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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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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八

周穆王

西极之南隅有国焉,不知境界之所接,名古莽之国。阴阳之气所不交,故寒暑亡辩;日月之光所不照,故昼夜亡辩。其民不食不衣而多眠,五旬一觉,以梦中所为者实,觉之所见者妄,四海之齐,谓中央之国,即今四海之内。跨河南北,越岱东西,万有余里。其阴阳之审度,故一寒一暑;昏明之分察,故一昼一夜。其民有智有愚,万物滋殖,才艺多方,有君臣相临,礼法相持,其所云为,不可称计。一觉一寐,以为觉之所为者实,梦之所见者妄。东极之北隅,有国曰阜落之国。其土气常燠,日月余光之照,其土不生嘉苗。其民食草根木实,不知火食,性刚悍,强弱相藉,贵胜而不尚义,多驰步,少休息,常觉而不眠。

方俗之异,犹学梦反用,动寝殊性,各适一方,未足相非者也。

卢曰:故举此二国之异,而神之可会者未尝殊也。故知神理之契运,不明梦觉衣食,苟嗜欲之不忘,则情系于俗矣。

政和:阳为动为明,阴为静为晦。西极之南,偏於阴,故其民一於向晦,静而多眠。东极之北,偏於阳,故其民一於向明,动而多觉。中央之国乎天地之所合也,四时之所交也,风雨之所会也,阴阳之所和也,何明而动?何晦而息?动静不失其时,一觉一梦,实妄以解,非体真常而善为化者,孰能与於此乎?

范曰:鸡昼明而夜昏,枭昼昏而夜明,彼物然耳,惟人亦如之。故西极之南隅,东极之北隅,与夫中央之国,方俗异宜,梦觉殊致,恶识其所以然?

周之尹氏大治产,其下趋役者,侵晨昏而弗息。有老役夫筋力竭矣,而使之弥勤。昼则呻呼而即事,夜则昏惫而熟寐,精神荒散,昔昔梦为国君,居人民之上,总一国之事,游宴宫观,恣意所欲,其乐无比。觉则复役。人有慰喻其勤者,役夫曰:人生百年,昼夜各分。分,半也。吾昼为仆虏,苦则苦矣,夜为人君,其乐无比。何所怨哉。尹氏心营世事,虑锺家业,心形俱疲,夜亦昏惫而寐。昔昔梦为人仆,趋走作役,无不为也。数骂杖挞,无不至也。眠中啽呓呻呼,啽,吾南反,呓音艺。彻旦息焉。尹氏病之,以访其友。友曰:若位足荣身,资财有余,胜人远矣。夜梦为仆,苦逸之复,数之常也。

夫盛衰相袭,乐极哀生,故觉之所美,梦或恶焉。

若欲觉梦兼之,岂可得耶?尹氏闻其友言,宽其役夫之程,减己思虑之事,疾并少间。

此章亦明觉梦不异,苦乐各适一方,则役夫勤於昼而逸於夜,尹氏荣於昼而辱於夜,理苟不兼,未足相跨也。

卢曰:夫劳形而逸其神者,则觉疲而梦安。劳神而役形者,则觉乐而梦苦。神者,生之主也,而人不知养神以安形。形者,神之器也,而人不知资形以逸神也。故形神俱劳,两过其分,若劳佚适中者,疾并少间矣。

政和:一阴一阳,冲和适平,此天与之形也。形失其平,於是偏而为疾。或昼苦而夜乐,或昼逸而夜劳,终始反复必至之理也。宽其役夫之程,减己思虑之事,则各适其平,是以疾病少间。虽然,万物一齐,孰觉孰梦,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觉而后知其梦,亦愚者自以为觉耳。必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君乎,牧乎,固哉?

范曰:尹氏,则尹人者也,可谓逸矣,乃昔昔梦为人仆。役夫,则趋役者也,可谓苦矣,乃昔昔梦为国君。然则苦役逸之复,殆有数存焉於其间者耶。世之所贵,未必贵也。世之所贱,未必贱也。自道观之,物无贵贱,是直以隶相尊而已。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而愚者从役於昼,夜乃或自以为觉,切切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

