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齣 脱缰
【水底鱼】〔淨上〕赶脚爲生。我的马儿没处寻。通宵奔走。如何无影形。
自家乃是襄阳城中一个赶脚的马夫。昨日将马放在城外喫草。不想酒醉。如今不见了。一路访问则个。〔丑上〕闭口深藏舌。安身处处牢。烦恼不寻人。人自寻烦恼。哥。你往那裏去。〔净〕我的马昨夜不见了。〔丑〕你的马方纔一个人骑着。如今进城去了。〔淨〕哥。没奈何。陪我赶着。重重谢你。〔丑〕我陪你同赶上去。任他走上焰魔天。脚下腾云须赶上。
第二十齣 错认
【望吾鄕】〔生上〕六出飞飞。长途客思迷。一鞭行色匆匆去。寒威侵骨多诗趣。局促难成句。推敲处进步迟。野店深深闭。
京儿。此处到家中二百里路。与你慢慢的行。〔淨丑上〕心慌来路远。性急步行迟。这个是了。你骑我的马那裏去。〔生〕怎么说。〔淨〕你这样标致人。拐了我的马来。好好下马还我去。万事全休。你若强辨饰非。拿你见官。如今赃证见在。你有口难说。〔生〕你不要慌张。再仔细看。〔淨〕我是襄阳城中赶脚的马夫。靠这匹马养家活口。昨日放在城外喫草。你便拐了我的来。好好还我去。不要讨我每动手动脚。〔生〕你不要差认了。我这匹马在京中十五两银子买的。见有中证文书在此间。〔淨〕放你娘的屁。我到差认了。你这样人。言淸行浊。人面兽心。好好还我。养你廉耻。若不肯。执送官司。那时悔之晚矣。〔末〕有文书中证在此。便与他去见官么。〔生〕京儿。不是这等说了。天下之物。未尝无对。况此人与我往日无怨。他特然来诈我。不如让这匹马与他去罢。〔末〕员外不要下马。待我与他见官。〔生〕不可执一时之见。料想久则自明。〔下马介〕你自牵去。〔淨〕马已得了。便与他见官也要工夫。如今羞他一场去罢了。
【驻马听】你行浊言淸。人面谁知是兽心。看他词穷理屈。任我羞惭。只自忍气呑声。此情若是到公庭。敎你浑身是口难抵应。罢罢。且自囘程。得饶人处。权时隐忍
【前腔】〔生〕不必生嗔。玉石今朝未可分。何用出言无度。事到头来。自有分明。〔淨呸唾介〕有甚么不分明。〔末〕员外挨了面上唾。〔生〕由他唾面不须争。只是尊拳鸡肋难抵应。京儿。我与你囘去罢。我且囘程。又不是临崖失马。有何劳顿。
失却骅骝没处寻。
谁知奸贼便来侵。
方信路遥知马力。
果然日久见人心。
第二十一齣 归槽
【步步娇】〔旦上〕玉郞一自京师去。添我离愁緖。鳞鸿不见书。不知娶得妾还未。劝夫娶妾也非痴。只图他生箇小孩儿。要与冯氏承宗嗣。
思藁砧。慕藳砧。一片梨花白遶银。孤眠拥翠衾。涕满襟。泪满襟。离愁渐日深。奴家自从丈夫去后。屈指又经半载。杳无音信。正是乐处不知愁处杳。别时容易见时难。
【二犯桂枝香】天涯人去。画眉谁与。淹淹独步庭除。魂断东风无语。嗟吁。鱼沉鴈杳信音稀。山长水远情几许。想当初同起居。朝云暮雨。两情正舒。今日呵。鸾孤凤寡半载有馀。知他去日靑骢马。何时返故庐。
【步步娇】〔生上〕年纪强壮犹无嗣。家业谁承继。婚姻事已非。只愁山妻问及深惭耻。进步且迟迟。不觉又到家庭矣。
