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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五家诗钞》梅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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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尧臣,字圣俞,人称宛陵先生。宣州宣城人。以从父荫,名询,父名让。补太庙斋郎。历主簿、桐城河南。后以谢绛为河南府通判,移佐河阳。《宋史》失载。县令,监税湖州,签署忠武、镇安两军节度判官。初,大臣屡荐宜在馆阁。尝一召试,赐进士出身。皇祐三年,时五十岁。余辄不报。嘉祐初,学士赵概等十余人列言于朝,乃得国子监直讲。累官至尚书屯田都官员外郎。撰《唐载》二十六卷,多补正。乃命编修《唐书》。书成,未奏而卒。圣俞少即以能诗名。天下求者踵至。其初喜为清丽,闲肆平淡。平淡有二:韩诗云:“艰宕怪变得,往往造平淡。”梅平淡是此种。朱子谓:“陶渊明诗平淡出于自然。”此又是一种。久则涵演深远,间亦琢剥,以出怪巧。然气完力余,益老以劲。其应于人者多,故辞非一体。非如唐诸子号诗人者僻固而狭陋也。在河南时,王晦叔曙见而叹曰:“二百年无此作矣。”以上多本欧公所为《墓志》,见《集》三三。王语本之沈约论谢脁。贤士大夫如温公、东坡、介甫诸人,咸敬重之。尤与欧阳文忠公善,世比之韩、孟。两公亦颇以自况。故贡奎元宣城人。诗见张刻本。诗云:“诗还二百年来作,身死三千里外官。知己若论欧永叔,退之犹自愧郊寒。”盖言诗力也。又龚啸元人。见张刻本。云:“去浮靡之习于昆体极弊之际,存古淡之道于诸大家未起之先,此所以为梅都官诗也。”果信。

元宣城张师曾所为《年谱》:(康熙张枝凤重刻本《宛陵集》)先生生于真宗咸平五年(1002),卒于仁宗嘉祐五年(1060),年五十九。(当据欧公所为《墓志》)

欧阳修《梅圣俞墓志铭并序》:圣俞学长于《毛氏诗》,为《小传》二十卷。

陆友仁《研北杂志》:东坡云:“梅二丈圣俞,身长秀眉,大耳红额。饮酒过百盏,正坐高拱。此其醉也。”《苕谿渔隐丛话》前集二十九:旧说梅圣俞日课一诗,寒暑未尝易也。

《诗人玉屑》六引《金陵语录》:圣俞尝语余曰:“诗家虽率意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孙公谈圃》:公昔与杜挺之、梅圣俞同舟溯汴,见圣俞吟诗,日成一篇,众莫能和。密伺圣俞如何作诗。盖寝食游观,未尝不吟讽思索也。时时于坐上忽引去,奋笔书一小纸,内算袋中。同舟窃取而观,皆诗句也。或半联,或一字,他日作诗,有可用者入之。有云:“作诗无古今,惟造平淡难。”乃算袋中所书也。

《后山诗话》:梅圣俞答(闽士)书云:“子诗诚工,但未能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尔。”

《六一诗话》:梅圣俞晚年官亦至都官。一日,会饮余家。刘原父戏之曰:“圣俞官必止于此。”坐客皆惊。原父曰:“昔有郑都官,今有梅都官也。”圣俞颇不乐。未几,圣俞病卒。余为序其诗为《宛陵集》。而今人但谓之梅都官诗。一言之谑,后遂果然,斯可叹也。

《韵语阳秋》一:张芸叟(舜民)评其诗云:“如深山道人,草衣捆屦。王公大人,见之屈膝。”

