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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海轶闻》袁世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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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后听政时

    西后垂帘听政时,袁世凯以出卖戊戌六君子功任北洋总督,极意结交阉宦,使侦后意向以投其好,因之宠眷逾恒。其时国步方艰,朝庭罔恤民力,值后诞辰,疆吏搜珍选异,各出心裁,以贡品之良窳,卜恩眷之隆替。煌煌盛典,举国骚然,惟北洋大臣近在辇毂之下,独无所献,人咸咄咄称奇,然袁意别有所在也。某日,后巡观珍品,啧啧称赏。最后目注四堵,沉吟无语而出。宦者以告,袁猛省曰:“得之矣。”

    即搜集名画若干帧,盛饰以进。后大悦曰:“慰亭实获我心,吾正思此物,此物来矣。”

    袁所费最少,独邀青睐,其善伺意旨,诚不可及也。后袁当国,左右便佞亦师其故智,揣摩风气,袁亦不悟。以是知当大任者,其不为宵小所惑,盖亦鲜矣。

    △办共和

    袁帝制自为,身败名裂。论者每归咎于左右之浸润,而不知左右皆窥意承志,发纵指示者乃其自身也。民国三四年,袁氏每与人谈办共和之成绩如何,对各省大吏来京请训者亦以是为询。夫共和政体,信誓旦旦,岂容冠以“办”字?其蔑视共和可知,其以此为试办性质可知。然闻者初无以应,盖反对共和即为叛国行动,虽元首言外有物,亦无人敢宣之于口也。

    △君宪救国论

    杨度知其隐,欲以一言为天下先。四年春,与袁长子克定谈及变更国体事,克定曰:“兹事体大,必罗致国中群彦,相与研讨,庶足以杜悠悠之口。任公(梁启超)领袖名流,得渠一言,贤于十万毛瑟也。”

    乃遣介邀梁至,克定先言曰:“近有人以共和不适国情,主张变更国体。先生谋国之忠,必有所见。”

    梁仓猝不知所答,久之,始期期曰:“吾生平所研究者,乃政体而非国体。”

    梁退,杨与克定谋曰:“推任公之意,盖只问立宪与否,而君主、民主非所计也。”

    是年夏,杨撰《君宪救国论》,命总统府内史夏寿田密呈袁氏。袁省览至再,语夏曰:“姑秘之。然所论列,灼见时弊,可寄湖北段芝贵精印数千册,以备参考。”

    自是春光泄漏,国人有以窥袁隐矣。

    △幕僚中三要角

    时府中有内史若干,其首要为内史监,犹今之秘书长也,阮忠枢任之。阮随袁久,小站练兵时即为入幕宾。此外内史中杰出者,一为张一麟,亦小站旧人,资望逊于阮,信任几与相埒,以内史兼任机要局局长(隶属政事堂);一为夏寿田,系陕抚夏时之嗣,少年掇高第,杨度为之推毂,治事勤敏,袁颇礼重之。袁昧爽即兴,盥栉竟,往签押房披阅案牍,习以为常。阮有烟霞癖,起床晏;张兼绾局务,亦未能如时入。

    夏乃独任其劳,鸡鸣即至,示尝后时。袁浏览绝疾,且阅且批,某也交政事堂、某也交军事统率办事处、某也交内史,批讫,纳之大红封套中,分发各处。其要件须作答或指示办法者,袁氏喃喃作语,夏则据案角振笔疾书,俄顷立就,殊惬袁意。其时国务院更名政事堂,徐世昌总揽一切,人呼“徐相国”,有呼“相国”而去姓者。下设左、右丞各一,左丞杨士琦,右丞钱能训。另设机要局,局长即张一麟。

    夏以新进,与袁不跬步离,近水楼台,得月宜早。尊如阮忠枢,亲如张一麟,外而政事堂,内而机要局,所得个中蕴秘,皆瞠乎其后。岂惟瞠乎其后而已,有留中未发者,且须就询于夏焉。夏权责日高,嫉之者亦日众,而袁氏真意所在,他人莫测高深者,夏独能心领神会,如见肺腑。杨度有荐贤之谊,夏感推毂之劳,故夏之所知者,杨亦能知之。而霹雳一声之君宪论,于是乎作矣。

    △春云渐展

    是年七月,冯国璋进见,嗫嚅而言曰:“共和政体,行之数年,国人失望甚矣。愿总统多负责任,跻国家于富强之域。璋不敢壅于上闻,冀垂察焉。”

    袁叹曰:“子为国家谋,或无不当,为吾谋则失计甚矣!吾有子三人,皆不肖,倘吾君临天下,将难乎为继。若云传贤,则不如总统之为善也。”

    冯退而叩诸张一麟,张曰:“老头儿初无自帝之志,二三子为固宠计,长君之恶。此何等事?稍有常识者皆知其必不可为,吾知必不见信也。”

    冯又往询梁启超,梁亦曰:“聪明人那得做懵懂事?”

