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道录卷之二十三
义
昆弟之义
万章问曰:敢问,或曰:放者,何谓也。曰:象不得有为於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故谓之放。岂得暴彼民哉。
录曰:愚观象之不善不至,若後世之甚也。夫以管蔡监殷,曹参相齐,贾生相梁,董子相江都,天子曷尝不使史治其国焉,而能已於暴者鲜矣。可以见象之所欲,惟在於富贵,得贡赋而遂已。後世之所欲,又主於暴,辞恣强大而益张。然则,虽有大舜之仁至义尽,亦焉得而善处之哉。
太康尸位以逸豫,灭厥德,黎民咸贰,乃盘游无度,畋於有洛之表,十旬弗反。有穷后羿,因民弗忍,距於河。厥弟五人,御其母以从,俱於洛之呐。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其一曰: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予临兆民,檩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为人上者,奈何不敬。其二曰:训有之,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於此,未或不亡。其三曰:惟彼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乱其纪纲,乃底灭亡。其四曰:明明我祖,万邦之君,有典有则,贻厥子孙。关石和钧,王府则有。荒坠厥绪,覆宗绝祀。其五曰:呜呼曷归,予怀之悲。万姓仇予,予将畴依。怜陶乎予心,颜厚有忸怩。弗慎厥德,虽悔可追。
录曰:详玩五歌,其意切,其情哀,其词含蓄而不露,真所谓涕泣道之也。夫益避禹之子於箕山之阴,天下之人曰:吾君之子。此无他,启贤能敬故也。羿距启之子於大河之北,五子之歌曰:万姓仇予。此无他,弗慎厥德故也。然则,虽其自取,而实夷羿之所因。苟有殷伊尹,宁知不可为夏太甲,而何以距为哉。上有大禹与启之业,内有五子偕母之贤,羿之谋,虽未敢遽逞,而实不可拔矣。故曰:怨岂在明,不见是图。呜呼。六马逸而邦本逍,色禽荒而亡国续。千古之下而不为之浩叹者,独何心欤,独何心欤。
微子若曰:父师少师,殷其弗或乱正四方,我祖底遂陈於上。我用沈酗於酒,用乱厥德於下。殷罔不小大,好草窃奸充。卿士师师非度,凡有辜罪,乃罔恒获。小民方兴,相为敌警。今殷其沦丧,若涉大水,其无津涯。殷遂丧越至於今。曰:父师少师,我其发出狂,吾家耄逊於荒。今尔颠脐,若之何其。父师若曰:王子,天毒降灾荒殷邦。方兴沈酗於酒,乃罔畏畏。佛其耆长,旧有位人。今殷民,乃攘窃神只之牺栓牲,用以容。将食无灾,降监殷民。用叉警敛,召敌警不息。罪合於一,多瘠罔诏。商今其有灾,我兴受其败。商其沦丧,我罔为臣仆。诏王子出迪,王子弗出,我乃颠脐,自靖,人自献於先王,我不顾行遂。
