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补九首
此稿例不录生存。初脱稿时,赵撝叔、周季贶两公已先后捐馆,而昌炽未之知也。岁月如驰,又逾十载,海内旧雨,号为精鉴别、富收藏者,观乎九京,墓草皆宿。此书藉建霞之力付刊,而建霞亦作古人矣。听山阳之笛韵,衋焉有怀;访羽陵之遗文,存者无几。怆然命简,共得九首。诸家文章气节,各自可传,诗之有无,何足轻重。但数藏家故实,未可阙如,且以抒怀旧之蓄念云尔。缘裻识于奇觚廎。
三八四、李芝绶申兰 赵宗建次侯【叶昌炽】
经过赵李小藏家,十顷花田负郭斜。
劫火洞然留影子,旧山楼上数恒沙。
昌炽二十五六时,游虞山,出北郭,登赵氏旧山楼,观所藏书。问主人,则驾言出游矣。稍旧之册,不以示人,楼中插架无佳本。时甫自菰里瞿氏校书归,观于海者难为水,惘然而返。又在瞿濬之丈坐中见李申兰先生,须眉庞古,神观矍铄,玉舟太守之尊甫也。时未识玉舟,不敢贸然造谒,但闻其邃于流略之学,治熟虞东掌故,颇收藏秘籍。此二家者,虽非泱泱大国,自鱼虞岩、孙庆增、席玉照而后,毛、钱之流风余韵,亦稍稍衰矣。适读徐子晋《前尘梦影录》,述两家旧事,录而存之,以为此邦之后劲。
申兰先生《前尘梦影录序》:“吴郡徐君子晋,博雅嗜古,光绪丙戌,主花田赵君家,出《前尘梦影录》示余。嗟乎!三吴为文物之邦,载经劫火,古物荡然,所谓老人读书,只留影子。余与晋翁,以浩劫余生,相逢皓首,抚此一编,岂独为吾两人身世之感哉!裘杆漫叟李芝绶。”
徐康《前尘梦影录自序》:“客夏养疴虞阳旧山楼,地邻北麓,几研无俗尘。日忆疏录,得数十则,牵连及文房纸研、书画书籍。”
张退斋《广文旧山楼记》:“赵君次侯,旧居北山之麓,因其旧而新之,名其楼曰旧山楼。赵氏自前明文毅公直谏,以气节世其家。次侯食旧德,诵清芬,诗酒自放,徜徉山水,岿然一楼,与名贤遗迹并传。”
三八五、赵之谦益甫 孙古徐【叶昌炽】
奇鸧大豕翳纤儿,煮字为囗[米长]技止斯。
绝妙好词谁得似,辛家皮与勒家皮。
赵先生名之谦,字益甫,又字撝叔,自号悲盦,或曰思悲翁,浙之会稽人。与李囗[旡心]伯侍御为中表,各以文章遨游公卿间,颇以名相轧。尝闻潘文勤师言,撝叔藏秘册甚富,先后付梓。今丛书仅四集三十一种,知其未刻者尚多也。所辑《补寰宇访碑录》,乃其少作,后深悔之。书画篆刻,妙绝古今。下至饮馔、服御、游艺之属,探源溯委,穷析微奥。同治甲子,高平祁季闻在都门,举鼻烟论难,著《勇卢闲诘》一编。吾友程蒲生太史序之云:“《闲诘》者,《淮南》之佚文也;勇卢者何,《龙鱼河图》云鼻神之号也。”屡试春官不第,以江西一县令终。撝叔《仰视千七百二十九鹤斋丛书自序》:“余年二十一,山阴孙古徐好聚书,得王氏佐《北征日记》、张氏岱《石匮文编》,狂喜。余语古徐:‘盍取家藏本希有者刻丛书?’是岁道光己酉。吾乡沈氏鸣野山房藏书初散,精本半归杨器之,犹可假录。搜访五年,得百三十余种。古徐病作,寻卒,事不克成。”又云:“同治初元,航海入京师,栖迟逆旅,煮字为粮,幸积数金,复稍稍置书。虽昔之所见不能重遇,而零笺端楮,转多新得。”又云:“庚辰春病咳,四月不愈。夜梦鹤山,仙人之所都也。老者坐茅舍中,告余东壁下有丹篆二十四,记之当瘳,文曰:‘奇已鹤,大复豕,翳纤儿,作是子。鸟所掷,弓则驰,技止斯,吾怜尔。’”
《勇卢闲诘》:“烧料鼻烟壶,乾隆以来,巧匠刻画,千名百种,渊乎清妙。凡所造作,或称曰皮,最著者曰辛家皮、勒家皮。”又《书岩剩稿跋》:“魏鹾尹锡曾尝言,为前人搜给残剩文字,比掩骼埋胔。余谓欲人弗见,令万马蹴平,世多有矣。异时当节缩衣食刊行,庶有封树置防护。”昌炽案:痛哉斯言!为书续命,先哲有灵,实共鉴之。撮录于此,以告世之能爱惜古人者。
三八六、周星诒季贶【叶昌炽】
第一杨风癸巳人,韭花帖里证前身。
鸥波生日儿初度,更锡嘉名是甲寅。
周季贶别驾,名星诒,河南祥符县人。兄星誉,字玉叔,由词林官至广东盐运使。季贶少藉华朊,收藏甚富。精于目录之学,四部甲乙,如别黑白。筮仕闽垣,获谴亏公帑,无以偿,亡友蒋香生太守出三千金资之,遂以藏书尽归蒋氏心矩斋。余未识季贶,尝从香生闻其绪论。同官中尚有大举傅节子太守,名以礼,工文能诗,尝见其所刊宋傅崧卿《夏小正》,校勘精核,一字不苟。仕和魏稼孙鹾尹,名锡曾,嗜碑板之学,辑有《绩语堂碑录》。此三君,香生皆严事之,故晚年颇窥学问流略,非复吴下阿蒙矣。季贶书数十椟,余在心矩斋尽见之,虽无宋元旧椠,甄择甚精,皆秘册也,尤多前贤手录之本及名家校本,朱黄烂然,各有题跋,今散为云烟矣。季贶生于道光癸巳,仿杨少师之例,镌“癸巳人”一印,藏书精本,用以押尾,其子亦仿赵鸥波有“甲寅人”一印,详见前冯定远诗注。
三八七、丁丙嘉鱼【叶昌炽】
书库兵间忆抱残,更从湖上起文澜。
宜堂虽共苕溪尽,守藏依然属汉官。
俞荫甫先生《丁松生家传》:“丁君讳丙,字嘉鱼,别字松生,晚年自称松存,浙江钱塘人。父讳英,生二子,长申,字竹舟,次即君也。粤寇陷杭,君出城,至留下市中买物,以字纸包裹,取视,皆《四库》书,惊曰:‘文澜阁书得无零落在此乎!’君之搜辑文澜阁遗书,实始此矣。仓皇奔走,书籍束以巨縆,每束高二尺许,共得八百束。皆载之至沪,请陆君掬珊绘《书库抱残图》纪之。君先世本富藏书,君祖掌六公,有‘八千卷楼’。君益以二楼,曰‘后八千卷’,曰‘小八千卷’,然辜较君所藏,固不止三八千也。君以天语有‘嘉惠士林’之奖,因总名藏书之所曰‘嘉惠堂’。”
袁忠节公《丁征君墓表》:“孤山圣因寺,乾隆间敕建文澜阁,天下七阁之一。《四库》所藏,缥题玉检,兵间散乱剽失。君避难留下,收买积万余册,乱定庋之府学尊经阁。光绪初,禀商抚部茶陵谭公,鸠工架构,巨阁是营。以所得还守藏吏,集写官钞补,复四部八万卷之旧,士人集庑下传钞无虚日。”
陈容曙《观察丁征君墓碣》:“君藏书甲东南,所著有《善本书室藏书志》四十卷。”
陈光甫《松存先生遗事诗善本编目一首》序云:“征君藏书甲两浙,既辑《八千卷楼书目》,并择其尤精者,建善本书室以庋之,编《书目》自跋云:‘积书什一,积善什九。’”昌炽案:归安陆氏皕宋楼精本与守先阁所藏明以后刻本,日本以六万金并金石拓本捆载而去。是时陶斋制府督两江,闻丁氏书亦将散,惧其为平原之续,亟属缪筱珊前辈至武林访之,尽辇之白下,开图书馆以惠学者。两家之书,同一不能守,而松存身后,不至流入海舶,视存斋为幸矣,亦陶公之力也。
三八八、李文田仲约【叶昌炽】
长笺垂尽密于帘,插架堆床甲乙签。
朔乘和林金石考,文园遗稿寄灵鹣。
李仲约侍郎,名文田,号芍农,广东顺德县人。咸丰己未一甲三名进士,官至礼部侍郎,直南斋最久。书法唐贤,精严似信本,道丽似凳善,尝为汪郋亭师摹《苏孝慈墓志》一通,能乱真。一时丰碑巨制,皆出其手。昌炽未通籍,即介先师潘文勤公纳交于侍郎,不以昌炽为不肖,每得古书旧拓,辄出赏析,并许通假。喜谈风鉴,见辄揶揄曰:“一老校官耳!”余笑应之曰:“浮汇成木天,侏儒一囊粟,与苜蓿阑干何异焉!”其邸舍在北半截胡同,几榻之外维图籍,列椟数十,皆启其鐍。手题书签,长至尺许,下垂如帘,甲乙纵横,密于栉比。精于碑版之学,覃研乙部,而于辽、金、元三史尤洽孰[熟?],典章舆地,考索精详,所著有《元秘史注》、《元史地名考》、《耶律楚材西游录注》。元和江建霞太史,其戊子典试江南所取士也。刻《灵鹣阁丛书》,以侍郎所著《朔方备乘札记》、《和林金石考》付梓焉。昌炽亦从译署得和林石刻摄影本,辑录其全文,将有所考释,见侍郎书而止。所见京朝士大夫耄而好学、奖掖后进、通怀乐善、不啻口出如侍郎者,今岂可得见哉!
