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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针》梁懒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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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懒禅是现在一个将成而未成的剑仙,也可以算得是个异人了。今年还到上海来住了几个月,才到罗浮去潜心修炼。在下只自恨缘薄,这几个月当中,竟没有机会前去拜访他。此刻他既往罗浮潜心修炼去了,此后不待说更没有会晤他的希望了。只是梁懒禅的态度丰采,我虽不曾瞻仰过,他学剑的履历,却间接听说得很详细。在下是个欢喜叙述奇闻异事的人,得了这种资料,忍不住不写出来给大家看看。

  在下有一个姓陈的朋友,曾练过几年太极拳。今年夏天到了上海。与陈君认识的人当中,有几个也想学学太极拳。就邀集了十来个人,择一处适中地点,请陈君每天去教几点钟。在教的时候,并不禁止外人参观,因此每天总不免有些不认识的人,围在旁边看。有一个名叫圆虚的道人,更是来看的回数最多。陈君和练拳的都渐渐与他熟识了。这日他忽然带了一个年约五十来岁,容仪很俊伟的人来,在旁边看学习的人练了许久。圆虚道人便走近陈君跟前,态度很殷勤的说道:“贫道久闻太极拳理法玄妙,所以常来参观。只是在这里看见的,每日仅有三手五手,不曾见过整趟的,想要求先生使一趟整的给贫道见识见识,不知先生肯不肯赏脸?”陈君见他这般恳切,只得走了一趟架子。圆虚道人带来的那人目不转睛的看得十分仔细。陈君走完,圆虚道人连连称谢,随即带着那人去了。

  二人去后,陈君与练拳的都有些疑惑起来,以为那人必是会武艺的,但不知安着什么心来讨这一趟架子看。次日练拳的时候,圆虚道人仍旧独自来看。陈君忍不住问道:“昨日同道人来的是谁?”圆虚道人笑道:“昨日那人么,那是一个异人。就是因他要看先生整趟的太极架子,初次见面又不便要求,所以托贫道出来说。”陈君诧异道:“是什么异人,他要看了整趟的太极架子有什么用处?”圆虚道人道:“他看了有什么用处,我倒不曾问他。他是个异人倒是确实的。他的剑炼了一十四年,于今已快要炼成剑仙了。”陈君是一个富于好奇心的人,听了这几句话,喜得连忙让圆虚道人就坐,自己也陪坐了问道:“道人怎么知道他是一个快要炼成的剑仙?他姓什么,名什么,是哪里人?此刻住在哪里?道人能说给我听么?”圆虚道人点头道:

  这些话若对寻常不相干的人,贫道是断不敢说的,说给先生听估量他也不至于怪我多嘴。贫道与他结交的时间很久了,因此知道他的行径。他姓梁,号懒禅。这懒禅的名字,是从民国元年以后才用的。民国元年以前,他的名字叫什么,我却不知道。因为我与他订交在民元以后,他不肯说出他旧有的名字来,他对于清朝的掌故极熟,官场中的情形,如某年某人因什么事升迁某缺,某年某人因什么事受某人弹劾,闲谈的时候,他多能历历如数家珍。他虽不肯说出他在清朝曾做过什么官,干过什么差事,然听他日常所闲谈的,可以断定他在清朝绝不是知府以下的官员。他对于文学很有根底,据他自己说,他在十几岁的时分就有心想学道,只因所处环境的关系不能遂愿。直到民国元年,他年纪已是四十岁了。这四十年间所历的境地,更使他一切功名富贵的念头都消灭了。因那时各省多响应革命军的关系,他不能在内地安身,独自到上海来,住在四马路的吉升旅馆里,整天的一无所事,有时高兴起来,独自到马路上闲逛一阵。心中毫无主见,待回家乡去罢,一则因那时民国的局势还不曾确定,恐怕受意外的危险,二则因家中一没有关系亲切的人,二没有重大的产业,尤无冒险回去的必要。功名富贵的念头既经完全消灭了,自然不愿意去各省再向一般后生新进的人手里讨差事干。家乡不能去,别省又不愿去,久居留在这米珠薪桂的上海地方,将怎生是了呢?因此他住在吉升客栈里,甚无聊赖。