录曰:详味此书,其曰今尔无指,告予颠脐,若之何其者,微子欲次去就之几也。其曰:诏王子出迪,王子弗出,我乃颠跻者,箕子告以当去之义也。此二者一篇之纲领也。其曰自靖,人自献於先王,我不顾行逐者,箕子自言在己当如是,非谓微子自谋存宗祀以献於先王。比干自谋死谏以献於先王,箕子自谋佯狂以献於先王,盖箕子纣诸父,乃商之宗长,先王之所附属也。微子,纣庶兄,乃殷之长嗣,帝乙之所倚庇也。宗国虽有祸乱在,宗长而去之,则先王何所望乎。宗子若又丧亡,在长嗣而不去,则血豚何所存乎。此箕子所以自靖,人自献於先王,初不顾其行与逐也。若乃比干,虽纣诸父,方之箕子,则非长。比之微子,则非嗣,可死则死耳,又何铃谋之於先耶。《集注》疑比干独无所言,孔氏谓心同不复重言。呜呼其言,岂其言欤。
周公若曰:君奭,弗吊。天降丧於殷,殷既坠厥命。我有周既受,我不敢知曰:厥基永孚於休。若天棐#1忱,我亦不敢知曰,其终出於不祥。呜呼,君已。曰:时我,我亦不敢宁於上帝命。弗永#2远念天威,越我民罔尤违。我後嗣子孙,大弗克恭上下,遏佚前人光。在今予#3小子旦,非克有正,迪惟前人光,施於我冲子。公曰:君奭,天寿平格,保又有殷。有殷嗣,天灭威。今汝永念,则有固命,厥乱明我彰造邦。今予小子旦,若游大川,予往翼汝奭。其济。呜呼,笃业时二人。我式克至於今曰休,我咸成文王功於不息,不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
录曰:愚观君爽之书,未尝不起而三叹。且以召为弟也,而曰君爽。周为兄也,而曰予小子。二公虽老,而敬不衰,可以见其笃菜之至矣。夫周公留相,召公告老,非有一毫之私心也。是故,以君则冲乎,弗可弗念也;以业则浮乎,弗可弗洽也;以天则冥乎,弗可弗谌也;以命则赫乎,弗可弗永也。弗有书老,尚有浮簿乎。宋哲宗之时,光公着为政大防纯仁,为臣宣仁。一曰一崩弃,至召惇卞,用之大乱天下,宋业以顶,天命以去。今读者为之流涕,则读君奭之书而不增叹也者几希矣。
蔡仲之命,惟周公位冢宰。正百工,草叔流言,乃致辟管叔於商,囚蔡叔於郭邻,以车七乘。降霍叔为庶人,三年不齿。蔡仲克庸只德,周公以为卿士。叔卒,乃命诸王邦之蔡。王若曰:小子胡,惟尔率德改行。克慎厥猷,肆予命尔侯於束土,往即乃封,敬哉,尔尚盖前人之愆。惟忠惟孝,尔乃迈迩自身。克勤无息,以垂宪乃後。率乃祖文王之彝训,无若尔考之违王命。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为善不同,同归於治。为恶不同,同归於乱。尔其戒哉。惟厥初,惟厥终,终以不困。不惟厥终,终以困穷。懋乃攸绩,睦乃四邻,以蕃王室,以和兄弟。康济小民,率自中,无作聪明乱旧章。详乃视听,罔以侧言改厥度。则予一人汝嘉。
录曰:周公之封蔡仲,岂比於季友之後庆父乎。流言之辟,止於口,过而且胁於管,故囚之。囚之,其祀可绝与。不惟不念旧恶,而且录为卿士。公之心,天地日月矣。此其所以不崇朝,而天下清明也。
《左传》:鲁庄公无适嗣,筑台临党氏,见孟任,从#4之,生子般,以爱欲立,问於叔牙。叔牙曰:一继一及,鲁之常也。庆父在,君何忧。退而问季友,季友曰:臣以死奉般。公曰:叔牙奈何。成季以君命命僖叔,待於缄巫氏,使缄季酩之,曰:饮此则有後於鲁国,不然,死且无後。饮之,归及逵泉而卒。立其子为叔孙氏。公薨,季友立子般。庆父使杀子般,於党氏立开,是为闵公。一反姜与庆父谋杀闵公,立庆父。庆父使卜骑贼公於武闱。成季以闵公兄申适邻,鲁人不欲庆父。庆父惧,如莒。季友入,立申,是为僖公。以赂求庆父于莒,莒人归之。及密使公子鱼请,不许,哭而往,庆父曰:奚斯之声也。乃缢。其後为孟氏。