欧阳修有《哭圣俞》诗(《集》八),《感二子》诗(《集》九)。又有《梅圣俞诗集序》(《集》四二),《书梅圣俞稿后》(《外集》二三)。

《石遗室诗话》十八:古之诗人,一人各具一笔意。谢之笔意,绝不似陶;颜之笔意,绝不似谢;小谢之笔意,绝不似大谢。初唐犹然。至王右丞而兼有华丽、雄壮、清适三种笔意,至老杜而各种笔意无不具备。大历十子,笔意略同。元和以降,又各人各具一种笔意。昌黎则兼有清妙、雄伟、磊砢三种笔意。北宋人多学杜、韩,故工七言古者多。南宋人稍学韦、柳,故有工五言者。南渡,苏、黄一派,流入金源。宋人如陈简斋、陈止斋、范石湖、姜白石、“四灵”辈,皆学韦、柳,或至或不至。惟放翁无不学,独七言古不学韩、苏。诚斋学白学杜之一体。此其大较也。今所传《宛陵集》,均为六十卷。前十一卷为自洛阳至吴兴之诗,谢景初所选十卷本也。自第十二卷至第二十三卷,合以前十卷,则为欧阳文忠所选十五卷本。但前十卷依谢选之次第,有所增加。以序言六百七十七篇,而十二卷至二十三卷才得五百四十篇,推测而知之也。诗集序云:“次为六十卷。”则后人所妄改,非欧公之原文也。自第二十四卷至六十卷,则为欧选既出后,宋人所编之《宛陵全集》,并欧选成为六十卷耳。其十五卷析分为二十三卷,亦刊全集者所为。何以知之?查湖州诗止于第十一卷,而卷末附以联句。知其为谢景初所选十卷本之终。第二十三卷有《赠仆射侍中刘相公挽词》,考知为刘沆。沆殁于嘉祐五年三月。先生殁于嘉祐五年四月。以是知欧公所选十五卷本终于第二十三卷。且先生妻谢氏殁于庆历四年解吴兴任时。《悼亡诗》编于第十卷湖州后诗。而第二十四卷有《送史尉还乌程诗》云:“与君去年别,君来竟悲喜。乘马夜访君,备陈昔行李。五月辞吴中,六月渡扬子。七月行丧妻,是月子又死。”又有《来梦》《悼子》《怀悲师厚》与《胥氏归来奠其姑》诸篇,皆悼亡之作。以是知自第二十四卷起,为欧公选刊后余存之全诗。而依卷考其岁月次序,乃自湖州后至嘉祐五年之诗也。予又见日本所藏宋刊《宛陵集》残本,亦六十卷。存者起卷十三至十八,卷三十七至卷六十。校以今所传本,已多出诗九十篇。予昔从宋人记载及《广群芳谱》葺佚,得诗十数篇。宋刊残本则悉有之。盖今所传本乃明正统间从会庆堂本出。会庆堂本固宋世所刊,历元、明、清叠次修板者。而日本所藏残本,则别一宋本,在康熙间纂修《广群芳谱》尚得见之也。王曙,字晦叔,河南人。谥文康,《宋史》有传。谢景初,先生妻兄绛之子。(夏剑丞编《艺文创刊》特大号)

康熙张枝凤夜吟楼刻本《梅宛陵集》,前有年谱,后有附录。

闻君奉宸诏

希深惠书,言与师鲁、子聪、永叔、几道游嵩①,因诵而韵之

闻君奉宸诏,瑞祝疑灵岫。

山水聊得游,志愿庶可就。

岂无朋从俱,况此一二秀。

方蕲【张衡《西京赋》:“结驷方蕲。”李善注:“蕲,马衔也。”】建春陌,十刻残昼漏。

初经缑氏岭,古柏尚郁茂。

却过轘辕关,【在偃师东南,接巩、登封二县界。山路险阻,凡十二曲。】巨石相撑斗。

夕斋礼神祠,法衮被藻绣。

毕事登山椒,常服【《诗·小雅·六月》:“载是常服。”笺:“戎车之常服,韦弁服也。”又《大雅·文王》:“厥作裸将,常服黼冔。”疏:“常服其殷服,黼衣而冔冠也。”】更短后。

