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部,诏令奏议类,奏议之属,历代名臣奏议>
钦定四库全书
历代名臣奏议卷九十三
明 杨士奇等 撰
经国
宋孝宗时张浚论和战利害疏曰臣今月二十五日恭被御笔处分臣已即日具奏去讫臣虽愚陋中有所怀敢不尽言伏惟圣慈俯赐矜察今之议者孰不以战守为说其次则就遵旧辙重讲前好以臣观之战守之说是也然而争城争地罪不容诛城高池深兵甲坚利委而弃之地利不如人和则是战守之中尚有可得而论者焉臣窃以为战守之道本以庙胜君天下者诚能正身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用之战则克守则固理有决然者矣如是而後可以言战守仰惟陛下以神圣恭俭之资受太上委任之重即位以来孜孜治道然而德政未洽于人心宿弊未革於天下揆以庙胜犹有可疑臣愚?陛下发乾刚奋独断於旬月之间大布诏旨一新内治尽循太祖太宗之治使南北之人知有大治於後人心既孚兵气必振臣衰暮之景精力有限理当退闲以全晩节岂肯分毫更有觊念独以事机迫切治乱安危断在今岁臣若尚怀頋畏他日身名具丧辱国辱家悔之无及伏?陛下深轸宸虑早定至计事或二三终恐无成臣愚干冒圣聦俯伏俟罪
起居郎胡铨上疏曰右臣准枢密院劄子十一月十四日三省枢密院同奉圣旨令於後省限一日集议当与不当议和合与不合遣使礼数之後先土疆之取与条具闻奏仍令各举所知以备小使者臣窃惟国家自绍兴初与金人讲和竭民膏血而不恤忘国大雠而不报上下偷生苟安岁月以为盟好可恃荡然决去藩维之守一旦完顔亮变生肘腋宗庙社稷几不血食天下寒心陛下即位以来乾刚独断奋然图任张浚及二三大臣力谋恢复符离之师兵不血刃而故疆复得使李显忠尽忠於国不贪小利以成大举之功则中原响应势若破竹恢复之期可指以俟矣虽然功虽不成事虽不立自京都播迁之後垂四十年未有如符离之举也敌人缘此震慴知陛下有大有为之志知庙谋有出不意之奇知边鄙有折冲敌忾之人知台谏有明目张胆之臣知朝廷有面折廷诤之士以为中国有人遂有乞和之意兵法曰无故而求和者谋也敌人诡计端在於此昨来京都失守本於大臣耿南仲主和二圣刼迁本於宰相何?主和维扬失守本於宰相汪黄主和完顔亮之变本於权臣主和自汴京板荡以来四十年间敌人用鋭师劲卒长驱入国何尝不以和哉暴蔑我二圣污蔑我两宫残毁我宗庙陵夷我社稷发掘我陵寝皇天后土实闻此言今欲与不戴天之雠讲信修睦三纲五常扫地尽矣就令和好可成金人可信决不叛盟孝子顺孙寜忍为之况万万无可信之理前车覆後车戒陛下若不深思远虑力修政事力修守备力任将相力图恢复而苟目前之安臣恐後车又将覆也议者乃曰姑与之和而隂为之备外虽和而内不忘战此向来权臣误国之言陛下闻之熟矣呜呼燕安酖毒不可怀也一溺於和则上下偷安将士解体终身不能自振尚又安能战乎其为酖毒多矣可胜寒心冒犯天威臣无任战惧之至
铨又进故事曰冒顿既立时东胡强使使谓冒顿曰欲得头曼时号千里马冒顿问羣臣皆曰此匈奴宝马也勿予冒顿曰奈何与人邻国爱一马乎遂与之顷之东胡以为冒顿畏之使使谓冒顿曰欲得单于一阏氏冒顿复问左右左右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阏氏请击之冒顿曰奈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遂取所爱阏氏与东胡东胡王愈骄西侵与匈奴中间弃地莫居千余里各居其边为瓯脱【瓯脱境上候望之处】东胡使使谓冒顿曰匈奴所与我界瓯脱外弃地匈奴不能至也吾欲有之冒顿问羣臣或曰此弃地予之於是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奈何予人诸言与者皆斩之
