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游江南》第四回 区家村智退庄客 金平城怒斩奸官(2)
再说圣天子回到店中与日青说明,一宿无话,次日早起写下密旨一道,着店家即刻送往江苏巡抚署内,赏银十两作为路费,嘱其切勿迟误。店家领取书银立刻起程去了。遂命日青收拾行囊,投往别店住宿不题。
再说现任江苏抚台,姓庄名有恭,系广东番禹县人,由状元出身,历升江苏巡抚,一日在署,忽接得密旨一道,忙排香案跪读曰:“朕来游江南,路经金平府区家庄,遇民妇张桂芳之妻高氏,携男带女五口连孕六命,欲投水自尽,凄惨之形,自不忍见。再三询悉为仁山区翰林诬陷其夫于死罪,威逼此妇发卖烟花,因欲全贞,故而自尽。朕当即面见仁山调处,几为所害。金平府胡氏,狼狈为奸,被朕杀了,幸遇臬台黄得胜送朕出城,卿见旨即点起人马会同该按察司捉拿区仁山,就地正法,不得违旨,钦此。”
庄大人读罢圣旨,谢了恩,火速点齐五千飞骑,与中军王彪亲自统带,连夜赶到金平府扎下行营。着人知会黄得胜,当下,臬台带领合城文武及预备人马来行营,参见随行各官,排齐辇驾,到店迎接圣驾。岂知已于昨日起行去了。此时不敢怠慢,即与各官会合,大军将区家庄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区仁山一闻,官兵前来攻打,就知不好,慌请齐庄内一班亡命之徒四围紧守,因他向日包庇响马,坐地分赃,因此多财逞强,私造军器,庄外四围倒十分坚固,炮火一应齐备,急切难以攻下。一连困了两日,然不敢出来迎敌,一味死守,官兵亦不能近他庄。大人见他如此坚守,恐怕误事,随与臬台商议,分兵四路,自攻打他南路,黄按察攻打北路,王彪攻打东路,金平游府施国英攻打西路,四面一同着力攻打,使他首尾不能相顾。
果然至第三日午刻,庄内炮石用完,箭亦用尽,抵挡不住,官兵四面扒墙而入,开了庄门,大队涌进,如斩瓜切菜一般,那二三百庄丁一时杀尽,区仁山带着死党教师十余人往外拼命杀出,正遇王彪马兵,将他围住,一阵乱箭,射死数人,仁山与余匪身被重伤,尽行擒捉,当下打入庄中,不分老少,尽行捆绑,抄没金银数十万,军装器械不计其数,房屋放火烧为白地。庄有恭,即委提刑按察使司,黄得胜将各要犯分别办理,男丁自十五岁以上者一概就地正法,女眷除该犯妻妾女儿外,所有下人及从匪家属等均各从宽赦免。是日,请命共办男女匪犯五百二十三名,释放妇女小孩七百余名,庄有恭督同文武各官拜折后即各归衙署。张桂芳及所有被害之人均皆当堂释放,归家不表。
再说圣天子躲在一间避静小客店中,打听得庄巡抚从宽办妥此案,十分欢喜,念张桂芳之妻高氏贞节可嘉,临难捐躯,实为难得,草诏一道,交日青持往面呈按察使司黄得胜。见旨,即在区仁山抄没家产内拨银十万两赏与该氏,奖其节义。桂芳自得此银之后,居家富厚,兼且乐善好施,方便为怀,后来五子俱皆成名,出仕皇家,此是后话,略表不提。
再说周日青回店复命,圣天子随即起程又往别处游玩,按下不提。
花开两朵,另表一枝。且说广东省肇庆府高要县孝悌村有一富翁,姓方,名德,表字济亨,娶妻李氏。自少离乡出门贸易,做湖丝生理。历年在南京城朝阳门内大街,设开万昌绸缎店,因是老店,人又诚实,童叟无欺,所以生意极为兴旺。家乡有两个儿子,长名孝玉,次名美玉,都已成家立业,掌守田园,方德每岁回家一二次。店中所得银两陆续带回广东,因此家中颇称富厚,现在年近六旬,怕那路途极其跋涉,往来辛苦,近年都是两个儿子去的。
一日方德偶然在铺闲坐,时将午刻,天变起来,下了一场倾盆大雨,风又急,正在吩咐伙计等将店内暂闭,避过风雨再开,忽见一老者挑了一担盐冒雨走进铺内,口中说道:“求各位大掌柜,容老汉避一避雨,免得淋坏这担盐,感恩不浅。”伙计们只因嫌他盐箩不洁,怕弄脏铺面,一面推出,一面说:“请往别处吧,我这里要闭门,不能相留。”方德一见,听他声音是广东,动了乡情,又怜他老迈,连忙应道:“不妨,只管请进来避雨。”伙计见东家开口,不敢拦阻,让他挑了盐担,入门放下,随向各人见礼,站在
一旁。方德道:“请坐!请问仁兄是广东那一县人?在下也是广东。”老者拱手答道:“原来东翁也是粤东人,失敬了,小可乃是连州连山八排洞襄土人,姓苗,名显,流落在此,已经十有余年,初时因为友人请来,教习拳棒,不数年间,因病失馆,人地生疏,无人引荐,又无盘费,不能回乡。前年老妻去世,举目无亲,又无儿子,只有女儿翠花,今年十六岁,父女相依相命,万分无奈,贩盐度日。