三八九、黎昌庶莼斋【叶昌炽】
仙人汉节下津轻,唐写何论宋椠精。
玉躞金题卷子本,银钩铁画楷书生。
徐莼斋观察,名昌庶,贵州遵义县人。黔中有莫、郑之学,观察独治古文,尤好谈经济家言。咸丰间,以诸生上书,释褐宰吾乡青浦县,循声著闻,曾文正公以奇才荐。光绪中,两充出使日本大臣,宜都杨惺吾广文守敬随之东渡。广文精于校勘,学问渊博。日本为同文之国,枫山、金泽诸馆库,私家如松崎、狩谷藏书,皆未散。值明治改革之初,彼都士夫不甚留意于古学,观察遂于其时搜访坠典,中朝所已佚者,好写精雕。又得杨君助之,成《古佚丛书》如干种。影宋蜀大字本《尔雅》三卷、绍熙本《谷梁传》十二卷、覆正平本《论语集解》十卷、元至正本《易程传》六卷、《系辞精义》二卷、旧钞卷子本唐《开元御注孝经》一卷、集唐字《老子注》二卷、影宋台州本《荀子》二十卷、《庄子成玄英疏》十卷、覆元本《楚词集注》八卷、《辨证》二卷、《后语》六卷,影宋蜀大字本《尚书释音》一卷,影旧钞卷子残本《玉篇》三卷半,《广韵》覆宋本五卷、覆元泰定本五卷、覆旧钞卷子本《玉烛宝典》十一卷、《文馆词林》十三卷半、《雕玉集》二卷、影北宋本《姓解》三卷、覆永禄本《韵镜》一卷、旧钞卷子本《日本见在书目》一卷、影宋本《史略》六卷、影唐写本《汉书食货志》一卷、仿唐写本《急就篇》一卷、覆麻沙本《草堂诗笺》四十卷附《外集》一卷、《补遗》十卷、《传序碑铭》一卷、《目录》、《年谱》、《诗话》各二卷,影旧钞卷子本《碣石调幽兰》一卷、《天台山记》一卷、影宋《太平寰宇记补阙》五卷半,裒然巨帙,摹勒精审,毫发不爽。初印皆用日本皮纸,洁白如玉,墨如点漆,醉心悦目。书成旋节至沪,即以其板付江苏官书局贮之。流通古籍,嘉惠后学,与敝帚自珍者异矣!潘文勤师时奉讳在里,闻之矍然曰:“莼老真豪杰之士哉!”昌炽识公于都门,公方赴川东道任,同人设祖帐饯之,闻公谈东游所见古籍,唐写、宋椠,如数家珍,惜未能请间详问而疏录之。
张袷钊《濂亭文集送黎莼斋使英吉利序》:“朝廷方简重臣通使外国,于是黎君莼斋自州牧授三等参赞大臣,从使英吉利。”
莼斋观察《庚寅宴集三编统序》:“余以光绪七年冬奉使日本,与国同文,暇辄与缙绅儒流会饮,或为诗文以张之。十三年,奉命再至,国好日密,益得与诸君子道故旧、为燕乐。”
日本岛田重《礼送清国公使莼斋黎君序》:“君被简命出使欧洲,又持节此土者,前后凡六年。遗文坠典,存于今日者,竭力搜访之,积成巨帙,名曰《古逸丛书》,翻雕行世。”
观察《刻古逸丛书自序》:“古籍之仅存,兵燹腐蠹之无常,不日趋散亡不止,何幸复见于异邦,予得之且以付刊焉。庸讵知非天之有意斯文,而启予赞其始也!书凡二百卷,二十六种,刻随所获,概还其真。经始于壬午,告成于甲申,以其多古本佚编,命之曰《古逸丛书》。光绪十年七月。”
袁忠节公《水明楼集悼黎莼斋》诗:“方丈仙人持汉节,竹王游女奏云英。如何风起青蘋末,顿使沈薶玉树惊。”
三九○、方功惠柳桥【叶昌炽】
东丹副叶写书根,顜若昆吾切玉痕。
此是碧琳琅馆本,典裘持付海王村。
方柳桥太守,名功惠,湖南巴陵县人。起家盐荚,曾一摄湖州府篆。饶于赀,喜收书,所藏明贤集尤富。光绪丙戌、丁亥间,昌炽游幕至五羊,介程蒲生太史求一窥其册府,未得请。越十余年,至庚子春,太守已捐馆,其家捆载遗书,至都门求售。过厂肆,见样本,一睹其装潢图记,即知为粤中装订,碧琳琅馆旧藏也。每册有东舟笺副叶,可以辟蠹,书根宋字,齐如刀切。顾绌于资,望洋兴叹,仅典衣购得吴中乡先哲书五六部,《皇甫司勋集》其一也。尚有钱叔宝《续吴都文钞》一百卷钞本,索高价,正选往来商榷,而拳祸作,仓皇避地,遂不复可问津矣。
太守《刻全唐文纪事跋》:“惠少时好收书,近尤喜刻书。数十年来,收藏十余万卷,愿见而不得者渐少,惟其书未刻,则不可得见耳。近人精博之书而未刻者,有陈范川先生《唐文纪事》。惠服官于粤,与哲嗣子因大令同官,得尽读其全帙。”
又陈兰甫先生序:“嘉庆中,诏辑《全唐文》,编修嘉兴陈先生为总纂官。汇萃考证,录于别纸,积一百二十二卷,名曰《全唐文纪事》。季子子因藏此书,柳桥太守出资写刊,仍以元本付子因藏之。”
又《草堂诗笺序》:“方柳桥太守得元刻本于南海吴荷 屋中丞家。太守好聚书,官粤东三十年,岁岁购藏,凡数十万卷,而此书为最。”昌炽案:方氏所刻《草堂诗笺》、《全唐文纪事》之外,尚有夏英公《古文四声韵》袖珍本,以汪秀峰旧藏付梓。
三九一、宗室盛昱伯希 王文敏懿荣【叶昌炽】