臣谨案春秋以地为重凡书取地皆恶之也成二年取汶阳田则齐以战败而赂我宣元年齐人取济西田则我以不义而赂齐夫齐以战败而赂我非我取之也而必书取专恶我也我以不义而赂齐非齐取之也而必书取专恶齐也取汶阳田虽专恶我然齐亦与有罪焉何者为人子孙不能守先祖之土地而轻以与人得无罪乎取济西田虽专恶齐然我亦与有罪焉何者为人子孙不能守先祖之土地而轻以与人得无罪乎夫春秋书法重地如此以为万世守国者之戒也呜呼冒顿夷狄也且能知地者国之本而不以与人可谓深得春秋重地之旨矣可不监哉
铨为敷文阁直学士乞规恢远图疏曰臣顷坐异议窜斥岭海者垂三十年自谓老於穷荒絶域不复齿搢绅之列岂意天假之年陛下登大位首赐收召臣获保首领尽室生还复见天日之清明平昔区区之私欝结而不得伸者?毕之於旒扆之前指天誓心有死无贰故两参华禁首尾九年每一赐对臣未尝不洗髓涤虑极其精诚期有以感动天听诚以今日国雠未报陵寝未归故疆未复臣所以夙夜痛心誓不与敌人共天者也伏惟皇帝陛下天锡勇智退托以不能惟兼听是务每闻臣言曲赐优容称其直谅臣摩厉此心日复一日不知老之将至迫於七十致仕之礼恳祈再三陛下委曲保全又复宠以延阁之美臣虽碎身粉骨不足以报天地父母之恩辄敢极竭愚衷少裨国论之万一伏望陛下体尧蹈舜辚禹轹汤规恢远图委任贤哲植正黜邪理财训兵济师练将逮鳏恤孤然後布告中外大明君臣父子之义必报国雠必归陵寝必复故疆混一区夏以副太上付托之重臣虽在畎亩死无所憾臣既陛辞即出修门无复再瞻日表臣不胜惓惓爱君忧国之诚杨万里上疏曰臣闻有天下之忧有君子之忧天下之忧忧其君之不为也君有为矣天下之喜而君子之忧也盖不为之君其心迟天下之所不快有为之君其志锐天下之所甚喜虽然喜者忧之所由寓也锐者迟之所由伏也夫何故锐则速不以速而成则以速而折天下之事有百全之成而无一折者乎求其成则必有以忍其折不忍其折则无务於速也速而折折而不忍则锐安得不变而为迟哉一朝之有为必至於终身而不为是故君子见其初而忧其终古之君子得有为之君而辅之以求立天下之大功则必有以养其君之志而古之君子亦必有以自养其志详其发而重其举非详其发也恐发之踈则一发足以废百发非重其举也恐举之轻则一举足以废万举君臣之间其立也坚而其谋也老夫是以有成老则不欲速坚则虽可折而不可沮胜而不勇败而不怯得而不喜失而不挫优游容与以待天下之隙而徐制其要领盖昔者晋文之图覇也二年而欲用其民子犯曰民未知义民知义矣又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民知信矣又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礼盖文公之志踊跃奋迅而欲有为者一也而子犯三遏之越王之报吴也四年而召范蠡问曰伐吴可乎曰未可也又一年又问曰伐吴可乎又曰未可也又一年又问焉又一年又问焉则皆曰未可也盖越王之志踊跃奋迅而欲有为者四也而范蠡四拒之夫二臣者举其君踊跃奋迅之气而纳之於抑欝愤闷之地使朝夕咨嗟求逞而不得逞则无乃过乎盖二臣者深知所以养其君之志惧其速而折折而沮也及其国力已强兵气已振事机之来而不可失胜形之见而不可御则破楚灭吴了此事不终朝尔唐之德宗其志有一日不在於平藩镇者乎然不胜其愤