幸而老汉有些手段,那些巡查的人奈何我不得,因此稍可糊口,今日若非东翁可怜方便,我这一担盐就被雨水冲融了,没有本钱,纵不饿死,也难过活了,实在感激不尽。敢问乡亲高姓大名,那县人,望祈示知。”方德答道:“岂敢!在下肇庆府孝悌村人,姓方,名德字济亨,开此万昌卅余年,妻儿还在家乡。如果苗兄不弃,得便倒可常来小店谈谈,彼此既是同乡,如有本钱多少,弟虽不才,也可资助一二。现有银十两送与苗兄,须做别项小本生意。卖盐一事,乃是违禁之物,虽易赚钱,到底不妥,更加见雨就化水,连本多亏了,似非良策。”
苗显喜出意外,接了银两,千思万谢,说道:“方东翁如此疏财仗义,借老怜贫,世所罕有,不知现在有几位公郎?可否在此?俾得拜识为幸。”方德答道:“小儿两个,年中轮流到此。前日已经回乡去了,大的今年廿岁,小的十六岁,都已娶有妻室,在府城也是开设绸缎生理,将来苗兄弟见他们,还望指教一二为幸。”苗显说道:“好说!”彼此谈谈说说,那雨下得连绵不止,斯时已是申牌时分,店中已安排晚饭,方德就留他用膳再去。苗显也不推辞,适天晴雨止,才挑了盐,拜谢一番而去。
自此常来店中走动,犹如亲眷一般,果然听方德所劝,不做卖盐生理,每每缺少本钱开口借贷,方德无不应付,就是遇见孝玉美玉兄弟二人,由粤到店省亲,无不仰体父亲交厚之心,尊为世伯,着意敬重,苗显因见屡次有借无还,他父子并不介意,如此多情,十分感激,就将主平全身武艺尽行传授孝玉美玉二人。更见方翁如此壮健,虽是六旬年纪,面貌却是四十余岁样子,随与女儿翠花商议,欲将他送方翁为妾,以报其周全之德。
翠花也就愿意,次日到店内,与方翁说知,方德再欲说道:“年岁老了,误却令爱青春。”因此执意不允。苗显流泪道:“第一来老汉受恩深重,无以报德;二则小女得随仁兄,终身有靠,他自己心情意愿,实有天幸,并非人力;三来老朽向来身子多病,近日更甚,倘或不测,死也放心,务求俯念我父女一片真诚,曲赐收纳,实为万幸。”方德见他如此诚恳,就对孝玉儿子说知,孝玉也因父亲年老,身边无一妥当人服侍,今见他送女为妾,父亲远离家室,也可得他照应,所以就一力劝成。方德见儿子力劝,次日,苗显再来恳求,亦只得勉强应允。随即选了吉日,接翠花入万昌居住成亲。各亲友及同行中人,见其暮年纳宠不亚新婚,因此皆来送礼,恭贺,故方德也备酒筵,欢呼畅饮,无庸多叙。
未及半年,苗显一病身亡,临终之时,将一生力学,秘传武艺工夫,跌打妙药,尽心传授女儿。亡年七十二岁。方德见苗显归世,与妾苗翠花痛哭一场,只得厚备衣衿棺木收殓。以半子之礼,就在他住处开丧挂白,七七做了些斋事,团无儿子,就在南京择地安葬。
办完之后,不觉韶光易过,又及半年,苗氏生下一子,取名世玉,满月之时,各亲友俱来道喜,方翁晚年得子,十分得意,加以店中生意顺遂,财丁两旺,苗氏入门以来,性情和顺,服侍小心,所以心满意足。请了几天喜酒,一场闹热过后,苗氏因遵父亲苗显遗训,就将孩儿世玉自满月起先用铁醋药水匀身洗浸。次用竹板柴枝铁条着层换打,使其周身筋力、骨节、血肉坚实,如铁一样。自少苦练,到了三岁时,头带铁帽,脚着铁靴,学跳过凳,慢慢加高,初跳过来,学拔竹钉,次拔铁钉;六岁扎马步:七岁开拳脚,八岁学军装,至十四岁,十八般武艺件件皆精,力大无穷,周身盘筋露骨,坚实如铁,性情又烈,专打不平,终日在外闲游闯祸,未逢敌手。
人皆知道他方德儿子,有家子弟,将板门抬了受伤之人到店,睡在柜台面上,多方讹诈,方德只得自认晦气,出此伤费,幸而方翁平日和气,街邻善为调处,不至十分有亏,如此非止一次。方德虽然极其管教,奈其母苗氏一味姑息,爱如掌上珠宝,每每闹出事来。稍可遮掩得过的,就不与他父亲知,私和人命,赔银了事。世玉知道母亲肯与他遮瞒,越发胆大、专交朋友,挥金如上,结纳英雄,初时还不过在本地左右引是招非,到后来弄得江南都知他方世玉打不平的名号。方翁无可奈何,只得将树条乱打。谁知用尽平生气力,打他也作不知,亦不见痛,仍旧顽皮不改,其母在旁多方护短,方德又不愿因此与爱妾反目,也只忍气吞声,付之无奈。
偶然一日,欲往杭州收帐,是晚,就与翠花说知,嘱其将一应铺盖、行李、衣服、日用什物打叠齐备,说明日下船出门,苗氏一面查点各物,一面说道:“世玉在家如此淘气,何不带他出去走走,一来长些见识,二来在你身边不敢十分作怪。”方老说道:“出外非比在家,畜生若再惹祸,我如何担当得起。”苗氏道:“男子汉非同女子,将来终要出门做生意谋食,如何畏得许多?带他出去走走,或者得他改变,也未可知。”方翁见他说得有理,只好应承,一宿晚景不提,次日起来,父子二人一同起程望杭州去了。此一去有分教:
擂台之上倾肝胆,会馆门中夺美名。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