此间已是自家门首。不免迳入。〔旦〕员外囘来了。且喜且喜。〔生〕是囘来了。〔旦〕员外。娶妾之事如何。〔生〕孺人听我道来。
【江儿水】娶得张家女。幽閒好美姿。〔旦〕且喜且喜。〔生〕谁知是张运使之女。其父欠折官粮。却将此女做倍偿。我一闻其言。恻然不觉慈心起。随时卽遣还家去。〔旦〕旣是还他。财礼不要也罢了。〔生〕孺人。你的高见正合吾意。百两白金。毫忽何曾索取。
【前腔】〔旦〕员外。你的阴德如斯厚。何愁没有儿。伊家后裔将兴矣。孔释抱送麟儿至。相传统緖无休替。使我不胜之喜。〔生〕还妾之事。出于无心。那有意去求子。〔旦〕员外何必多疑。阴德出乎无意。
〔淨上〕行路犹如鼠抱头。负荆左袒悔无由。任君掬尽湘江水。难洗今朝一面羞。自家乃是赶脚的马夫。前日失了一匹马。错认了冯员外的马也罢。又把他辱骂了一场。囘到家中。不想寻见了自家的马。因爲毛色相类。把马与我每牵来。他自步走家去。如今还了他的马。凭他责罚一顿罢。〔生〕甚么人。这等模样。〔淨〕小人负荆请罪的。〔生〕你这人爲何如此。〔淨〕说不得。打了敢说。〔生〕起来说个明白。〔淨〕小人是个马夫。因不见了一匹马。只因毛色相类。错认了员外的马。又把言语冒犯了员外。如今自己的马寻着了。今日送还员外的马。负荆受责。〔生〕我只道何事。老官。你差矣。天下之物。未尝无对。我那时就说我与你素无仇。乃一时之差讹也。承你今日送马来。叫当直的快安排酒饭相待。〔淨〕员外。小人情愿受责。〔生〕请起。〔淨〕待小人叩头请罪。
【四边静】我一时差误将心昧。只爲毛色颇相类。又把言语冒君威。如今空自悔。今日负荆请罪。小人敢辞鞭背。员外。你若以德报寃仇。使人愈惶愧。
【前腔】〔生〕世间物色多相类。未尝有无对。只在一时讹。此非有心爲。休得拜跪。何须惶愧。我愚性素宽洪。何尝较人罪。
不较人非素性宽。
何须琐琐见于言。
若还如此能容恕。
莫把前程问老天。
第二十二齣 续絃
【蓝桥仙】〔末上〕恩典滥叨锺鼎任。圣明朝雨露恩深。草履黄麻。暂辞靑禁。聊假片时安静。黄阁掌丝纶。当朝第一人。九重瞻日月。四海贺阳春。名覆金瓯重。恩须铁券新。断絃今再续。缺月又重明。下官富弼。职任当朝丞相。只因丧了荆妻。今日续娶张运使之女。已曾差人去迎接了。想必是来也。〔吹打同贴上〕玉容妆罢上兰桥。直至相府深杳。〔淨上喝礼介〕
【画眉序】〔末〕兰房久寂寞。今得鸾胶把断絃续。奈芝田失种。未生蓝玉。桑楡景指日将来。伉俪情非吾意欲。〔合〕仙娥窈窕颜如玉。当贮在洞天金屋。
【前腔】〔贴〕兰汤罢新浴。环珮铿锵捧■〈酉义〉醁。自惭薄命。得占佳卜。妾本是裙布钗荆。何幸披金冠霞服。〔合前〕
【前腔】〔衆〕君恩喜新沐。争看嫦娥降尘俗。这夫荣妻贵。万全之福。喜今日连理方谐。看明年凤雏当浴。〔合前〕
【滴溜子】〔衆〕喜今日。喜今日洞房花烛。看明年。看明年芝田生玉。这富贵人人所欲。愿有子万事足。今爲眷属。喜百岁和谐。夫和妇睦。
【尾声】〔衆〕华堂佳景如金谷。花烛荧煌人共祝。共祝夫妻永和睦。
夫荣妻贵岂寻常。
神女仙郞会洞房。
今日蓝桥相会处。