文采红兰与紫幢,意园签架竹间窗。
寒烟师友真诗谶,不仅儒林祭酒双。
宗室伯希祭酒,名盛昱,希字同音或作熙,亦作羲,或署伯兮,别号囗盦,国初肃亲王豪格之后。丁丑进士,选庶吉士,授职编修,官至国子监祭酒,直言敢谏,兴学崇贤,长成均时屡上封事,皆关天下安危、宗社大计,刘更生之亚也。邸有意园,池台乔木,蔚然深秀。集南学高材生,弦诵其中。深居简出,到门投谒者,辄见拒,然岁时文酒之会,未尝不至,座中亦非车公不乐也。犹忆甲午之前,同在海王村阅肆,不觉日曛,正阳门已下健。至米市胡同一酒楼索饮,同游者沈子培方伯,子封学使,黄再同、仲弢两前辈。佣保伍伯,衩衣杂坐,酒酣解衣槃礴,腰际围鹅黄带。旁坐者咸指目,既而皆稍稍引去。庚子之难,祭酒已于前一年冬捐馆,外兵至东城邸第,鲜得免者,独式其闾,禁止剽掠,邸中所藏彝鼎图书充牣,至今尚无恙。
又王廉生祭酒,名懿荣,字正孺,山东福山县人也。庚辰进士,由翰林直南书房,三长国学。庚子拳祸,奉命总办团练,都门陷,投园池以殉,予谥文敏。琅邪本之罘望族,凭藉高华,见闻赅洽。又尝从宦至成都,往来燕赵秦蜀之郊,留心访古,见辄收之。过宝鸡,渡河至祷于陈宝神,愿得古器,获方鼎一,小鼎一,彝、觚、剑各一,以为神佑,其癖好如此。京邸食不兼味,而厂肆挥霍不少吝,遇有铭心绝品,旋购旋质,子母相权,倍蓰其值,转展而后能得之。余尝纵观其所藏石刻,鉴别之精,近时收藏家无以过也。刻有《天壤阁丛书》,又辑有《天壤阁杂记》一册,记其乡里及川陕途中所见古器,而书为详。
《天壤阁杂记》:“得宋赣州本大字《文选六臣注》残本于蓬莱县城,太和银楼银估好聚旧书,索重值。又传有《文天祥手批十七史》。”又云:“得《六臣注本文选》,行款与宋淳熙本同,先诒堂侍讲公藏书也。”又云:“新年到外家贺节,见郝兰皋丈及先从祖姑倇佺安人所集宋元明本史书,及殿本成,廿四史逐卷有校签黏其上。”又云:“到陕西城隍庙得明初印《元史》残本,有‘太史英国公印’章,四明范氏印。己卯由川回京过此肆,得宋南雍大字明印本《魏书》、《北齐书》、《北周书》,合以旧有之明库册纸元本《隋书》、元本《北史》、明翻宋秘阁本大字《晋书》、元大德本涂改称乾道本之《汉书》,慨然有集旧本全史之志。”又云:“到城隍庙得元诸路本,每叶有某路某学案残本《北史》,与前黑口元本不同,爱之。”昌炽案:以上所述,在天壤阁中皆非甲选。节录于此,以志发轫之初搜辑之勤,未可以菅蒯而弃之。
《樊山方伯诗续集伯熙游小五台归以纪游诗见示赋长句奉赠》:“祭酒卓荦天潢英,勤学突过周荀卿。园林桥庄或绿野,文采红兰及紫琼。”又《廉生属题刘平国碑卷,中题者十一人,大半皆古人矣》:“卷中师友半寒烟,倚烛看碑辄泫然。珍重儒林双祭酒,周京猎碣共长年。”昌炽案:文敏殉难时,满祭酒为文贞公熙元,字吉甫,余己丑同年也,又同出周郁斋先生房。联军入京,全家殉节,今国学有双忠祠,祀文贞、文敏两公。张文襄诗:“人纪未沦文未丧,巍然十鼓两司成。”儒林祭酒,与意园鼎足而三矣。犹忆京师陷之前三日,昌炽尚入直史馆,遇两公于东华门外,停车数言,人天遂隔,悲夫!
三九二、江标建霞【叶昌炽】
真赏斋中有仲宣,铭心绝品不论钱。
甘陵钩党人间籍,天上樵阳作散仙。
元和江建霞太史,名标,号师鄦,又自署笘誃,天姿英悟,妙解文章,与史霄纬观察有又丁之目。丙戌、丁亥之间,从余问字,同客岭峤。戊子、己丑,联捷成进士,与余同入翰林,视学楚南,未报命,以病卒,年未四十。自建霞殁,而搜辑金石文字无相余者矣。建霞童时读书外家,舅氏华囗[竹遂]先生,名翼纶,家富藏弆,耳濡目染,遂精鉴别。研精许学,酷嗜鼎彝文字,所作篆籀,皆有古法,书画篆刻,旁逮天算格致,一见辄能深造,殆有宿慧。家本寒素,不善治生,起居服御如豪贵家,屡讽之而不能改也。京秩本清苦,长安又不易居,所得古器及宋元精椠名画,辄以易米。余所见书画之精者,如郑元祐《侨吴集》,有黄荛翁跋,沈西雍《访碑图》,逾时问之,已寄诸外府矣。奉使三湘,不名一钱,归装惟有辑刊《灵鹣阁丛书》五集五十六种,仿宋陈解元书棚本《唐贤小集》五十家。今遗书数十椟,其子孟聪茂才,尚能守之,然精本则寥寥无几矣。其嗜书出于天性,真知笃好,宋元刻本、旧钞、旧校,源流真赝,了如指掌。辑《黄荛圃年谱》一卷,潘文勤师辑《士礼居藏书题跋记》,网罗极博,建霞又遍访藏书家,得《补遗》一卷。天假之年,昌其名位,名山之藏,未知观止。崔駰以不乐损年,范滂以清流被锢,其命矣夫!