郑人有薪於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御迎。毙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顺涂而咏其事,傍人有闻者,用其言而取之。既归,告其。室人曰:向薪者梦得鹿而不知其处,吾今得之,彼直真梦矣。室人曰:若将是梦见薪者之得鹿邪?讵有薪者邪?今真得鹿,是若之梦真邪?夫曰:吾据得鹿,何用知彼梦我梦耶?薪者之归,不厌失鹿,其夜真梦藏之之处,又梦得之之主,爽旦,案所梦而寻,得之。遂讼而争之,归之士师。士师曰:若初真得鹿,妄谓之梦;真梦得鹿,妄谓之实。彼真取若鹿,而与若争鹿。室人又谓梦仞人鹿,无人得鹿。今据有此鹿,请二分之。以闻郑君。郑君曰:嘻,士师将复梦分人鹿乎?访之国相。国相曰:梦与不梦,臣所不能辩也。欲辩觉梦,唯黄帝、孔丘。

圣人之辩觉梦何耶?直知其不异耳。

今亡黄帝、孔丘,孰辩之哉?且恂士师之言可也。

恂者,信也。音苟。因喜怒而迷惑,犹不复辩觉梦之虚实,况本无觉梦也。

卢曰:夫以为梦者,但妄识耳。神识之不审,则为妄梦焉。傍闻而取鹿者,亦不审也,此复为梦矣。得鹿者又梦而求鹿,以经狱官焉,其皆不审也,妄情同焉。故二分之。能了其妄者,其唯圣人乎?若时无圣人,事无的当,故士师之以不了断不了,更为妄焉。

政和:自道观之,孰觉孰梦,是非一气。果且有辩乎?刑名而降,真伪起矣。故真得鹿也,妄谓之梦。真梦庇也,妄谓之实。是非之涂,繁然杀乱,恶能知其辩?黄帝、孔子,以真冥妄,果且无彼是乎哉?士师之言,以真辩妄,果且无彼是乎哉?故求证於黄帝、孔子而莫得,则且恂士师之言可也。

范曰:体道之人,见独趋寂,得失无足以累其心者。鹿之为物好群,则非见独矣。善走则非趋寂矣。故薪於野而得之者已而俄失,遂以为梦。闻其言而取之者已而俄得,亦以彼为真梦也。迨归而告其室人,又复以为梦仞人鹿焉,然则鹿之得失,梦之虚实,孰知其所以然哉?彼是相攻,妄生分别争竞之端起矣。彼梦之中又占其梦者,乃复梦分人鹿焉,庸讵而能知此其大梦也耶?必有真人而后有真知,故辩觉梦者,唯黄帝、孔子而已。士师则有为而治事者,国相则无为而论道者。

宋阳里华子中年病忘,朝取而夕忘,夕与而朝忘,在涂则忘行,在室则忘坐,今不识先,后不识今。阖室毒之。谒史而卜之,弗占;谒巫而祷之,弗禁;谒医而攻之,弗已;鲁有儒生自媒能治之,华子之妻子以居产之半请其方。儒生曰:此固非卦兆之所占,

夫机理萌於彼,着龟感於此,故吉凶可因卦兆而推,情匿可假象数而寻。今忘者之心,泊尔钓於死灰,廓焉同乎府宅,圣人将舞所容其鉴,岂卦兆之所占?

非祈请之所祷,

夫信顺之可以祈福庆,正诚之可以消邪伪,自然之势也。故负愧於神明,致怨於人理者,莫不因兹以自极。至於情无专惑,行无狂蹲,则非祈请之所祷也。

非药石之所攻。

疾病结於府藏,疾病散於肌体者,必攻脉诊以察其盈虚,投药石以攻其所苦。若心非嗜欲所乱,病非寒暑所伤,则医师之用宜其废也。

吾试化其心,变其虑,庶几其瘳乎。

夫忘都无心虑,将何所化?此义自云易令有心,反令有虑,盖辞有左右耳。

於是试露之,而求衣;饥之,而求食;幽之,而求明。

先夺其攻己之物以试之。

儒生欣然告其子曰:疾可已也。然吾之方密,传世不以告人。试屏左右,独

与居室七日。从之。莫知其所施为也,

儒者之多方,固非一涂所验也。

而积年之疾,一朝都除。

上句云使巫医术之所绝思,而儒生独能以其所病者,先引华子之忘同於自然,以明无心之极,非数术而得复推,儒生之功,有过乎史巫者,明理不冥足,则可以多方相诱。又欲令忘者之悟知曩之忘怀,实几乎至理也。

卢曰:《老子》曰: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於无为。华子学道而忘其有,儒生学有以益其知。益其知者,是非必辩於目前。忘其有者,得丧不入於天府。岂占卜、医药所能痊之哉?於是儒生以多方诱其心,是非惑其虑,华子於是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是非交驰於胸中,故坐忘之道失矣。

华子既悟,乃大怒,黜妻罚子,操戈逐儒生。宋人执而问其以。华子曰:曩吾忘也,荡荡然不觉天地之有无。今顿识既往,数十年来,存亡得失,哀乐好恶,扰扰万绪起矣。吾恐将来之存亡得失、哀乐好恶之乱吾心如此也,须臾之忘,可复得乎?