从者十数人,轻赍不为陋。

是时天清阴,力气勇奔骤。

云岩杳亏蔽,花草藏涧窦。

傍林有珍禽,惊聒若避彀。

盘石暂憩休,泓泉助吞漱。

上窥玉女窗,崭绝非可构。

下玩捣衣砧,【玉女捣衣石。《纪异志》作捣帛石。】

焜耀金纹【《歙砚谱》:“砚有水舷金纹,凡十种。”】透。

尹子体雄恢,攀缘逾习狃。

欧阳称壮龄,疲软屡颠踣。

竞欢相扶持,芒屩资践蹂。

八仙存故坛,三醉【在太室顶。石形作三醉人欹偃之状。】孰云谬。

鄙哉封祀碑,数子昔镌镂。

偶志一时事,曷虞来者诟。

绝顶瞰诸峰,隘然轻宇宙。

遥思谢尘烦,欲知群鸟兽。

韩公传石室,闻之固已旧。

当时兴稍衰,不暇若寻究。

东崖暗壑中,释子持经咒。

于今二十年,饮食同猿狖。

君子聆法音,充尔溢肤腠。

尝期蹑屐过,吾侪色先愀。【叶韵】

遂乖真谛言,兹亦甘自咎。

中顶会几望,凉蟾皓如昼。

纷纷坐谈谑,草草具觞豆。

清露湿巾裳,谁人苦羸瘦。

便即忘形骸,胡为恋缨绶。

或疑桂宫近,斯语岂狂瞀。

归来游少室,【太室西,登封北。】崷崪殊引脰。

石室【《太平御览》三十九引《嵩高山》记:“又一石室,有自然经书饮食。室前石柱,似承露盘。有石暗滴下,食之一合与天地相毕。”】迢递过,探访仍邂逅。

扪萝上岑邃,仙屋何广袤。

乳水出其间,涓涓自成溜。

凡骨此熏蒸,灵真安可觏。

霞壁几千寻,四字侔篆籀。

咸意苔藓文,诚为造化授。

标之神清洞,民俗未尝遘。

忽觉风雨冥,无能久瞻扣。

匆匆遂宵征,胜事皆可复。

俚歌纵喧哗,怪说多駮糅。

凌晨阙塞阳,追赏颜匪厚。

穷极四百里,宁惮疲左右。

昨朝书报予,闻甚醉醇酎。

所嗟游远方,心焉倍如疚。

① 《四部丛刊》影印元刊本《欧阳文忠公集·附录》卷五:谢舍人绛《游嵩山寄梅殿丞书》(原注:明道元年九月(1032),圣俞年卅一,欧公年廿六。):圣俞足下:近有使者东来,付仆诏书,并御祝封香,遣告嵩岳太常移文。合用读祝、捧币二员,府以欧阳永叔、杨子聪分摄。会尹师鲁、王几道至自缑氏。因思早时约圣俞有太室中峰之行,圣俞中春时遂往,仆为人间所窘,未皇也。今幸其便,又二三子可以为山水游侣,然亟与之议,皆喜见颜色,不戒而赴。十二日,昼漏未尽十刻,出建春门,宿十八里河。翌日,过缑氏,阅游嵩诗碑。碑甚大字而未镌。(《四部丛刊》影印铁琴铜剑楼藏宋刊本《皇朝文鉴》作“碑甚大而字未镌”,但此篇系钞配。)上缑岭,寻子晋祠。陟辍辕道,入登封。出北门,斋于庙中。是夕寝,既兴,吏白五鼓,有司请朝服行事。事已,谒新治宫,拜真宗御容。稍即山麓,至峻极中院,始改冠服,却车徒,从者不过十数人,轻赍遂行。是时秋清日阴,天未甚寒。晚花幽草,亏蔽岩壁。正当人力清壮(《文鉴》作精壮)之际,加有朋簪谈燕之适,升高蹑险,气豪心果。遇盘石,过大树,必休其上下。酌酒饮茗,傲然者久之。道径差平,则腰舆以行;嶃崪斗甚,则芒蹻以进。窥玉女窗捣衣石,石诚异,窗则亡有。迤逦至八仙坛,憩三醉石。遍视墨迹,不复存矣。考乎三君所赋,亦名过其实。午昃,方抵峻极上院。师鲁体最溢,最先到。永叔最少,最疲。于是浣漱食饮,从容间跻封禅坛,下瞰群峰,乃向所跂而望之,谓非插翼不可到者,皆培塿焉。邑居楼观人物之伙,视若蚁壤。世所谓仙人者,仆未知其有无;果有,则人世不得不为其轻蔑矣。武后封祀碑故存,自号大周。当时名贤皆镌姓名于碑阴,不虞后代之讥其不典也。碑之空无字处,睹圣俞记乐理国而下四人同游,鑱刻尤精。仆意古帝王祀天神纪功德于此,当时尊美甚盛,后之君子,不必废之坏之也。又寻韩文公所谓石室者。因诣尽东峰顶。既而与诸君议,欲见诵《法华经》汪僧。永叔进,以为不可。且言圣俞往时尝云斯人之鄙,恐不足损大雅一顾。仆强诸君往焉。自峻极东南,缘险而径下三四里。“法华”者,栖石室中。形貌,土木也。饮食,猿鸟也。叩厥真旨,则软语善答,神色睟正。法道谛实,至论多矣,不可具道。所切当云:“古之人念念在定慧,何由杂;今之人念念在散乱,何由定。”师鲁、永叔扶道贬异,最为辩士,不觉心醉色怍,钦叹忘返。共恨圣俞闻缪而丧真甚矣。是夕,宿顶上。会几望,天无纤翳,万里在目。子聪疑去月差近,令人浩然绝世间虑。盘桓三(《文鉴》作立)清露下,直觉冷透骨发。羸体将不堪可。方即舍张烛,具丰馔醇醴。五人者相与岸帻褫带,环坐满引,赋诗谈道,间以谑剧,然不知形骸之累,利欲之萌为何物也。夜分,少就枕以息。明日,访归路,步履无苦。昔鼯鼠穷伎,能上而不能下,岂近此乎。午间,至中院。邑大夫来逆,其礼益谨。申刻,出登封西门,道颍阳,宿金店。十六日晨发,据鞍纵望,太室犹在后,虽(《文鉴》作路)曲南西,则但见少室。若夫观少室之美,非繇兹路,则不能尽诸。邑人谓之冠子山,正得其状。自是行七十里,出颍阳北门,访石堂山紫云洞,即邢和璞著书之所。(唐开元时犹在。好黄老,卜居嵩颍间。)山径极险。扪萝而上者七八里。上有大洞,荫数亩,水泉出焉。久为道士所占,薰烟熏燎,又涂塓其内’甚渎灵真之境。已戒邑宰稍营草屋于侧,徙而出之。此间峰势危绝,大抵相向,如巧者为之。又峭壁有若四字云,“神清之洞”。体法雄妙,盖薛老峰之比。(来集之《倘湖樵书》五云:《闽书》:闽县薛老峰,山顶突起“向阳峰”三字。周朴诗:“薛老峰头三个字,须知此与石齐生。直教截断苍苔色,浮世人才始眼明。”薛老,薛逢也。咸通中,为侯官令,与僧灵观游。创庭其侧。人书其峰曰“薛老”。)诸君疑古苔藓自成文,又意造化者笔焉,莫得究其本末。问道士及近居之民,皆曰:“向无此异,不知也。”少留数十刻,会将雨而去。犹昌夜行二十五里,宿吕氏店。马上粗若疲厌,则有师鲁语怪,永叔、子聪歌俚调,几道吹洞箫,往往一笑绝倒,岂知道路之短长也。十七日,宿彭(《文鉴》作鼓)婆镇,遂缘伊流陟香山,上上方,饮于八节滩上。始自峻极中院,未(《文鉴》作末)及此,凡题名于壁、于石、于树间者,盖十有四处。大凡出东门极东而南之,自长夏门入,绕松轘一匝四百里。可谓穷极胜览。切切未满志者,圣俞不与焉。今既还府,恐相次便有尘事侵汩,故急写此奉报,庶代一昔之谈。不宜。绛顿首。

