茄茄庄生员洪钟英解逆伪丞相庄天赐、员林街解伪将军黄丕建,皆令斩首,叶虎鞭与丕建结生死交,诣林请保,林帅不从。
吴立轩曰:林帅与林晟本系同宗,前因前后厝相并,械斗数年,不能相下,嗣后林帅以平发匪有功,积官至现任泉州提督,带印回家剿贼,是与晟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灭此而朝食。故令箭甫催,三军用命,无不一以当百。逆晟党羽益孤,城社莫凭,固已望气而心折骨惊,其徒焉有不输诚纳款者乎?惟王万罪恶滔天,自知不免,故愿从而俱歼耳。爱妾如萧氏,昔日宠擅专房,今日心萌异志,前者妻妾之悦我、仆妇之媚我者,皆反面事仇矣。逆晟何心,犹恋恋一妇人,欲强挽与同烬,卒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手足异处,函首橐街,亦其罪恶贯盈使然也。
林豪曰:吾观戴、林二逆之终局,而叹人情之难恃也。当该逆恶焰方张,举凡捐派银米,无弗朝接片纸,夕自賷到,惟恐后焉者。及其大势一去,众情疑贰,同舟皆敌国,谁开复壁以藏,下石尽懿亲,谁不倒戈相向。即同时怂恿为乱者,皆欲因以为利,乃至生平爱妾,亦怀二心;计所与戆晟同死者,惟王万一人及其妻耳。夫民犹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世有窃一时之权势恣为不义,谓小民其奈我何,而不知民之蓄恨已久,有待时而后发者,观此能毋小悟乎?
春三月,七十二庄张三显率陈鮄、陈梓生、王春、陈在、叶清、叶中、大肚陈狗母、赵戆、北势湳洪欉及东北附城诸贼应之,执青旗为号。二十七日,拥众登八卦山攻城,知县凌定国暨四城总理拒之。旋林帅文察回军剿之。
初,张三显献戴万生,自以功大,及其赏薄,颇怀觖望。时,陈鮄、陈梓生等逃窜无路,同显谋反,执青旗为号。大肚陈狗母、赵戆、北势湳洪欉应之。三月二十七早,贼数千先据八卦山,并市仔尾。时,诸军已退,城内逃难之民回者寥寥,知县凌定国闻变,传五品衔吴登健,是早缒城,往二四庄呼召义民千余救援。遇贼于八卦山,酣战自辰至未,追斩贼首十余级,解散诸党。林大用亦率庄丁由茄苳脚一路进剿,城中空虚,凌定国日夜巡察颇严,又于各城门请绅士稽查,出入记名,给腰牌,城中赖以定。
越二日,林帅文察攻小埔心未下,兵勇抽回市仔尾,搜缉余党。时,贼党多乌合,死灰复燃,一哄而散。张三显为其族人掳解,丁道诛之。其海丰仑一带,粤庄未平,凌定国同游击陈启祥、把总凌定邦、义首叶虎鞭、杨金简、生员杨清时、扫清各庄余匪。海丰仑股首邱阿福、江秋印,死拒竹围,官军攻破之。后各庄题捐军饷助官,金作赎刑(?),乃还。彰化报平。上谕加丁曰健二品衔,加林占梅按察使司,以叶保国即虎鞭为中军都司,林大用从林帅文察内渡,平漳州,其余赏赉有差。
吴立轩曰:张三显说戴万生以献官,亦可谓去暗投明矣,乃赖其功以膺懋赏,又迫淫其妻子,夺其财贿,是阴险之徒,势盛则因而逢迎之,势衰则从而鱼肉之,比比然也。乃未几,蹈其覆辙,死灰复燃,藉非凌定国之胆略过人、林帅之援兵急到,则伤弓之鸟,人心未定,将何恃而不恐哉!厥后三显受僇,即戴逆伏诛之所,不知其妻子又将谁托耶!天道报应昭彰,可不为贪淫者戒哉!
