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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林广记》后集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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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

乌台诗案

《年谱》云:“元丰二年己未,先生四十四岁。七月,太子中允权监察御史何大正、舒亶,谏议大夫李定,言公作为诗文,谤讪朝政及中外臣僚,无所畏惮。国子博士李宜之状亦上。七月二日奉圣旨送御史台根勘,二十八日皇甫遵到湖州追之。过南京,文定张公上札,范蜀公上书救之。八月十八日赴台狱时,狱司必欲置之死地,煅炼久之不决,子由请以所赐爵赎之,而上亦终怜之,促具狱。十二月二十四日得旨,责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

按:舒亶论公云:“陛下发钱,本以业贫民,则曰:‘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陛下明法以课群吏,则曰:‘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尧舜知无术。’陛下兴水利,则曰:‘造物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陛下议盐铁,则曰:‘岂是闻韶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

《闻见录》云:“李定,王介甫客也。定不持所生母仇氏服,苏子瞻以为不孝,恶之。定以为恨,后遂劾子瞻作诗谤讪朝政云。”

王定国《甲申杂记》云:“天下之公论,虽仇怨不能夺也。李承之奉世知南京,尝谓余曰:‘昨在从班,李定资深鞫子瞻狱,虽同列,不敢辄启问。一日,资深于崇政殿门忽谓诸人曰:“苏轼奇才也。”众莫敢对。已而曰:“虽三十年所作文字诗句,引证经传,随问即答,无一字差舛,诚天下之奇才也!”叹息不已。’”

东坡云:“昔年过洛,见李公简,言真宗既东封,访天下隐者,杞人杨朴能为诗,召对,自言不能。上问临行有人作诗送卿否,朴曰:‘惟臣妻有一首云:“更休落魄耽杯酒,且莫猖狂爱咏诗。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上大笑,放还山。余在湖州,坐作诗追赴诏狱,妻子送余出门,皆哭,无以语之。顾谓妻子曰:‘子独不能如杨处士妻,作一诗送我乎?’妻子不觉失笑,余乃出。”

《龟山语录》云:“作诗不知《风》《雅》之意,不可以作诗。诗尚谲谏,惟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乃为有补。若谏而涉于毁谤,闻者怒之,何补之有?观苏东坡诗,只是讥诮朝廷,殊无温柔笃厚之气。以此,人故得而罪之。”

山村绝句

烟雨蒙蒙鸡犬声,有生何处不安生。但教黄犊无人佩,布谷何劳也劝耕。

《诗案》云:“此诗意言是时贩私盐者多带刀杖,故取前汉龚遂令人卖剑买牛,卖刀买犊,曰‘何为带牛佩犊’意。言但得盐法宽平,令民不带刀剑而买牛犊,则民自力耕,不劳劝督,以讥盐法太峻不便也。”

老翁七十自腰镰,惭愧春山笋蕨甜。岂是闻韶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

《诗案》云:“此诗意言山中之人饥贫无食,虽老犹自采笋蕨充饥。时盐法峻急,僻远之人,无盐食用,动经数月。若古之圣贤,则能闻韶忘味,山中小民,岂能食淡而乐乎?以讥盐法太急也。”

杖黎裹饭去匆匆,过眼青钱转手空。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

《诗案》云:“此诗意言百姓请得青苗钱,立便于城中浮费使却。又言乡村之人,一年两度夏秋税,及数度请纳和预买钱,今来更添青苗助役钱,因此庄家小子弟多在城市不着次第,但学得城中人语音而已,以讥新法青苗助役不便也。”

塔前古桧

凛然相对敢相欺,直干凌云未要奇。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

《石林诗话》云:“元丰间,苏子瞻系御史狱。神宗本无意深罪之,时相进呈,忽言苏轼于陛下有不臣之意。神宗改容曰:‘轼固有罪,然于朕不应至是,卿何以知之?’时相因举轼《桧》诗云:‘“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陛下飞龙在天,轼以为不知己,而求地下之蛰龙,非不臣而何?’神宗曰:‘诗人之词,安可如此论!彼自咏桧,何预朕事?’时相语塞。章子厚亦从旁解之,遂薄其罪。子厚尝以语余,且以丑言诋时相,曰:‘人之害物,无所忌惮,有如是也!’”

