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季教官所撰笔记,上期既述《瓜棚闲话》,兹即继以《闲谈笔记》。《闲谈笔记》,一册,凡四卷,米脂高照煦撰,北京斌兴书局印。其《自序》云:“予懒学好谈,且好取人之谈复对人谈,更好取人之谈不择人而辄复与谈。今年六十矣,愈好谈,但好听人谈,往往不能取人之谈复对人谈,无他,忘矣。尤可怪者,前数十年所谈者,尚未尽忘,近一二日所谈者,恒觉易忘,因订此本,命名曰《闲谈笔记》,淫媟者不可记,妄诞者不必记,惟取前此之谈,以及后此之谈,或手书,或面晤,其确实可谈者,一一记之,以冀勿忘予所好谈者已耳。光绪二十四年五月初六日,朗轩叙。”
其门人贺锡龄序云:“吾师高朗轩先生,近代教育家也。国朝以科第取士,自开国至今,二百四十年,米邑登甲榜者仅三人。嘉道咸三朝,本省乡试,六十年不开科,可谓鄙塞矣。
光绪中叶,己、庚、辛、壬、癸、甲、乙,七年之中,捷春闱者五人,至秋闱,则抡元夺魁,接踵相继,皆吾师及门弟子也。吾师设帐授徒,垂三十年,施教因才,尤善讲说,甲申、乙酉主讲圁川书院,每登讲席,执经环侍之士,室不能容,窗前户外,侧足窃听者,项背相接,校阅课艺,旁批顶批,指示周详。游其门者皆争相砥厉,以故学业精进,日异月新。边僻下邑,而科名之盛,冠绝一时,非偶然也。吾师所著诗文,久已行世。庚子夏季,自郃阳归里,以《闲谈笔记》相示,记中所志皆陕北近百年内轶闻琐事,语多浅显,事皆翔实,先生自叙弁言,谓淫媟者不可记,妄诞者不必记,文艺之绪余,亦可见学术之纯正矣。即付梓人,以飨后学。甲午进士湖北即用知县受业贺锡龄谨志。”
又卷端并有《朗轩列传》(节录《陕北献征》)云:“高照煦,字晓春,别号朗轩,米脂人,同治癸酉举人,光绪庚辰大挑二等,历任郃阳、宜川等县教谕,调署榆林府教授,卒于官,年六十有四。九岁失怙,事母纯孝。少家贫,苦志求学,兼设帐授徒,初立私塾,继主讲席,后官司铎。游其门者,皆交相砥厉,敦品立行。浭阳端忠悯抚陕,闻其名,以学优品粹多士楷模专折奏保,赏加国子监学正衔。遗著有《家乘》、《县志》、《庭训》、《塾训》、《古今诗文集》、《苦口乐言》、《随谈笔记》等书,均为士林传诵云。 ”(高在宜川,系官训导。端忠悯之,悯应作敏,端方谥忠敏也。《随谈笔记》当即《闲谈笔记》。)其书其人,自道及见称者如此。
其关于教官之记述,除上期介绍《瓜棚闲话》已录入一则以资参阅外,高氏以举人大挑二等用教官,本书卷四记大挑情事云:“国朝定制:会试三次后特设大挑一科,不试文艺,专看像貌,二十人为一挑,挑一等三人,以知县用,二等九人,以教职用,像貌魁伟者挑一等,其次挑二等。余八人,俗呼曰‘八仙’。余于庚辰会试后,适逢大挑,先期前一日高子佩遣车接余至城内寓所。时伊寓东交民巷,赴挑场较近故也。挑场在东华门内文渊阁,向为禁地。子佩四弟寿卿,时方留京,约定次日为余送场,并借此仰瞻宫殿,余颇以一等自负,戚友中亦多以一等相许。是晚偶得一梦,梦见有人如衙门差役状,手持红帖来请余。余问何人相请。答曰:‘子夏。’次早与寿卿两人同车。行近东华门,余呼寿卿告曰:‘此次赴挑,只能得二等。’寿卿曰:‘子何以知之?’余谓昨有梦兆,以是知之。及入场,余列最末一班,仅余十三人,照例只能挑一等一人。余名次在十一,王大臣将第九名与余两人,再三衡量,卒将第九名挑为一等,而余竟得二等。挑毕归寓,寿卿问余得何梦,竟尔神验。余举梦告之,并谓早晨醒后,思此梦必与挑场有关系,而苦不得其解。行至东华门,忽悟子夏为圣门文学科,其为学官无疑,然犹非奇也。乙酉八月,余铨得宜川县,在任十年。丁先母忧,起复后改铨郃阳县,两县皆战国时西河故地,为子夏当时设教之所,郃阳且有子夏设教石室,为该县古迹之一,可谓神验矣。