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针》秦鹤歧(2)
秦鹤歧见有人动手来拿,反笑起来说道:“好的,看你们人多便怎样!”趁那人来到切近,只伸手用两个指头轻轻在腰眼里点了一下,那人登时两腿一软,身不由主的痿瘫了下去,眼也能看,耳也能听,心里也明白,只浑身如喝醉了酒的一般,没丝毫气力,连四肢都柔软如棉,不能动弹半点。余人见这人无故倒地,虽也有觉得奇怪的,只是都是些脑筋简单的人,哪里知道见机呢?一人不济,三四人一拥上来。秦鹤歧一用不着解衣捋袖,二用不着躲闪腾挪,只两手穿梭也似的在每人腰眼里照样各点一下,顷刻之间左右前后,横七竖八的躺了二三十个,就和一盘眠蚕相似。座位隔离远些儿的,因不能近秦鹤歧的身,才看出这纷纷躺下,一躺便不能转动的情形来,不由得都惊得呆了。任凭这些船户有万丈高的气焰,天大的胆量,眼见了这种情形还有谁敢上前来讨死呢?
秦鹤歧点倒了二三十个船户之后,等待了一会,不见再有人上来,才高声向这些座上的说道:“怎么呢,要送死的请早,我也没工夫久等。”众船户有面面相觑的,有以为打死了这么多同伙,势不能就此善罢甘休,溜出去叫地保街坊的。秦鹤歧高声催问了几遍,见终没人再敢上来,便跳过躺着的船户的身体,待提步往楼下走。众船户自是不肯放秦鹤歧走,然也不敢动手来拿,只得大家将秦鹤歧包围着。年老些儿的就出头说道:“你打死了我船帮里这么多人,就想走吗?没这般容易的事,我们这里已打发人叫地保去了。”秦鹤歧从容笑道:“很好,我正待去叫地保来收尸。你们既打发人去了,我就等一会再走也使得。”回身坐下。
等不一会,有两个船户跟着地保和几个街坊绅士来了。一上楼,船户就指着秦鹤歧向地保道:“他就是凶手。”地保、街坊都认识秦鹤歧的,见面很惊讶的问道:“就是秦先生在这里吗?毕竟是怎么一回事?刚才他们船帮里人来报,说这楼上打出了几十条人命,把我们吓得要死,急忙赶到这里来。秦先生府上是浦东有名的绅耆人家,这里到底为着什么?”秦鹤歧便把争座的言语、动手的情形说了一遍道:“这茶楼的招牌上并不曾写明不许非船帮的人买茶,如何能在人一杯茶还没有喝了的时候,教人让座呢?即算这茶楼上有这习惯,也应该向人将情由说明,要求通融办理才是。然要求尽管要求,人家花钱买来的茶座,让不让还只能凭人高兴。不论如何,断没有恃众欺人,硬动手要将人打下楼去的道理。这楼不是才开张不久的。我今日初次上来,就遇了这种对付,可见得平日在这里,曾受他们欺负的已不知有多少人了。他们不先动手打我,我只一个人在这里,绝不会先动手打他们。他们既仗势打人,又经不起人家的打,只一个一下就打得都赖在地下不肯起来,请诸位去仔细瞧瞧,看是不是伙同放赖,想借此讹诈我。”
地保和街坊齐向躺着的船户一看,只见一个个都睁眼望着人,脸上也没一点儿不同的颜色,只不转动,不说话。地保拣一个望着自己的问道:“你们为什么都这么躺着不起来,身上受了伤么?”这船户只将两眼动了一动,仍不开口,一连问了几个,都是如此。地保说道:“秦先生是浦东的正经绅士,他家历来待人很和平的,并且这回你们船帮里人多,他只得一个人,料想他不至无缘无故,动手打你们。你们于今又没打伤什么地方,何苦都赖在地下不起来干什么呢?你们报事的人也太荒唐。现在一个个面不改色的睡在这里,说什么打出了几十条人命。”船户中有两个略有些见识的说道:“我帮里人若是想借此讹诈,就得装出受伤的样子,不会都睁开眼望人。分明是姓秦的用点穴的功夫,将我帮里人点成了这个样子。仍得姓秦的动手,才能救得转来。”
地保和街坊听了这话,才恍然秦家的武艺是历代相传,有很多人知道的。遂转向秦鹤歧道:“他们都是些不懂道理的粗人,秦先生不必与他们计较,请秦先生看我等的情面,将他们救起来。再教他们向秦先生赔罪。”秦鹤歧笑道:“我要他们赔什么罪?诸位先生教我救他们容易,只是要这茶楼的老板出面和我说个明白,看他为什么不在招牌上将不卖外客茶座的话写出来,是不是有意把外客招来,受他船帮的欺侮。他把这道理说给我听了,我不但愿将这些人救起,并愿向他赔罪。”地保即高声说道:“这里的老板本也太糊涂了。他茶楼上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他为何还躲着不出来。”当下就有个堂倌出来说:“老板病了。不能起床,因此没有出来。”地保和街坊绅士久已知道这茶楼是船帮人开的,素来横不讲理的驱逐外客,也都有心想借此勒令茶楼老板取消这种恶例。听了堂倌的话,即正色厉声说道:“胡说,什么病这般厉害,不能起床,抬也得抬到这里来。这里老板不到,休说秦先生不答应,我等也不答应。他店里出了乱子,他安闲自在的睡着,倒累得我等来劳唇费舌,于情理上也恐怕说不过去。”