明年生下状元郞。
第二十三齣 格天
【点绦脣】〔旦上〕霭霭天香。沉沉星斗。正是临朝时候。俟金鸾渐出龙楼。鸣玉磬万神拱手。
玉皇殿上掌书仙。出入云衢步九天。执掌天曹司祸福。霞衣薰染御炉烟。小圣乃是玉帝殿前左侍金童。司人间善恶之籍。掌天下祸福之枢。今日乃腊月晦日。天下土地社神。皆来陈奏人间善恶。作善者降之以祥。作恶者降之以殃。道犹未了。传言玉女已到。
【前腔】〔贴上〕环珮铿锵。笙歌嘹喨。出重霄步入天堂。听阙下钟鸣鼓响。
淡月疎星遶建章。仙风吹下御炉香。侍臣鹄立通明殿。一朵红云捧玉皇。小圣乃是玉帝殿前右侍传言玉女。如今圣驾临朝。不免上殿则个。〔淨上〕凤眼蚕眉盖世雄。忠良义勇汉关公。生前忠正无私谄。死入天堂太极宫。小圣乃汉将关云长是也。今日轮该直殿。不免上殿则个。〔丑上〕皂■〈岂斤〉乌靴执火轮。金鞭闪闪逐雷霆。身骑黑虎如飞电。顷刻腾云上太淸。小圣乃是黑虎主玄坛赵元帅是也。今日轮班直殿。不免上殿则个。
【出队子】〔外生末同上〕纔离黄壤。纔离黄壤。足蹑祥云到上方。昭灵神贶事非常。一一敷陈到玉皇。善恶攸分。祸福自彰。
〔外〕小圣乃是京都土地是也。〔生〕小圣乃是河南土地是也。〔末〕小圣乃是湖广土地是也。〔杂〕小圣乃祥符县土地是也。〔衆〕今日乃腊月三十日。不免各把人间一年之内所作善恶。奏闻玉帝。此乃是三天门下。列位请进。〔旦〕奏事官出笏三舞蹈。
【神仗儿】〔衆〕扬尘舞蹈。扬尘舞蹈。遥瞻天表。弥罗浩浩。各具敷陈干冒。明罪禄显天条。
〔旦〕奏事官听命。凡人间小善微恶之事。具表累奏。以凭查考。如有巨恶深善之人。卽当面奏。以行惩赏。〔外〕今有江夏冯商。
【驻马听】无子之京。娶得张家一美人。见他哀情悽惨。不犯私情。送返严亲。聘财不索半分文。量如沧海人难并。如此良民。合生一子以传家庆。
〔旦〕冯商旣有此德。合与一子。以继善人之后。江夏土地。备奏其详。〔末〕江夏土地奏闻上帝。那冯商呵。
【前腔】积善存仁。蹈矩循规太古民。况且敬尊宗党。礼让亲邻。爱惜生灵。济人急难不求闻。赈人饥馑无悭吝。一点仁心。孜孜爲善不图侥倖。
〔旦〕冯商家庭之间。又有此德。合与他一贵子。以爲善者劝。〔末〕臣是中都土地。奏闻上帝。
【前腔】有以德王生。因受冯商活命恩。争奈家贫无报。密遣娇妻。侍枕温衾。那冯商严声厉色到天明。略无私意迷方寸。他笔不曾停。写道不淫人妇妇不淫人。
今有冯商写字纸见在可证。〔贴〕冯商实有此德。古来罕有。合与极贵之子。报他积善之功。〔杂〕臣祥符县土地奏闻上帝。那冯商呵。
【前腔】贸易之京。囘至祥符客店门。拾得遗金百两。久住于斯。等待那人。交还不取半分文。全他父子残生命。义气仁心。卽非矫揉眞谦谨。
〔旦〕冯商处处施恩。人人怀德。处幽室而不乱纲常。捨己财而不图偿报。阴德阴功。无出其右。今谪下文曲星君。与冯商爲子。连中三元。又谪下织女星。与丞相富弼爲女。速召二位星官听令。
【金钱花】〔小生小旦上〕忽闻上帝传宣。传宣。卽时便驾云骈。云骈。蒙勑命。听纶音。端象简。正云冠。端象简。正云冠。