无司梦者,何以数十年之事竟以一梦兆之;有司梦者,何不竟实言相告,而故为隐谜,使人事后方晓,是真不可思议也。”可作谈大挑故事之资料。大挑以貌取人,高氏以状貌自负可列一等,而竟列二等者,以排入十三人之末班而致吃亏也。使此班仅多一人而为十四人,则可挑一等二人矣。(二十人一班,八人见摈,俗所谓八仙,挑时王大臣先将八仙剔出。高氏乡前辈一代名臣之阎敬铭,即尝以貌陋而居八仙之首。李岳瑞《春冰室野乘》云:“朝邑阎文介公敬铭,状貌短小,二目一高一低,恂恂如乡老。未第时,尝就大挑,甫就班跪,某亲王遽抗声曰:‘阎敬铭先起去。’公深以为恨,常慨然叹曰:‘一岁三落第,而会试不与焉。’盖公于是岁试中书教习皆被摈也。其后入翰林,改官户部,胡文忠奏调总办东征粮台,疏中有‘阎敬铭气貌不扬而心雄万夫’之语。 ”亦名人轶事之可述者。
至有体貌魁伟而落选,则或委之于命。陈恒庆《谏书稀庵笔记》云:“清代举人赴大挑场,王大臣司之,举人身躯伟大者挑一等,作知县,中人者挑二等,作教职,身体卑琐者则落挑,此显而易见者也。某年大挑时,有山东某举人,人如曹交,竟落大挑。其人愤甚,俟大臣事毕登舆时,拦舆诘之曰:‘大挑以何者为凭?’大臣知其为落挑负屈者,高声应之曰:‘我挑命也。’举人无言而退。”此项相传之笑柄,可与嘲某主司之试场谐联“尔小生论命莫论文,碰;咱老子用手不用眼,抽”合看。挑场中身躯高大者占便宜,惟仍视状貌如何。某笔记云:“昔青县有金孝廉者,貌极丑,五官布置皆失其所,见者咸笑而不敢正视也。及入大挑场,某王首拔为一等。一时诸公卿相顾错愕。王曰:‘勿讶,是人胆量可嘉。 ’众问故,王曰:‘是人如此面目,而敢入挑场,非有姜维之胆,胡克臻此。 ’”尤足捧腹也。)科举时代,多言梦兆,高氏所云梦境巧合,亦其一也。宋人记载中,有与高氏所云极相类者。费衮《梁谿漫志》云:“京师二相公庙,世传子游、子夏也,灵异甚多,不胜载。于举子问得失,尤应答如响,盖至今人人能言之。大观间先大父在太学,有同舍生将赴廷试,乞梦于庙,夜梦一童子传言云:‘二相公致意先辈,将来成名在二相公上。’觉而思之,子游、子夏,夫子高弟也,吾成名在其上,必居巍科无疑,窃自喜。暨唱名,乃以杂犯得州文学,大愤闷失意。私念二相公之灵,不宜有此,沉吟终夜,忽骇笑曰: ‘《论语》云文学子游、子夏,今果居其上乎?’诘旦以语同舍,皆大笑曰:‘神亦善谑如此哉。 ’”其“文学”字面,巧合尤甚,惟高氏历官之所,更多一层关合耳。(举人大挑二等,应选教谕,例得兼选训导,仍留教谕资格,故高氏在宜川训导任丁忧,起复后得选郃阳教谕。)又卷二云:“去年戊戌赴同州府送考,遇潼关厅训导张晨岚。盩厔人,历署多处。……曾述有教官十得字、十不得字两歌,可资笑柄,亦可作烔戒。予与之同寓,因请其诵念多番,始能谨记,其《得字歌》曰:一品官前坐得,两回丁祭办得,三年考试盼得,四等秀才打得,五品升衔加得,六旬太太苦得,七品县印代得,八条卧碑记得,九两斋夫扣得,十分将就算得。
《不得字歌》曰:一条腿儿跪不得,两个伙计妒不得,三尺刑罚用不得,四季衣服论不得,五路通详发不得,六十秀才打不得,七品县印抗不得,八股文章荒不得,九叩礼儿免不得,十分讲究算不得。
原是‘两个伙计合不得’,合改作‘妒’,意似较长。”此盖仿旧传《典史十字令》而为之者,(梁章钜《归田琐记》卷七云:“各县典史为流外官,古但称吏攒而已,然往往亦擅作威福,有为作《十字令》者云:‘一命之荣称得,两片竹板拖得,三十俸银领得,四乡地保传得,五十嘴巴打得,六角文书发得,七品堂官靠得,八字衙门开得,九品补服借得,十分高兴不得。’曲终奏雅,则非但雅谑而官箴矣。 ”)可以并传。“合不得”改为“妒不得”,未免寡味,此以讽谲见隽永,改作正面规戒语,反涉呆相矣。(学政按临,生员岁考居四等者,例施扑责,曰四等秀才打得,盖发教官执行也,惟此例相沿,渐多成为具文,功令犹存而已。
