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偷天下》神偷天下(72)
这日晚间,雨势稍歇,两人找了块空地生火。楚瀚出去打猎,只带回两只手臂长短的绿色蜥蜴,似是变色龙一类。
百里缎皱眉道:“这能吃么?”楚瀚苦笑道:“不能吃也得吃。”两人即使心意相通,时时能体会明白彼此的心意,但发觉如果习惯了不言语,几日下来,两人几乎连如何说话也忘记了,便又开始交谈。
那日晚间他们烤了蜥蜴吃,肉有些韧,倒也并不难食。吃饱后两人一个躺下睡眠,另一个坐着守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都是不着边际的话题。两人都不敢去谈能否走出这蛮荒丛林,或论及自己的生死未来;他们心中都很清楚,能否活过当夜都是未知之数,毒虫、毒蛇、猛兽、瘴气随时能悄悄掩上,取人性命。两人经过数月的穿林涉野,又各自中毒,身体都已极为劳累虚弱,任一个粗心,任一个意外,都可能是两人踏上死路的第一步。
这一夜,楚瀚回想着自他离开三家村后的种种经历,忽然问百里缎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纵我的?”
百里缎侧过头,说道:“从你在扬钟山家治伤开始。”楚瀚点头道:“是了,我在扬大夫家时,曾警觉有人在窗外偷听,想来便是你了。”
百里缎在夜色中微微苦笑,说道:“不错。后来我发现扬钟山逃跑,悄悄去跟梁芳说了,因此他才鞭打你,拷问你扬钟山的去处。”
楚瀚恍然,想起那时打在身上的几百鞭,背上肌肤仍不禁发麻,忍不住道:“原来我那回被打得死去活来,乃是拜你之赐!”百里缎转过头去,低声道:“我也没想到,你还是个孩子,他竟会这般拷打你。”
楚瀚摇摇头,心想:“我的直觉果然没错,后来在纪娘娘房外偷听的,自然也是她了。”但他有件事情始终未能想通,问道:“那时我在城外被锦衣卫围攻,滚下河岸,险些死去,是谁将我救去扬大夫家的?”
百里缎摇头道:“我不知道?”过了一会,又道:“我当时听从万贵妃的指令,去扬钟山家探访几件宝物,刚好撞见你在那里养伤,回去报告了,梁芳才会知道你在那儿。至于你之前是怎么受伤的,是谁送了你去扬家,我却并不知晓。”
楚瀚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在两人这回的谈话之后,楚瀚心头的疑惑解开了一些,但仍有不少疑点尚未厘清。此时身处蛮荒丛林,朝不保夕,这些过去的事情似乎也不重要了,两人仍旧得咬牙苦撑,继续往下走去。
傍晚时分,两人常常见到一团朦胧的烟雾从树丛间升起,在丛林中缓缓飘浮,有时是黑色、黄色,有时是紫色、白色,两人知道那是丛林中令人闻而色变的“瘴气”,多数含有剧毒,若被瘴气围绕,轻者大病一场,重者当场丧命。二人观察后知道瘴气大多从沼泽浅洼处形成,扎营过夜时便尽量找干爽的高地,随时留意四周升起的瘴气团动向,如果见到一团瘴气向自己这边飘来,便得立即拔营走避。
这丛林中除了毒虫猛兽之外,也有无数奇异的动物植物。楚瀚见到过棋盘大小的野生灵芝,若拿到京城去卖,总值得几千两银子;也见过巴掌大的红色蘑菇,上面布满鲜紫色的斑点,一望而知含有剧毒。其它五颜六色的蜘蛛、毒蛇、蜥蜴、蛙类、蜈蚣、虫蚁等,更是形形色色,不可胜数。
最特异的是一种形貌古怪的猴子,比一般猴子的体型要大,脸上长着显眼的白胡子,身上皮毛黑色、白色和灰色相间,只腿上生着红毛,臀部和尾巴却是白色的,看起来好似穿着件白裤衩,乃是丛林中罕见的白臀叶猴。这猴子也十分少见人类,对两人颇为好奇,在树上晃荡跟随,直跟出了好几里才离去。楚瀚和百里缎曾想跃上树枝,与众猴较量较量轻功,但毕竟太过冒险,只好作罢。
之后又是连日大雨,两人感到彻骨冰凉,湿寒难受,只靠着一口气勉强支撑,才没病倒。又过数日,面前出现一片混浊的大水,想是山雨太大,溪水冲刷山泥,造成山洪暴发。
楚瀚和百里缎望着面前咆啸翻滚的浊浪,挟杂断木树枝向下游快速冲去,都感到有些麻木。若说丛林中的瘴气、毒蛇、猛兽、绵雨是在暗中时时刻刻折磨人,慢慢谋夺人的生命;那这嚎啸的山洪就显得太过粗糙,太过明目张胆了,反倒并不令人害怕。
两人也不担忧,站在山洪边观望了一阵,决定扎营等待。等了两天,山洪之势渐渐减弱,两人施展轻功,踏上波浪中的流木,先后过了河。
渡过山洪,两人不辨方向,又继续往下走去。如此走了总有数月,这日清晨,楚瀚爬到大树顶稍,往南方望去,忽然大叫起来:“来看,快来看!”