附录二十三首
三九三、江南王加驾【叶昌炽】
(无考三首)
筑屋西陈尽累砖,捍掫何似石仓坚。
荒年乞得监河粟,犹是江南旧俸钱。
《紫桃轩杂缀》:“余昔在西陈,有王贡士者,遇俭岁,知余好书,数以书来易粟。云其曾祖作江南别驾,历官所蓄,尽买书,筑砖屋藏之,云:‘书不在世业例,子孙才者许就读。’今以族众颇多不类者,每每窃出,砖屋亦就圮矣。贡士所得粟不敢私,必与族均沾,余益贤其人而乐与粟。然以归途远,非道里所便,止易《二十一史》,凡三竹簏以回,中多善本,可与新者相校。”
三九四、泰山赵氏 宛陵太守 沈率祖【叶昌炽】
清泪凄然滴玉蜍,非熊说梦竟何如。
伤心独拜他乡腊,更启残书祭岁除。
《天禄琳琅》:“《说文五音韵谱》,有‘闽南开府所得之书’、‘泰山赵氏藏书’之印。”又:“《陈书》,有‘沈率祖奉守遗书之印’。”又:“明刻《周书》,有‘宛陵太守书籍六男翰臣珍藏’一印,下六字分行小注。”昌炽案:两家子弟,保守遗书,可敬可爱,为人后者若以两贤之心为心,晋江父子不得专美于前。虽名氏仅存,不可不表而出之。衰宗不幸,冢嗣倾亡,伏腊他乡,孑然顾影。平生网罗散失,虽不逮藏家之什一,要于古人不为无补。已矣!今且为若敖之鬼矣!楹书付讬,怅望何年,敝帚自珍,此心糜懈,亦聊贤于博弈而已。丁酉上元后四日记。
三九五、杭州张氏【叶昌炽】
彼岸还须一苇航,蓬壶宛在水中央。
灵文开箧惊乌有,天遣风雷下取将。
《居易录》:“杭州孝廉高式青,说其乡张氏藏书甚富,造楼水中,庋置甲乙,悉有次第。以小舟通之,晡后即禁往来。一日忽有烟气出楼窗,大惊,往视之则门扃如故,比登楼,烟亦不见,如是者三。最后细检视,烟自书厨中出,开厨则凡天文奇遁之书,悉为烬,惟空函在焉。余书无恙。”
三九六、释文莹道温【叶昌炽】
(释一首)
天策文章花蕊诗,一簦一笠镇相随。
非无三乘旁行字,胡跪问师师不知。
文莹《玉壶清话序》:“玉壶,隐居之潭也。文莹收古今文章,著述最多,自国初至熙宁间,得文集二百余家。”又:“文莹至长沙,首访故国马氏天策府,诸学士所著文章,擅其名者,惟徐东野、李宏皋。东野诗浮脆轻艳,侑一时尊俎尔,宏皋杂文十卷,皆骈枝章句,虽龌龊者亦能道。信乎行文之难也。”
又《续湘山野录》:“王平甫安国,奉诏定蜀民、楚民、秦民三家所献书可入三馆者,令令史李希颜料理之。其书多剥脱,而得一敝纸,所书花蕊夫人诗,乃花蕊手写,而其词甚奇,弃之可惜,遂令令史郭祥缮写入三馆。禹玉相公传其本,于是盛行于时。文莹亲于平甫处得副本,凡三十二章。”
鲍廷博《玉壶清话跋》:“宋僧文莹,字道温,钱塘人,工诗,喜藏书,尤留心当世之务。”
三九七、陈景元 无为道士【叶昌炽】
(道一首)
酉阳羽陵到者谁,望壶楼下说无为。
送书道士形如绘,相鹤何如竟相龟。
《避暑录话》:“程光禄师孟,吴下人。喜为诗,效白乐天而尤简直,至老不改吴语。元丰间,道士陈景元博识多闻,藏书数万卷,士大夫乐从之游。身短小而伛,师孟尝从求《相鹤经》,得之甚喜,作诗亲携往谢,末云:‘收得一般潇洒物,龟形人送鹤书来。’徐举首,自操吴音吟咏之,诸弟子在旁,皆忍笑不能禁。时王侍郎仲至在坐,顾景元,不觉失声,几仆地。”
《东观余论跋》:“陈碧虚所书《相鹤经》后云:‘隋善书者丁道护,遒劲有法。’今观碧虚子陈君小楷,殊得道护笔势。”
《宣和书谱》:“陈景元手自校正书有五千余卷。”
《通志校雠略》:“臣尝见乡人方氏望壶楼书籍颇多,其家云,先人守无为军日,就一道士传之,尚不能尽其书也。如唐人文集无不备。”
三九八、换书士人【叶昌炽】
(换书一首)
这个几时近饭吃,那个几时近饭吃。
磊磊落落囊中物,不觉绝倒座上客。
《道山清话》:“张文潜尝言,近时印书盛行,而鬻书者往往皆士人,躬自负担。有一士人,尽掊其家所有,约百余千,买书将以入京,至中途遇一士人,取书目阅之,爱其书而贫不能得。家有数古铜器,将以货之,而鬻书者雅有好古器之癖,一见喜甚,乃曰:‘毋庸货也,我将与汝。’估其直而两易之。于是尽以随行之书,换数十铜器亟返。其妻方訝夫之回疾,视其行李,但见二三布囊,磊块然铿铿有声。问得其实,乃詈其夫曰:‘你换得他这个,几时近得饭吃?’其人曰:‘他换得我那个,也则几时近得饭!’因言人之惑也如此,座皆绝倒。”
三九九、苏叔敬【叶昌炽】
(访书一首)
佛灯青照古城南,木叶山花共一龛。
指大一签黏未脱,好从异世觅桓谭。
《读书敏求记》:“《古列女传》七卷,《续列女传》一卷,晋大司马参军顾恺之图画,定为古本无疑。牧翁乱后入燕,得于南城废殿,卷末一条云:‘一本。永乐二年七月二十五日,苏叔敬买到。’当时采访书籍,必贴进买人氏名,郑重不苟如此,内府珍藏,流落人间,不胜百六飚回之感。”
《百宋一廛赋注》:“残本任渊《山谷大全诗注》,有黏签一条云:‘永乐二年七月二十五日,苏叔敬买到。’抱冲道人得南城废殿本《古列女传》有此,即载于《敏求记》者,其外未闻更见于它书也。予尝携就小书堆验之,字迹正出一手。”
四○○、程洪溥木庵【叶昌炽】
(赠书一首)
打包僧似野云孤,善本烦师寄澉湖。
蟫藻雁灯相映碧,剔灯图后赠书图。
《甘泉乡人稿跋卫氏礼记集说》:“癸卯,徽州程木庵洪溥以《通志堂经解》寄赠,余有诗纪事,并绘《赠书图》以报。木庵之赠,以余《曝书杂记》有‘未得《卫氏礼记集说》’语,既得《集说》,竟未循览,木庵为伤惠矣。勉读一过,冀无负木庵耳。”又《可读书斋集》:“徽州程君木庵洪博,博物好古,延海昌六舟上人达受为拓所藏钟鼎彝器款识,六舟赠以蒋氏《别下斋丛书》。木庵见余《曝书杂记》,深相契合,读至第二卷,知余未有《通志堂经解》,因以储藏副本,属六舟弟子虚山携赠订交。赋志二律:九经一百四十部,唐宋元明众说殚。近愧专家忘旧业,远烦善本寄新安。交论异地劳相赏,客诧奇缘索共观。一艺未通嗟已老,短书敢诩拾丛残。平生恨未识陈元,闻道山居述作繁。绝品铭心勤谱录,奇辞奥指溯根源。漫夸博士书驴券,难共高人隐鹿门。韵事流传到儒释,遗经善守勖儿孙。”又:“昨寄《赠书图》一卷,黄山深处伴幽居。”自注:“木庵赠予《通志堂经解》,予属海昌道士汪鹤憩云写《赠书图》,卷前画木庵、六舟及予小像,同人多为题咏。昨岁以寄木庵。”
《东湖丛记》:“余幼时,舅父马两如公钰,赐以《全唐文》。嗣从同邑吴鲈乡茂才假拜经楼藏本以资校勘,而徽州程木庵翰目洪溥,因六舟上人贻以《式古堂书画汇考》,尤难得也。”
何绍基《竟宁铜雁足灯诗序》:“六舟上人为程木庵拓辑彝器文字,中有此灯,相传为建安灯也。六舟针剔毡印,字画朗朗,深自矜喜,属陈月波作《剔灯图》,缩己像于盘底之间,作握针剔剥之状。”又《题程木庵所藏彝器拓本》:“家学未荒蟫藻碧,古光先证雁灯红。”昌炽案:据警石先生《礼记集说跋》及《赠木庵诗》,皆云名洪溥。近阅徐子晋《前尘梦影录》,有《程音田墨》一则云:“音田名振甲,为名进士,歙人,侨居吴门。曾充铜商折阅,因自号音田,取无心意思。”江建霞太史注云:“程字木庵,好收藏金石,有《木庵藏器图》。”所记与钱氏绝不同。岂木庵初名洪溥,后改名振甲耶?蒋生沐称为翰目,不言其中进士,然纪其与六舟往还,则必好藏金石者,何子贞太史诗亦皆为彝器文字而作,木庵之得交于贞老及警石老人,为之作介者,皆六舟也。以此参考,可证其为一人。时在道咸间,去今不过六十年,而传闻异词已如此,其可叹也。
校勘记:程振甲(?----1826)字也园,乾隆四十九年(1784)召试举人,授中书,充军机章京,后转吏部员外郎。洪溥,振甲子,金松岑《皖志列传稿》卷四《凌廷堪传》载之甚详,叶昌炽、江标误也。
四○一、沈峙公【叶昌炽】
(鬻书二首)
敝帚千金久自珍,明珠脱手尚逡巡。
劝君不用波斯袭,此去豪家尽柳津。
厉鹗《樊榭山房诗集鬻书和沈峙公》:“收处心常损,拈来泪欲垂。谁怜非长物,竟遣易晨炊。宿读人难得,长贫我自知。只愁肉食者,还有鬼名嗤。”自注:“《南史》:‘人劝柳津聚书,答曰:吾尝道士上章驱鬼,安用此鬼名耶!’”