又谢绛《答梅圣俞书》云:绛白:前自嵩岭回,即致书左右。本为与足下不得同此胜事,诸君所共叹恨。自入山至还府,凡一登临,一谈话,一食饮间,必广记而备言之。欲使足下览见本末,与夫方驾连襼之不若,间可以助发一笑,勤勤在此尔。及辱报,反谓诧此行而陋中春之游。疑足下遽答使者,视前书之未详也。虽讽阅郑重,然秘不示外。何则,非诸君本意,恐传之而惑,方欲道此以干聪明,而未敢也。忽得五百言诗,自始及末,诵次游观之美,如指诸掌;而又语重韵险,亡有一字近浮靡而涉缪异,则知足下于《雅》《颂》为深。刘宾客有言:“人之神妙,其在于诗。”以明诗之难能于文笔百倍矣。今足下以文示人为略,以诗晓人为精。吾徒将不足游其藩,况敢与奥阼也。叹感,叹感。不宣。绛顿首。(谢绛,富阳人。圣俞妻兄。师鲁,尹洙字。子聪名无考。几道,名复。《欧阳修外集》十四有《送杨子聪户曹序》。)

《欧阳修全集》二十六有希深墓志,谓希深时移书丞相,言岁凶,嵩山宫宜罢勿治。

欧《外集》一《嵩山十二首·三醉石》题下云:三醉石,在八仙坛上,南临巨崖,峰岫迤逦,苍烟白云,郁郁在下。物外之适,相与酣酌,坐石欹醉,似非人间。因索笔,目圣俞书三《醉》字于石上。而三人者,又各题其姓名而刻之。

叶梦得《避暑录话》:公为西京留守推官时,尝与尹师鲁诸人游嵩山,见藓书成文,有若“神清之洞”四字者,他人莫见。

《韵语阳秋》十二:(欧)《赠石唐山人诗》乃云:“我昔曾为洛阳客,偶向岩前坐盘石。四字丹书万仞崖,‘神清之洞’锁楼台。云深路绝无人到,鸾鹤今应待我来。”石唐山人(许昌龄)诗乃公(欧)临终寄许之作也。

圣俞又有《永叔内翰见索谢公游嵩书,感叹希深、师鲁、子聪、几道皆为异物,独公与余二人在,因作五言以叙之》诗(《宋诗钞》),诗中叔嵩山之游云:“又忆游嵩山,胜趣无不索。各具一壶酒,各蜡一双屐。登危相扶牵,遇平相笑噱。石捣云衣轻,岩裂天窗窄。上饮醒心泉,高颠溜寒液。下看峰半两,广甸飞甘泽。夜宿月顶寺,明月入户白。分吟露气冷,猛酌面易赤。明朝循归途,两胫痛若刺。日旰就马乘,香草路迫阨。却望峻极居,已与天外隔。薄暮投少林,漱濯整冠帻。碑观巡幸僧,指古定空壁。誓将新咏章,灯前互诋擿。杨生护己短,一字不肯易。明年移河阳,簿书曰堆积。忽得谢公书,大夸游览剧。自嵩历石堂,藓花题洞额。其文曰‘神清’,固非人笔画。乃知二公贵,逆告意可赜。遂由龙门归,里堠环数驿。我时诗已答,或歌或辨责。责我不喜僧,性实未所获。凡今三十年,累塚拱松柏。唯公与非才,同在不同昔。”