王定国《闻见近录》:“王和父尝言:‘苏子瞻在黄州,上数欲用之。王禹玉辄曰:“轼尝有‘此心惟有蛰龙知’之句,陛下龙飞在天而不敬,乃反求知蛰龙乎?”章子厚曰:“龙者,非独人君,人臣亦皆可以言龙也。”上曰:“自古称龙者多矣,如荀氏八龙,孔明卧龙,岂人君也?”及退,子厚诘之曰:“相公乃欲覆人家族邪?”禹玉曰:“此舒亶言尔。”子厚曰:“亶之唾其亦可食乎!”’”

胡苕溪云:“东坡在御史狱,狱吏问云:‘《桧》诗“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有无讥讽?’东坡答云:‘王安石诗云:“天下苍生望霖雨,不知龙向此中蟠。”此龙是也。’狱吏为之一笑。”

[附]王安石偶题

山腰水有千年润,石眼泉无一日干。天下苍生待霖雨,不知龙向此中蟠。

赠孙莘老

嗟余与子久离群,耳冷心灰百不闻。若对青山谈世事,当须举白便浮君。

《诗案》云:“任杭州通判日,转运司差往湖州相度堤岸利害,因与知湖州孙觉相见,作诗与之。某是时约孙觉并坐客,如有言及时事者,罚一大盏。虽不指言时事是非,意言时事多不便,不得说也。”

天目山前渌浸裾,碧栏堂下看衔舻。作堤捍水非吾事,闲送苕溪入太湖。

《诗案》云:“某为先曾言水利不便,却被转运司差相度堤岸。又云‘作堤捍水非吾事’,意言本非兴水利之人,以讥水利之不便也。”

赵彦材云:“先生倅杭,以开运盐河至湖,其言‘作堤捍水非吾事’,意谓于此可以为堤,而事不在己也。”

秋日牡丹

一朵妖红翠欲流,春光回照雪霜羞。化工只欲呈新巧,不放闲花得少休。

《诗案》云:“杭州一僧寺内,秋日开牡丹花数朵。陈襄作绝句,某和之。此诗讥当时执政,以化工比执政,以闲花比小民,言执政但欲出新意擘画,令小民不得暂闲也。”

寄子由

眼看时事力难任,贪恋君恩退未能。迟钝终须投劾去,使君何日换聋丞。

《诗案》云:“某初到杭州,寄弟辙诗,此诗云‘眼看时事力难任’,时事,谓新法青苗助役等事也。言己才力不能胜任意,亦是讥新法事烦难了办也。”

八月十五观潮

吴儿生长狎涛渊,冒利忘生不自怜。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

《诗案》云:“时新有旨禁弄潮,故云:‘吴儿生长狎涛渊,冒利忘生不自怜。’盖言弄潮之人,为贪官中利物致其间有溺死者,故朝旨禁断。某为主上好兴水利,因作此诗,言‘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意言东海若知此意,当令斥卤地尽变桑田,此事之必不可成者,以讥兴水利之难成也。”

和李常韵

何人劝我此间来,弦管生衣甑有埃。绿蚁濡唇无百斛,蝗虫扑面已三回。磨刀入谷追穷寇,洒涕循城拾弃孩。为郡鲜欢君莫叹,犹胜尘土走章台。

《诗案》云:“李常寄来字韵,某依韵和之。此诗讥新法减刻公使钱太甚,及造酒不得过百石,致弦管生衣,釜甑有尘,及言蝗虫、盗贼、灾伤、饥馑之甚,以讥朝廷政事阙失,及新法不便之所致也。”

题风水洞

山前乳水隔尘凡,山上仙风舞桧杉。细细龙鳞生乱石,团团羊角转空岩。冯夷窟宅非梁栋,御寇车舆谢辔衔。世事渐艰吾欲去,永随二子脱讥谗。

《诗案》云:“熙宁七年八月望,游杭州风水洞,留题此诗云:‘世事渐艰吾欲去,永随二子脱讥谗。’意谓朝廷行新法之后,世事渐以艰难,小人多务谗谤,某思之不可以合,又不可以容,故欲弃官,求隐居之地也。”

