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元年十二月癸卯朔,日有食之。
上御白虎殿,谕群臣曰:自古忠贤之士,大概有三:“辅国安邦,孜孜图治,从容委曲,劝君为善,君虽未听言,必再三,人君感悟而听用之,则朝廷尊安,庶务咸理,至于进用贤能,使野无遗逸,黜退邪佞,处置当法,而人不敢怨此,上等之贤也;博习古人之言,深知已成之事,其心虽忠于辅国,而胸中无机变之才,是古非今,胶柱鼓瑟,而强人君以难行之事,然观其本情忠鲠,亦可谓端人正士矣,屡遭斥辱,其志不怠,此亦忠于为国,乃中等之贤也;又有经史之学,虽无不通,然泥于古人之陈迹,不识经济之权衡,胸中混然,不能办别,每扬言高,谕以为进谏,竟不知何者宜先,何者宜后,何者可行,何者不可行,凡其谋事,自以为当,而实不切于用,人君听之则以之自高,不听则谓不能行其言,既无益于国家,徒使人君有拒谏之名,然其心亦无他,不识时达变耳,此下等之贤也。予今论此三者,有识者自见耳。”
甲辰,律、令成,命颁行之。初,命李善长等详定律、令,上每御西楼,召诸议律官及儒臣,皆赐坐讲论,以求至当,谓起居注熊鼎曰:“吾适观群臣所定律令有未安者,吾特以一己意见决之,而众辄以为然,鲜有执论。盖刑法重事也,苟失其中,则人无所措手足,何以垂法后世?”鼎对曰:“主上参于群议,断以睿见,诚为允当,请俟书成,更与廷臣看详,而后颁之。”上然其言,及是始成,上与廷臣复阅视之,去烦就简、减重从轻者居多,凡为令一百四十五条:吏令二十,户令二十四,礼令十七,兵令十一,刑令七十一,工令二;律准唐之旧而增损之,计二百八十五条:吏律十八,户律六十三,礼律十四,兵律三十二,刑律一百五十,工律八。命有司刊布中外,善长等赐物有差。上又谕群臣曰:“读书所以穷理,守法所以持身,故吏之称循良者,不在于威严,在于奉法循理而已。卿等既读书于律,亦不可不通,大抵人之犯法者,违理故也。君子守理,故不犯法;小人轻法,故陷重刑。令卿等各有官守,宜知所谨。”
乙巳,大将军徐达等将发益都,遣使往乐安招谕俞胜。时胜兄宝为帐下所杀,胜代为平章,领其众。明日,达师次长山北河,般阳路总管李圭等率军民诣军门降,于是所属淄川、新城等县,皆望风款附,得其军士一千四百一十四人、粮二万一千三百余石。
丁未,上遣使谕征虏大将军徐达、副将军常遇春曰:“将军统率将士,鼓行而东下齐、鲁数十城,求之于古,虽韩信功能不过是也。然事机合变之际,不可不虑。今山东诸将,虽皆款附,而未尝遣一人至此,若留诸降将布列旧地,所谓养虎遗患也。昔汉光武命冯异平三辅,营堡降者,遣其渠帅诣京师,散其小民令就农桑,坏其营壁,无使复聚。古人之虑患深矣,将军其思之。”
大都督府同知张兴祖率师至东平,元平章马德弃城遁,兴祖遣指挥常守道、千户许秉等追至东阿,元参政陈璧等以所部军民五万余人来降。秉复以舟师趋安山镇,元右丞杜天祐、左丞蒋兴以众降,得船一百五十余艘。
孔子五十六世孙袭封衍圣公孔希学闻大军至,率曲阜县尹孔希章、邹县主簿孟思谅等迎见兴祖于军门,兴祖礼之,于是兖州以东州县皆来降。
置尚宝司卿一人,秩正五品;少卿一人,从五品;丞一人,正六品。置侍仪司,秩从五品,设侍仪引进使。置教坊司,秩正九品,掌宴会音乐,以乐工为之,设大使、副使各一人,和声郎二人。
命置内职六尚局。