所谓“六十秀才打不得”,盖言年老应免责。教官均本省人,例不能代理知县。所谓“七品县印代得”,“代”疑“待”字之讹,盖指升阶言。)
卷一记戊戌新政时陕西学政叶尔恺按试情事云:“陕西学台考试,通省共十一棚,西、同、乾、凤为内四棚,岁科分考,南山兴、汉、商三棚,北山延、榆、绥、鄜四棚,皆岁科并考。今学宪叶伯 印尔恺,内四棚岁考甫竣,奉上谕改八股为策论,然未明论从何处出题。
北山四棚命题,如《卫文公》、《滕文公》等论,皆学台任意所出。北山甫考完,八月间康有为大案出,皇太后听政,又奉懿旨仍照旧做八股,闻北山呼此次入学新生为洋秀才云。”一省一年之中,入学新生,或由八股,或由策论,事亦颇趣,他省当亦多有类是者也。庚子役后,壬寅补行各省庚子、辛丑恩正并科乡试,新章改八股为策论,而先于辛丑举行之广东、广西、甘肃、云南、贵州五省,则仍试八股,可类观。又云:“予任郃阳教谕,今年闰三月初赴同州府办岁考。叶学宪专取时务。时务者何?西洋诸国之事也。古场有能以时务应试者,俱高列,甚至正场八股文中有明用西学字以及铁路电线等字者,俱删改而取之。当于考院中观看武童弓刀石时,某县一武童面禀其能造轮船,能于水里送信,即时呈二寸宽一黄表纸条,且云:‘请大人以水濡湿,即可见字。’学宪笑容可掬,随饬侍者以水湿之,色甚惊异。时各学多在大堂左环坐,巡捕官持来传观,见其上仍写‘能造轮船能水里送信’数字,‘裏’且误作‘里’。华州学正王介夫笑曰:‘以白矾水纸上作字,干则不见,湿而可见,此小学生等惯技也。’彼武童尚侍立阶下,色若候嘉赏者。外巡捕严饬之,乃退出。府教授王若翁曰:‘专取时务,以后弄怪者恐多矣。’学宪似已听闻,默然而已。叶学宪年尚少,介夫醴泉举人,若翁三原举人。”新机乍启时,幼稚可笑之事,在所难免,虽成话柄,却不足怪。
卷一又记刘光蕡事云:“咸阳刘焕堂,乙亥恩科举人,初名某,后改名光蕡,八股文识者多訾其欠讲究。即古文,顾夝谷明府亦谓其尚不知门径,惟博览群书,以记诵为功,主讲泾阳味经书院多年,讲求时务,刷刻新书,有财者多佽助之。某大宪有学贯中西之誉,又传言与康有为书札往来,有‘南康北刘’之谣。及康党事败,竟日痛哭,大言元气绝矣。我陕从康党者,多出其门。去冬叶学宪仍延请照旧主讲,关书已送,魏中丞接京中同乡公信,始咨知学宪,将关书追还。今年在醴泉属地名烟霞洞者隐居设帐,闻尚有徒从者。晓峰曾来信云:‘赵尚书展如任江苏巡抚时,刘焕堂专函请其代购西洋书籍、一切机器,拟大开时务之门。’赵复函云:‘外洋书籍种类亦繁,其所传者不尽精,或其所精者不尽传。至一切机器,用之数次,即须整理,否则不适于用,是必洋人为之师,再多集洋商,则购办始便。洋人惟利是视,一闻此风,必于泾阳三原设立洋行,不数年又成洋人世界矣。情知此意起于某某,渠孺子无知,诚不足较,阁下乃皇皇大儒,坐拥 比,而亦急欲变于夷耶?其奚以为人师。 ’云云。而此事遂中止矣。”刘氏号古愚,亦其时陕省一有名人物,高氏观念,毗于守旧,胡甚不然之耳。丁酉陕西巡抚魏光焘、学政赵惟熙在泾阳创建格致实学书院,命名崇实书院,会奏称:“山长一席,必须择识达古今学通中外之儒,方能胜任愉快。兹查有主讲味经书院赏加国子监学正衔咸阳县举人刘光蕡,品高学邃,留心经世,于格致各学,夙所讲求,可以兼掌此席。”可以概见。