赵彦材《诗注》云:“盖言世态可厌,欲从冯夷之水居,御寇之风驭,为可以脱讥谗也。诗集作‘欲出’,《诗案》作‘吾欲去’,今从《诗案》。”

和刘道原

敢向清时怨不容,直嗟吾道与君东。坐谈足使淮南惧,归去方知冀北空。独鹤不须惊夜旦,群乌未可辨雌雄。庐山自古不到处,得与幽人子细穷。

《诗案》云:“《和刘道原见寄》诗,意谓刘恕有学问,性正直,故作此美之,因以讥讽当今进用之人也。‘敢向清时怨不容’,是时恕自馆中出监税,言非敢怨时之不容子也。马融谓郑康成‘吾道东矣’,故以比之。汲黯在朝,淮南寝谋,又以比恕之直也。又使韩愈云‘冀北马群遂空’,言馆中无人也。嵇绍‘昂昂如独鹤在鸡群’,又《淮南子》‘鸡知将旦,鹤知夜半’,又以刘恕比鹤,谓众人为鸡也。诗云‘具曰余圣,谁知乌之雌雄’,意言当今朝廷进用之人,君子小人杂处,如乌不可辨雌雄也。”

习射放鹰

青盖前头点皂旗,黄茅冈下出长围。美风骄马跪空立,趁兔苍鹰掠地飞。回望白云生翠巘,归来红叶满征衣。圣朝若用西凉簿,白羽犹能效一挥。

《诗案》云:“知密州日,因祭常山回,与同官习射放鹰,作此诗。意取西凉州主簿谢艾本是书生,却善用兵,意以自比,言圣朝若用某为将,不减谢艾也。”

和刘攽韵

白发相望两故人,眼看时事几番新。曲无和者应思郢,论少卑之且借秦。岁恶诗人无好语,夜长鳏守向谁亲。少思多睡无如我,鼻息如雷撼四邻。

《诗案》云:“熙宁九年,刘攽寄‘秦’字韵诗与某,寻和之。此诗云‘眼看时事几番新’,以讥近日更立新法事多也。”

十载漂然不可期,那堪重作看花诗。门前恶语谁传出,醉后狂歌自不知。刺舌君今犹未戒,炙眉我亦更何词。相从痛饮无余事,正是春容最好时。

《诗案》云:“刘攽闻人唱某小词,作诗相戏,某和之。此诗引贺拔惎以锥刺其子舌,戒以言语事,以戏攽。又不合引王舒狂言,为王敦炙其眉事以自比,以讥时人不能容狂直之言也。”

和李清臣韵

五斗尘劳尚足留,闭门聊欲治幽忧。羞为毛遂囊中颖,未许朱云地下游。无事会须成好饮,思归时亦赋登楼。羡君幕府如僧舍,日向城西看浴鸥。

《诗案》云:“弟辙时在徐州,李清臣与诗,于诗后批云:‘可求子瞻共和。’某次其韵。‘朱云’,汉成帝时,乞斩张禹,汉成帝欲诛之,朱云曰:‘臣得下从龙逄、比干游足矣。’龙逄、比干,皆因谏而死。某为屡言新法,不蒙施行,不合以朱云自比。意言圣明之世,必无诛戮之事,故未许与朱云地下游。及王粲,是魏武帝时人,因天下乱离,故粲在荆州依托刘表,作《登楼赋》,中有怀乡思归之心,意亦欲作此赋也。”

送李清臣

珥笔西归近紫宸,太平典册不缘麟。付君此事宁论晋,载我当时旧过秦。门外想无千斛米,墓中知有百年人。看君两眼明如镜,休把《春秋》坐素臣。

《诗案》云:“李清臣差修国史,赋诗送之。某于仁宗朝,曾进论二十五首,皆论往古得失。贾谊,汉文帝时人,追论秦之过失,作《过秦论》,《史记》载之。某妄以贾谊自比,意欲李清臣于国史中载所进论。”

司马君实独乐园

《元城先生语录》云:“老先生于国子监之侧得故营地,创独乐园,自伤不得与众同也。以当时君子自比伊、周、孔、孟,公乃以种竹、浇花事,自比唐、晋间人以救其弊也。”