范饶州坐中客语食河豚鱼

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

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

其状已可怪,其毒亦莫加。

忿腹若封豕②,怒目犹吴蛙③。

庖煎苟失所,入喉为镆铘。【严有翼《艺苑雌黄》云:“河豚盛气易怒,捕时必以物触之。”《渔隐丛话》后集二十四引。】

若此丧躯体,何须资齿牙。

持问南方人,党护复矜夸。

皆言美无度④,谁谓死如麻⑤。

吾语不能屈,自思空咄嗟。【“其状”二语,“若此”二语,“吾语”,皆可省。】

退之来潮阳,始惮飡笼蛇⑥。

子厚居柳州,而甘食虾蟆⑦。

二物虽可憎,性命无舛差。

斯味曾不比,中藏祸无涯。

甚美恶亦称,此言诚可嘉⑧。

① 张师曾《梅宛陵年谱》:明道四年,范仲淹(希文)徙润州,过池阳。于其坐中赋河豚。时为建德令。(又:三年,范斥守饶州司谏。圣俞年卅三。)

② 封豕,大豕也,见《左传》。

③ 《韩非子·内储说上》:越王虑伐吴,欲人之轻死也,出见怒蛙乃为之式,从者曰:“奚敬于此?”王曰:“为其有气故也。”

④ 《诗·魏风·汾沮洳》:彼其之子,美无度。

⑤ 李白《蜀道难》: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⑥ 韩愈《初南食贻元十八协律》诗云:惟蛇旧所识,实惮口眼狞。开笼听其去,郁屈尚不平。

⑦ 韩愈《答柳柳州食虾蟆》诗云:而君复何为,甘食比豢豹。又云:虽蒙勾践礼,竟不闻报效。

⑧ 《左传·襄公二十三年》:臧孙(谓其御)曰:“季孙之爱我,疾疢也。孟孙之恶我,药石也。美疢不如恶石。夫石犹生我,疢之美,其毒滋多。”

《枫窗小牍》:东坡谓食河豚,值得一死。

《六一诗话》:河豚常出于春暮,群游水上,食絮而肥。南人多与荻芽为羹,云最美。故知诗者谓只破题两句,已道尽河豚好处。圣俞平生苦于吟咏,以闲远古谈为意,故其构思极艰。此诗作于樽俎之间,笔力雄赡,顷刻而成,遂为绝唱。

孔毅父《杂记》:永叔称圣俞《河豚诗》云:“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于此时,贵不数鱼虾。”以谓河豚食柳絮而肥,圣俞破题两句,便说尽河豚好处。乃永叔褒誉之词,其实不尔。此鱼盛于二月,至柳絮时,鱼已过矣。(吴景旭《历代诗话》五十六,当据《苕溪渔隐丛话》前集三十一引。)

《石林诗话》卷上:今浙人食河豚,始于上元前。常州江阴最先得。方出时,一尾至直干钱。然不多得。非富人大家预以金噉渔人未易致。二月后日益多,一尾才百钱耳。柳絮时,人已不食,谓之“斑子”。或言其腹中生虫,故恶之。而江西人始得食。盖河豚出于海,初与潮俱上。至春深,其数稍流入于江。公,吉州人,故所知者江西事也。

赵与虤《娱书堂诗话》:六一居士《诗话》载梅圣俞赋河豚鱼诗……。圣俞诗多古淡,而此诗特雄赡,故尤为人称美。如曰:“忿腹……鏌铘”;又曰:“退之……可嘉”,真佳作也。

欧《外集》二十三《书梅圣俞河豚鱼诗后》云:余每体中不康,诵之数过,辄佳。亦屡书以示人为奇赠。

《历代诗话》五十六:刘原父戏谓:郑都官复有梅都官。郑有鹧鸪诗,时呼郑鹧鸪;梅有河豚诗,可呼梅河豚邪?则当时之推许此诗至矣。

朱子《答巩仲至(丰)》书云:少时尝语梅诗,亦知爱之。而于一时诸公所称道如《河豚》等篇,有所未喻,用此颇疑。张、徐之论,亦未为过。至于寂寥短章,闲暇萧散,犹有魏、晋以前高风余韵,而不极力于当世之轨辙者,则恐论者有未尽察也。

陈衍《宋诗菁华录》:此诗绝佳者,实只首四句,余皆词费。然所谓探骊得珠;其余鳞瓜之而,听之而已。

永叔寄澄心堂纸二幅

昨朝人自东郡来,古纸两轴缄縢开。

滑如春冰密如茧,把玩惊喜心徘徊。

蜀笺脆蠹不禁久,剡楮薄慢还可咍②。

书言寄去当宝惜,慎勿乱与人剪裁。

江南李氏有国日,百金不许市一枚。

澄心堂中唯此物,静几铺写无尘埃。

当时国破何所有,帑藏空竭生莓苔。

但存图书及此纸,辇大都府非珍瑰。

于今已逾六十载,弃置大屋墙角堆。

幅狭不堪作诏命,聊备粗使供鸾台③。【备供字复】

鸾台天官或好事,持归秘惜何嫌猜。

君今转遗重增愧,无君笔札无君才。

心烦收拾乏匮椟,【匮,俗作柜。】日畏扯裂防婴孩。【畏防字复】

不忍挥亳徒有思,依依还起子山哀。

① 《苕溪渔隐丛话》前集三十云:澄心堂纸,乃江南李后主所制,国初亦不甚以为贵。自刘贡父(攽,敞之弟。)首为题之,又邀诸公赋之,然后世以为贵重。贡父诗云:“当时百金售一幅,澄心堂中千万轴。后人闻名宁复得,就令得之当不识。”(当本《王直方诗话》)