梁启超丁酉致刘氏书云:“二三月间,叠由杨君风轩两赐手书,及《味经随录》,创建书院折片、机器、织布说略诸稿,循诵数四,钦佩千万。……乃者强学议起,海内志士,颇跂息辐集,谓庶有瘳。既为言者所沮,绵 未定,遽以辍散。今殚精竭虑,一载有余,思复旧业,合大群,拯大祸,终未克逮。固由才力之不及,抑亦世变之莫究也。启超自交李孟符,得谂先生之言论行事,以谓苟尽天下之书院,得十百贤如先生者以为之师,中国之强,可翘足而待也。人才者,国之所与立也;而师也者,人才之大原也。故救天下之道,莫急于讲学;讲学之道,莫要于得师。……先生以织局、书院两义立富教之本,可谓知务。既以集股不易,织造恐致无成,甚矣任事之难也。……今日最切而最易行者,自当以兴学为主义。……而其尤切要者,千年教宗,运丁绝续,左衽交迫,沦胥靡日,必使薄海内外,知孔子为制法之圣,信六经为经世之书,信受通习,庶几有救。先生以耆德硕学,悲悯天人,一言提倡,士气振变。伏望努力,起衰扶危,则岂惟秦地之幸而已。……今之中国,即如累卵,……虽自竭其股肱之力,诚恐所志未就十一,而桑田沦海,倏忽已沦。故窃用愤懑,欲于腹地得二三豪杰以共搘之。尊省振兴之事,幸时相告,苟力所能及,靡不竭其拳拳,共矢血诚,力扶危局,亦未见天下事之必无可为也。所怀千万,苦未尽吐,容俟续陈。”推挹之情,溢于言表矣。
(梁书并有云:“秦中自古帝都,万一上京有变,则六飞行在,犹将赖之。”若预见庚子之事者。)李伯元(宝嘉)《南亭笔记》卷十云:“赵舒翘,陕西人,微时一贫如洗。其乡有刘古愚者,耆宿也,爱其制艺,为揄扬于郡邑之间,赵以是遂知名。感激之余,愿执贽居刘门下。
后刘与梁启超偶通书札,赵知之,密令地方大吏,逮刘下狱。欧阳公曰:‘未干荐祢之墨,已弯射羿之弓。’赵之谓也。”谓刘赵为师生,恐未必然。赵于同治甲戌成进士,岂刘氏在此以前已为耆宿乎?至下狱之说,亦恐未确。戊戌政变以后,刘因之去书院,高氏所记当可信。
若果下狱,高记亦当及之矣,容更考。(刘以京中同乡公信致追还关书,或即赵氏主持,时赵为陕西同乡京官中势分最尊者也。)
礼部尚书李端棻、户部侍郎张荫桓以政变坐罪发往新疆,高氏于卷一记其过陕情状云:“尚书李端棻、侍郎张荫桓,俱于康有为案后发往新疆严加管束,张并有‘沿途经过地方著该督抚遴派妥员押解无稍疏虞’之谕。两人俱于去冬道经陕西,李则是犯官模样,经过州县,概不敢任其接送。闻在省城,曾遇疾患,对某宪曰:‘昔人言生入玉门关,兄弟恐并不能生出玉门关矣。’抵醴泉时,郃阳正任张莲塘明府方调署,面致谢曰:‘皇太后与皇上恩典,是使兄弟受几年苦罪。如我兄若此供应,即在京供职,亦不能有,此何苦之有。’谦和卑牧,读书人之气象也。张则仍是侍郎势炎,沿途州县照钦差接送。闻其在省城对人云:‘这老太太和我开玩笑,还教我出关外走一回。’骄倨之至,亦粗野之至,称皇太后为老太太,真觉骇人听闻。”李谨饬,张豪纵,此亦可见二人性行不同处。至称太后为老太太,未为甚异,当时都人私语,颇有作此种称谓者,好在老太太亦属尊称耳。
卷一述江南乡试事云:“篙渔屡充江南乡试同考官,尝谓南京贡院接连秦淮,每科停荐后,诸同考官即由院内便门到秦淮妓女家游衍,监临及主考皆知之,亦不禁。某监临尝对主考曰:‘秦淮甚热闹,我们可让众廉官老爷高兴也。 ’及兵燹后,几成焦土,今不知其何如也。
篙渔又曰:‘江南乡试,非行贿不能出房,即寒士,但可望中,亲友亦必资助之。盖自监试而下,通同作弊,由来久矣。’予初次分闱,即知其弊,当分卷日,予立公堂上,面饬书办将予所分卷即时盖戳,令家丁携归房,且饬之曰:‘我为房官,我一房汝等不能舞弊,其余我不能管也。’二次分闱,适内监试某与余有世谊,余调之曰:‘数竿银到手矣。’某若不解,以他辞应之。后见复语如初,某色变,随入予房,勃然曰:‘君屡言何谓也?’予对曰:‘大人真不知耶?’遂详述其弊,且谓曰:‘内监试系咽喉之地,数日内必有来请情者,大人欲发此财否?’某正色曰:‘我辈俱由科甲出身,此财如何取得?’予对曰:‘果如此,请今宵勿露消息,亲身入书吏等住所。伊等入场,私物只铺盖一束,严搜之自得其实。’