锐於遣三将而一伐一伐而生朱泚之变也则不敢言及於藩镇者终其身求节度则与节度求宰相则与宰相故藩镇之祸始於肃宗而成於德宗至於亡唐藩镇亡之也德宗岂真成藩镇之祸者哉速而折也折而沮也使德宗而不速则不折折而不沮则岂不犹可为也何遽至於晩年之姑息哉文宗之志有一日不在於诛宦官者乎然不胜其愤锐於任训注而一决一决而生甘露之祸也则不敢言及於宦官者终其身专制则听其专制诋辱则甘其诋辱故宦官之祸始於明皇而成於文宗至於亡唐宦官亡之也文宗岂真成宦官之祸者哉速而折也折而沮也使文宗而不速则不折折而不沮则岂不犹可为也何遽至於饮恨而没哉二君之志本以求天下之大功而反以得天下之大祸则不养其志之患也顷者新天子即位之初春秋鼎盛圣武天挺超然有必报不共戴天之心克复神州之志天下仰目而望庶乎中兴之有日也然亲征之诏朝下而和议之诏夕出元戎之幕方开而信使之轺已驾纷纷扰扰以至於今而国论卒归於和此其病安在哉盖兆今日之和者符离之役也事不极则反不生势不激则变不形暄甚则雨冬穷则春理固然也战岂与和期哉和者战之变也非求变也激而不得不变也且是役也天子之志固在於取中原也抑尝熟策之详议之耶议之不详也策之不熟也得城而不能有也成功而不能善後也是故前日之勇一变而为怯前日之锐一变而为钝安得而不归於和哉当其师之出也臣固知有今日之和也何则天子即位之初虽以尧舜为之亦不能以一日而洽威德於天下也威德未有以洽乎天下而欲一举以求非常之功是非有成心也有幸心尔成乎心犹未必成乎外也心则幸矣独能成乎外耶今日之事臣所大惧者惧天子之志沮於一折而敌人有以窥吾之沮而天下之祸所从生也唐之二君盖可鉴矣人有未富而先急於作大屋者屋未成而家已贫则他日一墙之颓一篱之缺而不敢议於补葺夫一墙易补也一篱易葺也其费与屋大不同也勇於屋之大而怯於藩墙之细则其志之沮也臣尝读蜀志至於刘昭烈三见诸葛亮之事则为之太息盖昭烈以汉之裔欲诛曹操以复汉室此昭烈之雅志也然得徐州则失徐州得豫州则失豫州败於吕布又败於曹操奔走狼狈於荆楚之间而无所於归宜其惫而不复自振也而其见亮曰孤不度德欲信大义於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獗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嗟乎昭烈者是时已老矣衰败屡折而志犹未已此亮之所以乐於委身而愿効其谋者也彼其徒手而成鼎峙之业其以此哉今天子以天下之半带甲百万表里江淮安坐而指挥天下之豪杰以图恢复祖宗之业而澡靖康之耻进则成混一之功守则成南北之势何至於以一小折自沮而汲汲以议和哉臣愿天子坚昭烈之志而毋以唐之二君自处则中兴之功天下未絶望也万里又论国势曰臣闻善立国者以人成天而不以天败人盖国之所以废兴短长者天也而所以使其废兴短长者非天也人也惟人为能成天惟天亦能败人非天之败人也人实恃天以自败而天亦不能如之何也且夫国於天地有与立焉古之国盖有至弱而存有至强而亡者盖有一再传十余年而遂灭有三四十世七八百年而不絶者夫强者宜其不可亡一再传者皆艰难创业之君宜其不可灭而乃至於灭亡何也弱者宜其朝不及夕传世至於二三十君之後大抵不骄则怠宜其无以自立而乃至於长存又何也求之而无其形究之而无其端故曰天也国一国也有昨废而今兴有既亡而复存君一君也有朝弱而暮强有前衰而後盛夫岂不以人乎哉故夫善养身者能延既絶之年善谋国者能延既衰之祚人之所至天亦至焉故曰人也自尧舜禹汤文武之为国计与孔子孟子之徒为世主言者大