《历代诗话》五十六:澄心堂纸,取李氏澄心堂样制也。堂在建业。后主时制纸极光润滑腻。往往书画多藉之。宋初,纸犹有存者。按淳化阁帖皆此纸所拓。欧公《五代史》亦用此属草。

《蜀笺谱》:澄心堂纸取李氏澄心堂样制也。(细薄光润,为一时之甲。)

《后山丛谈》:澄心堂,南唐烈祖(李璟)节度金陵之宴居也。世以为元宗(李璟)书殿,误矣。

张《谱》:圣俞宝元二年(1039)知汝州襄成县,庆历元年(1041)得官吴兴(湖州监税)。诗之作当在此时也。(圣俞年四十)

② 顾况《剡纸歌》诗:剡溪剡纸生剡藤,喷水捣后为蕉叶。

③ 《唐书·职官志》:(武后)光宅元年九月,改门下省为鸾台。

欧有《和刘原父澄心纸》诗云:君不见曼卿、子美真奇才,久已零落埋黄埃。子美生穷死愈贵,残草断稿如琼瑰。曼卿醉题红粉壁,壁粉已剥昏烟煤。河倾昆仑势曲折,雪压太华高崔崽。自从二子相继没,山川气象皆低摧。君家虽有澄心纸,有敢下笔知谁哉。宣州诗翁饿欲死,黄鹄折翼鸣声哀。有时得饱好言语,似听高唱仰金罍。二子虽死此翁在,老手尚能功剪裁。奈何不寄反示我,如弃正论求俳诙。嗟我今衰不复昔,空(一作“徒”)能把卷闔且开。百年干戈流战血,一国歌舞今荒台。当时百物尽精好,往往遗弃论蒿莱。君从何处得此纸,纯坚莹腻卷百枚。(《宋诗钞》)

圣俞又有《依韵和永叔澄心堂纸答刘原甫》诗云:禁林晚入接俊彦,一出古纸还相哀。曼卿、子美人不识,昔尝吟唱同樽罍。因之作诗答原甫,文字驶稳如刀裁。怪其有纸不寄我,如此出语亦善诙。往年公赠两大轴,于今爱惜不辄开。是时有诗述本末,值公再入居兰台。崇文库书作总目,未暇缀韵酬草莱。前者京师竞分买,罄竭旧府归邹、枚。自惭把笔粗成字,安可远与钟、王陪。文高墨妙公第一,宜用此纸传将来。(同上)

刘敞《去年得澄心堂纸,甚惜之,輙为白,邀永叔诸君各赋一篇,仍各自书,藏以为玩,故先以七言题其首》:六朝文物江南多,江南君臣《玉树歌》。擘笺弄翰春风里,斫冰析玉作宫纸。当时百金售一幅,澄心堂中千万轴。摛辞欲卷东海波,乘兴未尽南山竹。楼船夜济降幡出,龙骧将军数军实。舳舻衔尾献天子,流落人间万无一。我从故府得百枚,忆昔繁丽今尘埃。秘藏箧笥自矜玩,亦恐岁久空成灰。后人闻名宁复得,就令得之当不识。君能赋此《哀江南》,写示千秋永无极。(《公是集》十七)

冬雷

上帝设号令,隐其南山下②。

震发固有时,曷常事凭怒③。

春以动含生,夏以奋风雨。

冬其息不用,藏在黄厚土。

我今来江南,岁历惟建午。

如何小雪前,向晓疑鸣釜。

蛟蛇龟虫厄,鳞裂口块吐。

虾蟆不食月④,深窟僵两股。

天公岂物欺,若此汩时序。

或言非天公,实乃阴怪主。

尝观古祠画,牛首椎连鼓。

黑云杂狂飙,相与为肺腑。【所谓“以俗为雅”】

是不由昊穹,安能顺寒暑。

吾因考厥事,复以验莽卤。【莽卤见《庄子》,司马云:“谓浅耕稀种。”韩愈赠刘师服诗:“只今年才四十五,后日悬知渐莽卤。”】

市井欺量衡,定知不活汝。

元恶逆大伦,弗加霹雳斧。

此岂曰无私,故予未所取。

必恐窃天威,似将文法侮。

焉顾五行错,讵畏万物睹。

欲扣九门陈,恨身无鸟羽。

① 诗作于庆历二年壬午(1042),是年三月,圣俞监湖州税。年四十一。

② 《诗·召南·殷其雷》: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传》:殷,雷声也。山南曰阳。雷出地奋,震惊百里。山出云雨,以润天下。《笺》:雷以喻号令。于南山之阳,又喻其在外也。《召南》大夫以王命施号令于四方,犹雷殷殷然发声于山之阳。