夏四月,陆路提督乌纳思斋巴图鲁林文察,率台湾挂印总兵曾元福、游击王世清、同知张世英诸军攻小埔心,义首罗冠英中炮死之,其族人说伪西王陈弄降,献于军前,斩之。
夏四月,林文察率曾元福、张世英诸军攻小埔心,义首罗冠英率廖廷凤诸勇士猛攻,弄死拒竹围内,不能遽下。官军以大炮击破其屋,弄开地窟以避。官军引水灌之,弄不能支。其妻素悍恶(粤籍人,字双排),每出阵在军前指挥,斗六、嘉义之战,无役不从。弄亦畏之。故弄欲降,妻不从。十九日,罗冠英悉力攻打,弄妻作粤语,诱以降意。英不知防,弄妻阴以鸟铳横击之,其徒数十人,皆中炮死。蓝翎把总王荣升奋不顾身,力竭阵亡。兵勇死者甚多。林帅亲督诸军,昼夜猛攻,英弟罗坑率众拼命攻之。弄妻自焚死。其族人说弄以献。概赦其胁从者。林帅上表报称伪西王陈哑狗弄伏诛,以罗冠英死事请恤,旨下准建专祠。
吴立轩曰:从戴逆作乱者,惟陈弄与严办最横。弄妻与办妻亦皆悍。斗六、嘉义之役,两妇皆在军中,手握兵符,其勇猛过于男子。是亦戾气之所感也。官军攻打小埔心,集诸军以会剿,犹不易下,以罗冠英百战百胜之士,犹死于逆妇之手。惜哉!朔自戴逆倡乱以来,助官剿贼者,以英为首,亦维英为出力。大甲非英援之,其地难以图存。淡水非英据于翁仔社,其势难恃不恐(?)。且戴逆之老巢、捒东之巨魁,非英亦难破而歼旃!是天生为乱之人,必生拨乱之人,以敌之,信夫!礼云:其有功于社稷者,则祀之;厥后赐恤,建专祠于彰邑,亦可慰其忠魂云。
冬十一月,按察使司衔台澎兵备道兼提督学政丁曰健进军北势湳,擒洪番斩之,戮洪欉尸。
洪欉素与戴、林二逆善,出入彰化,威势赫赫,拆彰化县衙杉木以盖伪太子楼,轮奂巍峨,丹■〈蠖,舟代虫〉工致。贼党王春等,多逃其处,以其地势险恶也。冬月,丁道率知县王桢、游击郑荣并林文明乡勇往攻北势湳,奈铳楼重迭不能刻下。淡水义首六品军功林春、李光辉首先冲突而死,郑荣以林锡爵为乡导,掘地道丈许,纡回近绕其宅,军士伏行其间,人不能见,相其要害,安大炮攻之。厝墙倾塌,始不能支。欉兄与官通款,欉侦知之,遂杀英兄。未几,欉死,王春诱洪番妾,阴谋缚番送官,尽掠财贿偕逃。丁道将番正法,掘欉尸于猪阑下,戮以示众。上表报捷,称伪南王洪欉伏诛。是役也,丁道亲勇阵亡者林篇等二十九名,受伤死者亲勇施凌等十八名,其余乡勇无可考。
同治四年三月,贼渠严办竖旗于二重沟,与吕仔梓复谋倡乱,王新妇之母率众应之。
严办为贼中最悍,当围嘉义之时,北路诸贼不下数万,所需军费粮食以及供给戴逆等,日费不赀,皆办一人苛派以给之。四年三月,招集死党聚于二重沟,与吕仔梓同谋竖旗作乱,王新妇之母以其子得封伪将军,刻一品夫人图章佩之于身。迨新妇受刑,招集死党,归于吕仔梓处,旗书为子报仇,伪保驾将军郑大柴,攻龟壳花,中炮而死;谢秀娘亦称为夫报仇,同谋作乱。
夏四月,台澎兵备道丁曰健遣知县白鸾卿、参将徐荣生、都司叶保国讨严办、吕仔梓于二重沟,擒靳严办,吕仔梓逃走,后为蔡沙沉于海。
