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台湾随笔(见乙未十月闽报)
西历十月十四日,西报云:现刘军门托英领事为鲁仲连,已许日人议和之事四款云:一、军门驻台南,军粮已乏,日人须出四个月军粮给刘军;二、军门之兵欲赴广者,日人须备舟载往;三台南民庶,日人当一视同仁,不可因不服之故,肆厥刑罚;四、日人须照旧载之约,或迁或居,至两年之久,听民自便。各条件请于日人,日人回答军门云:议和之事,或允与否,彼难定之;惟尔愿降与否,限礼拜六下午时回信。时嘉义县已被日人占据数日矣,刘军之势益孤,故有愿和之举。迨至礼拜四夜,约有三、四艘日战舰由澎湖驶至台南,其泊舟处约距安平一百零五里,即打狗港也。日舰至时,打狗炮台即为所占。嗣日军更由该处向南进发,至礼拜六日午后,有日舟四艘驶泊安平之南。台南府贰尹郑文海往见日舰水师提督,仅在英小舟,另遣三人往谒日舟,而日人亦敬迓之,唯不与商和议。后又展至礼拜日十点止。至礼拜六午后三点,安平炮台白旗已挂,意非投降,乃欲日人来其地以商和议也。是夜不见动静,至次晨礼拜日,始遣一官云,彼具有全权议和,唯其所约和限之期已过,因彼是夜十点始往,而日舟已驶他处矣。现尽人皆知军门大势已孤,难以持守,倘能保全性命,彼亦肯降。唯日人所答,尚在摇移。刘军门宁甘战毙,必不甘为所愚。且军门不敢亲造日舟,恐为所拘。以台南四处皆有日兵开仗,难免益自张皇。更兼台南绅民亦不肯军门偶离此地,因刘帅一离,兵民必起争斗。数月来台南之民为军民约束,颇见安堵;虽有日兵至台南开仗,其民情之安静,亦与台地未割以前无殊,皆军门之善于约束也。
又申报云:厦门访事人来信云:九月初三,台南府城因饷绝兵丁譁溃,日本兵乘势入城,土匪又乘势四出抢掠,刘永福大将军亦无用武之地。
谨按:当和议协约之时,台民呼天怆地,电奏乞哀。中朝以渖阳为陵寝重地、京师为宗社攸关答之,是亡一台湾,可以保全东三省,而京师可高枕而卧,中国金瓯微缺而已,无异乎以羊易牛也。上谕云,实缺人员到者仍其官,未曾一语及绅士;是台人为中朝之弃民,痛痒无关,其去留似可以自便也。矧有草莽效忠,如殷之顽民,背城一战,或断将军之头,或效睢阳之烈,肝脑涂地,徒委诸白杨衰草之间,中朝未下旌忠之诏,岂不哀哉!
又按:自日军破新竹以后,战死者不知凡几,如吴汤兴、徐骧辈,始则树义旗于苗栗,一战于大湖口,再战于苗栗头份,三战于八卦山,妻亡子死,破家亡产。旋奉到刘军门之命,领兵守斗六要隘,卒死于乱军之中,尸骸委诸溪谷。些二人既非有官守之责,又非巨富之家,亦欲效愚诚于旧君者,其历境之惨苦,至今人犹悯之!