③ 《左传·昭公五年》:今君奋焉,震电凭怒。(注:凭,盛也。)《方言》:凭,怒也。楚曰凭。注:恚甚貌。

④ 《春秋演孔图》:虾蟆,月精。《史记·龟策传》:蟾蜍食月。《易·乾·文言》:圣人作而万物睹。

悼亡三首

结发为夫妇,于今十七年。

相看犹不足,何况是长捐。

我鬓已多白,此身宁久全。

终当与同穴,未死泪涟涟。

每出身如梦,逢人强意多。

归来仍寂寞,欲语向谁何。

窗冷孤萤入,宵长一雁过。【首六句串说,五、六赋而比也。】

世间无最苦,精爽此销磨。【“此”字所指甚广。】

从来有修短,岂敢问苍天。

见尽人间妇,无如美且贤。

譬今愚者寿,何不假其年②。

忍此连城宝,【“忍此”句串说。】沉埋向九泉。

① 张《谱》:庆历四年四月,解官归宛陵。(圣俞年四十三)未久,赴京师。七月七日,次高邮三沟。谢夫人殁于舟中。后葬于润山,欧公为墓志。

② 《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无假之年。”谓晋文公也。

翁方纲《石洲诗话》谓《宋诗钞》所录,皆粗犷之作。作说不免一偏之见。然吴、吕所钞近体,虽不乏切至之篇,究嫌风华太少。石遣老人有《宋诗菁华录》足以弥此缺憾。《宋诗菁华录》评第一首云:与放翁之“此身行作稽山土”皆从《毛诗》来。评次首云:末韵即荀奉倩神伤之意。评三首云:情之所钟,不免质言,虽过当,无伤也。(荀粲,三国魏人。谓妇人以色为重,才德不足论。娶曹洪女。女卒,粲为之神伤。逾年,亦卒。见《世说·惑溺篇》,及注引粲《别传》。)又按云:潘安仁诗,以《悼亡》三首为最。然除“望庐”二句、“流芳”二句、“长簟”二句外,无沉痛语。盖熏心富贵,朝命刻不去怀,人品不可与都官同日语也。

此三诗当与潘岳、元稹之作并观。

书哀

天既丧我妻,又复丧我子。

两眼虽未枯②,片心将欲死。

雨落入地中,珠沉入海底。

赴海可见珠,掘地可见水。

唯人归泉下,万古知已矣。

拊膺当问谁,憔悴鉴中鬼。

① 湖州后作。

② 《礼记·檐弓》:子夏丧其子而丧其明。

潘岳《哀诗》:漼如叶落树,邈若雨绝天。雨绝有归云,叶落何时连。陈沆《诗比兴笺》以为亦悼亡之作。

《宋诗菁华录》:此首与前二首“精爽”十字,最为沉痛。

送苏子美

勇为江海行,风波曾不惧。

但欲寻名山,扁舟无定处。

南有鹏若鸮,嶮有石若锯。

毒草见人摇,短狐【短狐一名蜮,状如鳖,三足,在水中含沙射人。《诗》:“为鬼为蜮。”】逢影怒。

不遐尚苦乖,更远饶瘴雾。

东土乃滨海,蜃鼉仍可怖。

壳物怪琐屑,蠃蚬固无数。

醎【俗“咸”字。】腥损齿牙,日月复易饫。

二方既若此,往矣无久驻。

竟当西北来,醉酎炙肥羜。【未成羊曰“羜”。】

夏不厌浆酪,冬不厌雉兔。

勿言专口腹,口腹人所务。

天台信奇伟,石桥非坦步。

庐岳趣最幽,饥肠看瀑布。

此致虽为高,实亦难久慕。

君行听我言,不听到应悟。

① 湖州后作,时圣俞在京师。

苏舜钦,字子美,梓州铜山人,官至湖州长史。与圣俞齐名。时称苏、梅《宋诗钞》有《沧浪集钞》。诗用《招魂》、《大招》格。《大招》云:东有大海,溺水澈澈只。又云:魂乎无南,蜮伤躬只。

《沧浪集钞》:(苏舜钦)以范仲淹荐,召试集贤校理。监进奏院。舜钦所论侵权贵。而妇父杜衍,与仲淹、富弼在政府,为时忌。会进奏院祠神,宴会不与者,衔劾舜钦,用鬻故纸公钱召妓乐醉歌,狂悖。固欲摇动衍等。舜钦坐除名。(《宋诗钞》)

苏舜钦有《答梅圣俞见赠》诗云:“低摧朝市闻,所向触谤怒。……士贵知者稀,流俗岂足顾。”略可见其怀抱。

依韵和原甫月夜独酌

月下马蹄休扰扰,夜凉虫响竞嚣嚣。

一杯独饮愁何有②,孤榻无人膝自摇。【孤与无人复。独字亦复。】

北斗柄高天渐转,小冠簪冷发微凋。

谁知静对颓然影,竟夕幽怀岂易聊。【是说一夜情事。】

① 刘敞,字原甫,新喻人,庆历进士。长于《春秋》。

《三刘集》原作云:

凉月破云涵碧霄,暂怜尘宇断尘嚣。

露飞高树光明灭,风度疏星影乱摇。

惊鹊似投人处息,暗虫无恨岁华凋。

短歌薄酒精清辉里,百感先秋不自聊。

② 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却看妻子愁何在?