〔旦〕玉帝勑旨。谪下文曲星君与冯商爲子。连中三元。官封五世。织女星与富丞相爲女。生于二月初一日子时。就与文曲星君同年同月同日同时。配爲夫妇。以报善人之后。谢恩退朝。
【神仗儿】〔小生小旦〕云霞五色。云霞五色。风霆寥寂。万籁声俱息。只见星斗荧煌昭晰。难得这好良夕。
〔外〕敢问上圣。那壁厢黑云裏两个靑眼夜叉。押着白牛一隻。黄犬一隻。却要到那裏去的。〔旦〕那白牛是唐朝李林甫。那黄犬是宋朝秦桧。此二人欺君误国。阎王着夜叉押去。将白牛投入牛胎。将黄犬投入犬胎。以爲阴报。〔外〕呀。原来如此。
【前腔】〔衆〕天风两腋。天风两腋。霓裳飘逸。环珮随云舃。只见天路行来无迹。承帝命奉公役。
〔生〕啓上圣。那壁厢白云裏。一个牛头夜叉。押着一个人到那裏去。〔旦〕世上有等人。专一陷害良善。尅衆成家。玉帝着被害之人。投入其家爲子。他日寸草不留。以爲阳报。〔衆〕原来如此。世上也有一二作善的么。〔旦〕作善的呵。
【双声子】冯商的。冯商的。积功累德。冯商的。冯商的。施仁布泽。帝心简于幽默。当加厚宠锡。文曲星被谪。投入凡胎。爲其子息。
〔外〕啓上圣。此间已是京都界内了。请织女星下界。〔外贴〕暂辞金凤阙。权下五云端。〔下〕
【前腔】〔衆〕鄂州的。鄂州的。冯商版籍。江夏的。江夏的。冯商第宅。九天须臾经历。文曲降紫极。託生下域。连中三元。旋登九棘。
〔生〕啓上圣。此间已是江夏。请文曲星君下界。〔末小生〕在天爲七曜。凡世作三元。〔下〕
【出队子】〔二旦丑淨〕朱幢宝盖。朱幢宝盖。特送星官离上台。暂临尘世入凡胎。我等祥光囘驾来。五色云车。六龙拥排。
恭承帝命下天庭。
暂向人间托化生。
文曲已看归下界。
吾侪仍复上靑暝。
第二十四齣 挺生
【忆秦娥】〔淨上〕推命是生涯。〔末上〕卖药无常价。〔淨末见介〕夜来三更时分。家家听得空中鼓乐喧天。有人说道迎送状元到冯宅去。此事眞奇异也呵。〔外〕我家亦闻空中此言。冯氏未必生子。可同去一望。〔衆〕转湾抹角。此间已是了。〔生上〕龙驹有种。麟儿无价。幸喜添丁昨夜。
是何人。呀。原来是列位先生。〔淨末外〕作揖作揖。昨夜三更时分。家家听得空中鼓乐喧塡。有人说道送状元到冯宅。今日特来贺喜。〔生〕实不敢瞒。夜来果添一子。〔淨〕如此该打一打喜。易长易大。〔生〕当设小晏奉款。列位来得正好。〔淨〕今日喜得了令郞。我在人家算命。遇了好八字女子。当作一伐。以报大恩。〔外〕今日喜得了令郞。明日长大。学生当尽心教益。成一大儒。〔末〕令郞的肥儿丸。抱龙丸。稀豆丹。都在小子身上。包他一生无病。〔生〕旣蒙列位厚情。敢烦冰月先生排一命。笔耕先生取一名。房下身子欠安。与种杏先生求一方。〔外〕旣蒙相委。还是先推排八字。〔淨〕令郞二月初一日不知甚么时辰。〔生〕半夜子时。〔淨〕今年辛卯年。二月又是辛卯月。初一甲子日。又加甲子时。〔讲命介〕人禀天地。命属阴阳。生居覆载之内。尽在五行之间。欲知贵贱。先观月令及提纲。次断吉凶。命以日干爲主。三元要成格局。四柱喜见财官。用神不可损伤。日主二月正及时。今推究其浅深。大要在于日时。好个二月初一日。又好个子时。此命将来名标金榜。身旺逢官。威振边疆。位登九棘。诚三公之命也。可喜可喜。
