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沉铃录》花溪沉铃录(64)
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什么地方?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记起自己在正气府中被群雄围困,身遭万般凌辱,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谷正夫向自己痛下毒手,就在命悬一线的刹那,突然有人出手将自己救走,至于救命之人是谁,长得什么模样,却全然记不起来了。
既然记不起来,便索性什么都不去想了。燕飞萍缓缓坐起身,将碎心铃收入怀中,发现自己是在一艘小蓬船之上。
小船无人驾驶,在河面上静静地飘著。驶入长江边岔出一条河道。河两岸的芦苇丛生,风过处,雪白的芦花纷纷扬扬,散落在河面之上,顺茫茫江水飘向远方。
天已黄昏,落日苍茫。
燕飞萍极目远眺,望著江水长天,感慨万千,心中暗道:“我浪迹飘泊,就像这纷纷谢落的芦花,终是没有根的,也许美丽过,也许辉煌过,却仍不免被无情的流水淹没。”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悲从中来,热泪盈眶。
良久之后,他从船头站起身来,哪知,只跨出一步,便一阵昏眩,身体摇摇欲坠,急忙伸手扶住船蓬。
他定了定神,才慢慢迈步走进蓬舱之中,只见船板上放著不少坛坛罐罐,他一一打开,见里面放的是乾粮、伤药,以及不少散碎的银两,各种生活的必需品,竟是应有尽有,一样都不缺。
见状,燕飞萍好生感激:“难得这位恩公想得如此周全,此处的食粮足够我一月之需,在船上静养疗伤,一路沿江飘泊而下,谅敌人一时也寻我不到。”
船上留下的伤药极具灵效,燕飞萍一路在船上疗伤,足不登岸,与世隔绝。小船顺江流飘下,往东而去,如此过了一个多月,船已驶出了长江,到了东海的入海口。
经过一个月疗养,燕飞萍的性命算是拣了回来,但心脉尽受损伤,丹田的真气散尽,一身武功竟是从此废了。
这一日,小船到长江口的长兴岛畔,再往前,便是茫茫东海了。
燕飞萍坐的这艘小船,若在江中行驶尚勉强可以,却万万经不住海上的风浪。当下,燕飞萍驾船南拐,想把船驶向太湖。
但是,船上的存粮已经告馨,燕飞萍屈指一算,此处距离扬州已有数百里,正气府的手腿再长,只怕也伸不到这东海之滨。于是,他把船驶到长兴岛边,打算上岛购买一些用品。长兴岛原本只是一座荒岛,但因其地理位置极佳,由江出海或由海入江的船只都须从岛前经过,久而久之,岛上由一个小码头逐渐变成了一处大口岸,岸边街巷交错,店铺栉此,百货俱全,商旅来来往往,热闹之处,并不亚于一个中等县城。
燕飞萍选了岛畔的一个小码头,把船泊在岸边,正想系缆上岸,猛然,发现码头边的墙壁上糖满了一张张的画影图形,画的都是自己的肖像,下面列举了种种罪行,并用朱笔写写了一个大大的杀字。
看来,正气府张榜天下,不杀自己绝不罢休。
燕飞萍站在船头,双拳紧握,怒火填满胸臆,依他的本性,早想冲上岸去大杀一场,拚一个算一个,哪怕血染长江口。但是,他又清楚,自己的武功尽失,若论拳劲掌力,捕击厮杀,还不如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壮汉。倘若贸然上岸,即使遭遇到正气府中三四流的角色,自己也抵挡不住。
经过几次磨练,燕飞萍已非昔日的燕飞萍了,他不会再为一时血性而拿生命去冒险。陆天涯、楚寒山的血仇未报,谷正夫的真面目亦未撕开,自己重任在肩,便是仅存一息,也要与这东瀛倭寇周旋到底。
于是,他强忍心中的愤怒,将刚刚系好的缆绳又解开,把小船驶离了长兴岛。
乘著江风,小船去势轻快,转眼间驶出了三四里水路。
这时,正值晌午时分,江面上穿梭张网的渔船都停止了劳作,纷纷在船头升炊烧饭,一时,江面上飘满了炊烟与饭香,一派宁静详和的渔家景象。
燕飞萍却是饥肠辘辘,闻到饭香之后,更是饥火如烧。他放目一望,见前方不远处泊著一条渔船,船上只有一个老翁,在船头支起一个炉灶,手揣铁镬,煎炸著刚刚捕到的鲜鱼,其乐融融。
鲜鱼与葱与、蒜丁、姜沫、辣椒一起在热油中烹调,发出极为诱人的香气,飘过江面,一直送入燕飞萍的鼻中。燕飞萍食欲大振,微微一笑,摇动船橹,将船驶到老翁的船边,并排停下。
两船的船舷相隔不到一尺,燕飞萍站在船头向老翁一拱手,含笑道:“好大的鱼,老丈真是好兴致,好手艺!”