胡苕溪云:“元城所谓‘当时君子,自比伊、周、孔、孟’者,意诮金陵也。”

青山在屋上,流水在屋下。中有五亩园,花竹秀而野。花香袭杖屦,竹色侵盏斝。樽酒乐余春,棋局消长夏。洛阳古多士,风俗犹尔雅。先生卧不出,冠盖倾洛社。虽云与众乐,中有独乐者。才全德不形,所贵知我寡。先生独何事,四海望陶冶。儿童诵君实,走卒知司马。持此欲安归,造物不我舍。名声逐吾辈,此病天所赭。抚掌笑先生,年来学喑哑。

《诗案》云:“司马光在西京葺一园,名‘独乐园’,作诗寄之,此诗言四海望光执政,陶冶天下,以讥见任执政不得其人。又言儿童走卒,皆知其姓字,终当进用。缘光曾言‘新法不便’,某亦曾言‘新法不便’。既言终当进用光,意亦讥朝廷新法不便,终用光改变此法也。又言光却瘖默不言,意望光依前上言,攻击新法也。”

《古今诗话》云:“东坡作《独乐园》诗,只从头四句,已都说尽,便可以入图画矣。”胡苕溪云:“大率东坡每题咏景物,于长篇中只篇首四句,便能写尽,语仍快健。如《庐山开先漱玉亭》首句云:‘高岩下赤日,深谷来悲风。擘开青玉峡,飞出两白龙。’《谷林堂》首句云:‘深谷下窈窕,高林合扶疏。美哉新堂成,及此秋风初。’《行琼儋间》首句云:‘四州环一岛,百洞蟠其中。我行西北隅,如渡月半弓。’《藤州江下夜起对月》首句云:‘江月照我心,江水洗我肝。端如径寸珠,堕此白玉盘。’此聊举其四诗,他之类此者甚众也。”

送刘攽通判泰州

君不见阮嗣宗臧否不挂口,莫夸舌在牙齿牢,是中惟可饮醇酒。读书不用多,作诗不须工。海边无事日日醉,梦魂不到蓬莱宫。秋风昨夜入庭树,莼丝未老君先去。君先去,几时回。刘郎应白发,桃花开不开。

《诗案》云:“此诗云:‘君不见阮嗣宗臧否不挂口,莫夸舌在牙齿牢,是中惟可饮醇酒。’言当学阮籍,口不臧否人物,惟可饮酒,勿谈时事。意以讥新法不便,不容人直言也。”

送曾巩通判越州

醉翁门下士,杂遝难为贤。曾子独超轶,孤芳陋群妍。昔从南方来,与翁两联翩。翁今自憔悴,子去亦宜然。贾谊穷适楚,乐生老思燕。那因江脍美,遽厌天庖羶。但苦世论隘,聒耳如蜩蝉。安得万顷池,养此横海鳣。

《诗案》云:“曾巩通判越州,临行馆阁同舍旧例饯送。众人分韵,得‘然’字韵。此诗云:‘但苦世论隘,聒耳如蜩蝉。’以讥近日朝廷进用多刻薄之人,议论褊隘喧乱如蝉。又云‘安得万顷池,养此横海鳣’者,以比曾巩贤才也。后汉黄宪汪汪如千顷陂,言安得有度量如黄宪者,以容养此宏才也?熙宁五年,某写书柬寄曾巩,言赋役毛起,盐法峻急,民不堪命。以讥新法青苗助役烦碎如毛,及盐法峻急不堪也。”

留题风水洞

春山磔磔鸣春禽,此间不可无我吟。路长漫漫傍江浦,此间不可无君语。金鲫池边不见君,追君直过定山村。路人皆言君未远,骑马少年清且婉。风岩水穴旧闻名,只隔山溪夜不行。溪桥晓溜浮梅萼,知君系马岩花落。出城三日尚逶迟,妻孥怪骂归何时。世上小儿夸疾走,如君相待今安有?