方国珍遣子明完奉表,谢罪乞降曰:“臣闻天无所不覆,地无所不载,王者体天法地,于人无所不容。臣荷主上覆载之恩久矣,不敢自绝于天地,故一陈愚衷,知必有以容臣者。臣本庸才,昧于学术,遭时多故,起身海岛,非有父兄相藉之势,与众驰逐,又非有图成望大之心,不过欲得汤武之君,为之依附而已。向者王师之渡江左,霆击电挥,至于婺城,远近震惊,是以遣子拜师,归心效顺,惟时固已知主上有今日矣,所以依日月之末光,望雨露之余泽者也。而主上推诚布公,赐手书,归质子,俾守城邑,如钱镠故事,奉遵约束,不敢有违,岂意从子明善不戒,擅构衅端,得罪实深,固不可解。今者守强之吏,驰书飞报,言天兵远临,闻之不胜骇愕,惶惑失措,遂俾守者奉迎王师,然而未免浮海,何也?昔有孝子于其亲,遇小杖则受,大杖则走,适与相类,窃自咎十年之间,非主上无以至今日,一旦堕坠,天下后世,必有以议臣者。敢冒斧钺之诛,遣子入侍,伏望复全覆育之恩,更加生成之赐,容归老死,使子侄辈得全余生,以听驱策,寔臣万幸。”上始怒其反覆,览表怜之,乃赐书曰:“昔汝外示归诚,中怀谲诈,吾姑容之,待汝自效,岂意汝行小智,愈肆奸宄,竟背前盟,致劳我师,汝尚不即歛手归命,乃逃于海上,犹欲观望成败。今势穷来归,辞甚哀恳,吾当以汝此诚为诚,不以前过为过,汝勿自疑,率众来附,悉从原宥。”
戊申,宋迪使山东还,言于上曰:“都督同知张兴祖所下山东诸郡,得士马万计,兴祖能推诚待人,于其降将有可用者,即使领其旧兵,俱以进取。”上曰:“此非良策。闻兴祖麾下降将至有领马军千骑者,若一旦临敌,势不足以相加,因而生变,何以制之?”乃命迪仍往谕兴祖:“今得一降将及官吏儒生,才有可用者,悉送以来,勿自留也。”
大将军徐达等至章丘,元守将右丞王成降。
上梦人以璧置于项,既而项肉隐,起微痛,疑其疾也,以药傅之无验,后遂成骨隆然,甚异。
己酉,大将军徐达至济南,元平章忽林台詹同脱因帖木儿闻之,先驱人民引军遁去,平章达朵儿只进巴等以城降,收其将士二千八百五十五人、马四百二十九匹,命指挥陈胜守之,后遣送达朵儿只进巴等赴建康,至洛口,达朵儿只进巴等复杀使者北走。
征南将军胡廷瑞至邵武,元将军李宗茂以城降,得将士五千四百六十余人、马一百二十九匹、粮六万七千余石。
庚戌,都督同知张兴祖率兵取济宁,元将军平章陈秉直弃城遁,我师遂入守之。
辛亥,上遣人谕大将军徐达、副将军常遇春曰:闻将军已下齐、鲁诸郡,中外皆庆,予独谓胜而能戒者可以常胜,安而能警者可以常安,戒者虽胜,若始战,警者虽安,若履危。夫屡胜之兵易骄,久劳之师易溃,能虑于败,乃可以无败,能慎于成,乃可以有成,必须周防谨密,常若临敌,忽生懈怠,为人所乘。慎之!慎之!
密州守将邵礼诣徐达降。
方国珍及其弟国珉率所部谒见汤和于军门,得其步卒九千二百人、水军一万四千三百人、官吏六百五十人、马一百九十匹、海舟四百二十艘、粮一十五万一千九百石,他物称是。继而元昌国州达鲁花赤阔里吉思亦来降,得粮六万九千石、马五十匹、船四百八十二艘,送国珍等赴京师。初,国珍之降,非其本意,故往往多变,虽纳款效质,而通元如故,元亦赖其海运之力,累加国珍官太尉、江浙行省左丞相,赐爵衢国公;国章行枢密副使;国瑛、国珉、胡善俱累官行省平章。蒋瑛刘震之叛,将由台走福建,国章与战于仙居,国章兵败被杀。
壬子,乐安俞胜遣郎中刘启宗、理问张秉一诣大将军纳款。
癸丑,中书省左相国宣国公李善长率文武百官奉表劝进曰:“开基创业,既宏盛世之舆图;应天顺人,宜正大君之宝位。苍生咸仰,红日方升,盖闻以道化民者谓之皇,以德教民者谓之帝。惟首出于庶物,用光建于鸿名。由是继百王而立国家,定四海而总纲纪,事闻在昔,运际当今。钦惟殿下勇智自天,聪明冠世,扫除六合之风尘,拯救兆民于水火,拥楼船而西上,孺子奉玺而出迎;命将军以东征,伪王束身而就缚。由是天下归赴,若江汉之朝宗;邦域肇隆,有金汤之巩固。既膺在躬之历数,必当临御于宸居。上以答于天心,下以符于人望。冀俯从众,请早定尊称,臣善长等爰合群情,躬伸劝进,对明廷而虎拜,翊圣主之龙飞。发政施仁,参赞两间之化育,制礼作乐,开拓万世之太平。