录曰:愚观季友之事,所谓坎有险,求小得,未能明乎大义者也。邻定公曰:臣弑君,几在官者,杀无赦。杀其人,坏其室,垮其官,而赭焉。夫邻小国也,尚能断斯狱,岂有大国而不闻者哉。此义不明,於是复有杀恶。及视之事,无惑乎祸乱之相踵也。故《春秋》书庆父出奔,而不明其死,圣人之意见矣。
宋公使邻文公用郑子於次睢之社,欲以属束夷。司马子鱼曰:古者六畜不相为用。小事不用大牲,而况敢用人乎。祭祀以为人也,民。神之主也,用人。其谁飨之。齐桓公存三亡国。以属诸侯,义士犹曰:薄德。今一会而虐二国之君,又用诸淫昏之鬼,将以求霸不亦难乎。得死为幸。宋人围曹,子鱼言於宋公曰:文王闻崇德乱而伐之,军三旬不降;退修教而复伐之,因叠而降。《诗》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今君德无乃犹有所阙,而以伐人,若之何,盍姑内省德乎,无阙而後动。
录曰:《春秋》讥世卿,子鱼世为左师,其可少哉。商之先也,不忍飞乌之罗,而今乃以人代畜;大旱云霓之望,而今乃以威胁众。夫子责宰我使民战栗之言,与伯益赞禹益修文德之化,子鱼之练,其诸圣贤之遗范欤。惜乎,不足以语之也。
宣公#5十有七年冬,十有一月,壬午,公弟叔盼卒#6。其曰:公弟何贤之也,其贤之,何也。宣弑而非之也,非之则胡为不去也。曰:兄弟也,何去而之。与之财,则曰我足矣。织屦而食,终身不食宣公之食。君子以是为通恩也。是以取贵乎春秋。
录曰:叔昤岂不诚廉士哉。襄仲之弑君,宣公之篡立,所与不共戴天之仇也。盼苟有季友之权,去牙而立闵可也,诛孟而事僖亦可也。既不能,然徒以手足之亲,反为寇仇之役,亦将践踏之而已矣,斩艾之而已矣。圣人何取焉。取非其义,而不食也。上无避兄离母之嫌,内有余贵余富之乐,盼之超於人数等矣。岂於陵仲子之可及哉。
曹子臧,名欣时,宣公庶子也。宣公会晋伐秦,卒於师。曹人使公子负刍守,使子臧逆公之丧。负刍杀其太子而自立,是为成公。诸侯皆请讨之,子臧不义成公,将出奔,国人闻之,相率从子臧以行,成公乃惧,自告其罪,且请留焉。於是子臧乃反,而致其邑。明年成公会诸侯於戚,晋侯执之以归於周;诸侯皆贤子臧,将见子臧於周,而立之。子臧辞曰:前志有之曰: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为君,非吾节也。虽不能圣,敢失守乎。遂进奔宋。三年曹人请於晋,於是晋侯谓曹人曰:苟子臧反,吾归而君。子臧不得已,乃复归於曹,以待晋命。既而晋人复请於周,以反成公,子臧於是尽致其邑与身,而终身不仕。
录曰:夫所谓之节者,物既离散,则当节止之。节,所以次泱也。故其象曰:不出户庭,知通塞也。负刍之罪,上通于天,下绝于人,中弃于同盟,非若宣之弑立,而国人无异心、诸侯无异词者比也。为时者,盍因国人之同心,诸侯之同罪,请讨於天子,以报太子之辜。正在官之罚,使纲常坠而复振,天地晦而复明,宁不谓之节乎。不知此义,徒守区区之小信,以成滔滔之显恶。於是天讨几张而复闭,人欲益肆而难收,而後乱臣贼子接迹於後世矣。孟子不云:仲子不义,与之齐国而不受。人皆信之,是舍荤食豆羹之义也。惜乎,当时无以此义责之。