《诗案》云:“熙宁七年二月二十七日,游杭州风水洞。节推李佖知轼到来,先行三日,留彼见待。某到彼,于壁上留题诗,末句云:‘世上小儿夸疾走,如君相待今安有?’意以讥讽世之小人多务急进也。”

先生《诗话》云:“旧读苏子美《六和塔》诗云:‘松桥待金鲫,竟日独迟留。’初不喻此语,及倅钱塘,乃知寺后池中有此鱼,如金色也。昨日复游池上,投饼饵,乃略出,不食复入,则此鱼自珍贵盖久矣。”

和刘道原寄张师民

仁义大捷径,诗书一旅亭。相夸绶若若,犹诵麦青青。腐鼠何劳吓,高鸿本自冥。颠狂不用唤,酒尽渐须醒。

《诗案》云:“此诗讥近日朝廷进用之人,以仁义为捷径,诗书为逆旅,但为印绶爵禄所诱,则假捷径以进,如庄子所谓‘儒以诗礼发冢’,故云‘麦青青’。又言小人之愿禄位,如鸱鸢以腐鼠吓鸿鹄,其溺于利,如人之醉于酒,酒尽则自醒也。”

《元城先生语录》云:“子弟固欲其佳,然不佳者,亦未必无用处。元丰二年,东坡下御史狱,天下之士痛之,环视而不敢救。时张安道在南京,愤然上疏,欲附南京递,府官不敢受,乃遣其子恕持至登闻鼓院投进。恕素愚懦,徘徊不敢投。后东坡出狱,见其副本,因吐舌色动久之,问其故,东坡不答。后子由亦见之云:‘宜吾兄之吐舌也,此事正得张恕力。’或问其故,子由曰:‘独不见郑崇之救盖宽饶乎?其疏有云:“上无许史之属,下无金张之托。”此语正是激宣帝怒耳。且宽饶正以犯许史辈有此祸,今乃再讦之,是益其怒也。且东坡何罪,独以名太高,与朝廷争胜耳。今安道之疏乃云:“其文学实天下之奇才也。”独不激人主之怒乎?但一时急欲救之,故为此言耳。’仆曰:‘然则是时救东坡,宜为何说?’先生曰:‘但言本朝未尝杀士大夫,今乃开端,则是杀士大夫自陛下始,而后世子孙因而杀贤士大夫,必援陛下为例。神宗好名而畏义,疑可以止之。’”

《诗案》所载,不止此。余长篇,详见别集刊行。

御史狱中遗子由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藏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今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本序云:“予以事系御史台狱,府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死狱中不得一别子由,故作诗授狱卒梁成,以遗子由。”

苏颍滨

《复斋漫录》云:“二苏名并一时,世以东坡为长公,子由为少公。”

陈后山《次韵黄楼》诗云:“一代苏长公,四海名未已。少公作长句,班马安得拟。”

张文潜《赠李德载》诗云:“长公波澜万顷海,少公峭拔千寻麓。”皆谓二苏也。

会子瞻兄宿逍遥堂二绝

本序云:“辙幼从子瞻兄读书,未尝一日相舍去。既壮,宦游四方。因读韦苏州诗云:‘那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恻然感之,乃相约早退,为闲居之乐。故子瞻始为凤翔幕官,留诗与辙曰:‘夜雨何时听萧瑟。’其后子瞻通守余杭,复移守胶西,而辙留滞于睢阳、济南,不见者七年。熙宁七年二月,始复会于澶、濮之间,相从赴彭城,留百余日,宿于逍遥堂,追感前约,作二小诗云。”

其一

逍遥堂后千寻木,长送中宵风雨声。误喜对床寻旧约,不知漂泊在彭城。

其二

秋来东阁凉如水,客去山公醉似泥。困睡北窗呼不醒,风吹松竹雨凄凄。

[附]东坡和子由逍遥堂诗

东坡自序云:“子由将赴南都,与余会宿于逍遥堂,作两绝句。读之殆不可为怀,因和其诗以自解。余观子由自少旷达,天资近道。又得至人养生长年之诀,而余亦窃闻其一二,以为今者宦游相别之日浅,而异时退休相从之日长,既以自解,并以慰子由云。”

其一

别期渐近不堪闻,风雨萧萧已断魂。犹胜相逢不相识,形容变尽语音存。

《汉·党锢传》:“夏馥以党魁亡匿名姓,为人佣,形容毁瘁。其弟静遇之不识,闻语音,乃悟而拜之。”