    冯乃释然南返。

    时有美国行政法学专家古德诺氏,受聘为顾问,法制局参事林步随为其舌人。古将返国,袁叩以临别赠言,古曰:“言之幸勿见罪。贵国人民程度远逊欧美,躐等以行共和之制,是何异削足适履也。以吾观之,如改行君主政体,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袁顾林步随曰:“书之。”

    是日,即以译文送《亚细亚报》发表。时外间对袁猜疑日甚,《亚细亚报》又为御用机关报,其所论述奚啻出自其口,因之益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未几,即有杨度、孙毓筠、刘师培、李燮和、胡瑛、严复六人,联署发起研究国体之团体曰“筹安会”者出现。揭幕伊始,仅以“共和政体适用于中国与否”为研究之对象,浸假而及人的问题矣。之六子者,除杨、严外,几无一不与民党有甚深之关系,尤令人咄咄称奇。时人呼为“六君子”。

    △一段老话

    杨度倡君主立宪论,不自今始。欲明杨之言行及倡导君宪论之原委,当不嫌词费,远溯民国前一段老话。

    清政不纲,民忧国辱,有志之士惧危巢之将倾,侨寓东瀛以兴亡为己责者,一时有雨后春笋之势。惟各有怀抱,各走极端,伐异党同,轧轹日甚。综其大别,不外种族革命与政治革命两途。其所揭橥者,一为民主立宪,一为君主立宪。

    持君宪论者,以为法治既修,一切有轨范之可循,即不必谈到对人问题,矧国步方艰,外侮日亟,苟召阋墙之衅,将贻解体之忧;主张民主立宪者,则谓治人治法,不可偏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苟以茸之满廷操持宪政,是衣土偶以文绣也。两说聚讼,壁垒相当,其领导人物,一为老同盟会之中山先生,一为保皇党之梁启超。杨度依违其间,不作鲜明表示。盖彼持论与梁同,而保皇与否(即翊戴清室)则非所愿闻。

    时两派各有刊物,大吹大擂。保皇党刊物即梁氏主持之《新民丛报》,同盟会刊物为章太炎、汪精卫、胡汉民等所主持之《民报》。杨则独树一帜,创设《中国新报》与之鼎峙焉。

    中山自南洋行抵东京,下车后首访杨度。杨寓饭田町,中山凡三宿始去。盖杨旷代逸才(此袁氏赠杨语),中山颇礼重之。欲祛其所惑,俾在民主旗帜下为一忠实同志,而杨意不欲。分袂时,中山侃侃言曰:“吾舌已敝,而君胶执如故。今可分道扬镳,以观最后之成败。”

    杨曰:“吾有一友人,与公宗旨吻合,当介以相见,必能相得益彰也。”

    中山颔之。其人即大名鼎鼎之黄兴。黄识孙乃出于杨度之力,此亦天下事之不可解者。

    梁卓如(启超)文采斐然,为海内外论坛巨擘。主编《新民报》,家喻户晓,然阅者悦其文之美而鄙其见之陋。时留学界为种族革命之热烈情绪所包裹,相约不投稿。惟徐佛苏臭味相投,时时撰文为之补白焉(该报台柱,系蒋尊簋之尊人智由,别署观云)。《民报》出,一鸣惊人,传诵遍于海宇。杨度所主持之《中国新报》,其有力份子为熊范舆、薛大可、雷光宇等。

    先是,日本法政大学系日人梅谦次郎所主办,范源濂与之商,就该校组法政速成班,一年毕业。杨度、雷光宇均第一班毕业学生。其第二班毕业之列前茅者,第一名孔昭焱,康有为弟子,系保皇党中坚;第二名汪兆铭(精卫),同盟会健将,后为《民报》主笔;第三名熊范舆,则杨度信徒,《中国新报》要角也。