谨奉表劝进以闻。”上曰:“始吾即王位,亦不得已,勉从众言。今卿等复劝即帝位,吾恐德薄不足以当之。”群臣皆顿首请曰:“天生圣哲,本以为民。殿下之即王位,天命已有归矣,今又三四年,若不正大位,何以慰天下臣民之望?昔汉高帝既诛项籍,群下劝进,亦不违其请;今殿下除暴乱,救生民,功塞宇宙,德协天心,天命所在,诚不可违,臣等敢以死请。”上固却之。明日善长等复请曰:“殿下谦让之德,著于四方,感于神明,愿为生民计,早徇群臣之请。”上曰:“中原未平,军旅未息,吾意天下大定,然后议此。而卿等屡请不已,此大事当斟酌礼仪而行,不可草草。”
乙卯,改庆元路为明州府。
丙辰,上复遣使谕大将军徐达、副将常遇春曰:“闻大军下山东,所过郡县,元之省院官来降者甚多,二将军皆留于军中。吾虑其杂处我军,或昼遇敌,或夜遇盗,将变生不测,非我之利。盖此辈初屈于势力,未必尽得其心,不如遣来,使处我官属之间,日相亲近,然后用之,可无后患,若济宁陈平章、卢平章、东平马平章各官家属,亦发遣来,我将厚待之。”
丁巳征南将军胡廷瑞、副将军何文辉师至建阳,元守将曹复畴出降,得将士三百余人、马二十八匹、粮六万八千四百石,留指挥沈友仁守之。
元蒲台守将荆玉及邹平县尹董纲诣大将军徐达降,达以元降将佥院郦毅守邹平,命指挥张野守章丘,调益指挥唐英守蒲台。
徙方国珍所署伪官左、右丞、元帅刘庸等居于濠州。
戊午,命颁律令直解。先是,上以律令初行,恐民一时不能尽知法意,或有误罹于法者,乃谓大理卿周祯等曰:“律令之设,所以使人不犯法,田野之民,岂能悉晓其意?有误犯者,赦之则废法,尽法则无民。尔等前所定律令,除礼乐、制度、钱粮、选法之外,凡民间所行事宜,类聚成编,直解其义,颁之郡县,使民家谕户晓。”至是,书成以进。上览而喜曰:“前代所行通制条格之书,非不繁密,但资官吏弄法,民间知者绝少,是聋瞽天下之民,使之不觉犯法也。今吾以律令直解遍行,人人通晓,则犯法自少矣。”
敕征南将军汤和、副将军廖永忠、都督佥事吴祯帅舟师自明州海道,以取福州。上御戟门,与大都督府臣论各处用兵曰:“胡廷瑞已得邵武,今命汤和又从海上取福州,其势必得。既得福建,当留兵守要害,俾由海道取广东,杨璟兵取广西,既克就以其兵下西蜀。中原赤地千里,人民艰食,军马所经,粮饷最急,当令人往徐邳运粮,兵精粮足,所向必克,卿等以为何如?”皆曰:“善。”
己未,广信卫指挥沐英帅师破分水关,略崇安县,克之。
庚申,命凌说为浙东按察使,入辞。上见其衣服垢弊,谓曰:“汝久居通显,犹服弊衣,得无俭不中礼乎?”说对曰:“臣平生好俭素。”上曰:“好俭固是美事,但无似公孙有饰诈之讥。”说惭而退。
辛酉,俞胜自乐安来见大将军徐达于济南,达遣胜还乐安,留其郎中杨子华。
中书左相国李善长率礼官以即位礼仪进:
即位之日,先告祀天地。礼成,就即位于南郊,丞相率百官以下及都民耆老拜贺舞蹈,呼万岁者三。礼毕,具卤簿,导从诣太庙,奉上册宝,追尊四代考妣,仍告祀社稷。还具衮冕,御奉天殿,百官上表称贺。前期,侍仪司设表案于丹墀中内道之西北;设丞相以下百官拜位,于内道上下之东、西,每等异位重行,北面;捧表官、宣表官、展表官位,于表案之西,东向;紏仪、御史二人位,于表案之南,东西相向;宿卫、镇抚二人位,于东、西陛下;护卫、百户二十四人位,于宿卫、镇抚之南,稍后;知班二人位,于文武官拜位之北,东、西相向;通赞、赞礼二人位,于知班之北,通赞在西、赞礼在东;引文武班四人位,于文武官拜位之北,稍后,皆东西相向;引殿前班二人位,于引文武班之南;举表案二人位,于引文武班之北;举殿上案二人位,于西陛之下,东向。