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沉铃录》花溪沉铃录(130)
他连喊数声,一干唐门弟子却只当全没听见。他不住口地大声叫骂,但沔阳镇偌大一座镇甸之中,似乎便只剩下他一个活人。正无法可施之际,忽然灵机一动,朗声说道:“唐门中人听好了,你们再装聋作哑,那便显得唐步血只是个无耻胆怯之徒,不敢与我正面为敌。嘿嘿,什么唐门长老,不过是只缩头乌龟而已!”他知道唐门中上上下下,对唐步血奉若神明,如有人辱及长老之名,弟子闻声自当舍命维护长老名誉,只要对方一动手,自己便有机会看出阵法中的破绽,从而一举攻破。
果然,他喝了几声之后,一干唐门弟子无不怒形于色,将手伸入胸前的皮囊之中,忽地散开,向小酒铺逼了上来。同时不断地移形换位,有的倏进,有的突退,还有的横移斜闪,身形起落,令人眼花缭乱。
燕飞萍见状冷笑,心知这些古怪的身法,看似脚步错杂,其实进退趋避,严谨有法,旨在扰敌人的心神。若是寻常武师,早已不知所措,但燕飞萍纵横江湖数十年,什么样的阵式没见过?越到紧急时刻越能心静似水,目光所注,只是对方阵形的变化。
待六十四名唐门弟子逼到燕飞萍面前三丈远的时候,他已瞧出其中之理,寻思:“唐门家学果然厉害,他们摆出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其实暗藏正反九宫杀阵,难逃毒手。而他们为补齐九宫阵所需的八十一个方位,每人要兼管一个以上的生克变化,这份阵法与轻功上的造诣,也相当不凡了。”
既明阵理,燕飞萍便不存惧心,在一霎时之间,他脑海中如电闪般连转了七八个念头,立时想到七八种方法,每一种均可将这正反九宫的“假八卦阵”击破。
这时,忽听“嗤嗤嗤嗤”劲风急响,数十枚暗器同时射出,仿佛骤起一阵飞雨,将燕飞萍裹在其中。
燕飞萍傲然不惧,冷笑道:“雕虫小技,奈何得谁?”一抖袍袖,凝神向攒射过来的暗器拍去,只听扑扑之声连响,数十枚暗器给他尽数震落。跟著他身形一晃,已抢到阵中,稳稳站在“钧天”位上。
这九宫大阵源于武当,后传入蜀中唐门,经过几代门人钻研改进,已成为江湖中极上乘功夫,练到炉火纯青之时,仅需九名高手合使,当可无敌于天下。只是燕飞萍的身法奇快,更深知这阵法的奥秘,只消占到“钧天”重位,便能以主驱奴,制得对方缚手缚脚,施展不得自由。也由于唐门弟子数虽众,却无一名顶尖高手,若由唐步血主持阵法,决不容敌人轻易地就占了“钧天”之位。
此时燕飞萍气神闲定的占住了枢纽要位,稳持先手。位当“钧天”的七名唐门弟子被迫后撤数步,其中一人瞧出不妥,大喝了一声:“变阵!”顿时,东西狂奔,料想这番倒乱阵法,必能迷惑敌人的目光。哪知任凭阵法如何变化,燕飞萍始终岿然不动,反是一干唐门弟子怕误伤同伴,连暗器也不敢轻易发射,处在了难守难攻的尴尬形势。
眼见对方阵法已呈纷乱之象,燕飞萍倏地斜身进步,右手划出一道半弧,掌力排空,正是天下至刚至阳的一招“大力金刚重手法”。当前一名唐门弟子明知这一招不能硬接,却也只得双掌一并,奋力抵挡。
燕飞萍只想破阵,无意杀人,因此这一掌只使了两分力,但那人已感双臂发麻,气血翻涌。左右两人见他势危,生怕被燕飞萍的掌力震坏内腑,忙伸手抵住他的背心,燕飞萍的掌力随之加强,三人向后一仰,险些摔倒。又有四人抢上,伸臂相伏。燕飞萍的掌力跟著传将过来,自第一人直传到第七人身上,将“钧天”位的七名弟子黏在一起,教他们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那七人脱身不得,惊得脸如土色,无奈之下,只得扎定马步,鼓气怒目,各按著前面一人的背心,将七人的力气联而为一,合力与燕飞萍的单掌相抗。
燕飞萍一觉掌上压力骤增,心想:“他们内力能互相传接,这门攻夫很了不起哪。”随即傲心又起,暗道:“不妨以他们作靶,且试一试我的功力到底如何?”当下右臂微振,催动内力,连绵不绝向对方攻去。
顷刻间,七人只觉攻来的掌力如狂涛怒潮,一道强似一道,只得咬牙苦撑,那滋味实胜过天下所有的酷刑。
阵中其余的唐门弟子见“钧天”位弟子形势危急,登时从左右包抄而上,往燕飞萍的背后攻来。