次日黎明,某错愕而来,言曰:‘可畏哉,铺盖中各藏名号单,即古道照人者,亦暧昧乃尔。独君一人无染指,钦服钦服。’即问曰:‘是可若何?’余对曰:‘大人此举,彼等胆落矣,请于分卷前一夕,即传谕书办等,明早饱食,分卷后即盖戳送房,不准迟留,予再帮大人监守之,庶无弊矣。’盖定例红卷齐备,监试主考以及同考官升堂,依次坐堂前,平地铺席,房吏等将卷按房均分,安置席上,上贴第某号条,呈签筒二,一内装第某房签,一内装第某号签,两主考各抽一筒,抽出某房某号,即于某号卷堆加第某房条。法本严密,奈签俱抽讫,尚须逐卷面盖第某房戳。此际即请大人吃饭,众官一时齐退,则该吏等互相交易,明堂遂成黑市矣。
予与监试既约定,至日,各官退后,诸吏等尚怀观望,监试曰:‘即行盖戳,勿复尔也。’乃勉强遵办。予两人监守半日,尚有乘间抽易者,然已无多矣。揭晓后,士论翕然,谓此科独无弊云。”(篙渔为高长绅号,亦米脂人,道光进士。本卷叙其略历云:“高观察篙渔,名长绅,字子佩,由进士任江苏知县,历署荆溪、元和,补南汇,升常镇通海道,喜吟诗,又好神仙。长毛变起,军事旁午,被议失官,未归里,寓京师,喜科名,好诙谐。……我邑本朝至道光已二百年,只有进士二人。一高钿,广东文昌县知县;一艾兆端,归班未仕。得篙渔乃三焉。”至所云非行贿不能出房,盖极言其时积弊之深,充类至尽之语耳。)
又卷二述顺天乡试事云:“胞弟晓峰,同治癸酉由岁贡生应顺天乡试,尝言,辇毂之下,而场闱中较我陕狂悖反甚,第三场亦于十六日早始开门,然中秋一夕,文场比戏场尤杂乱,丝竹金革,即大锣大鼓亦有携带入场者。月明之下,登屋高呼,各招其旧相识,无论东西场号舍远近,闻声响应,栅门尽行踏坏。各携所带来乐器,群分类聚,西班南班,纷然开场。
多于号舍顶上作会所,唱有远胜于优伶者。到恰好处,直有多人叫好,齐声呼喝,屋瓦皆震。
策艺虽未完卷,只得将笔墨收拾,俟明日再作。甫黎明,场门即大开,交卷者异常拥挤,甚有去至公堂尚远,忙不及待,以卷裹砖石遥掷之者。盖缘每乡试,人辄逾万,大小公馆恶少多以监生下场,平日并不读书,徒趁热闹而已。其真正应试者,亦混其中,好丑莫辨也。 “
均有科场史料价值。
关于顺天乡试者,董恂《还读我书室年谱》咸丰九年己未(时犹名醇,官顺天府尹,至穆宗嗣统,始避嫌改名恂。)云:“七月八日,礼部奏派文乡试满汉监临,奉旨派宝鋆、董醇(佩珩同年,时官户部侍郎),八月六日入闱。中秋佳节,士子完卷既夥。第是夕例不开门,渐乃拇战 笛,升屋高歌,驯不可制。本年剀切示禁,复逐号亲往面谕,犹或目笑存之。比月初上,故态复作,歌声杂沓,旋止旋起,呵之不顾,扶出余字号二人,并枷号军以徇,众乃定。当二人之乘栅栏而歌也,其一见监试陈心泉来,声益高,欲拘之,窜入众中而逸。提调责号军索之,不可得。恂闻声趋往,令号官入号。谕于众:同号能举之,则坐一人;同号不举,则查明坐号底册,扣除阖号试卷,均不誊录。俄而号底指前十号,第二号以下群指首号,首号复指第三十四号,遂饬扶二人出,交督门官。监试陆眉生虑众不尽晓,因令押号军周历详述,于是终夜肃然,无敢哗者,为数十年所未有。盖扣卷为攻心之药,枷号军以徇又药中之引也,药既得,痼疾以瘳。十九日宗室场毕,汉监临赴园复命,召见勤政殿,问闱中前事,臣醇据实直陈,并叩首言:‘臣等公商,是科本恩科,该生等对众扶出,已示薄惩。
因仰体皇仁,念其三场辛苦,卷已早完,仍予誊录。’上颔焉,复叩首而退。”北闱第三场秩序之凌乱,固相习成风,一时之整顿,仅能收效一时也。
卷一又云:“篙渔尝又曰:安徽、江苏合曰江南乡试,虽同一闱,仍分上下江,各中定额。某科闱中停荐已久,主考私人忽语予曰:‘两大人昨夜密语,下江尚缺一人中式,大老爷房备有卷,请速荐下江数卷,或可多收一门生。’予即取备卷数本,换批语,亲身纳入袖中,将诣内监试荐之。路遇某房官,系同年,问何往?予绐以他事。问袖中何物,予未及应。