抵言人多於天而言天寡於人则忧夫有国者之以天败人也臣窃观天眷我国家已往之验以卜方来之祚则知商周历年之数未足为国家喻也臣盖喜而忧之喜者天也而所忧者人也方敌人为靖康之役彼谓天下无复国家有也而民心依依戴其旧君我是以有南京之立方敌人为维扬之役彼谓深入穷侵之计不浅也而风潮効灵一隔千里我是以有海道之安方金亮为江上之役彼谓投鞭於江可以利涉也而千艘一炬敌人遂败我是以有江海之捷则天之维持全安我国家者屡危而屡不危愈揺而愈不拔其眷何如也则国家子孙万世帝王之业了了在人目中矣虽然天之所以为天者尽矣而人之所以为人者果尽也耶臣不得而知也果不尽耶臣不得而知也臣独怪夫赤白囊一至则庙堂骚然而失措某所未有备某所未有兵募市人招武勇以为临时应卒之计讲解之议一许则君臣欣然而相庆罢戎幕散舟师彻边防息忧顾以享安逸无为之乐既君臣欣然矣而边尘又动也则骚然之色复见既庙堂骚然矣而和议又集也则欣然之心复生此何为者耶千金之家不幸而大盗为之邻前有父兄不共戴天之讐而後尽盗吾千金之产之意彼大盗者日夕聚恶少治兵刃伺间隙以图我而未有以乘也则阳谓我曰吾与若为好也所谓千金之主人者将遂毁藩墙投梃刃晏然盘乐饮酒而不为之虑乎抑将外姑与之好而隂益为之备也嗟乎千金之子能不忘於盗而为天下国家者不能不忘於敌天下之忧复有大於此者乎则所谓以人成天而不以天败人者臣所不敢知也盖臣闻之古之敌国对垒而未有息肩之期者其处之大略有四一曰谋二曰备三曰应四曰堕何谓谋书不甘食夜不安寝君臣日夜蹙頞相顾以敌雠未灭为大忧以天下未一为大耻以宗庙社稷未有万世不可亡之实为大惧收召豪杰选马励兵深谋密计期於必取所谓卧榻之侧岂容有鼻息雷鸣者太祖皇帝所以建一统之大业也何谓备谋人而羽翼未成也机会未至也衅隙未生也则遂不谋人也耶我不彼谋彼必我谋是故防之也豫而备之也周修政刑求人才深沟高垒积粟治兵恐惧儆戒常若一日而敌三至也夫是以屹然有不可犯之坚动则可以制人静则可以不制於人为客则可以百全为主则可以万全矣孙仲谋之所以走曹操也何谓应欲为谋人而不能举欲为备人而不能劳政事纪纲守其常兵甲士马因其旧其国不至於大治而亦不至於大乱敌不至则不虑其至敌至则徐应其至夫不虑其至而徐应其至者非有万全之素也尽於一决以幸一胜尔故其胜也幸也非计也宋文帝之所以支佛狸也何谓堕既不能谋又不能备既不能备又不能应苟於安而不知危伏於其中媮於乐而不知忧寓於其间狎於敌人之诈而不悟堕於敌人之计而不疑至於覆亡其国则曰天也吴之所以误於越也谋人者其国兴备人者其国安应人者其国仅存而堕於人者其国必亡有国者可不深惧而谨择於此四者乎臣窃观朝廷今日之大计而深所未喻也谋耶备耶应耶堕耶盖亦不出於应而已矣敌至而能应愈於不能应非不可也而未善也何则馁而始学稼渇而始浚井得为善理家者乎且平居不为万全之策而缓急乃幸於一胜之功可以胜也而不可以必胜也可以幸也而不可以数幸也臣惧朝廷今与敌人讲解之後轻信其情而不防其诈也历下之兵一解而淮隂之师至鸿沟之境一分而垓下之祸作此往事明也臣愿朝廷深为之备以待不测之警而後立国之大计臣得次第而历陈之其二曰臣闻圣人不幸而当天下分裂之际者有所谓万世之业有所谓数百年之业国无两存无两亡非有北无南则有南无北尔有能举天下之二而一之此万世之业也画地以相俟据险以相拒攻则不足守则有余此数百年之业也今圣天子既惩於一举而折则万世之业其成未有形而其发未有候也而数百年之业亦独扰扰而未求所定岌岌而未见所立则亦可谓不能也已非不能也能而不为也非不为也为而不果也果则为为则能矣昔