附录吴统领彭年传(见吴德功「瑞桃斋文稿」下卷)
吴公讳彭年,字季籛;家浙江,后徙广东省。初以贰尹候补,年少英敏,且有干才。
光绪二十年乙未,台湾割让日本,台之绅民立唐景崧抚宪为民主,据守台北。刘军门义据守台南,其兵勇衣服旗帜皆黑色,号为「黑旗军」。公入刘慕,言听计从,司掌营中地方文券,兼参赞军务。刘帅以公韬钤谙熟,胆略过人,甚器重之。
时日军已据新竹。台中太守黎景嵩招立新楚军。苗栗义民首吴汤兴、徐骧欲图恢复,屡战不克。黎府初不依刘,自行整军;然军饷支绌,叠请刘济援,刘亦以支绌辞之。适苗栗县李烇与吴汤兴因粮饷龃龉,互禀于刘;刘令公统带黑旗勇七百余名,以副将李维义副之,并令查办苗栗之事。邀同安平绅士吴汝祥到彰,荐办粮台。到彰数日,黎府用李维义为新楚军统领,分公所带黑旗勇之半,而公之势已孤矣。
公于〔六月〕十五日拔队至苗栗。十八日,日军大队水陆并进。前新楚军蓝翎副将统领杨载云战死于头份,李维义逃回。公在苗栗所募土勇,尚未成军,仓猝遇劲敌。六月二十一日,黑旗亲勇管带袁锡清、副带林鸿贵皆战殁。公于是先骑頳马出阵,悲鸣不行,再易自己白马出阵。日军四面掩至,偕苗绅徐骧、吴汤兴等收合余烬而逃。行至鳌头,公欲就大甲溪边扼险扎营,以待援兵;奈人心瓦解,全无战志,即回驻彰化,飞电请乞师。刘帅回云:饷可向鹿绅支取,许吴汤兴招募敢死军,援兵随至,先行死守。
二十七日,黎府被败勇追索饷银,无可支给,以新楚军统领授公。公斯时兼领重任,饷项更乏,再电信云:自带两月之饷已经用尽,而鹿绅饷项失约;吴汤兴敢死军未集,亦无器械。刘帅甚怒之。
七月初二日,日军百余人到大肚。是夜满城惶恐,官僚欲议去城。公又电闻刘帅。回电云:兵来御之,死守无恐!公于是坚心死守。星夜带勇驻扎茄苳脚,以扼大肚溪咽喉;城内外人民皆蒸饭到营,供给三餐。
初三早,派勇巡哨溪边,见日军驾筏而渡,黑旗勇击之退。翌日,黑旗勇与日军战于李厝庄溪底,斩馘二,获战马一匹、米十余包。公飞电报捷,刘帅奖赏兵勇二百两。
自初三至初六日,台南援兵数营继至。初七日,忽报日军入葫芦墩驻扎,公急派彰化县罗树勳带防军营并郑以金一营、台南勇一营救台湾县,遇日军于头家厝等庄。土人林大春、赖宽亦率土人与战。互驻扎于民间竹围,攻打一日一夜;日军蜂拥而来,即据台湾县。
初八日,罗树勳收军回彰化。是日日军遍扎乌日庄沿溪一带,绕过彰化城之背。时台南兵勇叠至,奈甫到地喘息末定,不能分布驻扎。
初九早,日军山根少将一队乘夜越乌日庄溪而来,大队由大竹围、■〈石巤〉砂坑而进,直捣八卦山,分一队由番仔井包抄;川村少将一队又越大肚溪而来。时黑旗勇驻扎茄苳脚,稍却。公黎明闻知,使其友代理诸务,急上马挥令箭赶进。黑旗勇奋力抵击,日军却退。忽见八卦山上日军爬山飞上,铳声如雷。时徐骧、吴汤兴守八卦山率勇力堵,连发大炮数响,未能中的,喊声震地;日军遂夺八卦山,众勇纷纷奔下。公急由茄苳脚回救。至北坛巷,公拔剑斩退军,挥令上山奋战。忽山上枪子飞下,公身中数伤,血溅衣襟,坠马而殁。其随行壮士三人欲拥公而走,亦被铳毙。日军由东门而来,无梯可倚,即缘轿上城,开门齐入;一由市仔尾入北门。黎太守从西门逃二林。罗树勳率其子罗汝择在中庄仔督战,同奔南门,向燕雾而逃。彰化城陷,犹不知公之何往也。
初十日,(日军)驻城将帅令人民收城内外尸首,适其友吴汝祥潜逃出城,甫至北坛巷,见公尸在焉。其伙阿来亦偕收尸者同至其地,汝祥令集三壮士同埋之。迨汝祥回至厦门,闻客馆主人言:公数日前,曾宿其馆,住歇两日,并言台湾时事不可为。共骇然久之。后数日,闻其家忽见公肃衣冠而入,言吾已不就刘幕,上帝命理某方禋祀矣。倏忽不见,家人嗟讶之,越数日而凶耗至焉,始知前日归来者乃公之魂耶。
初,公之到彰,止带七百余人,兵力已单,而李维义又分其半,其爪牙已失。至苗栗募勇未成军,猝遇劲敌,而林鸿贵、袁锡清相继战殁,其左臂已失。此岂战之罪哉?亦时势使然耳。公至鳌头,思扼溪而守,其见识甚高;无如绅富内渡,人心瓦解,不得已回守彰化;而粮饷支绌,刘帅又令以死守,故公力战捐躯。古之忠臣烈士何以加此?宜乎英灵不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