  这日他在马路上闲逛,走一家大旅馆门口经过,见那门口挂了一块相士陆地神仙的招牌。他心里想道:“我在北京的时候,曾闻得陆地神仙的名,一般人都说他的相术很灵验。我此刻正在进退失据的时候,何不进去叫他相相,看他怎生说法。”想罢就走进那旅馆,会了陆地神仙,谈了一会相术中的话。虽有些地方谈的很准,不是完全江湖两面光的话,但是也不觉得有甚惊人之处。谈到最后,陆地神仙忽起身来说道:“请先生将帽子取下,待我揣骨再相个仔细。”他听了随即取下帽子来,陆地神仙用双手在满头满脑的揣摩了一阵,揣着脑后一根起半寸来高的骨头笑道:“在这里了。”他听了这话,又见陆地神仙有惊喜的神气,不由得开口问道:“什么东西在这里了?”陆地神仙用中指点着那骨说道:“这是一根仙骨,若能修道,比一切人都容易成功。我因看先生的气宇很像是一个山林隐逸之士,身上应该有些仙骨。”他见陆地神仙这么说,不禁悠然叹道:“我从小就有慕道之心,无奈没有这缘分,遇不着明师指点,只是徒梦劳想罢了。”陆地神仙移座就近他说道:“先生若诚心慕道,我倒可以介绍一位明师。先生现在寓居哪里?请留个地名在此。机缘到了,我就送信来约先生同去见面。”他这时心里虽不甚相信陆地神仙真有修道的人可绍介,但是觉得留一个住处在这里并无妨碍,当下遂写了自己的姓名和住处给陆地神仙。问陆地神仙要多少相金。陆地神仙笑道:“相金么,论先生的相貌,我要讨五十两银子,并不算是存心敲竹杠。就论先生此刻的境遇,也不妨讨三十两。不过先生既有心想学道,将来一定是与我同道之人。我今日向先生讨取了相金,将来不好意思见面。先生不用客气罢,一文钱也不要。”他说:“哪有这个道理?你挂招牌看相,每日的房钱吃用,不靠相金靠什么?我与你萍水相逢,岂能教你白看。如果有缘,将来能做同道之人,那时你再替我看相,我自然可以不送钱给你。今日是断不能不送的。”旋说旋从身边取出三十块钱来,递给陆地神仙。陆地神仙再四推辞,决意不肯收受。他见陆地神仙的意思很诚,不像是假客套,只得将钱收回。

  别后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因陆地神仙并不曾说出要绍介的是何等人,现在何处,何时才能介绍见面。仅说机缘到了,便来相约。似这么空洞的话,料想是靠不住的。

  谁知才过了两日,第三日早起不久,就见陆地神仙走来说道:“梁先生的缘法真好,想不到我要绍介给你的那位明师,今早就来了。请同我一阵去见罢,这机缘确是不容易遇着的。”他听得真个有明师绍介,面子上虽极力表示出欣喜的样子,但他曾在上海居留过多久的人,深知道上海社会的恶劣,种种设圈套害人的事,旁处地方的所不曾听得说过的害人勾当,上海的流氓、拆白党都敢做敢为。因此心里也不免有些疑虑,只是退步一想,我又不是一个行囊富足的人,人家巴巴的设这圈套转我什么念头呢?他连我三十块钱的相金都不受,可见他实是一片热诚待我,我岂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此一转念,便向陆地神仙说道:‘承你这番厚意,实在感激之至。不知那位明师现在哪里?你怎么认识的?’陆地神仙道:“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家旅馆。老实说给你听,他就是我的师兄。你去见了他,自然相信他够得上明师的资格。不过你虽有与他见面的缘法,究竟有不有传授大道的缘法,那就得会过面之后,看他如何说,方能知道。我这师兄的真姓名久已隐而不用了,对俗人随意说一个姓氏。同道的都称他为镜阳先生,我还不曾见有敢直称其名的人,可见他足够明师的资格了。”

  梁懒禅即时穿好了衣服,跟着陆地神仙出来。果然只走过一条马路,便到了一家旅馆里。陆地神仙将他引到一间房门口。叫他站着等候,自己推门进去了。不一会,回身出来带他进房,只见一个道貌巍然的老者,端坐在椅。身上道家装束,颔下一部花白胡须,飘垂胸际。就专论仪表,已可使人见了油然生敬畏之心。只略略的立起身来,让梁懒禅就坐。陆地神仙向彼此照例的绍介了几句,梁懒禅上前作一个揖说道:“浊骨凡夫,今日能拜见先生,实是幸福不浅。还要求先生不以下愚见弃,愿闻至道。”镜阳先生笑着谦逊了几句说道:“阁下本不是富贵中人,不过学道修行,是最困苦最麻烦的事,若讲到图快乐图享受,还赶不上此地的黄包车夫。哪有什么可羡慕的?”梁懒禅道:“学道修行须经过若干年困苦,早已知道,我并早已相信,越是有快乐有享受的事,越是要向最困苦最麻烦中去求。慕道之心,我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发生了。我还记得在二十岁的时候,有一夜曾做过一场怪梦。梦中分明到了武当山底下,看见山顶上白云弥漫,景象极是好看。心里就想何不到山顶上去玩玩呢?随即便举步上山,还没走到山腰,耳里仿佛听得上面有脚步声响。忙停步抬头上看,只见一个披散着头发在背后的道人,从白云里面向山下走来,双手横捧着一根三尺多长的东西,远看认不清是什么。只觉得那道人一步一步的向下走着,那种丰采态度真是仙风道骨,绝无尘俗之气。因为在几年前已动了慕道之心,这时虽在梦中,心里也知道暗自思量,我不是想学道的吗?今日遇了这样仙风道骨的道人,我不拜求他传授我的大道,更待何时呢?心里才这么一想,两脚便自然而然的就一块石头上跪着等候。那道人几步就走到了我跟前,我不敢抬头仰视,只叩头说特来求道。那道人忽然打了一个大哈哈,声震山谷,我更低着头不敢望他。只听得接着说道:‘你要学道还早,不过你今日来了也好,总算是和我有缘。我这把剑就送给你去,你留心记着,你的师父在东南方。’说时即将那双手捧着的递给我。原来是一把三尺多长的宝剑,我连忙举双手接过来。又听那道人接着说道:‘你不要看轻了这把剑,这把剑叫做五行精剑,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