强索观之。惊问此时停荐多日,携此奚为。予告以故,同年曰:‘篙渔果有神通,我亦当补荐之。’遂揖而去。是晚闻解元文刻板劈矣,急使询之。据云,取定解元文已发刻,因与日间某房补荐一卷雷同,故劈之,予惜其已成之科名,颇悔日间多此一举,又窃叹只此一文,彼房已荐而中元,此房尚备而未荐,衡文之无定也乃如斯。”
陈其元《庸闲斋笔记》卷九有一则,可与此合看。据云:“嘉庆戊寅福建乡试,先外舅闻蓝樵先生充同考官,题为‘既庶矣’二节。主司阅文,合意者少。至十八日,犹未定元。
外舅适得一卷,荐之。主司大喜,以为独得骊珠矣。传集诸房考示之,合座传观,咸啧啧赞赏。内中一人独曰:‘文甚好,记从何处见之。’主司骇曰:‘是必抄刻,不可中矣。然此文君究从何处见来?’某凝思良久,无以应。外舅乃前谓之曰:‘每科必有解元,解元原无足奇,各人房中必有一房元,我房中即不得解元,亦无足损,然君无确据,而以莫须有一言,误人功名,未免不可耳。’某大惭,因向主司力白,谓其文剧佳,读之有上句即有下句,故似曾经见过,实则并未见过也。主司又令各房官于刻文中再加搜索,竟无所得,遂定解元。
比放榜后,某公于落卷内随手翻得一卷,即以前所见者,与解元文一字不讹。持以示外舅,共相惊叹,谓此君必有阴德。继乃知其母抚孤守节三十余年,子又甚孝,其解元固天之所以报节孝也。”科举衡文,升沉难料,故谈者每好言命运及因果焉。
文廷式光绪癸巳以翰林院编修充江南乡试副考官,其《南轺日记》云:“有发字十九号一卷(下江),屡弃而屡取之,及三场对策,颇详博,而每道必总笼数语,则多不甚合。午间复阅,总校其第一二场,均繁富。又策已对十之八,始仍取之矣。及置案头,则十八房所荐三场卷适到,取阅之,第一卷为发字五十一号,则五策与发十九卷字字雷同,遂即撤去。
发五十一卷第一二场本不取,其策誊字极劣,亦必不能细阅,而恰于此时相值,致此卷不能取中,亦不可谓非怪事也。”其相值之巧,使已拟中之卷归于黜落,亦可与高氏所述类观。
高长绅分校江南乡试,携洋灯(煤油灯)及大玻璃入闱,甚见叹异。卷一述其事云:“篙渔尝语予曰:我任南汇时,以实缺知县调帘,时苏州初卖有洋灯,都城尚未见也。我遂饬买数对,并大玻璃数块,用箱盛之,携入闱。入闱之日,即令随丁 去窗纸,满窗俱易玻璃,到晚案头点洋灯一对,表里明澈,迥不犹人。两主考遥望,指问曰:‘此房孰居?’侍者答曰:‘南汇县高大老爷。’且共讶其灯为得未曾有。我闻之,即送两主考各一对。两主考致谢曰:‘分外光明,又不伤目力,此物实可珍也。’比至阅卷,某夜忽闻某主考申饬下人,声甚厉。察之,乃知因取他物,误致一洋灯坠地破矣。我即令补送一对,主考深谢之。”又言:“凡与东西文衡,上下应酬,我所费总比他房暗地加倍。予问何故,老人笑曰:‘只求房中多中一人,即多收一门生耳。 ’”(东西文衡谓正副主考)其时洋灯之见诧与珍视如此,在电灯盛行之今日,读之亦有趣致。小说中形容初用洋灯者之情态,有南亭亭长(李宝嘉)《文明小史》第十四回(《读新闻纸渐悟文明》)云:“江南吴江县地方,离城二十里,有个人家,这家人家姓贾,……一直是关着大门过日子的。……这家虽有银钱,无奈一直住在乡间,穿的吃的,再要比他朴素没有。……大厅上点的还是油灯,却不料自从看报之后,晓得了外面事故,又浏览些上海新出的书籍,见识从此开通,思想格外发达。私自拿出钱来,托人上省,在洋货店里买回来洋灯一盏。洋灯是点火油的,那光头比油灯要亮得数倍,兄弟三个,点了看书,觉得与白昼无异,直把他三个喜的了不得。贾子猷更拍手拍脚地说道:‘我一向看见书上总说外国人如何文明,总想不出所以然的道理。如今看来,就这洋灯而论,晶光灿亮,已是外国人文明的证据。然而我看见报上说,上海地方还有什么自来火,电气灯,他的光头要抵得几十支洋烛,又不知比这洋灯还要如何光亮。可叹我们生在这偏僻地方,好比坐井观天,百事不晓,几时才能到上海去逛一荡,见见世面,才不负此一生呢。 ’”想见欢喜赞叹之状。(所谓自来火,煤气灯之俗称也。)物质文明进步,自洋灯输入,豆油灯遂见摈,电灯既盛行,洋灯又形落伍,而溯洋灯初被使用,已有大放光明之感,洋货诱惑力之大,于斯可见一斑矣。