依韵和晏相公

微生守贫贱,文字出肝胆。

一为清颍行②,物象颇所览。

泊舟寒潭阴,野兴入秋菼。【良辰入奇怀之“入”字略同。菼,荻也。】

因吟适情性,稍欲到平淡③。

苦辞未圆熟,刺口剧菱芡。

方将挹溟海,器小已潋滟④。

广流不拒细⑤,愧抱独慊慊。【意不满也。】

疲马【鲍照《东武吟》:“疲马恋君轩”,用田子方事,见《韩诗外传》。】去轩时,恋嘶刍秣减。

兹继周南篇,短桡宁及舰。

诚知不自量,感涕屡挥掺。【掺,执也。《诗·郑风·遵大路》:“掺执子之祛兮。”《传》:“掺,揽也。”“掺”字凑韵。】

① 晏殊,仁宗时累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范仲淹、欧阳修等皆出其门。

② 蔡絛《西清诗话》:晏元献守汝阴(安徽阜阳),梅圣俞往见之。将行,公置酒颍河上。(《渔隐丛话》前集三十一引)

③ 圣俞《读邵不疑学士诗卷》云:作诗无古今,惟造平淡难。又《依韵和永叔子履冬夕小斋联句见寄》云:险词斗尖奇,冻地抽笋笴。又《诗癖》云:但将苦意摩层宙,莫计终穷涉暮津。

④ 《汉书·东方朔传》:以蠡测海。(蠡,瓠瓢也。)

⑤ 李斯《谏逐客书》: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

《六一诗话》:晏元献公文章擅天下,尤善为诗。而多称引后进。一时名士往往出其门。圣俞平生所作诗多矣,然公独爱其两联云:“寒鱼犹著底,白鹭已飞前。”又:“絮暧鮆鱼繁,露添莼菜紫。”余尝于圣俞家见公自书手简,再三称赏此二联。余疑而问之。圣俞曰:“此非我之极致,岂公偶自得意于其间乎。”乃知自古文士,不独知己难得,而知人亦难也。

古鉴

古鉴得荒冢,土花全来磨。

背菱尖尚在①,鼻兽角微讹。

月暗虾蟆蚀,尘昏魍魉过。

但令光彩发,表里是山河②。

① 马衡《中国金石学概要》(讲义)第三章:其(镜)制多为圆形。唐以后有六出八出作菱形者。

② 《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子犯曰:“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也。”

《唐书》:(太宗)有以古为镜、以人为镜之论。(《旧唐书·魏徵传》:〔太宗〕尝临朝谓侍臣曰:“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戊子三月二十一日殇小女称称三首

生汝父母喜,死汝父母伤。

我行岂有亏,汝命何不长。

鸦雏春满窠,蜂子夏满房。

毒螫与恶噪,所生遂飞扬。

理固不可诘,泣泪向苍苍②。

蓓蕾树上花,莹洁(若)婴女。

春风不久长,吹落便归土。

娇爱命亦然,【“娇爱”句弱。】苍天不知苦。

慈母眼中血,未干同两乳。

高广五寸棺,埋此千岁恨③。

至爱割难断,刚性锉以钝。【锉,去芒角也。】

泪伤染衣斑,花惜落蒂嫩。【“花惜”句与第二首复。】

天地既许生,生之何遽困。

① 诗作于庆历八年(1048),时为国子博士。圣俞年四十七。

《宛陵先生集》三十二《小女称称砖铭》:吾小女称称,庆历七年十月七日生,至八年三月二十一日死。

② 韩愈《祭十二郎文》:呜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纯明,宜业其家者,不克蒙其泽矣。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

③ 陶渊明《挽歌辞》: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宋诗菁华录》评第一首云:落想迥不犹人。评第二首云:末十字,苦情写得出。

小村

淮阔洲多忽有村,【“忽”字健】棘篱疏败谩为门。【谩,宽泛之意。】

寒鸡得食自呼伴,老叟无衣犹抱孙。【“自”字“犹”字,俱不轻下。】

野艇鸟翘唯断缆,枯桑水啮只危根。

嗟哉生计一如此,谬入王民版籍论。【版籍,户口册也。】

《宋诗菁华录》云:写贫苦小村,有画所不到者。末句婉而多风。

秋雨篇

秋雨一向不解休,连昏接晨终穷秋。

梅生不量仰天问,神官夜梦言语周。

日月是天之两目①,忽然生翳无药瘳。

只知泪滴为赤子,赤子岂悟天公忧。【“忽然”句,谓因忧民而泣,因泣而生翳,只知谓天知也。】

天公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