其丹陛上,设殿前指挥司官三员侍立位,于陛上之西,东向;宣徽院官三员侍立位,于陛上之东,西向;仪荐司官位,于殿中门之左、右;护卫、千户八人位,于殿东、西门之左、右,俱东西相向;鸣鞭四人位,列于殿前班之南,北向;将军六人位,于殿门之左、右;天武将军四人位,于陛上之四隅,皆东西相向。殿上,尚宝司设宝案于正中。侍仪司设表案于宝案之南;文官侍从班、起居注、给事中、殿中侍御史、尚宝卿位,于殿上之东,西向;武官侍从班、悬刀指挥位,于殿上之西,东向;受表官位,于文官侍从班之南,西向;内赞二人位,于受表官之南,东西相向;卷帘将军二人位,于帘前,东西相向。是日清晨,拱卫司陈设卤簿,列甲士于午门外之东、西。列旗仗于奉天门外之东、西:龙旗十二,分左、右,用甲士十二人;北斗旗一、纛一,居前,豹尾一,居后,俱用甲士三人。虎、豹各二,驯象六,分左、右,左右布旗六十四:门旗,日旗、月旗,青龙、白虎旗,风云、雷雨、江河、淮济旗,天马、天禄、白泽、朱雀、玄武等旗,木、火、土、金、水、五星、五岳旗,及二十八宿旗,各六行,每旗用甲士五人,一人执旗,四人执弓弩。设五辂于奉天门外,玉辂居中,左金辂、次草辂,右象辂、次木辂,俱并列丹墀,左右布黄魔、伏黄盖、华盖、曲盖、紫方伞、红方伞、雉扇、朱团扇、羽葆幢、豹尾龙头竿、信幡、传教幡、告止幡、绛引幡、戟氅、戈氅、仪锽氅等,各三行。丹陛左、右,陈幢节、响节、金节、烛笼、青龙、白虎幢、班剑、梧杖、立瓜、卧瓜、仪刀、锽、杖、戟、骨朵、朱雀、玄武幢等,各三行。殿门左右,设圆盖一、金交椅、金脚踏、水盆、水罐、圆黄扇、红扇,皆校卫擎执。侍仪、舍人二人,举表案入就殿上。鼓初,严百官具朝服。次,严各依品从,齐班于午门外,以北为上,东西相向;通班、赞礼及宿卫、镇抚等官入就位;诸侍卫官各服其器服;及尚宝卿、侍从官入。鼓三,严丞相以下武官,以次入,各就位。皇帝衮冕,升御座,大乐,鼓吹振作;乐止,将军卷帘,尚宝卿以宝置于案,拱卫司鸣鞭,引班引文武百官入丹墀拜位,北面立。知班唱“班齐”,赞礼唱“鞠躬,拜”,乐作,四拜,兴平身,乐止。捧表以下官由殿西门入,内赞唱“进表”,捧表官跪进于案前,受表官搢笏,跪于案东受表,置于案,出笏与退,立于殿内之西,内向。内赞唱“宣表”,宣表官诣案前,搢笏取表,跪宣于殿内之西;展表官搢笏同跪,展表讫,展表官出笏,一人以表复置于案,俱退立于位;宣表官俯伏兴,同捧表以下官出殿西门,降自西阶复位。赞礼唱“鞠躬”,乐作,四拜,乐止;唱“搢笏鞠躬”,三舞蹈、唱“跪”、唱“山呼”,各拱手加额呼“万岁”者三,乐工、军校齐声击鼓应呼之;出笏、俯伏、兴,乐作,四拜。贺毕,遂遣官册拜皇后,册立皇太子,以即位诏告天下。
仍以册立皇后、皇太子册宝制度以进:册,用金册,金字二片,每片依周尺长一尺二寸,阔五寸,厚二分五厘;字则依数分行,镌刻真书。每片侧边,上下有窍,用红绦联贯开合,如今书帙之状;背,各用红锦嵌护,藉以红锦小褥。册盝,以木为之,饰以浑金沥粉蟠龙,用红纻丝衬里,内以经罗销金小夹袱裹册,外以红罗销金大夹袱裹之,五色小绦萦于匣外。宝,用金龟钮,朱绶,文用篆书曰“皇后之宝”。依周尺,方五寸九分,厚一寸七分。宝池用金阔取容宝。宝匣二副,每副三重,外匣用木饰,以浑金沥粉蟠龙红纻丝衬里;中匣用金鈒造蟠龙;内小匣,仍用木饰,以浑金沥粉蟠龙红纻丝衬里。小匣置以宝座,四角雕蟠龙,饰以浑金,座上用锦褥,褥上一宝池。用销金红罗小夹袱裹宝。其匣外,各用红罗销金大夹袱覆之。临册之日,册、宝俱置于红漆舆案案顶,有红罗、沥水用担床举之。
癸亥,中书省议科池州、宣徽、太平诸府民布囊运粮。上曰:“国家科差。不可苛细。苛细则民不堪。今库中布不乏,为囊甚易,可用,复取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