季札,昊王寿梦少子也。寿梦子四人,长诸樊,次余祭,次余昧,次季札。札贤,梦欲立之,札让不可,乃立诸樊摄行国事。诸樊既除丧,以父命让位於札,谢曰:曹宣公之卒,诸侯与曹人不义,曹君将立子臧,子臧去之,以成曹君。君子曰:能守节矣。君义嗣也,谁敢于君有国,非吾节也。札虽不才,愿附子臧之义。昊人固立札,札弃其室而耕,乃舍之。诸樊卒,授弟余祭,欲传以次,必致国於札而止,以称父意。十七年,余祭卒,弟余昧立;余昧卒,又欲授札,札进去。於是昊人立余昧之子僚为王。诸樊之子光以为吾父所以兄弟相传者,欲致位季子也。季子即不受国,吾当立,乃使人弑僚而自立,是为阖庐。季子使晋反曰:苟先君无废祀,民人无废主,社稷有奉,国家无倾,乃吾君也。吾谁敢怨。一辰死事生,以待天命,非我生乱。立者从之,先人之道也。复命哭墓,复位而待。
录曰:季札之不受国,岂比於曹子臧乎。樊无篡立之心,其致国者,以父命为尊也。故札辞曰:君义嗣也,谁敢干君。此以天伦为重也,於是次余祭,次余昧,次季札。夫谁曰不可,奈何王僚之不然也。启光之篡者,僚实为之,而吴之大夫、国人亦不能无罪焉。或以札不受,让国所致,则过矣。抑寿梦之欲传位季札。非若周之至德也。梦始僭王欲札,而行王季文王之事。此札之所深惧,但其意隐微而不露,人皆不知,而札独知之,宁不屡遁其迹乎。吾夫子特贵季札,其意隐而不发者,盖为是也。
札死,夫子书墓曰:呜呼。此延陵季子之墓。意正如此。
晋邢侯与雍子急鄗田,久而无成。士景伯如楚,叔鱼摄理,韩宣子命断旧狱。罪在雍子,雍子纳其女於叔鱼。叔鱼蔽罪刑侯#7,刑侯怒,杀叔鱼与雍子於朝。宣子问其罪於叔向。叔向曰:三人同罪,施生戮死可也。雍子自知其罪,而赂以买直,纣也斋狱,邢侯专杀。乃施邢侯,而尸雍子与叔鱼於市。仲尼曰:叔向,古之遗直也。制刑不隐於亲,三数叔鱼之恶,不为末臧。其义也夫。
录曰:昔叔向之练其母,母曰:惧生龙蛇。又曰:狼子野心,何羊舌氏之不幸。若此乎,惟狼故责,惟蛇故惊,而尚未诲其淫。至雍子之祸,三者备矣。昤虽欲喊恶乎,受其喊哉。
《前汉书》:朱虚侯刘章以诸吕擅权用事,忿刘氏不得职。尝入待宴饮,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项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拔剑追斩之。太后业已许其军法,无以罪也。自後诸吕惮朱虚侯,刘氏为益疆。
录曰:武侯悉诛唐宗室,而吕后不杀朱虚侯者,以齐为之殿也。然则吕氏亦可谓无策矣。徒以女亲人,而不知所亲非以女也;以兵强吕,而不知所强非以兵也。是故军可夺,而章之志不可夺;兵可恃,而婴之谋不可恃。吕氏至是亦无策矣。
《後汉书》:光武与兄刘演威名益盛,新市平林诸将阴劝更始除之。适部将刘稷闻更始立,怒曰:本起图大事者,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为者耶。遂收稷,将诛之。演固争。李轶、朱鲔劝更始因并执演,即日杀之。官属迎吊秀,秀不与交私语,惟深引避而已。又不敢为演服,每独居,辄不御酒肉,枕席有泣涕处。主簿冯异独宽譬之,秀止之曰:卿勿妄言。异因进说曰:更始政乱,百姓无所依戴。夫人久饥渴,易为充饱。今公专命方面,宜分遣官属。循行郡县,宣布德泽。秀深纳之。
录曰:《坎》之初六曰:习坎,入於坎害,凶。象曰:习坎入坎,失道凶也。演好侠轻举,当寇攘之世,习坎者也。叔虽同符高祖,柔道未立,上无应援,岂能出伯升於险,其死固有以也。然其兆本曰: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秀既刚中之才,异为塞渊之辅,尚往有功,是以其言易入,秀之深纳,亦有以也。此所以行险而不失其信,卒之赤心效顺,大树褒功,岂非维心之亨乎。