燕飞萍见前后左右都是攻上的人影,突然间滴溜溜一个转身,手掌一伸一缩,猛地斜推出去。他的掌法已炼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前攻之力固然极强,这突然一缩却更加厉害。七名弟子正使尽全力向前抵挡,陡然间压来的掌力消失得无影无踪,顿觉如有一股大力向前牵引,哪里还站得住?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七个人横飞而出,或鼻青脸肿,二三十人自相冲撞摔倒,乱成一团。
燕飞萍一掌放倒数人,跟著一声清啸,拔身而起,在半空中轻轻一个转折,飘然落在丈许之外。
第二十七章 真相
燕飞萍施展神功,一举将唐门布下的九宫阵破去,傲然之余,也颇有一分后怕,忖道:“今日能破此阵,实属侥幸,倘若唐步血在此主持,或有几位稍逊的高手坐阵,只怕躺在地上的定是我了。”想到这里,他心中又生一凛,暗想:“照琼儿的留言推算,唐步血早该到了,怎地只派门人在此布阵,他却迟迟不现身?”他素知唐步血行事十分厉害,只怕暗地里伏下了什么毒辣后手,心念至此,不由得掌中又捏了一把冷汗。
便在这时,忽听背后传来“嗤嗤”两声,什么东西破空射到。燕飞萍经历何等丰富,不必回头,即知有人暗中偷袭,斜眼一瞥,见暗器却是两枚石子。
虽是两枚石子,来势却悍猛无伦,相隔尚远,两股劲风竟撞得燕飞萍的“中枢”“至阳”两穴微微发麻,他精神一振,暗道:“放眼天下,谁有这等暗器功夫?定是唐步血到了。两枚石子已是如此,暗器何堪?”急忙转身拂袖,潜运无妄神功,一招“流云铁袖”,已将飞石裹住。石子力道极强,登时将袖口扯开两道裂缝,但袍袖也将飞石的刚猛劲力拉得偏了,却已打不到身上。
与此同时,听得有人朗声笑道:“妙极、妙极,能用‘流云铁袖’挡住老夫飞石一击,在江湖实属罕见。而独力破了唐门九宫阵的,百年来唯你燕先生一人而已,事事须为天下侠义著想,与燕先生势同水火,于是每次对面都刀光相见。唉,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
燕飞萍双目一翻,冷声道:“唐长老何必发此感叹?你处心积虑,遣散群豪,避人耳目,不正是要杀我灭口吗?”
唐步血道:“事已至此,天下英雄决不容你再活在世上。老夫来时已立下重誓,哪怕血洒沔阳,也要与燕先生一决生死,方不负天下英雄的重托。”
燕飞萍道:“这么说,今日你我只能有一个人活著走出沔阳镇。”
唐步血点头道:“不错。”
燕飞萍冷冷说道:“只怕燕某不能让唐长老得偿所愿。”
唐步血道:“尚未动手,难道燕先生有这般自信。不过,老夫看却未必。”
燕飞萍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如此,不必多言,你唐门纵是有备而来,燕某也非易与之辈,这便出手吧。”
唐步血却摇了摇头,道:“据老夫所知,燕先生如今已是死人,此事即将公昭天下,我又何必与你动手?”
燕飞萍听唐步血口出狂言,竟将自己藐视到极点,心头大怒,忍不住便要冲上动手,随即一想:“不可,他诱我动怒,定然存著险恶用心,我若贸然发招,岂不正中了他的诡计?”当下制住怒火,不动声色,只是淡淡一笑,望著对方下一步又该如何。
唐步血见他脸上杀气一现即隐,其后再看不出一丝怒色,也不禁暗佩对方的城府之深,心中愈发不敢小觑。当即将双手一合,轻轻拍了三掌。
掌声轻脆,沿寂静的街巷远远传了出去。不多时,传回一阵马蹄声,随后驰来一辆乌蓬马车。
只见这辆马车通体蒙著黑布,连门窗也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驾车的是一名唐门弟子,四周还有十七八名唐门弟子铁骑相护,人人神色凝重,如临大敌,可料得车中事物定然非同小可。
燕飞萍见状暗惊,猜不出车中安排的会是什么,但显然是为对付自己的,于是愈发小心戒备。
马车来到街心停下,一干唐门弟子分立两旁,唐步血哈哈一笑,高声道:“带出来吧,请燕先生过目。”
驾车的唐门弟子应了一声:“遵命。”上前将车门打开,从车中抱下一个人,放在街心。那人显然被点了穴道,一声不吭,缩成一团,蜷伏在地上。
唐步血左手食指点出,嗤嗤声响,解开了那人穴道。那人便慢慢站了起来,伸手揉眼,茫然四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