彭光荪《小谟觞馆集卖书行》:“十家士人九不给,贫极捻书成俗习。莱芜室内鸣饥肠,故纸堆中搜秘笈。当年甲乙重标题,万卷遥知费编辑。芸叶曾防羽陵蠹,锦贉或用波斯袭。浮云世事不可久,却为儿孙觅升斗。遗业曾无八百桑,旧家自有千金帚。倾筐倒箧趋囗[鱼覃]鱼,载以兼两薄畚车。易钱难比瑶华乘,书券分明博士驴。富儿有书不解读,贫儿欲读无其福。饼金辇致玩好同,插架牙签手谁触?白氏杨枝临去吟,教坊后主新降曲。明珠脱手各伤心,同向豪家成一哭。东邻西舍何纷纷,此厄不啻江陵焚。平生我亦书是癖,搜罗八索穷三坟。饥来贷尽监河米,独抱遗经不求济。请读难窥中秘书,痴怀尚羡河间邸。年年乞食非良图,此事宁保他年无!径须急办五亩区,去作识字耕田夫。仓箱谋卒岁,秔稻收东吴。穰穰但祝年屡丰,虽贫不卖杵与舂。人间长策无如农,农夫一笑称未善,君不见锄犁昨为输租典。”
四○二、陈坤维【叶昌炽】
谁描蛱蝶绣鸳鸯,纸尾题诗欲断肠。
自是簪花书格妙,新篇一一和琳琅。
厉鹗《樊榭山房集》:“桑弢甫水部,买得元人《百家诗》,后有小笺黏陈氏坤维诗,盖故家才妇以贫鬻书者,惜不知其里居颠末尔。读之有感,次韵一首,并徵好事者和焉:姓字深闺岂易知?偶传纸尾卖书诗。难追写韵仙家事,应共牵萝绝代悲。彤管更添高士传,墨卿别注有情痴。回肠似共缣湘往,惆怅令人展卷时。附陈氏维坤原作:‘典及琴书事可知,又从案上检元诗。先人手泽飘零尽,世族生涯落魄悲。此去鸡林求易得,他年邺架借应痴。亦知长别无由见,珍重寒闺伴我时。丁巳又九月九日,厨下乏米,手检元人《百家诗》付卖,以供饘粥之费。手不忍释,因赋一律。媵之陈氏坤维题。’”
汪远孙《次闺秀陈坤维手题元人百家诗韵,诗在方云泉骘处》:“寂寞闺心一卷知,临池亲写媵书诗。窗前风雨牵萝恨,贫里光阴辍笔悲。破甑生尘空性巧,残编惜别最情痴。百年遗墨流传在,几度重阳遇闰时。”
《两浙輶轩录》:“谢垣《买得汉隶分韵旧本,中夹绣针彩线花样诸物》:‘章程墨妙慕无双,狐腋千金集众长。染练以怜描蛱蝶,县针犹记绣鸳鸯。蔡邕遗法能传女,卫铄浮名空蔽王。欲使簪花临笔阵,青牛文帐护琳琅。’”
四○三、毕昇 华燧文辉 华珵汝德 华坚【叶昌炽】
(活字板一首)
范铜制出胶泥土,屈铁萦丝字字分。
一日流传千百本,何人不颂会通君。
《梦溪笔谈》:“庆历中,有布衣毕昇,为活板。其法用胶泥刻字,薄如钱唇,每字为一印,火烧令坚。先设一铁板,其上以松脂、蜡和纸灰之类冒之。欲印,则以一铁范置铁板上,乃密布字印,满铁范为一板。持就火炀之,药稍熔,则以一平板按其面,则字平如砥。若止印二三本,未为简易;若印数十百千本,则极为神速。”
邵文庄《公通君传》:“会通君姓华氏,讳燧,字文辉,无锡人。少于经史多涉猎,中岁好校阅同异,辄为辩证,手录成帙,遇老儒先生,即持以质焉。既而为铜字板以继之,曰:‘吾能会而通之矣!’乃名其所曰‘会通馆’,人遂以会通称,或丈之、或君之、或伯仲之,皆曰会通云。君有田若千顷,称本富,后以劬,故书少落,而君漠如也。三子:埙、奎、壁。”
严元照《书容斋随笔活字本后》:“此翻宋绍定间所刻,每番中缝上方有‘弘治岁在旃蒙单阏’八字,下有‘会通馆活字铜板印’八字,书后有华燧序。”
《天禄琳琅》:“《白氏长庆集》,每卷末有‘锡山半雪尝华坚活字铜板’印记。”
《无锡县志》:“华珵字汝德,以贡授大官署丞。善鉴别古奇器、法书、名画,筑尚古斋,实诸玩好其中,又多聚书。所制活板甚精密,每得秘书,不数日而印本出矣。”昌炽案:燧之子埙、奎、壁,名皆从土旁。珵、坚疑亦其群从,而珵为埕之误。余所见锡山华氏活字本,又有《春秋繁露》、《蔡中郎集》,皆甚精。
校勘记:华珵不作华埕,华珵尝刻有《渭南文集》,叶氏未见,故疑。
四○四、建安余氏【叶昌炽】
(书贾八首)
圣人诏下紫泥缄,海岳遣闻访翠岩。
唐宋元明朝市改,一家世业守雕劖。
《九经三传沿革例》:“《九经》世所传本,以兴国于氏、建安余氏为最善。逮详考之,余本间不免误舛,不足以言善也。”
《天禄琳琅续编》:“《仪礼图》,是本序后刻‘崇化余志安刊于勤有堂’。案宋板《列女传》,载‘建安余氏靖安刻于勤有堂’。乃南北朝余祖焕始居闽中,十四世徙建安书林,习其业。二十五世余文兴,以旧有勤有堂之名,号‘勤有居士’。盖建安自唐为书肆所萃,余氏世业之,仁仲最著,岳珂所称建安余氏本也。”又“《礼记》,每卷有‘余氏刊于万卷堂’,或‘余仁仲刊于家塾’。”
《续东华录》:“乾隆四十年正月丙寅谕军机大臣等:‘近日阅米芾墨迹,其纸幅有“勤有”二字印记,未能悉其来历。及阅内府所藏旧版《千家注杜诗》,向称为宋椠者,卷后有“皇庆壬子余氏刊于勤有堂”数字。皇庆为元仁宗年号,则其版是元非宋。继阅宋版《古列女传》,书末亦有“建安余氏靖安刊于勤有堂”字样。则宋时已有此堂。因考之宋岳珂相台家塾,论书板之精者,称建安余仁仲。虽未刊有堂名,可见闽中余板在南宋久已著名。但未知北宋时即行勤有名堂否?又他书所载明季余氏建板犹盛行,是其世业流传甚久。近日是否相沿,并其家刊书始自北宋何年,及勤有堂名所自。询之闽人之官于朝者,罕知其详。若在本处查考,尚非难事。著传谕钟音,于建宁府所属访查余氏子孙,见在是否尚习刊书之业,并建安余氏自宋以来刊印书板源流,及勤有堂昉于何代何年,今尚存否。或遗迹已无可考,仅存其名,并其家在宋时曾否造纸,有无印记之处。或考之志乘,或徵之传闻,逐一查明,遇便覆奏。此系考订文墨旧闻,无关政治。钟音宜选派诚妥之员,善为询访,不得稍涉张皇,尤不得令胥役等借端滋扰。将此随该督奏折之便,谕令知之。’寻据奏,余氏后人余廷勷等呈出族谱,载其先世自北宋建阳县之书林,即以刊书为业。彼时外省板少,余氏独于他处购选纸料。印记勤有二字,纸板俱佳,是以建安书籍盛行。至勤有堂名相沿已久。宋理宗时有余文兴,号勤有居士,亦系袭旧有堂名为号。今余姓见行绍庆堂书集,据称即勤有堂故址,其年已不可考。”昌炽案:《四库》著录林之奇《尚书详解》、黄伦《尚书精义》,亦皆建安余氏刊。其它见于各家书目者,不知凡几。翠岩精舍所刊本有《玉篇》、《元文类》、《陆宣公奏议注》。
校勘记:翠岩精舍,乃元延祐间福建建阳人刘君佐的书坊,世代刻书,延至明万历年间,计二百七十多年。
四○五、陈起宗之 陈思 陈世隆彦高【叶昌炽】
临安鬻书陈道人,芸香累叶续芸频。
其他鞔鼓桥南宅,亦与江钿共姓陈。