【五供养】冯兄可贺。关煞俱无。八字平和。〔生〕不知后来读得书否。〔淨〕命中应贵显。有分中高科。子平上说道。有官有印。当作廊庙之材。无破无冲。定爲栋梁之器。有官有印。况又无冲无破。〔外〕不知几年上中举。〔淨〕靑云当弱冠。拟听鹿鸣歌。仕途碌碌。直登高座。
〔生〕啓动。如今烦笔耕先生取一名。
【前腔】〔外〕题名付我。员外在京中囘来得的。欲取冯京。尊意如何。〔淨〕京裏囘来得的。取名冯京。但不知京字怎解。〔外〕京者大也。我毛诗曾读过。左传尽看过。〔生〕不知毛诗左传上怎么说。〔外〕毛诗上说道。如砥如京。左传上说。莫之与京。毛诗左传。义理推来皆可。〔淨〕先生不要差了。被人笑你。〔外〕说文曾考订。义理不差讹。若有差讹。是吾之过。
〔生〕房下身子欠安。烦种杏先生写一方。〔末〕胎前产后。小子能治。
【前腔】当归半夏。香附乾姜。白朮升麻。〔生〕腹中有疾。〔末〕消痰加枳壳。活血用红花。〔生〕大便有些不实。〔末〕大便不实。再用猪苓泽泻。〔淨〕莫不是旧方。〔末〕旧方曾考订。或减或增加。我三世明医。岂有差讹。
【前腔】〔生〕褚先生。蒙君过我。受你奇方。治我浑家。陈先生。多君知典籍。名字取来佳。衞先生。推详八字。更又多劳足下。未能酬厚礼。且请吿杯茶。〔淨末外〕令正坐草。不劳赐茶。〔生〕少待从容。踵门叩谢。
独夫新得子。
老蚌始生珠。
莫作寻常看。
他年作大儒。
第二十五齣 议亲
【秦娥怨】〔贴上〕良人作相固多荣。自愧奴家福本轻。一女宝和珍。可怪年来多病。
睡起纱窗日影红。玉钗斜堕鬓云蓬。新愁一种鬱心中。镜掩红鸾尘垢封。小女碧云。年方二八。欲招一壻。以爲养老。可怪年来多病。不免唤老姥扶小姐出来。喫些汤药。多少是好。老姥姥。扶小姐出来。〔丑扶小贴上〕
【前腔】〔小贴〕行行且止复行行。娇弱形骸病不胜。
母亲。病久如何是好。〔贴〕只指望你减三分。到又增一倍。旣然如此。可用些汤药纔好。
【香罗带】娇娃体欠宁。花容瘦损。天。倘有不测呵。我的千仓万箱谁管领。思之使我好伤情也。看他形憔悴。热如蒸。向晚寒生如卧冰。只此难胜也。犹恐恹恹病愈增。
【前腔】〔小贴〕我身如瘦鹤形。贪眠嬾行。天。无端爲我成此病。呻吟日夜不停声也。嗟腹饱。苦头疼。未审何时得体宁。〔贴〕昨夜裏曾睡得么。〔小贴〕昨夜裏呵。欲睡难成。斜倚薰笼坐到明。
【前腔】〔丑〕小姐。你今年有晦星。暂得祸生。寿夭死生有命。可怜骸骨瘦稜稜也。服药饵。祷神明。药无功神不灵。祸福难明也。须请星士前来问五行。
〔丑〕夫人。如今请个先生。与小姐算一命如何。〔贴〕说得正是。扶小姐进去。〔小贴〕病中人似梦。愁裏日如年。〔贴〕院子那有。〔末〕帘外供祗应。阶前听使令。夫人有何钧旨。〔贴〕外边有算命的。请一个进来。〔末〕府前有个衞冰月先生。甚是有名。请他进来。〔贴〕就请他罢。〔末〕衞先生在么。