百里缎听他唤得紧急,便也攀爬上树,往楚瀚凝视的方向看去,心中不禁一阵狂喜:他们竟然看到了靛海的尽头!
但见远处树林尽处便是一片平原,丘陵起伏,绿草如茵,一条波光晶莹的河流蜿蜒其间,河的彼岸是一片碧绿的稻田,隐约可见屋舍农庄点缀其间。楚瀚眨了眨眼睛,声音颤抖,说道:“炊烟,我见到炊烟了!”
百里缎深深吸了一口气,甚觉无法置信。他们过去数月来在这险恶艰难的丛林中跋涉,日夜防备猛兽,驱逐毒虫,逃避瘴气,茹毛饮血地过着野人般的日子,如今竟能回归人的世界,岂不如作梦一般?
两人虽兴奋难抑,却都是谨慎小心之人,不愿在这最后一段路中出现差错,反而放慢脚步,又走了三日,才彻底离开了靛海丛林。两人翘首望去,但见一片平野、河流和农田历历在目,离丛林边缘不过数十里之遥,文明的福地便如此大方地展现在二人眼前。
两人当时并不知道,他们已踏入了大越国的疆界,眼前那条波光灿烂的河流,便是大越国最重要的农业命脉之一洮江的支流;这片平原,便是被称为“大越米仓”的洮江平原。
楚瀚和百里缎见到不远处便是个村庄,农夫村妇的衣着服饰都和中土人大不相同,皮肤黝黑,颇有点儿瑶族人的影子。远远听得村人之间彼此呼唤,用的语言既非汉语,也非瑶语,总之是完全听不明白。
两人对望一眼,开始讨论入村后又该如何。楚瀚道:“第一件事,当然是想法填饱肚子。”百里缎道:“我们这身衣服也该换了。”
但两人又该如何觅食,如何寻衣?楚瀚沉吟道:“我身上有些银钱,就怕此地远离中土,无法使用。”百里缎道:“买不到,就去偷罢了。”二人都是轻功高手,要偷窃甚至强抢当然都不是问题。楚瀚沉吟道:“但是在这陌生地方,我们不熟习风俗人情,如此去干未免太过冒险。”
百里缎也犹豫起来。她锦衣卫的身分在大明土地上自是吃得开,横行霸道,无所顾忌,但在这陌生地方却是一筹莫展。她不愿多所停留,说道:“这儿住的更非中土人士,语言不通,我们也不必跟他们打交道,悄悄偷些粮食,赶紧绕道回返中土便是了。”
楚瀚虽不能回去京城,却也并不反对回去中土,两人当下决定在树林中留到天黑,等到晚间再出去窥探情况。
【注:巨洞的原形取自二零零九年在越南偏远丛林中发现的世界最大天然洞穴“韩松洞”。据报道,洞穴横截面达到八十米见方,洞中有毒蜈蚣,洞顶高三百米,顶部的天窗有猴子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