《瀛奎律髓》:“陈起睦亲坊开书肆,自称陈道人,字宗之。能诗,凡江湖诗人,皆与之善。尝刊《江湖集》以售。宗之诗有云:‘秋雨梧桐皇子府,春风杨柳相公桥。’哀济邸而诮弥远也。或嫁其语于敖器之,言者论列,劈《江湖集》版,宗之坐流配。”
戴表元《题孙过庭书谱后》:“杭州陈道人家印书,书之疑处,率以己意改令谐顺,殆是书之一厄也。”
陈伯玉《宝刻丛编序》:“都人陈思,卖书于都市。士之好古博雅、搜遗猎忘以足其所藏,与夫故家之沦坠不振、出其所藏求售者,往往交于其肆,且售且卖。久之所闻滋多,望之辄能别其真赝。”
《梦兰琐笔》:“陈思汇刻《群贤小集》,自洪迈以下六十四家,流传甚罕。鲍以文诗云:‘大街棚北睦亲坊,历历刊行字一行。喜与太丘同里閈,芸编重拟续芸香。’注云:‘陈解元诗名《芸香稿》,子名续芸。’”
《楹书隅录》:“钱心壶先生跋所藏《棠湖诗稿》云:‘卷末称“临安府棚北大街陈氏印行”才,即书坊陈起解元也。曹斯栋《稗贩》以南宋名贤遗集刊于临安府棚北大街者为陈思,而谓陈起自居睦亲坊。然予所见名贤诸集,亦有称“棚北大街睦亲坊陈解元书籍铺印行”者,是不为二地。且起之字芸居,思之字续芸,又疑思为起之后人也。’予案:《群贤小集》,石门顾君修己据宋本校刊,亦疑思为起之子。思又著有《宝刻丛编》,尤为渊博。盖南宋时临安书肆有力者,往往喜文章、好撰述,而江钿、陈氏其最著者也。”
钱大昕《艺圃搜奇跋》:“元末,钱塘陈世隆彦高、天台徐一夔大章,避兵槜李,相善。彦高箧中携秘书数十种,检有副本,悉以赠大章,大章汇而编之,世无刊本。”
《皕宋楼藏书志》:“《宋诗拾遗》二十三卷,旧钞本,元钱塘陈世隆彦高撰辑。案世隆书贾陈思之从孙。”
《天禄琳琅》:“《容斋随笔》,目录后记‘临安府鞔鼓桥南河西岸陈宅书籍铺印’。考《杭州府志》:‘鞔鼓桥在城内西北隅,当时临安书肆,陈氏多著名。’”昌炽案:陈思所撰,尚有《书苑菁华》十二卷,《海棠谱》二卷,今皆存。
四○六、尹家书籍铺 平水书籍王文郁【叶昌炽】
三辅黄图五色描,别风枍诣望嶕峣。
尹家铺子临安市,平水书林正大朝。
《志雅堂杂钞》:“先子向寓杭,收异书。太庙前尹氏尝以采画《三辅黄图》一部求售,每一宫殿,各绘画成图,甚精妙,为衢人柴氏所得。”
《读书敏求记》:“《茅亭客话》十卷,元佑癸酉西平清真子石京募工镂板,此则尹家书籍铺刊行本也。”
《士礼居藏书题跋记》:“《续幽怪录》四卷,临安府太庙前尹家书籍铺刊行本也。《茅亭客话》遵王记之,而此书绝未有著于录者,可云奇秘矣。”
许古《新刊韵略序》:“平水书籍王文郁,见《礼部韵》严且简,私韵又无善本,精加校雠,少添注语。仆尝披览,贤于旧本远矣。”
钱大昕《跋平水新刊韵略》:“黄荛圃孝廉得《平水新刊韵略》元椠本,前载正大六年河间许古道真序,卷末有墨图记二行,其文云:‘大德丙午重刊新本,平水中和轩王宅印。’或即文郁之后。”昌炽案:道真序后署:“书于嵩郡隐者之中和轩”,则王宅即为文郁之后无可疑者。自正大六年巳丑至大德丙午,已七十余年,书林世业,亦北方之余氏矣。
四○七、童珮子鸣【叶昌炽】
高士南州以礼罗,前苌后珮接云萝。
龙丘一叶藏书舫,卧听烟波渔父歌。
王世贞《童子鸣传》:“童子鸣名珮,世为龙游人。父曰彦清。子鸣少依父游,诗有清韵,尤善考证诸书画名迹、古碑彝敦之属。兄珊举于邑,为诸生。子鸣归,必就兄书舍买升酒相劳苦。高淳韩邦宪出守衢,行部过其家龙丘山坞中,索所辑唐故邑令杨炯、邑人徐安贞集,锓梓行之,遂下教邑纲记:‘南州杜门,文举首骖;北海为政,康成标里。’龙丘逸民之薮,前苌后珮,千载两贤。苌犹托迹功曹,一试綦组,而童君比志云萝,声迹俱挫,可谓皭然不滓,瞻之在前矣。其树楔左间,以风在野。子鸣卒年仅五十四,有藏书万卷,皆其手所雠校。”
《少室山房笔丛》:“龙丘童子鸣家藏书二万五千卷,余尝得其目,颇多秘帙。”
《列朝诗传》:“童书贾珮,字子鸣,一字少瑜。从其父以鬻书为业,往来吴越间,买一舫不能直项,帆樯下皆贮书,读之穷日夜不休。”
王渔洋《跋童子鸣集》:“余观南宋陈思撰《宝刻丛编》,叹书贾中乃有嗜古雅尚如斯人者。龙游童子鸣,亦以贾书有诗名。其集吴郡黄河水所定,凡六卷。”
四○八、老韦【叶昌炽】
翁年七十瘦如柴,日走公卿一刺怀。
袖有奇书休问讯,老韦高价本难谐。
李文藻《琉璃厂书肆记》:“瑞锦堂即老韦之旧肆,本名鉴古堂,八年前韦氏书甚多。”又云:“延庆堂刘氏在路北,其肆贾即老韦,前开鉴古堂,近来不能购书于江南矣。韦颇晓事,而好持高价。查编修莹、李检讨铎日游其中。数年前,予房师纪晓岚先生买其书,亦费数千金。书肆中之晓事者,惟五柳之陶、文粹之谢及韦也。韦,湖州人,陶、谢皆苏州人。”又云:“周书昌尝见吴才老《韵补》,为他人买去,怏怏不快。老韦云:‘邵子湘《韵略》已尽采之。’书昌取视之,果然。又尝劝书昌读魏鹤山《古今考》,以为宋人深于经学,无过鹤山,惜其罕行于世,书昌亦心折其言。韦年七十馀矣,面瘦如柴,竟日奔走朝绅之门。朝绅好书者,韦一见谂其好何等书,或经济、或辞章、或掌故,能各投所好,得重值,而少减辄不售,人亦多恨之。”
四○九、陶正祥庭学 子珠琳蕴辉【叶昌炽】
儥画者王儥陶顾,市印者吴市砚詹。
同与陶翁居近市,不言龙断学鸡廉。
孙星衍《清故封修职郎两浙盐课大使陶君墓志铭》:“君名正祥,字庭学,号瑞安,少贫,以卖书为业,闻见日广,能知何书为宋元佳本,有谁氏刊本,板贮何所,谁氏本善且备,谁氏本删除本文若注,或舛误不可从。都中巨公宿学,欲购异书者,皆诣君,车辙满户外。会开《四库全书》馆,安徽提学朱君筠言于当道,属以搜访秘书,能称事。子珠琳,由内廷三馆供事叙用,得两浙清声盐课大使,貤赠君如其官。君在官署逾年,教子引退曰:‘汝多疾而素餐,不如归卖书也!’君既家吴门,侨寓都下,贤士大夫往来辐辏,广求故家书籍秘本历数十年。尝慕陈思之为《宝刻丛编》也,语余云:‘恨不为一书,记所过目宋、元、明刊刻经传、诸子各本卷帙,文字异同优劣,补书目家未备,惜今晚矣!’与人贸易书,不沾沾计利,所得书若值百金者,自以十金得之,止售十余金,自得之若干金者,售亦取余。其存之久者,则多取余,曰:‘吾求赢余以糊口耳!人之欲利,谁不如我!我专利而物滞不行,犹为失利也。’当是时,都门售书画有王某,售旧瓷什器有顾某,意见悉如君,皆盛行于时。老子言欲取必与,左丘明言以欲从人,其道然也。君以嘉庆二年八月二月卒于都门,春秋六十有六。子珠琳,以予侨居金陵,寄《至元金陵志》为润笔,作君墓碣。予念世之称事者少,虽书贾,无复如君之知书也。为文,且铭曰:不知书,何足数。斗筲人,媿书贾。教子归来似其祖。不求甚解能嗜古。我铭其墓不为諛,兼金可却书可取。”