司马晋内有王敦苏峻之乱外有刘石之敌晋宜不能乎晋也而无病乎江左十叶之基刘宋之初谯纵梗蜀卢循逼都下而姚氏慕容氏拓跋氏沸中原宋宜不能乎宋也而无害乎南朝数百年之祚晋宋之君何人哉使朝廷当此时将不为国乎虽然此犹有天下之半也至於七十里而兴商百里而造周汤文何人哉朝廷当此时将不为国乎虽然此犹有土也至於汉高帝一劒之外无余物光武一牛之外无余资而以创业以中兴二君何人哉朝廷当此时又将不为国乎嗟乎以高光为之能以无国为有国也以汤文为之能以一国为天下也以晋宋为之能以危国为安国也然则天下岂有不可为之国哉亦存乎其人如何尔今也内无敦峻谯卢之猖獗外无刘石之英雄而独当一未亡之金人而又以全楚为家吴越为宫此楚庄吴阖闾子胥种蠡之所以强覇用武之国也西控全蜀南拥荆襄北据长淮此高帝先主孙仲谋杨行密之所以兴起之根本也钜海限其东而三江五湖缭其南北此古之六朝所恃以为不拔而不可兼得者也引巴蜀之饶漕江淮之粟市西戎之马而号召荆楚奇材劒客之精锐此汉唐之所仰以为资者也奄是数者而有之而日夕惴焉不能以自存常若敌人之制其命是挟千金而忧贫有孟贲之力而忧弱者也故曰非不能也能而不为也非不为也为而不果也使圣天子一日断自一心不惑羣议卓然挈吾国而大有所建立则万世之业为之有余也而况数百年之业哉独患乎因循颓堕忘其我之所可惜而彻其敌之所可忌者而已矣盖吾之所可惜而吾不惜则凡所可惜者无所往而惜无所往而惜者亡之所从开也彼之有所忌而吾不示之以其所忌则凡所可忌者无所往而忌无所往而忌者寇之所从召也昔者秦之灭六国非秦能灭六国也六国实自灭也不思久长之计而苟一日之安争先割地以求和於秦地朝割而兵夕至盖六国之君臣其初以为尺寸之地不足惜也不知夫国之亡乃自不惜尺寸始非尺寸之地能亡国也尺寸之不惜则不至於亡国则不止顷者敌人求唐邓则与唐邓求海泗则与海泗此何为者耶人有御寇而不御之垣之外乃毁垣以纳之曰吾将拒之户是得为善御宼者乎夫室以户存户以垣存也垣毁是无户也室其得存乎蜀失汉中而刘禅降唐献淮南而李景蹙朝廷独不见之耶此臣所谓患乎忘其我之所可惜者也汉高帝之西入关也兵之所至迎刃而解如此其锐也以仁义之师乘暴秦之亡如此其易也以高帝自将而子房为之谋如此其全也而不敢越宛击秦非宛之能重秦也能病汉也盖宛者汉之後顾之病也宛一下则汉何病焉使秦人先得汉之所忌遣一将固守而不下则秦未易以岁月入也异时朝廷举长淮数千里而视之如隙地不葺一垒不置一卒使寇之去来如入无人之境此何为者耶议者犹曰是时敌之创痍未尽瘳而势力未全盛也而今者狠然有窥吾淮甸南下牧马之意朝廷傥复如前日置淮於度外则天下之大祸至矣虎之所以不可捕者穹崖深林入者澟然而又罴游乎其前豹伏乎其左此人之所以甚忌也使罴与豹皆去而虎立於途人孰不操戈以制之哉臧质壁盱眙而佛狸亟还刘仁瞻坚守夀春而周师未得志朝廷独不见之耶此臣所谓患乎彻其敌之所可忌也大抵敌人之求可以与可以无与天下之地可以无守可以守可以与者货也可以无与者地也可以无守者已失之地也可以守者未失之地也可以无与而与焉可以守而不守焉今之大患不在此耶盖海陵尝求汉淮之地矣而光尧不与之地而与之战臣愿朝廷以光尧之塞海陵而塞敌之贪如蜀如荆襄如武昌如沿江朝廷固尝严守备矣臣愿今日以待沿江之工而待淮凡淮之要害之地敌之所必攻者巨镇如庐夀广陵者则各择一大将委以一面而付之重兵至於其它州郡则多其壁垒而葺其城池城池坚则可攻而不可下壁垒多则寇有牵而不敢越有大将重兵以居要则沿淮之州有所恃而无所惧兵法所谓常山之蛇者此也盖固国者以江而不以淮固江者以淮而不