【水底鱼】〔淨上〕推算最有名。言无不应。人人称我是神明。大哥拜揖。大哥有何事。〔末〕富丞相府中。特来请你。〔淨〕这便就行。你去通报。〔末〕禀夫人。推命的请到了。〔贴〕着他进来。〔淨〕夫人。算命的拜揖。〔贴〕先生是子平是五星。〔淨〕小子多能。子平兼五星。手中无物。一本百中经。请问小姐贵造。〔贴〕欲问年庚。今当二八龄。〔淨〕何月何日。〔贴〕仲春朔日。半夜子时生。〔淨〕我那裏有箇冯京。靑春二八龄。〔贴〕也是十六岁。不知何月日。〔淨〕同年月日。也是子时生。〔贴〕听说冯京。他父亲是甚名。〔淨〕他父亲是冯商。〔贴〕他何方人氏。〔淨〕鄂州江夏人氏。〔贴〕曾做甚营生。
〔淨〕那冯商当年在外爲客。〔贴〕那冯商当初无子。〔淨〕咳。奇怪。夫人爲何晓得。他当初果然没有子。〔贴〕敢是他妾所生的。〔淨〕非妾所生。他在京曾娶一妾。说道他父亲卖他倍偿官粮。心有不忍。不索聘财就遣还。他因有此阴德。生下冯京。此子九经三史。无所不通。好个秀才。〔贴〕阴德中来的。冯京可曾婚娶么。〔淨〕还未有亲。〔贴〕我欲招他爲壻。不知他父亲肯否。〔淨〕他父亲有何不肯。只怕丞相不欲。〔贴〕我丞相总然不肯。我宛转劝他。就烦先生作伐。〔淨〕当得。况且小姐命中。今年正该见喜。若不见喜。便多疾病。〔贴〕先生。不知小女之病。几时脱体。〔淨〕若要脱体。直待见喜。若不见喜。一定不起。况小姐今年红鸾天喜在命。〔末〕禀夫人。丞相囘来了。〔淨〕丞相囘来了。小子且吿退。〔贴〕你且不要出去。且在门外伺候。待丞相叫你。便可进来。
【秦娥近】〔末上〕儒生入相岂无荣。继我书香子未生。一女貌娉婷。只恐红颜薄命。
〔贴〕丞相万福。〔末〕夫人拜揖。有甚么人在此。〔贴〕算命先生在此。与孩儿讲命。〔末〕推命如何说。〔贴〕他说一时不能痊好。直待见喜方可。〔末〕叫院子。唤算命的进来。等我问他。〔末〕算命先生。丞相唤你。〔淨跪介末〕算命先生。起来站着。你说小女之命。爲何多病。〔淨〕小姐贵造。今年红鸾天喜星照命。若不见喜。灾疾不能脱体。〔贴〕丞相。方纔那星士说。鄂州江夏有个秀才。是冯商之子冯京。与我孩儿同年同月。日时一字不差。其子五经三史。无不通晓。况小姐命中正欲见喜。何不招他爲壻也好。〔末〕星士。他父亲是何等人。〔淨〕是个富翁。〔末〕虽是富翁。难与我家结亲。我丞相之女。岂无公卿之子爲配乎。〔贴〕丞相差矣。婚姻之事。但择女壻贤否。何拘门第之高低。〔末〕夫人。且不要讲亲事。待我再问他一问。星士。小女果然爲何多病。
【啄木儿】〔淨〕人多病係五行。五行若不济呵。旦夕之间灾祸生。交夏来罗计相冲。罗乃火之首。计乃火之馀。相作炒怎得安宁。〔末〕旣是罗计作炒。与他禳星作福何如。〔淨〕禳星作福无灵应。须得见喜方安静。若是见喜呵。此病随时便减轻。
【前腔】〔贴〕丞相。你且休迟滞宜早行。但得个诗礼门牆便可成。旣是个积善之家。况此子又是饱学书生。丞相。不如及早谐婚聘。儿孙自有儿孙命。难得个同年同月同时同日生。
【前腔】〔末〕我操国柄佐圣明。我是九棘三槐位裏人。要择箇坦腹东牀。岂无个贵戚王孙。夫人。不但女壻要择。亲家也要择。朱门白屋难相并。田翁国老非同等。这段姻缘断不成。