    该校速成班,亦可谓天下英雄尽入其彀矣。其后各省选派优秀分子纷纷往学,高谈法治,遂为一时风尚所趋。杨之君宪论,虽欠精确而意态温和,文辞婉约,不疾不徐,引人入胜。当时翕然从风者,实繁有徒。更有意志薄弱辈,彷徨歧路,几为杨所吸引焉。

    旋杨因事归国,袁世凯、张之洞等交口称誉,荐之于朝,廷对称旨,赏四品京堂,委宪政编查馆提调。是为杨晋身仕阶之始,亦为与袁世凯结纳之始。无何,武昌起义,袁氏再起彰德,朝旨甫颁,杨即赴彰为之规划。宣统三年冬,摄政王谋缓和民气,出汪精卫于狱,杨且与汪组国事共济会。

    清帝将逊位,袁遣使南下议和,以杨久处扶桑,多与党人谋面,命秘密赴沪,协助一切。杨与黄兴等有旧,斡旋其间,颇竭心力。盖尔时之杨氏,不袒清室,不助民军,而以拥袁为唯一途径矣。

    △六君子之结合

    筹安会未发生以前,徐佛苏、丁世峄辈上书袁氏,请改帝制。袁命夏午诒商之杨度,授意徐、丁组织研究国体之团体,以觇人心向背。袁意未欲杨氏参加,盖欲以不关痛痒之人为前驱,而留杨隐身幕后也。杨以为此辈望浅,不足以当大任,即挺身自任,总揽一切,仅邀丁、徐入会而已。孙毓筠夙为民党,在东瀛时与杨过从甚密。

    清末,孙与段某、权某潜赴江宁,有所营干,事发,江督端方下之狱。杨驰书营救,端许之,以孙口供数千言制版寄杨,所言皆主张政治革命,与杨不谋而合。光复后,孙曾任皖督,解职走京师。袁与寿州孙相国有旧谊,孙为其同族,以是颇推屋乌之爱,孙亦表示亲袁,密献帝制策。杨闻之,乃邀为筹安会发起人之一。

    严复为留学界先进,与袁克定交最厚;刘师培精研汉学,蜚声于时,均以学者被杨罗致。李燮和、胡瑛则民党中人,亦列名为君子。严事后语人:“余列名发起人,事前未知。晰子曾过我纵论时政,我告以所见。未几,报端即发现筹安会通启,列入贱名,是何异拉夫政策!”

    闻者唯唯而已。

    △梁任公一鸣惊人

    筹安会发生之翌晨,徐佛苏(时任国务院参议)、袁思亮走晤杨度,谓兹事体大,胡不谋之任公。同时任公信徒蹇念益、汤学顿、陈国祥等群往谒杨曰:“任公握舆论界权威,倘失斯人,计左甚矣。”

    杨曰:“吾亦云然。”

    乃遣汤、蹇赴津,征梁同意。徐、袁则与蔡锷谋曰:“任公眼高于顶,耻为牛后。毋宁另树一帜,以任公为之首,庶可殊途同归也。”

    蔡以为善。议未定,而汤、蹇嗒焉懊丧,返自津门矣。

    当汤、蹇之至津也,将有所陈说。任公未待其启齿,袖出《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文示之,二子相顾愕然。文中掊击袁氏不遗余力,二子不敢白来意,乃婉谏曰:“先生亮节高风,诚足以风末俗。然先生共和党首领也,获罪于当道,其如党人生计何?”

    梁曰:“吾志已决,成败利钝,非所逆睹。”

    二子商恳至再,梁乃删去其中声情激楚之文句。且致函晰子与之绝,谓:“吾人见虽歧,私交弥笃。今后各行其是,不敢以私废公,亦不必以公害私”云。原函甚长,清雅可诵。二子归,私叩张一麟:“国中清议如此,而项城一意孤行何也?”