疾病与至理相似者犹能若是,况体极乎?

卢曰:华子思反真而无从也,故怒其妻子,以逐儒生也。

子贡闻而怪之,以告孔子。孔子曰:此非汝所及乎。顾谓颜回记之。

此理亦当是赐之所逮,所以折之者,欲寄妙赏於大贤耳。

卢曰:子贡辩学之士,进取强学者也,故曰此非汝所及也。颜回好学亚圣,不违於仁者也,故令颜回记之者,用明道於大贤耳。

政和:知忘,是非心之适也。堕肢体而离形,黜聪明而去智,天机不张,默与道契,惛然若亡而存世,岂得而窥之?俗人昭昭,我独若昏。素逝而耻通於事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此圣人之所以不病也。而世俗以不知为病,故谓华子为病忘。方且化其心,变其虑,使存亡得失、哀乐好恶,扰扰万绪随之而起,以累其形。因其乱心,则儒生所谓除其疾者。其开人而贼生者,与孔子不以语子贡者,以其多而而杂,顾颜回记之,则为其能坐忘故也。

范曰:宋者,火所次而明,阳者,性常浮而动,里则处而非奥,华则敷而离根,子则又其婴孩之时也,中年则涉人伪之已深,病忘则还性。天之暂复,而谓之病,见世欲之病,非迷而不复者也。古之语致道者,必贵乎忘心。宋子之病,其几乎忘心,而得道之真者耶?真则致一矣。朝取而夕忘,忘於朝也;夕与而朝忘,忘於夕也;在途则忘行,忘於途也;在室则忘坐,忘於室也;今不识先,忘於今也,后不识今,忘於后也;始则忘取与,是忘物也;中则忘行坐,是忘所也;终则忘后先,是忘时也;且独奈何而以此为病耶?既已谓之病,必有受之者,其日忘,则受之者又其谁也。不知其未尝病,乃阖室毒之,毒之不已,乃谒史而卜之,卜之弗已,又谒巫而祷之,祷之弗已,又谒医而攻之。三者无所用其术,鲁之儒又蹑其后而自媒能治焉。鲁者,文物之地。儒者,仁义之衍。大全自此析矣。然彼自无疑,则非吉凶之所能知,卦兆奚占?彼自无愆,则非鬼神之所能测,祈请奚祷?彼自无疾,则非阴阳之所能寇,药石奚攻?欲愈其忘,试化其心,试变其虑,庶几其有疹乎?於是露之,使知寒;饥之,使知饥,幽之,使知明。心非一而为物偶矣。其寒而知求衣,饥而知求食,幽而知求明,见非独而心有对矣。凿之七日,混沌之七窍遂开,除之一朝,世间之万态俱起。大怒而黜其妻子,以其有亲於我,而责之深也。操戈而逐儒生,以其有求於我而憾之切也。存亡得失、哀乐好恶,向也各各不知,今也营营不已。须臾之忘,安可得哉?子贡问於孔子而怪之,以其溺於博学之辩而已。孔子顾谓颜回而记之,以其造於坐忘之妙而已。然则华子之忘,犹非诚忘者耶。其病则冥然而忘,及其悟则咈然而怒,未能两忘而化於道故耳。

秦人逢氏有子,少而惠,及壮有迷罔之疾。

惠非迷也,用惠之弊,必之於迷焉。

闻歌以为哭,视白以为黑,飨香以为朽。《月令》曰:其臭朽。尝甘以为苦,行非以为是;意之所之,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无不倒错者焉。

卢曰:夫矜於小智者,人以为慧。体道保和者,人以为愚。夫齐声色,妄水火者,非俗人之所辩。故以道为迷罔焉。

杨氏告其父曰:鲁之君子多术艺,将能已乎?汝奚不访焉。其父之鲁,过陈,遇老聃,因告其子之证。老聃曰:汝庸知汝子之迷乎?今天下之人皆惑於是非,昏於利害,同疾者多,固莫有觉者。且一身之迷不足倾一家,一家之迷不足倾一乡,一乡之迷不足倾一国,一国之迷不足以倾天下。天下尽迷,孰倾之哉?向使天下之人,其心尽如汝子,汝则反迷矣。哀乐、声色、臭味、是非,孰能正之?且吾之此言未必非迷,而况鲁之君子迷之邮者,