今所通用之火柴,在昔亦曾为人所惊异。卷二云:“予胞伯曾祖叶元公(讳金枝),予入墪之时,年近八旬,时来墪与殿桢外祀先生闲谈。闻其言曰:‘近日盗风甚炽,外省大盗夜入人家,携带细木枝,于木石间或衣服间一擦便灼,不知用何药物制造。’今忆之,即洋火柴也。当日我省尚未见此物,相距方五十年,风俗浮奢,即此一物亦可见。”洋货输入,逐渐深入民间,其始不免奇异之感,继均习而用之,一切生活日用品,遂都非其旧,世变之亟,影响之巨,洵可由斯类事推见大凡。
又云:“予幼时闻老者言,乾嘉之间,风俗俭朴,邑人男女皆布衣,请客只吃杂面。俗以豌豆去皮,同麦磨之,曰杂面,加沙蒿面和之,能为极薄极长面条,食之最省。城中有‘一双半靴子’之谣,缘有高某曾任知县归里,尝穿青缎靴子,族一人捐某职,尝穿缎鞋布腰靴,故云然。当时穷人甚少,族伯凤章公(讳桐),以商致富,尝言:‘嘉庆年,予家在米邑推为首富,所开设字号,卖布者多,每年春往山东、河南等省买布,运归后分售城乡小商贾,比至年终,收乡账甚忙,城内所售,须俟明春再收,然必须备盘子饭,邀请众商贾,始允至来春如数清厘,无拖欠者。盘子饭者,用瓷盘盛菜,或三或两,饭则蒸馍小米,是极丰厚者。
今日做买卖,则大相反,盖当日商号家家俭朴,均有银钱,今日奢华日盛,而实则家家空虚也,言之慨然。”此亦社会风习变迁之史料。
书中有述及官场趣闻者。卷一云:“幼渔(名寿祺),篙渔公子也,尝曰:某岁贡生,家世寒素,年六十余中进士,用知县,抵省禀到,谒制台。时值盛暑,甫呈履历,即抽扇自挥。
制台曰:‘热可伸冠。’即去冠。仍挥之。又曰:‘可脱衣服。’即脱其袍褂,小衣汗已湿透,挥扇益力。制台色变,即举茶碗,门内外齐呼送客。始知失仪,即自抱衣冠趋出,见者莫不叹之。返寓,愈思愈愧,杜门不出。制台入内宅更衣,语其夫人曰:‘此等蠢物,尚堪做官耶。’当即奏参。夫人问故,详告之。夫人取履历观之云:‘尚是进士即用。进士出身多未习官场仪注。君为上司,当挥扇时,即宜正告之,乃侮弄之,而复责革之乎?况年逾六旬始得一知县,尤宜曲为矜全,方见盛德。’制台悦,数日后特传见。某方闭门思过,闻传见愈疑惧,具衣冠入见,跪拜谢罪。制台扶起让坐,即令伸冠。某立辞不敢。制台叹曰:‘今非昔比,可久坐畅谈。 ’制台亦释帽,详询籍贯,复问曰:‘老兄若许年纪,意何望乎?’某对曰:‘卑职若有三千银,即告归,别无他望。’制台问曰:‘三千银将何用乎?’对曰:‘卑职自幼赤贫,蒙一业师怜而教育之。今业师已故,诸世兄尚未成立。卑职幸登两榜,报师之恩,非一千银不可。’制台曰:‘此一千用之相当。余两千何用?’对曰:‘卑职家居授徒,在宗祠中设帐。今宗祠几敝,族人亦多式微,卑职幸成县令矣。修祠奉祖,非一千银不可。’制台曰:“此一千用之尤当。尚余一千何用?”对曰:‘卑职居贱食贫,几老矣,今幸以进士作知县。马齿余年,藉以养赡,亦非一千银不可。’制台曰:‘三千银俱用所当用,容为老兄图之。’遂送出。后见藩司,语及之,藩司曰:‘某县今即开缺。’制台曰:‘岁进若何?’藩司曰:‘可得一方。’制台曰:‘此缺可即委署焉。’甫半年,某告假到省,见制台叩谢曰:‘沐大人恩,愿已足矣。”言讫,于怀中取出二千两银票,双手呈之,曰:‘卑职只需三千,竟得五千,此二千无用也。’制台骇曰:‘此汝所得,将焉置此?’