以江而今之说者或曰淮不可守而江可恃嗟乎不恃江者江可恃也恃江则江不可恃矣昔者陈後主尽召江北之诸将以朝正而韩擒虎贺若弼掩其虚以至江上陈之君臣犹曰天堑必无可济之理且引周齐之兵五来皆败以待隋言未既隋师济矣甚矣夫江之误南国也非江误人之国也恃之者误之也宫之奇曰虢虞之表也唇亡则齿寒江者淮之虞也淮者江之虢也朝廷其勿恃江而恃淮勿恃淮而备淮则数百年之业可得而议矣不然臣恐未可以一朝居也或者又曰守淮善矣其如淮地之空旷何若夫江者纪涉所谓备之不过数处直差易尔是不然有淮而後江者吾之江也无淮则江者非独吾之江也亦敌之江也全而有之犹恐失之而况分之哉且吾之有淮以为空旷也使吾不有而敌有之彼以为空旷耶彼将居而耕耕而守守而伺则吾之一喘而彼闻一动而彼见人惟有所不可测而後不可图引寇以自逼而日夕与之相目於一水之间则国尚何可为而敌尚何可备哉故夫江者误人之国而纪涉之论又误人之江者也且吴人者欲淮而不得也非得淮而不欲也吾则有吴人之所无而又可弃吾之所有耶臣是以流涕而极言至此其三曰臣闻有为者必为其全何谓全不福其福不利其利是谓全夫为国者何向非福何择非利而曰不福其福不利其利何也非不福其福也不福其祸中之福也非不利其利也不利其害中之利也夫何故贵乎福者贵其福而无祸贵乎利者贵其利而无害曰福焉而祸之所寄曰利焉而害之所藏是无福贤於福而不利贤於利也故曰有为者必为其全不福其福不利其利是谓全今夫径寸之珠潜於骊龙之颔而袭於万仞之渊人将语我曰珠可得也其信者智乎其不信者智乎宜若信之者之智也殊不知身与珠孰重陆与渊孰安捐吾身而珠可得犹不为也况身可捐而珠不可得耶今士大夫孰不曰中原吾之旧物可取而不可弃虽然意则忠矣言则快矣而为国计则未也策今者不以今而以古料後者不以後而以今古者今之镜也今者後之柢也盍观之东晋乎盖尝有幽并矣至王浚刘琨亡而幽并亦亡又尝有河南矣至祖逖亡而河南亦亡非数子之死而始亡幽并河南也数子之未死而幽并河南已亡矣盖其存者名也其亡者实也盍观之刘宋乎盖尝得关中矣至高祖还而失关中又尝得淮北矣至明帝北讨之败而失淮北非高祖之还明帝之败而始失关中淮北也高祖之未还明帝之未败而关中淮北已失矣盖其得者名也其失者实也闻之曰虽鞭之长不及马腹何则功视时为成毁时视天为盈虚天之所至时亦至焉时之所至功亦至焉未闻时先天而得功先时而就者也是故天与时相遭则以百败之汉高帝取百胜之项羽天与时相违则以刘葛之雄杰熟视孱弱之曹丕靖康之初金人之北归也河北尝为吾有矣绍兴之间金人割地见还也河南长安尝为吾有矣金亮之败也海泗唐邓又尝为吾有矣隆兴之举也符离又尝为吾有矣有则有矣而卒不有焉何也时也非时也天也然则古之举亦足以为今之惩今之事亦足以为後之规矣是故为今之计和不如战战不如守和则懈战则力故曰和不如战战则殆守则全故曰战不如守昔吴大帝时诸将各欲立功多陈便宜帝以问顾雍雍曰兵法戒於小利此等欲邀功名非为国也苟不足以损敌所不宜听蜀将姜维每欲大举伐魏费禕曰吾等不如诸葛丞相丞相犹不能定中原不如保国治民无决成败於一举嗟乎吴其以雍为懦而蜀其以维为壮矣虽然未见其害雍信懦而维信壮也及诸葛恪以轻动无功而民怨姜维屡出黩武而国亡则顾雍费禕之言犹信噫宋德当天卜世万亿天不佑敌亡不及夕不待智者而後喻也然日有中昃月有盈缺天之道也而况国乎天之於我国家盖必有时矣可以俟不可以躁盖圣人之於时所不能者二曰去曰来所能者二曰待曰乘臣愿朝廷尽人事以周其待待其来而决其乘不以小利而轻试吾之大技不以小钝而中怠吾之大计则中兴之全功不在今日在何日耶燕尝欲图苻坚慕容农曰取果於未熟与自落不过旬日然其难易美恶相去远矣金人之强不过苻坚其君臣万万不及坚朝廷盍少待哉