    张曰:“项城何尝有此意?乃杨度、夏午诒辈冒天下之大不韪,媚兹一人。然项城明察秋毫,必有以自白。吾尝询之至再,是以知其然也。”

    张为袁之心腹,与共和党人近,其言如是,二子几疑前之种种误入杨度圈套。因之转辗传说,共和党人遂信袁氏无他,益服党魁卓识。而徐佛苏、袁思亮等拟另树一帜,以任公为之首者,至是亦寝其议矣。顾徐、袁之计划未成,而与筹安会争妍斗胜者,另有所谓“各省联合请愿会”,主持者为梁士诒。梁欲争杨度之功,而耻居其下,乃使沈云霈等为进一步之组织。

    盖筹安会仅以研究政体相标榜,请愿会则公然一实际劝进之团体矣。其时有人密询袁氏:“公欲称王称帝,自为之可耳。即不然,得群雄拥戴,于事良便。奚必假手群儒,制造民意?”

    袁笑曰:“吾不欲开武人干政之端。至于所谓民意,不经制造,安有真正之表现?吾为此,或亦未能免俗耳。”

    △蔡松坡崛起

    无何,各省召开国民大会,对于君宪与共和问题以投票方式取决之。袁在伪造民意之下,窃据帝位,改元洪宪。而晴天霹雳之云南倡义,遂于民国四年十二月昭示国人矣。唐继尧、蔡锷皆倡义人物,然国人讴歌蔡而不讴歌唐。

    蔡系湖南宝庆人,时务学堂学生。东渡留学时(日本士官学校)与杨度最善,休假日必饭于杨家。蔡所持为军国主义,必假手雄才大略之君主,始足以有为。与杨论政,如水乳之调融。归国后,管军云南。癸丑冬间,自请解兵柄为天下先。旋走京师,与杨过从甚密,夏午诒亦时踵其门。

    袁氏以夏谈兵中肯綮,尝戏语曰:“文人不习戎事,非博识之文人也。不观曾、左辈,非以文人为统兵大员耶?吾必以子为陆军次长,以验吾说。”

    夏志之不忘。袁又谓:“小站宿将皆成废物。东邻虎视眈眈,国亡无日,欲修军备,苦乏将才。拟就南人之知兵者,畀以重任,简练新军,庶可去腐生新,适应时势。”

    辞气间隐有授蔡为参谋总长,主持练兵事务之意。时蔡任统率办事处处员兼经界局总裁。帝制议起,袁忌之甚,遣干卒侦其动静。蔡夷然如平日,杨、夏亦交口游扬,谓与蔡有乡谊,且持论夙合,必无他。袁疑稍释。将军府签名赞附帝制之日,蔡夷然居首,孙武次之。然蔡为任公弟子,任公反袁意决,共和党人袖手作壁上观。思深虑远之蔡氏,盖早知所以自处矣。

    曩岁蔡督滇时,有黔人戴戡以黔代表资格来谒,后引滇军入黔靖难,以功擢贵州实业厅长,寻迁巡按使。一帆风顺,骤臻通显,戴自视亦西南之要角也。而袁氏藐之,民四冬撤其职,以交通部司长龙伯易攵继其任。戴北上谋活动,数谒袁,拒不纳。央人说项,始得一参政院参政。戴怒,誓有以报之,日言于蔡锷,谓“盖世枭雄,逆谋已显。滇黔旧部,棠爱犹存。倘公振臂一呼,行见举国景从,独夫自毙。某也愿掉三寸不烂之舌,为公游说,公其有志于斯乎?”

    蔡默然而意态殊不恶。无何,戴袱被南下,经沪返黔,被幽于捕房一宵。人疑为袁授意,而不知戴氏挟有违禁武器,有以致之也。

    先是,蔡为滇督时,袁得谍报,谓有人劝蔡脱离中国版图,自建一国,加大汉王尊号。袁信手批“应查”二字,亦以为羌无故实,束之高阁矣。蔡既供职统率办事处,偶检积档,无意中发现是卷,颇涉忧疑。说者谓统率办事处以雷震春为中坚,雷系小站练兵时旧人。

    袁近来表示,北洋宿将已成时代之落伍者,将物色新才,充实军备,言下颇属望于蔡。雷忌之,故将秘件流露,使蔡不安而去。盖雷、蔡貌善而不相投,人所习见也。会民党由沪入滇者,知滇军非蔡不动,因遣何某携密本入京投蔡。不谓阴错阳差,疑云叠起。先是,天津盐商某与袁有瓜葛,前清末年,营业亏折,家产籍没,惟在京所置巨第由其戚保管,未入官。商有如夫人,事发时清检细软珠饰,命干仆携存戚家。