其二

但令朱雀长金花,此别还同一转车。五百年间谁复在,会看铜狄两咨嗟。

《王直方诗话》云:“东坡喜韦苏州诗‘宁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之句。故在郑州寄子由云:‘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又初秋子由与坡相从彭城,赋诗云:‘误喜对床寻旧约,不知漂泊在彭城。’子由使虏,在神水馆赋诗云:‘夜雨从来对榻眠,兹行万里隔胡天。’坡在御史狱有云:‘他年夜雨独伤神。’在东府有云:‘对床定悠悠,夜雨今萧瑟。’其同转对有云:‘对床贪听连宵雨。’又曰:‘对床欲作连夜雨。’又云:‘对床老兄弟,夜雨鸣竹屋。’此其兄弟所赋也。相约退休,可谓无日忘之,然竟不能成。其约其意,见于《逍遥堂诗序》云。”

[附]韦苏州示全真元常

余解郡符去,尔为外事牵。宁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始话南池饮,更咏西楼篇。无将一会梦,岁月坐推迁。

《冷斋夜话》云:“人意趣所至,多见于嗜好。欧公喜士为天下第一,常好诵孔北海‘坐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范文正清严而喜论兵,常好诵韦苏州‘兵卫森画戟,燕寝凝清香’。东坡友爱子由,而著味清境,每诵‘宁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

足东坡赠姜唐佐

生长茅间有异芳,风流稷下古诸姜。适从琼营[一]鱼龙窟,秀出羊城翰墨场。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锦衣不日千人看,始信东坡眼力长。

《冷斋夜话》云:“东坡在儋耳,有姜唐佐者从乞诗。唐佐,朱崖人,亦书生。东坡借其手中扇,书其上云:‘沧海何曾断地脉,朱崖从此破天荒。’”

苏少公云:“吾兄子瞻谪居儋耳,琼州进士姜唐佐往从之游,气和而言道,有中州士人之风。子瞻爱之,赠之诗曰:‘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且告之曰:‘子异日登科,当为子成此篇。’君游广州州学,有名学中。崇宁二年正月,随计过汝阳,以此句相示,时子瞻之丧,再逾岁矣。览之流涕,念君要能自立,而莫与终此诗者,乃为足之云。”

胡苕溪云:“《冷斋夜话》载此句,乃云:‘沧海何曾断地脉,朱崖从此破天荒。’遂以姜唐佐为朱崖人,附会为说。今当以子由诗为正也。”

唐荆州每解举人,多不成名,号曰“天荒”。至刘蜕舍人,以荆州解及第,曰“破天荒”。

[一]“琼营”,营字失粘,疑当作“岛”。

涿州寄子瞻

谁将家集过幽都,每被行人问大苏。莫把文章动蛮貊,恐妨谈笑卧江湖。

《栾城集》云:“此子由奉使契丹时,寄子瞻诗也。”

《渑水燕谈录》云:“张芸叟奉使大辽,宿幽州,馆中有题苏子瞻《老人行》于壁间者,闻范阳书肆亦刻子瞻诗数十篇,谓之《大苏集》。子瞻名重当代,外至夷虏,亦爱服如此。芸叟题其后曰:‘谁传佳句到幽都,逢著胡儿问大苏。’此二句与子由之诗全相类,疑好事者改之也。”

[附]子瞻次子由韵

车骑雍容亦甚都,道旁鴂舌问三苏。那知老病浑无用,欲问君王乞镜湖。

自注云:“子由入京时,北使已问所在。后予为馆伴,北使屡诵三苏文。”

[附]子瞻送子由使契丹

云海相望寄此身,那因远适更沾巾。不辞驿骑凌风雪,要使天骄识凤麟。沙漠回看清禁月,湖山应梦武陵春。单于若问君家世,莫道中朝第一人。

唐李揆美风仪,善奏对。帝叹曰:“卿门地、人物、文学,皆当世第一。”后使蕃,酋长曰:“闻唐有第一人李揆,公是否?”揆畏留,绐曰:“彼李揆安肯来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