老翁抬起头,见燕飞萍一身儒士装束,一看便像个饱学之士,当下肃然起敬,回礼道:“先生见笑了,小老儿长年在这条江上过活,一日三餐,全从水中所得。嘿嘿,我们水上人家嘛,除了这些鱼虾,再也没有别的了。”
燕飞萍轻轻一击掌,道:“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看老丈撒网烹鱼,无忧无虑,真是让人羡煞!”
老翁哈哈大笑,连连摇头摆手,笑道:“先生真是夸奖小老儿了,哈哈哈,小老儿其实算得了什么,哈哈哈。”渔民的性情极是朴实淳厚,又见燕飞萍举止平易近人,心中大为欢喜,说道:“如果先生不嫌小老儿的船上简陋,便请上船尝一尝小老儿的手艺,行吗?”
此言正合燕飞萍心意,他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我便讨搅老丈了。”
老翁素来好客,见燕飞萍应允,心中大喜,急忙将燕飞萍迎过船来,又取了一付碗筷在江中洗净,最后从舱中捧来一壶村酿的烧酒,摆在船板上。
两人就在船头盘膝而坐,喝酒吃鱼,唠唠家常,别有一番滋味。
酒醇美,鱼鲜肥,吃得燕飞萍好不惬意。他望著头上飞鹰盘旋,船下鱼游浅底,吹著清凉的江风,简直令人心旷神怡。
这些日子中他飘泊无定,流离失所,还不曾度过这平静又温暖的生活。什么江湖,什么恩怨,刹那间在他心中化成乌有,不禁轻轻吟起:“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谈笑中。”
老翁虽不懂燕飞萍吟的词句是什么意思,但他见燕飞萍一付怡然自得的神情,自己也十分高兴,站起身,将淦网抄在手中,道:“酒足饭饱了,小老儿再撒一网,若能抄到几尾鲜鱼,便请先生带回去尝尝鲜。”
燕飞萍微微一笑,道:“有劳老丈了。”
老翁哈哈大笑,走到船头,一抡臂,将网撒出,铺在江面上。
哪知,就当老翁将渔网撒向江面的刹那之后,突然,嗖的一声响,一支狼牙箭破空射来,势道奇劲。
燕飞萍大叫道:“不好。”他武功虽失,但反应未逊,急忙一挥手,将酒壶抛出,正撞在箭尖之上。
然而,燕飞萍的手劲极弱,虽飞壶撞箭,但挡不这劲弓射出的快箭,酒壶被箭尖撞碎,箭势却丝毫不减,呼啸著射向撒网的老翁。
这一箭好狠!
老翁全未提防这飞来横祸,被长箭钉入面门,一箭从前额射进,透脑而出惨叫一声,一便倒。
燕飞萍抢上一步,将老翁抱在怀中,见老翁已经气绝身亡,满头白发都被鲜血染红,唯有一双无神的眼睛望著苍天,死不瞑目。
天啊!
燕飞萍的心在痛苦地颤抖,他缓缓地为老翁合上不瞑的双目,抬起头,见江面上驶来两艘快舟,船头分站著两个人,正是正气府的福慧双君。
燕飞萍血贯瞳仁,拚及全身的力量大声吼道:“你们要杀便杀我一人好了,为何要伤及无辜?他一个江上的本份渔翁,又犯了正气府的哪门死罪?”
他愤怒之极,声如狮吼,在江面上滚滚而过。
对面的两条快舟之上,福慧双君相望一眼,同时阴声而笑。
福君于威双目一翻,道:“姓燕的,你乃江湖败类,人人欲诛,这老儿敢布施你鱼吃酒喝,便是犯了死罪。”
慧君于风也阴声道:“姓燕的,你已是死到临头了,还敢替人强出头么!”
两人的笑声在江面上传开,杀机密布,令人不寒而栗。
四周的渔船也都发觉情势不对,纷纷扬帆起锚,远远避开这一江段。
燕飞萍俯身抱起老翁的尸体,傲立船头,大喝道:“你们不是要杀我吗?来吧,燕某就在这里,来吧!”
福慧双君又互望一眼,两人心意相通,同时摇船杀上。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看来,今日不分生死是走不脱了。
燕飞萍将心一横,蓦然发声狂笑,双腿左右一阵乱踢,渔船上大小坛坛罐罐被踢得个个碎裂,里面装的有油有酒,洒得船板船舱上片片皆是。
然后,他一手握橹,一手抱著老翁的尸身,驶船疾迎上去。
福慧双君见燕飞萍摆出一付拚命的架势,心中也微微一怯,不约而同拔出长剑,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