    事越数年,商墓木已拱,如夫人亦不知所终。惟干仆在,因从军跃为排长矣,隶于军警执法处。国人苟非健忘,当忆袁氏称帝时之军警执法处,其职权庞大无比,侦骑四出,杀人如草芥,“屠户”之名,遂加于处长陆建章冠上。旋陆调陕督,继之者为雷震春,以暴易暴,时人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喻(其时北京茶馆,有“莫谈国事”之纸条榜诸座右)。此干仆也而排长者,回溯往事,历历如潮,所梦寐不忘者,即其手存之细软珠饰。因率健卒七八人按图索骥,讵门庭犹是,人物已非,盐商之戚移寓东城,赁居者乃为蔡锷。

    仆固伧夫,不辨朱紫,排闼而入,大呼检查,气象威猛,家人震骇,罔知所措。时蔡整戎装将入谒袁氏,闻声惊悸,不敢出。嗣辨为追寻失物,惊魂始定,岸然而出。仆睹状知误,踉跄遁去,然蔡饱受虚惊矣。仆离蔡宅后,询之路警,得商戚住址,往施咆哮,毕竟取得原物,欢跃而去云。同时,蔡从电话中质问雷震春,何事见罪,乃至派弁检查?雷力辩无之,蔡以实告,雷怒,杀仆以谢。

    然蔡适接滇中密书,中心忄匡怯,共和党人复从而构煽之,谓:“排长见杀,乃以掩人耳目。雷之不利于君,尚有何说?”

    蔡惧,托词治疾,东渡扶桑。无何,绕道入滇,申大义于天下矣。

    △康有为倒袁有功

    天下事往往有发端至微,而影响所及出人意表者。先是,民党中有唐蟒、龚超、章勤士(章士钊之弟)等流落沪上,无以为炊,蹀躞马路中,摭拾巷谈,以遣岁月。唐为唐才常之子,以世谊频诣康有为之居。康固保皇党领袖,志复清室,思假袁氏窃国之机,使民国与独夫同归于尽,以收渔人之利。乃放言讨袁壁垒已成,彼獠旦暮必倒。绘影传声,穷描极相。唐等百无聊赖,骤聆高论,如服一剂清凉散,不察事由,遽电促李烈钧、方声涛等归国。

    李侨居美国,得电狂喜,匆治归装。抵沪,叩唐所见,唐曰:“康有为之言,谅不我欺也。”

    李等相偕访康,一询究竟。康惧,匿不与见,李等大窘,亦惟有相与蹀躞马路中,摭拾巷谈,以遣岁月而已。时谭延客上海,李、唐造访,乞番佛数尊,聊博一醉。谭曰:“此非长久计也,闻松坡间道入云南,公等与赓(唐继尧字)夙共几砚,曷入滇以谋发展乎?”

    李方告以资斧已竭,谭倾囊予之。于是滇越道上,党人往来如织。其时唐继尧频电袁氏,谓某也踪迹诡奇、某也煽动军队,职不敢疏于防范,可纾钧座西顾之忧也。

    △陈与汤芗铭

    疆吏中,怂恿袁氏称帝最早者为陈二庵。陈外简川督时,诣府辞别,忽正容曰:“天下将乱,蜀尤不易治。若非大总统成竹在胸,当机立断,各省疆吏将彷徨无主,焉能竭其才智,共挽狂澜?管见所及,大总统不宜以个人为重,国家为轻,乞本悲天悯人之怀,为长治久安之计。”

    袁氏嘿然。陈长跽而请,泣数行下曰:“共和国体,为举世所诟病也久矣。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总统负天下苍生之重,忍以国家徇党人之私耶?”

    袁仍不应,徐曰:“汝姑与云台一谈。”

    云台者,袁氏长子克定字也。陈退,入字廊晤克定。克定意气高岸,有白眼加入之态。坐甫定,袁遣急卒至,朗声谓克定曰:“总统有命,大爷速备兰谱与陈将军约为兄弟。”

    克定乃改容款客。陈赴任后,首电劝进。无何,滇军倡义,川滇之战以起,纳溪一役,滇军未得手,然南中闻风慕义者,引满待发。陈知袁氏无能为,猝响应义师,通电暴袁罪恶,视倡义诸将领之语气殆有过焉。电末有袁逆密以巨款三千万元汇存英伦,将作逃亡计等语。时袁忧危成疾,阅电大忿,瞿然而起曰:“人心大变,乃至是耶!”