刘纡者,宣帝曾孙。宣帝封子嚣於楚,是为孝王;孝王生思王衍,衍生王纡,纡生般。自嚣至般,积累仁义,世有名节,而纡尤慈笃。早失母,同产弟原乡侯平尚幼,纡亲自鞠养,常与共卧起饮食,及成人,未尝离左右。平病卒,纡哭泣呕血,数月亦殁。後光武封般为蕾丘侯,奉孝王祀,显宗徵为执金吾,兼屯骑校尉;肃宗以为长乐少府宗正。般在位,数言政事,其收恤九族,行义尤着,时人称之。
录曰:是时朝廷方厉谦让之实,友于之行干本支,达于天下;欲不为义人,其舍其视,斗粟疋帛之谣远矣。录之。
杜林与弟成俱好学,博洽多闻,时称通儒。王莽末盗起,客居河西。院嚣闻林志节,深相敬待,以为持书平。後因疾告去,辞还禄食,嚣欲令强起,遂称病笃,意虽相望,方务优容,乃出令曰:杜伯林天子不能臣,诸侯不能友。盖伯夷、叔齐耻食周粟。今且从师友之位,须道开通,使顺所志。林虽拘於嚣,而不屈节。後成物故,乃听持丧束归。既遣而悔,令刺客杨贤追於路,将遮杀之。贤见林身推鹿车,载致弟丧,叹曰:当今之世,谁能行义。我虽小人,何忍杀义士。因亡去。光武闻之,徵拜为侍御史,引见,问以经书故旧及西州事,甚悦之。後皇太子疆乞封束海王,重选官属,以林为王傅。特受赏赐。卒为大司空,称任职相。
赵孝、赵礼兄弟恭逊笃行。遭天下乱,人相食,礼为贼所得,将烹,孝乃自缚诣贼,推让就烹,众异之,遂不害。卿里服其义,州群辟召,皆不应。永平中,显宗闻其名,诏拜谏议大夫,迁侍中长乐卫尉,复徵弟礼亦为御史中丞。帝欲宠异之,诏礼十日一就卫尉府,大官送供,具令兄弟相对尽欢。数年礼卒,令孝从官属送丧归葬。孝後无子,拜礼两子为郎。
录曰:愚观杜林始以贼乱,致命於嚣,终以贼剽,遇贤於道。至赵氏二子在须臾,当是时,岂知贵为王傅。爵齿公孤,与夫人官异食耶。阳之义,强之谦,一时闻风兴起。虽曰人之所信,而实天之所助也。不然彼刺客、饿草者流,宁肯甘心效义耶。而卒以不没,此真罕见其俦者矣。
《晋书》:右仆射邓攸,永嘉末没於石勒。过泗水,攸以牛马负妻子而进。又遇贼,拣其牛马,步走担其儿及其弟子绥,度不能两全,乃谓其妻曰:吾弟蚤亡,唯有一息,理不可绝止,应自弃我儿耳。幸而得存,我後当有子。妻泣而从之,乃弃其子而去之。卒以无嗣。时人义而哀之,为之语曰:天道无知,使邓伯道无兄。弟子绥服攸丧一二年。
录曰:攸之痛,千古莫不以为然也。而史称攸预加缠系,绝其奔走,岂慈父仁人之用心哉。勿谓天道无知,乃有知矣。愚以为皆非情实。按攸为石勒所获,滨死者再矣。至勒过泗水,攸乃砍坏车,以牛马负妻子而进,则又有追逐之兵物色之。及以意度之,子大侄小,子之识者多,故系之;侄之识者少,故存之。一则以缓追兵,一则以绝物色,非但义而已矣。至卒以无嗣,或然之天数,亦君子之不幸与。以是绳攸,人莫肯为义矣。此录之意也。
庾衮,明穆吕后伯父也。少履勤俭,笃学好问。咸#8宁中大疫,二兄俱亡,次兄毗复殆,疠气方炽,父母诸弟皆出於外,一表独留不去,遂亲自扶持,昼夜不眠,其问复抚柩哀临不辍#9。如此十有余旬,疫势既歇,家人乃反,毗病得痊,衮亦无恙。一表诸父并贵盛,惟父独守贫约。一表躬亲稼穑,以给供养,而执事勒恪,与弟子树篱,跪以授条。或曰:今在隐屏,何恭之过。曰:幽显易操,非君子之志也。妻皆宦族,及适一表,弃华丽,共安贫苦。母终,服丧居於墓侧。