参知政事史浩奏曰臣闻古之得天下者皆由小以致大若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是也汤之一征天下始信故东征西怨南征北怨怨者徯其来而不至也是故师至其国若时雨降非谓使四方之民先归汤之国也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者有其心也是故至武王时始因商之旅其会如林非谓使天下之民先归文王之国也若使民先归其国则七十里之亳百里之丰何以容东西南北之人而所谓亳与丰之地方且疲於赡养日益穷蹙又何暇修文德以格远人之心耶今陛下北有劲敌日为奸谋以挠我日纵流民以困我沿边守臣由之不知方且日以招徕为事自去冬用兵以来归正之官已满五百皆高官大爵动欲添差见阙归正之民不知其数皆竭民膏血唯恐廪之不至数年之後国家之蓄积竭於此役东南之士夫久不得调东南之农民身口之奉不得自用安保其不起为盗贼而求衣食之资乎不於此时有以救之駸駸不已布满东南蚕食既多国用益乏已来者不获优恤必有悔心方来者待之愈薄必有怨心夫剥肤椎髄以奉之意者望其知恩而欲其为我用也若使怨悔之心生终亦何所济此为国远虑者莫不寒心也今说者必曰不如是不足以系中原人心夫内修政事教化既明风俗既厚百姓家给而人足使彼之士民愿立於朝愿为之氓而不可得然後一旦兴师恢复土宇皆为王臣则其心乃大悦如汤之后来其苏武王之一怒而安也若吾之政化未施财力先屈国尚未可保安能系中原之心乎凡为此论者皆慕古人之虚名失当今之实利者也臣愿陛下密敕沿边守臣其有襁负而至者谕之以久远之计曰国家议战与和皆为汝辈久此陷没欲图拯济若为战计则他日得我故地汝皆吾民又何必舍坟墓弃亲戚而来若为和计朝廷亦岂遂忘汝等宜各安本土以俟议定则彼必感我恤之之意深念之之心切将无所归怨而敌闻之亦必知我国有人矣於是葺藩篱保形势寛民力以固邦本募勇士以益军籍政修而教兴国富而兵强机会之来岂有穷已一举而得中原大开明堂受朝贺此成汤文王已试之明效也夫未至此时而先为计以自蹙此敌之愿後虽噬脐其无及矣利害得失之机较然可见陛下不可不深察也傥未以臣言为然欲望圣慈断自宸衷上取太上之训下尽近臣之议以归至当然後定其规抚使沿边守臣有所遵守
浩又上奏曰臣闻弃实而务名舍近而谋远见利而忘害此三者天下之大弊古今之至戒也臣比者极论招纳归正人之非虽荷圣慈已赐开纳尚虑议者或有异同臣请得申言其详夫自淮泗之北燕赵以南幅员万里皆我故疆若使朝廷根本已立人材已衆功无僭赏罪无佚罚兵强国富事力有余以陛下英武之资乘中原爱戴之心一举而取之宅中图大以复旧物则天下之议孰敢以为非今既未能乃区区然招集逋逃之人以为系中原之心此臣所谓弃实而务名一弊也自去岁金人南下之後两淮荡然驱虏杀戮不可胜计井堙木刋积骸如山恸哭之声至今未已调度日繁江左重困屯戍虽遣藩篱未固此皆当如饥渇如焚溺日夜图之者今未见大有措画而庙堂之上率常以太半日力整会归正人某人乞官某人援例以庙堂犹如此则宣抚司沿边诸军帅司州郡又可知矣此臣所谓舍近而谋远二弊也北人初来扶老携幼莫不皆言去虎狼归父母呜噫流涕以手加额不知者观之真若可喜然此辈小人何常之有廪给禄赏少不厌其无涯之心则怨詈并作未必不刺取国事归报敌境况又其间往往有本心为间探而来者此臣所谓见利而忘害三弊也以此三说反覆究绎招纳利害可以立决加之敌情难测谲诈万端今北人将