    言已,呃逆气喘,病加剧。人谓陈琳之檄可以愈头风,陈一电,则不啻袁之催命符。等是一陈,而袁氏逊阿瞒远矣。

    湘督汤芗铭亦袁所宠眷,鉴于大势已去,电劝袁氏逊位。袁仰天叹曰:“吾不为帝位惜,吾为天下人心惜也。”

    △帝制取消袁氏谢世

    某日宵分,徐世昌应府中急召,坌息至居仁堂,袁已力疾起,袖出电稿示之。徐频读频点首,读竟,称善不已。袁惨笑曰:“子以为当,即传命发出矣。”

    徐然之。电发,外间尚未及知,翌日始喧腾人口,知袁氏取消帝制矣。徐忠于清室,与袁私交弥笃。袁当国时延为国务卿,夷然任之而不辞。及袁称帝,事前未与谋,则亦故作痴聋,嘿嘿无所臧否,中心殊不谓然也。袁鉴于大势已去,翻然改图,徐则促成之,以符夙志。

    夏午诒趋榻前叩袁曰:“总统取消帝制,事前胡未谋之他人?”

    袁叹曰:“吾昨观天象,见巨星陨地,此吾生平所再见矣。第一次所见亦同,不弥月,李文忠公薨逝。今又再见,吾体力虽健,而抱恙未瘳。矧吾家祖孙相承,未有逾五十九岁者,吾恰逢此年,恐不久于人世矣。”

    语意凄惋,夏不知所对。观此,则袁氏取消帝制,半由于烽燧满目,半由于精神错乱。越数日,袁果死。是日,张一麟入府,觅夏午诒,诟谇万端,夏瞠目无以应。

    △章太炎之名论

    章太炎论袁失败,其关键在于以三人反对三人:其一,梁任公反对杨子;其二,张仲仁(一{鹿吝})反对夏午诒;其三,雷震春反对蔡松坡。当时播为名言。盖任公为文,一泄千里,畅所欲言,为时下所传诵,其左右人心之力至伟。张、夏争宠,北洋宿将冯国璋遂不为袁用,共和党人亦弃其迁就事实之主张,挺而走险。至松坡避谤南下,首揭义旗,固伸其宿昔之怀抱,亦不可谓非震春有以激成之也。

    当帝制议起,驻京军警机关,孰不作鸡犬飞升之想。闻张一{鹿吝}阻挠帝制也,皆恨之刺骨,散发传单,危词恫吓。张疑系夏所嗾使,恚恨不可名状,庙堂逢面,漠然如不相识。后与共和党人周旋,其所宣示,竟以恶夏者恶帝制,不为袁氏留余地矣。旋调迁教育总长,而继任机要局长者,乃称臣最早之王式通。

    张不以为荣,且疑袁氏受人谗间,明予迁擢,实则摒诸门墙以外。他如主持各省请愿联合会之梁士诒、筹备大典之朱启钤,与六君子同为国人所共弃,尤不值得也。

    袁氏为人心忍手辣,才足以济其恶,虽厚于袁者亦不能为之置辩。然有一事可为呼冤,即外传与日人订立二十一条外,另有密约,实无其事也。当时被迫签字,神志不宁者累日,谕丁佛言撰著《中日交涉失败史》,印五万册,密存山东模范监狱中。尝语左右曰:“勾践不忘会稽之耻,卒以沼吴。彼咄咄逼人者,终有肉袒牵羊之一日,此书乃可出而问世矣。”

    又聘学者及军事家组织东三省研究会,搜集国防材料,盖自朝鲜事件发生时,袁已洞见日人野心。迨践位元首,于日皇加冕时,仅命使官就近致贺。经外交部反复陈说,谓:“非常重典,各国皆派专使,矧吾近在邻封,尤不可忽。”

    袁始派周自齐往。日人侦其隐,竟婉言谢绝,以示报复(谓恐中国留学生滋扰,警卫不周,致惊专使云云)。凡此皆证明袁氏之无他也。

    袁氏谢世之日,几上发现亲书二语曰“为日本去一大敌”、“看中国再造共和”。此殆留以自挽者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