钱仪吉《跋董用晦楹帖》:“董君,元镜名,用晦字,农阳老人其自号,汉军人。乾隆末,为户部员外郎,年几七十矣。貌黑瘠,目近视,而笃嗜书,终岁寻诵,累置数百册几榻间,卷悉暗敝。同时方茶山、孙渊如两先生与用晦游。有市书者陶、市印吴、市砚詹,虽贾,皆长者,皆七八十岁,渊翁为之作《三老传》者也。用晦往往在此三人舍中,谈笑阅视,日暮忘返。”
李文藻《琉璃厂书肆记》:“五柳居陶氏在路北,近来始开,而旧书甚多。与文粹堂皆每年购书于苏州,载船而来。五柳五璜川吴氏藏书,即吴企晋舍人家物也。”昌炽案:珠琳字蕴辉,黄荛翁称其熟读《读书敏求记》。为荛翁购宋本《王右丞集》,即所谓“山中一半雨本”,元刻《许丁卯集》,即所谓“较宋板多诗几大半本。”荛翁得书,多与商榷。
四一○、钱听默【叶昌炽】
不须刮目用金鎞,根脚题签望不迷。
此调书林今绝响,空烦重访白公堤。
严元照《书春秋经传集解宋刻残本后》:“宋刻《左传》四卷,萃古斋主人钱景开所贻。景开名时霁,湖之书估也,寓于苏州。能诗,善鉴别宋元板刻并法帖书画。以此书贻我,畀以钱不受,亦称有雅尚者。”
《士礼居藏书题跋记》:“白堤钱听默开萃古斋,素称识古,所见书多异本。”又《续录》:“白堤钱听默,书友中巨擘也。其遗闻逸事,有关于书籍者所得最多。尝谓余曰:‘绛云未火之先,有白发老人,自称放翁,示梦于汲古毛氏,谓:“我有集在绛云楼,曷假之?”既寤,异其梦,遂向假归,越日火发,《放翁集》得免于厄。’”又:“向闻钱听默言,书籍有明刻而可与宋元板埒者,惟明初黑口板为然,故藏书家多珍之。”
顾千里《题清河书画舫》:“常熟钱遵王、毛子晋父子、席玉照、陆敕先、冯定远、曹彬侯各家书散出,予见之最早最多。乾隆年间,滋兰堂主人朱文游三丈、白堤老书贾钱听默,能视装订签题根脚上字,便晓属某家某人之物。”又《笠泽丛书跋》:“二十年前,老书估钱听默尝告余曰:‘闻吴宫词“大姑苏兮小长洲”,善本“大”作“火”,“小”作“沼”。’”
《天禄琳琅》:“《盘洲集》,毛钞本有‘白堤钱听默经眼’一印。”
四一一、侯驼子 陈驼子【叶昌炽】
痀偻登场语媕娿,好钱笑骂尽由他。
阕文借乘吾犹见,江北并南两疥驼。
《异说披昌》:“鸡林之纸,充溢于市,估人长袖善舞者,皆以贩舶书为业,问以古籍,瞠然不知所对。余幼时识侯念椿,短二偻,貌寝行贱,日登垄断以售黎丘之技,然颇晓事。多识簿录,旧钞、旧刻,何年何人收藏,何省何地装订,写椠先后,题跋真伪,一见纸墨,辄能言之不爽。老友刘泖生丈蒿隐前辈,皆与往还,搜遗猎忘,四方收藏家至吴门访古者,亦无不造世经堂焉。扬州陈姓估,亦弓背,佚其名,与侯年相若。识古差不逮侯,但里下河地未经赭冠焚荡,故爱出所藏求售者较多,其见闻亦稍广。自癸酉至丙子,余三度至白门省试,辄节舟车之费,以游其肆。其人喜奔走豪贵之门,视寒士如土苴,虽有秘册,不能见也。当时好事者称书估,至谓大江南北有两驼子。宣统纪元,重编是集,闵古学之就湮,怅解人之难索。援《圬者王承福》、《种树郭橐驼》之例,二人合撰一传,以继钱听默之后。昔见今亡,未可以人废也。缘裻述。”
四一二、傅穉汉孺 周慈【叶昌炽】
难得临池笔一枝,东津可比宋漕司。
从来精椠先精写,此体无如信本宜。
《癸辛杂识》:“施宿字武子,湖州長興人。父元之,乾道間為左司諫。宿晚為淮東倉曹,時有故舊在言路,因書遺以番蒲陶。有憾其不己致者,劾之,無以蔽罪。宿嘗以其父所注坡詩,刻之倉司,有所識。傅穉字漢孺,湖州人。窮乏相投,善歐書,遂俾書之鋟板,以賙其歸。因摭此事,坐以贓私。”
日本岛田翰《古文旧书考》:“《论衡》二十五卷,东津草堂本,嘉靖中袁褧所刻,卷末题曰‘周慈写’。案嘉靖袁褧刻十一行《六家文选》,世所称以为精绝,亦有‘周慈写’三字,宜乎是书笔画遒劲,可以接武于《文选》。”又《尚书正义》一则云:“明有记书手镌工于缝心者,如正德六年刻十行本《孝经正义》云‘书手陈景渊誊,刊字江操’是也。”又《元明清韩刊本考》:“宋本之所以精者,以书必倩名人,刻必用巧手也。”又:“赵孟頫书结构精严,丰神萧洒,而书胥学之不达,侧笔取妍,徒求似其面目。元本之陋,又多出于吴兴之书盛行,书胥辈学不至也。”昌炽案:古人刻书,必先妙选书手,精写上板,故其书首尾如一,毫发不苟。《宋史》:“赵安仁补梓州榷盐院判官,以善楷书,奏留国子监刻《五经正义》。”孟蜀毋氏家刻,皆其门生孙逢吉辈所写,不出于俗工也。大抵宋初精本,欧、禇、颜、柳,无不具体,而惟信本为最宜。尝见北宋刻《广韵》及相台本五经,刚健流丽,各擅其妙,视《开成十三经》,但石本,木本之不同耳。其书之精妙,无以异也。国初尚有此风,林鹿原为渔洋书《精华录》,又写竹垞《曝书亭集》,汪遁翁《尧峰文钞》。
校勘记:《曝书亭集》非林鹿原所书。据郭麟《爨余集论书绝句》第三首注:“《曝书亭》、《精华录》两集,张、林所书也。”叶昌炽误记也。
四一三、许翰屏【叶昌炽】
夹板何如胡蝶装,黄衪更画道家妆。
若将画法评书法,平视云间改七芗。
《前尘梦影录》:“嘉庆中,胡果泉方伯刻《文选》,校书者为彭甘亭、顾千里,影宋写样者为许翰屏,极一时之选。翰屏以书法擅名当时,刻书之家,均延其写样。如士礼居黄氏、享帚楼秦氏、平津馆孙氏、艺芸书舍汪氏,以及张古余、吴山尊诸君,所刻影宋本,皆为翰屏手书。一技足以名世,洵然。”又云:“享帚楼刻吕衡州、李翱等集,顾涧翁更觅得足本沈亚之等集七家,皆用昌皮纸,浼翰屏精写,不加装钉,但用夹板平铺,以便付梓。余访涧翁文孙河之孝廉,曾一见之。”又云:“《鱼玄机集》,宋椠之最精者,黄荛翁得之,装潢为胡蝶氏。后为一达官某傅许翰屏影模上板,改七芗补绘玄机小像于卷首。”昌炽案:胡刻仿淳熙本《文选》,但有“江宁刘文奎文模镌字”,而不题翰屏名。吴山尊刻晏、韩二子与石研斋所刻书。亦无写官也。余为蒋香生太守刻《铁花馆丛书》,仿宋精写,皆金缉甫茂才笔,摹率更体。秀劲亦不减翰屏,缉翁雅不愿署姓氏。然无好写,即有良工,又安从得佳椠!自宋以后,录三人焉,才难不其然乎!