片纸来者即与官僧道虽无度牒但持戒牒来者即与度牒若敌人设计多作伪告伪牒源源而来上则竭国力以禄养归正官下则隂坏度牒之法我尚为有谋也哉且中国士大夫虽身登科第家世公侯一有去失坐废终身而归正官则一切不问是仕於敌人者何其幸而仕於天朝者何其不幸耶中国士民欲为僧道者由买度牒以至书填受戒非四五百千不可而归正僧道则一切不问是生於敌界者何其幸而生於王土者何其不幸耶臣惓惓之实欲望陛下弃名取实以集大勲先近後远以安边鄙见利思害以杜乱萌异同之论一以理决之昔吐蕃欲取唐维州隂遣妇人嫁守阍者生子长大守阍而吐蕃入寇遂开关纳之宣和中郭药师入朝请击鞠牟陀冈乃默视可作营垒之地其後金人大入果集于此则招纳之事岂可忽哉岂可忽哉伏惟留神采择
川陕宣谕使虞允文上言曰臣以孤远之踪曲蒙陛下亲擢圣恩不一实为非常之遇但以才力凡微未有豪髪报効媿惧并心敢因使令辄以今日不可失之机仰干四聦之听伏惟陛下圣智默运成筭不遗规模之远固已素定用敢冒昧禆万分一臣既闻敌中之乱敌兵在中原者不多实天相陛下恢复之时而形势便利莫如陕西盖得兵得马得粮可以壮国威可以足军饷欲守则有险可恃欲战则有资可凭自古进取天下固有次序而莫先於此臣尝所忧者大将相与因循无一肯出力为国家任责两日来吴拱出示吴璘三书谨録进呈臣观其书意知敌为甚怯知其兵为可用知民心为已归知粮道可以取足於西人又知其疾之已去老之可忧而自勉於一举而臣所不知者朝廷怯於立事和战未决尚以为疑也自敌使及境而去或以为敌中方乱有所未暇或以为敌人未肯归疆将有所要致於我以臣愚虑二说皆可置不问所当急者今日之机如因璘之意而用其机此在陛下与二三大臣断以一言而已臣博采舆论谓中原之敌不多必无深入之忧若且令董庠以本管兵守淮东郭振以四统制兵守淮西赵撙驻信阳李道廹新野【唐邓之间】各因其险而固守勿与敌战因得息兵以待用先令吴拱选精兵二万人从邓州路与王彦会於商州以万人守潼关使河南之敌不能进兵以援长安又以万人与彦合力进讨而吴璘姚仲拥大兵而出西人知朝廷大举倡义而应者必甚於今日官军声震关辅则宝鸡之敌知其无援又为西人之所共弃若不请降亦必引兵渡河而去国家得於此时收兵籍马因长安之粮而取河南因河南之粮而会诸军以取汴则兵力全而可以省诸道之运至如两河之地因民之心可传檄而定矣臣闻兵好合而恶分时难得而易失欲望陛下与二三大臣察纳其说而熟计之潜以一定之说分命诸将使戮力以收不世之功天下幸甚臣廹於愚忠抵冒天威伏深震惧
允文又上言曰臣窃惟艺祖皇帝创业之初削平诸国首会襄阳之兵以取荆南盖天下胜势所在先得之则雄视吴蜀一统之祚实始於此今陛下留神於襄汉之上游控吴蜀之全壤规摹弘远得艺祖之遗意天开圣哲先後同符而议者谓自古以来蜀以重山为险吴以长江为险而荆襄之地平原广袤无一山一水之限隔故三国之後以至南北之分凡皆以兵为险良将劲卒聚为重镇方册可考也道路错出不可以数计而其大者有六自陕虢出卢氏可以直抵归州自光化出茨湖可以直抵夷陵自汝州出新野可以直抵襄阳自唐州出枣阳可以直抵郢州自蔡州出信阳之三关可以直抵德安府自陈州出宛丘新息可以直抵光黄弥亘数千里实为坦涂皆当以兵为险之地也兵厚则险固理之自然而今之备兵反薄於守吴守蜀之数一失支梧敌势横溃吴蜀之形厘而为二屯兵虽多首尾莫应甚可虑也伏愿陛下曲轸渊衷下臣之章於腹心大臣议所以益兵之策庶几不失艺祖所以先重荆襄之意为陛下恢复之基天下幸甚
历代名臣奏议卷九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