对曰:‘卑职素无虚言,决不需此。’正争辩间,藩台适至,询知其故,乃曰:‘刻今奏兴某工,请上捐输,将来亦可得议叙。’制台曰:‘善。’某遂告休,翛然归里矣。”高寿祺之父在苏由知县官至常镇道,所语似是随宦时所闻。制台盖指两江总督也,姓名时期均不著,不过一种传说而已。(清官场惯例,属吏见长官,不得挥扇,故此令以抽扇自挥见恶,请除冠曰升冠,官场通用语也。此作伸冠,殆由陕音伸、升不分之故。一方为银一万两之隐语,竿则千两。外官仪注繁文,科甲出身者往往不如捐班之留意,趋跄应对,相形见绌,每以书呆子见讥,总督妻语,亦颇是实情。)
此项传说,他书颇有类之者。如独逸窝退士《笑笑录》卷五附记云:“相传有暑中谒上官者,挥扇不辍。上官恶之,因曰:‘天气热,可宽衣。’既去外褂,仍复挥扇。上官曰:‘何妨再脱?’固辞不获,遂去袍子,而犹挥扇也。上官复曰:‘可更脱衫子。’坚辞不敢。上官令侍者代为缓钮,又谈有顷而出。人见之,咸骇笑,则纬〔缨〕帽固犹在头上也,始悟上官盖有意苦之耳。”
又醒醉生(汪康年)《庄谐选录》卷十二云:“江宁藩司长远帆(禄)方伯观察山东时,言夏日有某令分发到东省,初次谒抚军。故事:凡僚属初见长官,例须服蟒袍补服,虽酷暑不得免褂。维时正当炎夏,某令汗流浃背,热不可当,因持所携团扇,举臂狂挥。抚军曰:‘何不宽褂?’令曰:‘是是。’遂命仆辈代为除之。既而挥扇如故,抚军笑曰:‘何不解带宽袍?’令曰:‘是是。’因离座次第去之,归座谈笑益豪,举动益肆,不觉将扇以左右手更递互挥,逢逢有声。抚军不能忍,睨而戏之曰:‘何不并衬衫宽之,较为爽快?’令应声解之。抚军随拱手请茶,左右传呼送客。令仓卒无所为计,急取缨冠戴诸头,而以左腋夹袍服,右肘挂念珠携短衣,踉跄而出,如杂剧中扮演小丑登场状。官舍寅僚署中役吏,见者皆吃吃笑不可仰。翌日而饬令回籍学习之示颁矣。令之狂态固可哂,而某抚军亦真可谓恶作剧哉。 “
又南亭亭长(李宝嘉)《文明小史》第二十七回(《官场交际略见一斑》)写嵊县乡绅余直庐对人谈官场事云:“记得那年有一位新到省的知县,去见抚台,只因天热,这知县把扇子尽扇。抚台想出一个主意,请他升冠宽衣。他果然探了帽子,(按:李氏武进人,方言探帽犹脱帽也。)脱了衣服,仍然扇扇子。抚台请他赤膊,他不肯。抚台道:‘这有什么?天热作兴的。’他倒也听话,果然脱光了。抚台端茶,底下一片声喊送客。他慌了,一手拿着帽子,一手挟了衣服就走。不到三天,抚台把他奏参革职。”诸如此类,情节大同小异,其地不一,其人其时亦多不明,要为清季盛相传说之一种官场话柄耳。至高氏所述,此令虽亦尝受侮大吏而致窘,而终能因之握篆而善退,恰如知足之愿,其遇合可谓独优矣。
林纾《铁笛亭琐记》(又名《畏庐琐记》)云:“德寿抚广东时,接见道员及同知,送客有界限。有同知龙某,与道员李某同谒德寿,天微寒,而龙某老病,已着棉裤,袍服单而棉裤厚,臃肿不灵。至德寿送客时,而龙某之裤已落,幸德寿送李道稍远,不之见。而李虽年老,尚灵警,怜龙某老悖,一为德寿所见即得咎,乃故录公事喋喋与德语不休,龙得从容着其裤,左右皆匿笑不止。”又云:“吾乡训导某,建宁人,好去袜脱靴,以五指抓足垢。一日文宗莅任,训导合同官迎之驿亭。文宗迟迟未至,众环坐倾谈,某窃去其靴袜,与人谈不倦,无心中将靴袜缚之案柱,且谈且缚,一脚带至数十结。忽哗言文宗至,某着靴已不及,则赤足前揖。文宗见之大怒,竟落职。”落裤,去袜,亦均官场笑柄,可与脱衣并传,同资噱助。
此书叙同治间陕北军事情形,有地方史料价值。
高氏尝主书院讲席,甚见推重(如贺锡龄序所云),而书中于书院事无所记,意者所以施教者,不出学业范围,其效惟在门下之科名蔚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