严办与梓等竖旗于二重沟,丁道遣徐荣生、白鸾卿、叶保国率兵讨之。贼分为三营,官军亦分三路。徐荣生由左横击,叶保国由右冲突,白鸾卿居中接应。贼狡计百出,假官军号挂令旗,从旁埋伏。是日,官军颇败,越日,三路并进,并令都司吴志高、乡勇一齐环攻,喊声震地,吕仔梓先将眷属寄海边布袋嘴蔡沙处,严办死战拒铳楼,官军以大炮击倒,严办遂为官军所杀。其妻候氏(伪号大脚甚),官军获置槛车,沿途掷以砖石,面目破碎,解至嘉义,寸磔之。旋刽子首以猪毛穿其乳,大呼一声而死。王新妇之母亦杀之。谢秀娘逃去。是役甚恶战,兵勇死者山积,吕仔梓并其妻子被蔡沙诱沉于海。
吴立轩曰:天之生逆贼也,必生逆妇以济其恶。天之生义士也,必生义妇以济其美。此应运而生也。故严办之妻,其夫恒为牵马。陈弄之妻,其铳不虚发。廖谈之妻,誓死红旗下而目始瞑。王新妇之母,郑大荣之妻,一则为子报仇,一则为夫报仇。此数女者,狼子很心,杀人如草。其临敌也,身为人先,不避炮火。此洪范五行志所谓人妖者也。若大甲余节妇,当贼猛攻,三次祷雨而有灵,彰化字纸妇,乘贼败北开口笑骂而见杀,或以奇节感动彼苍,或以激烈致受血刃,此尤天地间气之所锺也。至于戴潮春以首祸而遗臭万年,戴天定、戴松江以行谊称,其嫂以节烈着,而流芳百世,此尤邪正并出于一门也。一雌一雄,一邪一正,杂生于干戈扰攘之中。书曰:惠迪吉,从逆凶,故并论之,以为后世劝。戎马倥偬,忽有节妇祷雨,义妇骂贼,逆妇助夫为虐,为子报仇,以点缀其间,令人拍案叫奇。
吴立轩评戴万生曰:从来为大逆巨魁者,多由族大势强,暴戾凶恶,始忍心为之。众人始肯强附焉。未有素系小姓,颇识诗书之辈,甘为祸首者。以戴潮春族非强大,其祖父皆为北协稿房,国法律书亦颇通晓,一门彬济,尝倡捐千金建文庙,乃因其兄结会,思与林姓争田园,春因夏协迫勒,踵其兄之恶习,藉团练以为名,冀保其身家。迨党羽滋蔓,熏莸莫择,行乎所不得行,止乎所不得止,虽家有识大义之妇人,跪泣而力争,终难以挽回焉。卒至家破产亡,先人之庐舍为墟,祖宗之禋祀亦绝,首领莫保,遗臭万年,哀哉!世有保家之令子,慎勿招盟结会、好慕虚名而受实祸也。
吴立轩总评曰:戴万生固庸懦无能;贼中最悍者,莫如林戆晟、陈弄、严办、洪欉四匪,而戆晟死党如猬,雄据岩邑。尔时蛮天豕突,瀛海鲸波,曾提军到鹿港,人心稍定。论者笑其与棘门灞上之师,抟戏三年。然是时凶焰方张,会党触目皆是,非老成持重,纳叛招降,恐难以高枕而卧也。迨至叶虎鞭归顺,林龟尚投诚,贼势已孤,藩篱尽撒。丁巡道由北进剿,林宫保、吴军门绕南猛攻,官军云集,而戆虎之胆已丧,哑狗之焰就衰,严办、洪欉以次歼旃,而乱耗消矣。至如张三显之死灰复燃,刘安之一再从贼(已三次为乱,自称三朝元老),陈在之反复偷生,横如陈九母、陈梓生,且等自桧以下,无讥焉(?)!所以官军搜缉余匪数年,或为牵羊肉袒求生活,或为池鱼漏网逃生,皆不足挂人齿颊。此四大匪已平,即为乱局之终云。
一、此案前遵通志局,不加论评,守志书之例也。先生逐节加以议论,言升平武备废弛,故贼敢戕官破城,庶后之牧民者,修文又必讲武也。受业生吴望龙拜读
一、戴案一册,提纲絜目,敷陈实事,至其议论,如老吏断狱,大公无我,予夺得宜,其总论气魄雄迈,酣畅淋漓。受业生蒋垂昌拜识一、稗史有夹叙夹议,有逐段论断,戴、施二案加以评语,其事明如指掌。
受业生吴铭元拜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