鲁之君子,盛称仁义,明言是非,故曰迷之邮者也。

焉能解人之迷哉?荣汝之粮,不若遗归也。

荣者,弃也。此章明是非之理未可全定,皆众寡相倾以成辩争也。

卢曰:荣,弃也。天下俗士甚多,悟道者少,众迷以嗤独智翻以为迷。

故《老子》云: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也。今欲使赵竞之士正其是非者,失道弥远矣。鲁之儒生於忘形保神之道,乃迷之甚者也。何能晓人之迷尔?不如弃汝路粮速归矣。

政和: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则歌哭之声,黑白之色,香朽之臭,甘苦之味,以至於四方之内,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将谁使正之?民之迷,

其日久矣。窃窃然知之,谓彼为迷。吾乌能知其辩?此老子所以谓其父曰,汝庸知子之迷乎?又曰,哀乐、声色、臭味、是非,孰能正之也?玄珠之遗,象罔得之,则迷罔之疾,亦岂世之所识哉?

范曰:仁,人心也。由心而行,是所谓惠。少而惠,则开天而已。及壮而有迷罔之疾,则无所用知将造乎道之无矣。方之北时之冬谓之罔。罔者,有之合也。迷而至於罔,其几於至无而为群有之所宗者耶?其谓之疾,则世俗既是为疾故也。闻歌以为哭,则未能无声,特於声有所不分。视白队为黑,则未无色,特於色有所不辩。飨香以为朽,则将至於无臭矣。尝甘以为苦,则将至於无味矣。行非以为是,则又造乎道之有封而未始有是非者矣。其本也,意之所之,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无不倒错、是又其物物混融,了无分别者耶。杨氏告其父以鲁之君子多艺术为能己者,盖其躬服仁义,明言是非,而析道之浑全故也。其父之鲁,过陈,遇老聃,因告其子之者,盖其以深为根,以约为纪,而体道之博大故也。是时天下之人惑於是非,昏於利害,同疾者多,莫有觉者,孰为迷耶?孰为不迷耶?且自身而达之家,自家而而达之乡,自乡而达之国,自国而达之天下,莫不尽迷,孰倾之哉?向使天下之人,其心尽如汝子,汝则反迷矣。又况哀乐,声色也,臭味也,是非也,众寡相倾,特未可定吾谁使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乌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乌能正之一将以迷之邮者?蕲欲解人之迷,其惑以滋甚,将反汝情性,而无由入矣。故弃汝之粮,不若遄归也。老子於此必曰:吾之言未必非迷者,盖欲遣其为言之累故耳。

燕人生於燕,长於楚,及老而还本国。过晋国,同行者诳之,指城曰:此燕国之城。其人愀然变容。指社曰:此若里之社。乃喟然而叹。指舍曰:此若先人之庐。乃涓然而泣。指垄曰:此若先人之冢。其人哭不自禁。同行者哑然大笑,曰:予昔给若,此晋国耳。其人大惭。及至燕,真见燕国之城社,真见先人之庐家,悲心更微。

此章因情有一至,哀乐既过,则向之所感,皆无欣戚者也

卢曰:夫人,性相近,习相远者,各随其情,习所安也。生於燕者,未离其本也。长於楚者,安於所习也。所归於本而不之识,故伪薄者是人得之焉,将所似而诱之信者,於是生惑也,反知不实,忘情以生惭,纵得见真,仍以为薄者,是非皆不相了,因人以惑其情焉。况今之君子咸妄执晋国之城社也,宁知养神反本之至道哉?

范曰:一性之所,亘古不迁。逐物忘返,则摇荡恣睢於转徙之途者,多矣。厥有缮性,俗学以求复其初者,又且大惑易性,认物为己,殆亦不知真宅之所归而然耶。燕人生於燕,

长於楚,则逐物而失其性之所况也。及老而还本国,则缮性而求复其初之所况也。过晋国,同行者诳之,指城曰:燕国之城,则愀然而形於色。指社曰:燕国之社,则喟然发於声。指舍曰:此若先人之庐,则涓然而泣矣。指垄曰:此若先人之冢,则哭不自禁矣。既而告之曰:此晋国耳,乃复大惭,则大惑易性,不知归其真宅之况也。及至燕,真见燕国之城社,真见先人之庐冢,悲心更微。其得失所谓入而后悦之者欤。之人也,虽曰迷而后复,固与夫薾然疲役而不知所归者异矣。《徐无鬼》有越人之说,庄周有旧都之喻,义与此合。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八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