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侠义英雄传》近代侠义英雄传 第八十回 张文达巧遇阔大少 金芙蓉独喜伟丈夫(5)
屈师爷笑道:“你在山东访友二十多年,总共和人打过多少次呢?”张文达道:“数目我虽记不清楚了。但是大约至少也有一千开外了。”屈师爷问道:“那一千开外的人,是不是都为有名的好汉呢?”张文达道:“各人的声名,虽有大小不同,然若是完全无名之辈,我也不屑去拜访他,与他动手。”
屈师爷道:“有名的人被你打败了,不是一生的声名,就被你破坏了吗?”张文达笑道:“我们练武艺的人,照例是这么的。他自己武艺打不过人,被人破坏了声名,也只好自认倒霉,不能怪拜访的人。”屈师爷问道:“你打败了的那一千多人当中,也有是在人家当教师,或是在人家当护院的没有?”张文达道:“不但有,而且十有八九是当教师和当护院的。”屈师爷问道:“那么被你打败了之后,教师护院不是都不能当了吗?”
张文达哈哈大笑道:“当教师护院的被人打败了,自己就想再当下去,东家也自然得辞退他了。”
屈师爷道:“这如何使得呢?我虽是一个做生意的人,不懂得武艺;不过我常听得人说,强中更有强中手。你一个人无端打破一千多人的饭碗,人家纵然本领敌不过你,一时奈你不何,只是你问心也应该过不去。这话本不应我说,我和你今日初见面,我对你说这话,或者你听了不开心。不过我忍不住,不能不把这意思对你说明白。你要声名,旁人也一般的要声名;你要吃饭,旁人也一般的要吃饭。你把一千多当教师护院的打败了,你一个人不能当一千人家的教师护院。譬如我们公馆里,原有十几个护院,还可以请你到公馆里来;你倘若想借此显本领,将我们的十几护院都打败了,不见得我们少爷就把这十几个人的薪水,送给你一个人得。你徒然打破人家的饭碗,使人家恨不得吃你的肉。常言道:‘明枪容易躲,暗箭实难防。’如果十几个把式,合做一块的拚死与你为难,你就长着三头六臂,恐怕也招架不了。”
张文达为人虽是粗鲁,只是也在江湖上奔走了二十多年,也还懂得一点儿人情世故。先听了盛大少爷说把式比赛不分胜负,及互相恭维的话,已知道是彼此顾全声名与地位;此时又听屈师爷说得这般明显,其用意所在,已经完全明了。遂即应是答道:“我在山东时所打的教师和护院,情形却与公馆里的把式不同。那时我为的要试自己的能耐,心里十分想遇着能耐在我之上的人,我打输了好从他学武艺。一不是为自己要得声名,二不是为自己要得饭碗;人家的饭碗破不破,全不与我相干。于今我的年纪已五十岁了,已有几年不曾出门求师访友。此番若不是要为我徒弟出气,绝不至跑到上海来。除霍元甲以外,无论是谁我也不愿意动手。何况是公馆里的把式,同在一块儿伺候着少爷的同事呢?”
屈师爷问道:“既是除霍元甲以外,无论是谁也不愿意动手,何以又要在张园摆擂台,并登报招人来打呢?”张文达只得将昨日会见霍元甲时的情形说给他听。
屈师爷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们公馆里的把式,看见你同少爷一车回来,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向少爷的车夫打听。据车夫说,亲眼看见你在张园,一只手举起八百多斤的一块石头,还要耍几个掌花,只吓得张园的游人,个个吐舌。公馆里把式们听了,知道少爷的脾气,最欢喜看会武艺的动手打架。每次来一个新把式,必要叫家里的把式,和新把式打几回给他瞧瞧。平常走江湖的把式,只要使一使眼色,或说几句打招呼的内行话,便可彼此顾全。因见你的神气不同,我们大少爷对待你的情形,也不和对待寻常新来的把式一样;恐怕大少爷叫把式们与你动手的时候,你不肯受招呼,那时彼此都弄得不好下场。他们正商量要如何对付你。我觉得同在一个公馆里吃饭,岂可闹出意见来?因此借着邀你出来剃头洗澡,将话对你说明白。”说到这里,张文达的头已剃好,两人都到洗澡间里洗了澡出来。
张文达突然对屈师爷说道:“我这回若不摆擂台,只在公馆里当一个把式;少爷高兴起来,叫我们打着玩玩,那怕就要我跌十个 斗,有话说明在先,我也可答应。不过我于今要摆擂台,而且是少爷替我摆;假如我连公馆里这些把式都打不过,如何还配摆擂台呢?不使少爷灰心么?少爷不帮我的忙,我一辈子也休想在上海露脸,你说我这话有没有道理?”屈师爷道:“你便是不摆擂台,也没有倒要你跌 斗的道理。我刚才对你说过了,我是一个做生意的人,武艺一点儿不懂,不能想出两边都能顾全的法子来。但是我已把他们这番意思说给你听了,由你自己去斟酌便了。”张文达点头道:“好!到时瞧着办罢。”说毕将带来的衣服穿上,却很称身。
屈师爷就张文达身上打量了几眼笑道:“俗语说得好,神要金装,人要衣装。真是一点儿不错。这里有穿衣镜,你自己瞧瞧;看还认识是你自己么?”张文达真个走近房角上的穿衣镜前面,对着照了一照,不由得非常得意道:“这衣服简直比我自己的更合式。这是向谁借的?这人的身材,竟和我一般高大。”屈师爷笑道:“这是一个河南人,姓刘,人家都叫他刘大个子;也是有很大的气力,并会舞单刀、耍长枪,心思却蠢笨得厉害。除了力大如牛,两手会些武艺而外,什么事也不仅得,开口说话就带傻气。我们少爷逗着他寻开心,这些衣服,都是我们少爷做给他穿的。”
张文达问道:“他实在有多大的气力,你知道么?”屈师爷道:“实在有多大的气力,虽无从知道,不过我曾见过我们少爷要试他的气力,教他和道些把式拉绳。他一个人能和八个把式对拉,结果还拉不动他,你看他的气力有多大?”张文达惊异道:“刘大个子有这么大的气力,手上又会武艺,这些把式是他的对手么?”屈师爷道:“这却不然!他的气力尽管有这么大,因为手脚太笨的缘故,与这些把式打起来,也只能打一个平手。”
刚说到这里,忽有一个人掀门帘进房,对屈师爷点头问道:“澡洗好了没有?少爷现在外面等着,请张教师就去。”张文达认得这人,就是盛大少爷的当差,连忙迎着笑道:“我们已经洗好了,正待回去。你再迟来一步,两下便错过了,少爷也来了吗?”当差的道:“少爷就为在公馆里等得没奈何了,知道你们在这里洗澡,所以坐车到这里来。”
张文达将自己换下来的粗布衣服,胡乱卷做一团笑道:“在上海这种繁华的地方,穿这样衣服真是不能见人。掼了不要罢,又好像可惜,这么一大团,怎么好带着走呢?”屈师爷笑道:“我这里不是有一个包衣服来的袱子吗?包起来我替你带回公馆去。你这些衣服,虽都是粗大布的,不大漂亮,然还有八成新色,如何却把他掼了呢?”说着将包袱递给当差的道:“袁六,你包起来,就搁在汽车里面也没要紧。”遂转脸向张文达道:“他叫袁六,我们少爷曾吩咐他伺候你,你以后有事叫袁六做好咧!”袁六接过衣来,显出瞧不起的神气,马马虎虎的将包袱裹了,挟在胁下。引张文达出了澡堂,盛大少爷已坐在汽车里,停在马路旁边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