院子。打发先生去罢。择壻固知有快壻。做媒不怕无良媒。〔末下丑上〕吿夫人知道。小姐病势。十分之中。已去八九分了。不知有甚缘故。〔贴〕且喜。叫院子唤那先生转来说话。〔小末〕先生。夫人又唤你转来。〔淨〕夫人有何分付。〔贴〕先生。小女方纔议亲之时。病势减去八九分。果应先生口了。〔淨〕可见小子说得不差。〔贴〕由此观之。岂非姻缘。待我再劝丞相肯从。定烦先生爲媒。〔淨〕小子自当领命。
姻缘姻缘。
事非偶然。
谋事在人。
成事在天。
第二十六齣 讲学
【西地锦】〔末上〕日暖风轻云淡。芸窗徐捲湘帘。老来厌舞靑萍剑。日常披展牙籤。
函丈春风绦帐。皋檠夜雨靑灯。先圣已开文学。词臣多起明经。老夫陈笔耕是也。叨居师席。教训生徒。虽有数辈。止得冯商之子冯京。六经淹贯。诸史旁通。他日必有一个大成就也。又有喩氏之子喩罅。顽劣无似。决无有成之理。道犹未了。冯喩二子早到。
【前腔】〔小生上〕素志惟甘淸淡。三坟五典沉酣。〔丑上〕致君尧舜吾何忝。荷衣拟换朝衫。
〔小生丑〕先生拜揖。〔末〕你两个可温些经史。去求取功名。〔丑〕学生这书如酱烂熟。不必又温了。只是诗词歌赋不曾晓得一些。欲求先生教授古诗一首。未审如何。〔末〕这也使得。我就教你两个一首诗。你用心听着。画山水歌。〔丑〕做皮匠歌。〔末〕良工善得丹靑理。辄向茅茨画山水。〔丑〕张公惯爲裁靴底。日出卯时纔做起。〔末〕地角移来方寸间。天涯写在笔锋裏。〔丑〕锥鑽放在面子间。楦头放在箩头裏。〔末〕日不出兮月长生。云片片兮水泠泠。〔丑〕穿不上时放长些。穿得好时要价增。〔末〕经年蝴蝶飞不出。累岁桃花结不成。〔丑〕今年油靴卖不得。明岁皂靴做不成。〔末〕一片石。数株松。〔丑〕一块蜡。数根棕。〔末〕远又淡。近又浓。〔丑〕皮又烂。底又鬆。〔末〕不出门庭三五步。观尽江山千万重。〔丑〕不出门庭三五步。脱了靴底再来缝。〔末〕冯京。你看喩罅这个畜生。教他读诗。一发胡说不成才。你不要学他。〔小生〕是。〔末〕冯京。你拏书来。讲与我听。〔小生〕不敢动问先生讲何书。〔末〕取论语来讲。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你就讲这一节。〔小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德存于心。行见于外。人以德行称者。惟颜闵冉仲四子而已。言语宰我子贡。自言曰言。答述曰语。孔门之下。善于言语者。惟宰我子贡二人而已。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通于政事文学之科者。惟有此四人爲然。此孔门之四科。世俗之十哲也。〔丑〕我看他不识文理。解差了。学生讲与先生听。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末〕你念是这等念。你且解与我听。〔丑〕德行颜是一个人的姓名。那德行颜渊那闵子骞去冉伯家裏一隻牛。仲弓言语宰我。是那仲弓去说与宰我知道。子贡政事。那宰我不信。子贡证说道实是他牵去了。那冉有季路闻得这桩事。学子游的儿子说知道。夏。果然还是他牵去了。这等讲。〔末〕这畜生。都是胡说。