众船户急欲救人,又见地保街坊都动了气。这些船户平日倚着人多势大,欺侮单弱客人,是再厉害没有的了。及至遇了力量声势都比他们大些的人,认真和他们交涉起来,便吓得都缩着头不敢露面了,巴不得把老板拖出来,抵挡一阵。也跟着地保街坊催堂倌去叫老板。这老板自然也是和众船户一类欺软怕硬的人物,并不是真个有病,只因知道这回遇了对手,自觉理亏,不敢出头,才教堂倌说病了的话。堂倌这时被逼不过,只得到里面如此这般的向老板说。老板明知非自己出来,这事不能了结。只索硬着头皮,跟堂倌一同出来,仍装出有病的样子。出来除向地保街坊道谢,并向秦鹤歧赔罪而外,没有道理可说。
秦鹤歧到了这时候,在势不能不强硬到底,据理教训了这老板一顿。地保街坊也勒令这老板从此取消驱逐外客的恶例。老板当众答应了。秦鹤歧才使出手段来,在躺着的船户身上每人按摩了几下,按摩过了的就霍然跳了起来,一些儿不觉着痛苦。秦鹤歧自从显了这回手段之后,浦东才无人不知道他的本领。
秦家祖遗的产业,原有三四万。传到秦鹤歧手里,因经营得法,那时已有七八万财产了。有七八万财产的人家,在浦东地方,当然要算是一个富户。三十年前的银行业不曾发达,富户将银钱存放银行里的很少。除了买田购地而外,余下的银钱多是搁在家里的。秦鹤歧家既有七八万银子财产,通常存放在家中的银钱,至少也有一千八百。因此远近一般做没本钱买卖的窃贼,无时无刻不转秦家的念头。无奈秦家的房屋,因是祖传巨宅,异常坚固。想从墙壁上凿窟窿进去,实行偷盗,是一件绝对不容易办到的事,并且秦家是远近知名的好武艺,而秦鹤歧在茶楼上显手段的事,更传播得四境皆知,那些窃贼越是不能达到目的,越是念念不忘。酝酿了多时,居然被一个会些武艺的窃贼头目,邀集了二三十个亡命之徒,也都懂得些武艺的,打算趁黑夜偷进秦家,硬把秦鹤歧杀翻,抢了银钱远走高飞。
那时好像是八九月间天气,秦鹤歧为图练工夫便利起见,不曾和他夫人同室。独自一个人,住在一间很宽大的房子里面。每夜须练到二更过后,大家都安睡了许久才睡。秦鹤歧所睡的房间及入睡的时刻,窃贼都探听得明白了。派定了某人先动手,某人紧跟上去,某人从旁帮助。任凭秦鹤歧有登天的本领,乘正在睡着的时候下手。八九月间天气,既不能盖多厚的棉被,又不能穿多厚的衣衫,要杀翻尤比较冬季容易。众窃贼布置得铁桶也似的严密,无论如何绝不任秦鹤歧有逃生的门路。才趁月色无光的这夜,相率到秦家来。
秦鹤歧这夜练过了武功,觉得有些疲倦了,就上床安歇。窃贼的种种布置,事先没得着丝毫音信。照例一上床就入了睡乡。但是练武艺的人,本来睡觉比寻常人警醒些,而秦鹤歧又处于夜夜防盗的地位,不待说更不敢放胆鼾睡。刚合上眼 不久,猛觉有人撬得房门响,惊醒过来。一听就知来了不少的人。连忙翻身坐起来,正待下床,黑暗中觉得有很尖锐的东西朝着自己胸前刺来,来势甚为凶猛。哪来得及避让,只顺手往旁边一牵,恰好牵着了一枝矛杆。来的势猛,这一牵的势更猛,那矛已脱离贼手,直射向床角落里去了。那持矛的贼不提防这一牵的力量有这么大,赶不上提脚,已扑地一跤,向床前跌下。秦鹤歧哪敢怠慢,下床一脚踏在贼背上,只将足尖一紧,贼哇的叫了一声就这么死了一个。第二个紧接着上来,迎头向秦鹤歧一刀劈下。秦鹤歧背后被床缘抵住,不能退步闪开,只得仗着身上的硬工夫,明知劈来的是一把单刀,也不害怕,举右手迎上去,刀锋正劈在手掌上,谁知这使刀的贼极刁,将刀顺势往自己怀中一拖,不问什么硬工夫,遇刀只能受砍不能受拖,这一拖就险些把秦鹤歧的右手掌截断了,只痛得秦鹤歧冒起火来,也顾不得右手掌的伤痕怎样,左手朝贼人胸前,屈一个食指,一钉锥戳去。贼人哎哟了一声,还不曾倒地,秦鹤歧的右手早到,一把撩住贼人的下阴,也是一拖,可怜连小肠都拖出来好几尺。用不着说,这贼也登时倒地死了。第三个使一条檀木齐眉棍,没头没脑的劈将下来。秦鹤歧更懒得避让,踏进迎头一拳,连喊叫的声音都没有,贼人的脑袋已被这一拳打做三四开,脑浆迸裂,也不能活了。这三个能耐高些儿的贼都死了,以外的不敢单独上前,然也不甘心饶了秦鹤歧就走。大家逼在一间房里,与秦鹤歧混战了一会。毕竟二三十个贼人手中所持的刀矛棍棒之类的武器,都被秦鹤歧在黑暗中夺了。个个都剩了一只赤手空拳,没有恋战的资格了,才相率逃去。秦鹤歧因打死了三个之后,不由得心里软了,不忍再下毒手打人,只要夺了各贼人的武器,便不能伤自己就罢了。所以众贼能不受伤逃去。若秦鹤歧不如此存心,尽着平生本领施展出来,这二三十个毛贼,一个也休想有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