或斩其墓相,叩头泣涕,谢曰:德之不修,不能庇先人之树。父老咸为之垂泣,自後人莫之犯。乡党州郡交举孝廉清白异行,皆不降志,号为异行。齐王同之唱义也,张弘等肆掠於阳翟,一表乃率其同族及庶姓保於禹山。时百姓安宁,未知战守之事,一表谋曰:古人有言,千人聚而不以一人为主,不散则乱矣。众曰:今曰之主,非君而谁。乃誓之曰:无恃险,无估乱,无暴邻,无#10抽屋,无樵采人所植,无谋非德,无犯非义,戮力一心,同恤危难。众咸从之。及贼至,乃勒部曲,整行伍,皆持满勿发。贼服其慎而畏其整,是以皆退。时人语曰:岁寒然後知松相之後凋。又曰: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其庾异行乎。
录曰:愚观晋之靡俗,而有衮之异行,岂惟明愧八王,幽惭裴卫,无亦生耻元规,死羞叔预者欤。夫以一疾而知岁寒之松植,与更八王而不识板荡之忠臣者,何天渊也。众皆贵盛,父独守贫,与慾而无厌,责而无止者,何悬绝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与轻薄造难,浅谋起衅者,又何迳庭耶。幽显不易,执事勤恪,与怀鸩相加,凶逆自恣者,又何南北耶。是知鬼魅离离而阳德丕显,污秽籍籍而昭明介尔,不有叔褒,何有晋之日月乎。
《南史》:谢弘微童幼端审,叔父混见而异之,曰:此兄深中夙敏,方成佳器。年十岁出继从叔峻,峻司空瑛弟二子也,於弘微本总亲,素不相识,率意承接,皆合礼衷。义熙初,袭峻爵建昌侯。弘微家素贫俭,而所继丰泰,遗财禄秩,一不关与。混风格高峻,少所交纳,唯与族子灵运、瞻、曜及弘微并以文义赏会,尝共宴处,居在乌衣巷,故谓之乌衣之游。其外虽复高流时誉,莫敢造门。瞻等才辞辩富,弘微每以约言服之,混特所敬贵,号曰微子。後混以刘毅党诛,妻晋陵公主诏谢氏绝婚,改适琅琊王,以混家事委之。混仍世宰辅,一门两封,田业十余处,僮仆千人,唯有二女。弘微经纪生业,事若在公,一钱尺帛出入,皆有文簿。高祖受命,以公主执义守节,听还谢氏。自混亡至是九载,而室宇修整,仓库充盈,门徒业使不异平日。田畴垦辟,有加於旧。主叹曰:仆射平生重此子,可谓知人,仆射为不亡矣。中外姻亲、道俗义旧见公主之归者,入门莫不叹息,或为之涕流,感弘微之义也。
录曰:愚观乌衣巷之游,真所谓芝兰玉树,焜耀当时。若叔源之识鉴,康乐之才美,宣远之清悟,宣明之杰济,然皆不得其死,独微子无问然。其故何耶。《易》之《小过》曰:弗遇过之,飞乌离之凶,是谓灾青。诸子非不才义丰办,然皆刚躁负气恃才,而持操不笃,违理过当,是以凶也。若微子性既严正,行复修馑,其事所後瑜於所生,诚敬,内通神明,外惮言笑,不妄廉耻,寡争正易,所谓行过乎恭,丧过乎哀,用过乎俭者也。安往而不得哉。
弘道录卷之二十三竟
#1『业」原作『乐』,据《十三经注疏》改。
#2『永』原作『衣』,据《十三经注疏》改。
#3『今予』原作『令子』,据《十三经注疏》改。
#4『从』原作『说』,据《十三经注疏》改。
#5『公』原缺,据《十三经注疏》补。
#6『卒』原作『率』,据《十三经注疏》改。
#7『刑侯』原缺,据《十三经注疏补》。
#8『咸』原作『人』,据《晋书》改。
#9『辗』原作『辄』,据《晋书》改。
#10『无』原作『与』,据《晋书》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