【玉芙蓉】宾师分所严。道学吾何忝。况门牆诸子学优才赡。云龙天上争先遶。雪案萤窗莫久淹。前程暗。倘吾徒造就。那时节须知靑者出于蓝。
【前腔】〔小生〕胸中星斗敛。笔底云烟染。看春闱鳌头许谁先占。斲琴须用桐和梓。作室宜求梗与楠。吾何憾。朝经暮史。君不见蛟龙头角岂终潜。
【前腔】〔丑〕诗书最可嫌。酒色偏不厌。饱肥甘何尝用菽水虀盐。〔小生〕作囊槖如何。〔丑〕腰缠十万还骑鹤。〔末〕你读书如何。〔丑〕腹饱五车期步蟾。深知感。严师益友日磨渐。那时成就有何难。
讲艺谈经道理明。
耕田东望作西成。
鱼龙变化无多日。
只待春来第一声。
第二十七齣 应试
【六么令】〔丑上〕钦承朝命。来选择楚地书生。立意存公正洁如冰。但得禹门头角变。拟爲当代掌丝纶。
下官钦承皇命。来选湖广英才。叫巡绰官。〔外末上〕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巡绰官见。
【前腔】〔淨小生上〕槐花正黄。赴科场举子忙。各把胸中蕴儘敷扬。五百名英雄都到此。不知谁是解元郞。
举子齐了。烦乞通报。〔外末〕举子吿进。〔小生淨见介丑〕当职钦承皇命。来此考选汝等。一不许夹带怀挟。二不许替作文章。三不许交头接耳。违者押出。我朝开科取士。不用策论文章。一场作对。二场咏诗。三场作词。各归席舍。〔小生淨〕是。〔丑〕且出一对。杜鹃花裏杜鹃啼。有声有色。〔小生〕学生有。蝴蝶梦中蝴蝶舞。无影无形。〔丑〕这秀才出口成章。地字号上来领题。〔淨〕学生有。〔丑〕这个秀才好丑陋。〔淨〕学生的外貌虽陋。内才充足。〔丑〕也罢。就把你外貌出一对与你对罢。麻面苍鬚。好似羊肚石倒栽蒲草。〔淨〕学生也把大人尊容来对。歪脣白眼。犹如海螺杯斜嵌珍珠。〔丑〕再看后场。天字号领题。〔小生应介丑〕第二场月字爲题。吟诗一首。〔小生〕有甚指挥离海峤。凭何文引到天涯。更有一端违法处。夜深无故入人家。〔丑〕七步之才。深庆朝廷得人矣。可贺可贺。地字号领题。就把风字爲题。吟诗一首。〔淨〕风风。来无影。去无踪。也曾穿帘入户。也曾透入皇宫。风。你毒六月裏去别人家过夏。十二月倒在我家来过冬。〔丑〕满口胡柴。全无文法。且去。天字号领题。第三要做赋一篇。再把月字爲题。
【淸江引】〔小生〕长空万里天街静。皎皎明如镜。中秋色倍明。雪夜光尤莹。广寒宫折桂枝扬名姓。
〔丑〕眞奇才也。旣折桂枝。定扬名姓。第一名解元已定。〔小生〕多谢老大人作养。〔丑〕地字号领题。〔淨〕学生有。请出题。〔丑〕也把月字爲题。作赋一篇。
【前腔】〔淨〕一轮皓魄淸辉映。万籁声俱静。敲砧门巷声。吹笛关山韵。断肠声此夜偏难听。
〔丑〕你的前场俱不可取。后场可观。当今缺少人才之际。姑取第二名亚魁。冯京第一名解元。
作养人才日。
留心早决科。
棘闱文战罢。
同听鹿鸣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