四一四、胡贸 虞山孙二 钱半岩【叶昌炽】
(装订一首)
蚕丝牛毛善离合,得钱即买酒盈缸。
书根双腕能齐下,嘉话真堪继湧幢。
《湧幢小品荆川先生胡贸棺记》:“书佣胡贸,龙游人,父兄故书贾。贸少乏资,不能贾,而以善锥书往来诸书肆及士人家。余不自揆,尝取《左氏》、历代诸史及诸大家文字稍删次之,以从简约,既披阅点窜竟,则以付贸使裁焉。始或篇而离之,或句而离之,甚者或字而离之。其既也,篇而联之,句而联之,又字而联之。或联而后离,离而后联,错综经纬,要于各归其类而止。盖其事甚淆且碎,非特他书佣往往束手,虽士人细心读书者,亦多不能为此。贸于文义不甚解晓,而独能为此,盖其天窍使然。余之于书,不能及古人牛毛茧丝之万一,而贸所为,则蚕丝年毛之事也。贸平生无他嗜,而独好酒,佣书所得钱,皆尽于酒。所佣书家不问佣钱,必问酒能厌否。贸无妻与子,佣书数十年,居身无一垅之瓦,一醉之外,皆不复知也。贸无一钱之蓄,死而有棺无棺不可知,念其为我从事久也,以一棺畀之,而书此以为之券云。”
《藏书纪要》:“虞山孙姓行二者,写书根最精,一手持书,一手写小楷极工,今罕有能者。”
《士礼居藏书题跋记续录》:“《近事会元》五卷,装池出良工钱半岩手,近日已作古人,惜哉!其子虽亦世其业。而其装池却未之见,不知能传父之手段否,甲戌闰春复翁偶记。”
四一五、王廷珸越石 黄正宾黄石【叶昌炽】
铸鼎然犀如此獠,光天罔两出招摇。
黎丘苗裔今犹是,岂但人妖物亦妖。
《韵石斋笔谈》:“定窑鼎,宋器之最精者,成、弘间藏于吾邑河庄孙氏曲水山庄,嘉靖间为京口靳尚宝伯龄所得,毘陵唐太常凝菴,负博雅名,从靳购之,遂归于唐。万历末年,淮安杜九如纳千金携鼎以去。九如殁,传子生之。有王廷珸者,字越石,惯居奇货以博刀锥。瞰杜生游平康,以八百金供缠头费,逆料其无以偿,且示意不欲酬金,而欲得炉也,炉竟归之。诡称其值万金,求售于徐六岳,徐恶其谲,拒不纳,乃质于人。十余年间,旋质旋赎,纷如举棋。又求其族属之相肖者,方圆数种,并置箧中,多方垄断。泰兴季因是企慕唐炉,廷珸以一方者诳之,售直五百金。毗陵赵再思旧游于唐,稔知此鼎,偶遇季,季问:‘唐家定窑方鼎,君曾见否?’赵大笑曰:‘此獠欺我,南科屈静源,吾中州所取士。今致书静源道其事,当为我处之。’屈君属有司追理,廷珸抱头鼠窜,挽人讲解,仅免狴犴焉,而黄石之事起。黄石名正宾,以赀郎建言廷杖。凭藉声气,游于缙绅,颇蓄鼎彝书画,与廷珸同籍徽州,称中表。有倪云林山水一幅,估价百廿金,托廷珸转售,仍暗记花押于隐处。廷珸心艳倪画,属高手临模,待正宾取时,即以摹本还之,殊不知有默记了。正宾遣苍头王佛元取画,装池宛然,惟失花押。佛元黠人也,谬云:‘主人不惟遣来取画,兼欲观定炉且议价耳。’廷珸方授炉,而正宾亦至,谓廷珸曰:‘奈何作狡狯伎俩!’廷珸博颡发誓。正宾诘之曰:‘有私记,今安在?’正诮让间,佛元从旁执鼎,兼以左右指抠鼎耳,示无还理。廷珸夺之,鼎坠地如裂瓦。廷珸恨绝,头撞正宾伤肋。时正宾被逐于南都,方郁郁不乐,又遭廷珸之侮,越夕奄逝。廷珸宵遁,潜踪于杭。时潞藩寓杭。遣承奉俞启云咨访,廷珸出赝鼎夸耀,把臂甚欢。引谒潞藩,酬以二千金,承奉私得四百金,以千六百金畀廷珸。潞藩乏主藏吏,命一厨役司其管钥,其人颇椎卤。居无何,王欲观鼎,厨役启匣取鼎,戛然有声,忽折一足,厨役惧,投水死。大兵入杭,潞藩赴北,承奉沈废鼎于钱塘江中。”
许宗彦《题韵石斋笔谈》:“鉴赏本韵事,末流乃取闹。巧偷与豪夺,利必锱铢较。兹编纪鼎事,朗若然犀照。一生无长物,方知孝伯妙。”
《珊瑚网》:“马待诏《鹤荒山水图》,崇祯丁丑王越石持来,余以仇英《南极呈祥图》、宋板《国策》一部易之。”又《苏文忠书唐方干诗》:“天启癸亥获观,王越石物。”昌炽案:李逊之《三朝野记》:“汪文言者,歙人也,因黄正宾以交于诸君子。”注云:“正宾故中书,万历中,以密揭事疏论申吴门之阻册立,廷杖下狱。”又《天禄琳琅》:“钱谦益以千二百金得两《汉书》于黄尚宝,卷中有‘黄正宾印’,即其人也。”
右年代名号无考者,旧有四家。除涉园张氏即张螺浮给谏,移列卷四王文简之后,尚余三家,释道两家,换书一首,访书一首,赠书一首,鬻书二首,活字板一首,书估八首,写书二首,装订一首,骨董一首,别为附录,以资谈助。与续增诗九首合为一卷,次于末。内苏叔敬一首,旧在第二卷,今移书估末一首。写官两首,旧无今补。鞠裳校毕自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