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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6》沧海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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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渐一无所得,心中失望,快步登上二楼,惊得楼上扑簌簌鸟雀乱飞,羽毛四散,敢情历经多年。楼中已成海鸟巢穴,遍地羽毛粪便,臭气熏天。游目四顾,陆渐心头蓦地一凉,几乎便停止跳动,原来,左面墙上,一排书架狼藉不堪,书页早被鸟雀撕扯殆尽,仅余满地纸屑。

  陆渐呆了一会儿,放下姚晴,扑到书架之前,发疯也似翻找,然而除了一地碎屑,再无一纸完整书页,纸屑上沾满灰尘鸟屎,黄不黄,白不白,哪儿辩得出字迹呢?陆渐沉默时许,陡然发出一声撕肝裂肺的号叫,双手紧紧攥住那堆碎纸,指甲入肉,鲜血淋漓,一点一点,滴落在地。

  哀号声远远传出,海风阵阵,悠悠而至。檐下铁马相击,发出悦耳鸣声,似在安慰楼众人的痛苦,树上鸟儿婉转,又似诉说岁月的无情。陆渐脑中一片混乱,脸上凉冰冰的,不知不觉,已挂满泪水,就在这时,忽听身后传来低低吟声。

  呻吟入耳,陆渐陡然还醒,慌忙转过身来,抱过姚晴,只见她蛾眉颤动,似乎极为痛苦,陆渐忙讲大金刚神力传了过去。过了好一阵子,姚晴的眉头才慢慢舒展开来,又过片刻,终于睁开。

  陆渐悲喜交集,悲的是医术尽毁,救治无望,喜的却是多日以来,姚晴第一次苏醒,在她眼里,散发着一股子异样神采,苍白的双颊,不知为何也泛起淡淡红晕。

  两人四目相对,陆渐心头凄惶起来,他隐隐明白,这一次,姚晴当时回光返照就如落日西沉的绚烂,在最短的时刻里,这个女子残余的活力就会挥霍殆尽。陆渐眼角发酸,胸中悲恸之意铺天盖地而来,可又怕姚晴伤心,不敢痛苦,强笑一笑,柔声道:"阿晴,我们,我们到地方啦,这里就是西昆仑的故居,待我找到《相忘集》就来救你。"

  姚晴望着他,似笑非笑,蓦地叹了口气,轻轻道:"陆渐啊……你从来骗不了人的,你的脸在笑,眼里却在哭呢……"陆渐急忙抹一下眼,说道:"我哪儿哭了,眼泪也没有一滴……"姚晴笑道:"傻子,别闲话,我,我累的,说一句就少一句"陆渐点点头,眼眶里却是一酸,只有转过头,向着窗外常常吸了口气,转过头来欲要再笑,却再也小不出来。

  姚晴见他似哭似笑的样子,心中一阵难过,欲要举手抚他面颊,身子却似空的,没有一点力气,只得叹了口气,说道:"傻子,我好累啊,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陆渐起初道:"阿晴,你为何要提这个死字呢?你死了,我怎么办……我又怎么办呢?"姚晴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可我尽了力啦,这些日子,活得好辛苦。你记得哪天在水井边,臭狐狸对我说的悄悄话么?因为这句话,我才能活到今天。"

  陆渐心中茫然,问道:"他对你说了什么?"姚晴重重喘了一口气,说道:"他,他说,我这样一个丑样子,要是死了,在你心里,永远只会记得我这个样子……"陆渐大怒,叫道:"他胡说八道,我这就找他去……"说罢便要挣扎起,姚晴急道:"别……"一急之下,又是喘不过气来,陆渐急忙俯身给她度入内力,姚晴缓过一口气,说道:"陆渐,你别怪他,其实呢,他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你就不如他,不懂我们女孩儿的心思……"陆渐苦笑道:"什么心思呢?"

  姚晴盯着他,微笑着叹了口气,絮絮说道:"丑啊美的,我本是不在乎的,要不然,怎会扮成丑奴儿呢?可如今却不成啦,‘女为悦己者容’,我有了心爱的人,就总想让他看到我最好看的模样,你,你还记得柳莺莺祖师的故事么……"陆渐点头道"记得。"

  姚晴轻轻叹息一声:"只有我们女孩儿才明白她的苦心,她为何要千辛万苦保住容颜,至死不衰呢?其实啊,在她心底,始终盼着有那么一天,西昆仑还会回到她的身边,她希望那时候,在最心爱的男人眼里,自己仍是那么好看……"说到这儿,她苦笑了一下,叹道,"人们……都说柳祖师是位奇女子,可我看呀,她只是一个傻女孩儿,就和我一样的傻……"说到这里,她闭上眼睛,泪走如珠,顺着眼角缓缓滴下。

  过了好一会儿,她张开眼睛,却见陆渐张着大嘴,满脸是泪,已是泣不成声,姚晴心中大恸,想要为他拭泪,仍无力气,只得道:"陆渐,那串贝壳项链还在么?"陆渐一怔,还醒过来,伸手入怀,从贴肉处取下那条项链。姚晴笑道:"你还留着?"陆渐脸一热,道:"我,我……"姚晴道:"你什么,还不给我戴上?"

  陆渐又是一怔,将项链戴在姚晴颈上,姚晴问道:"这样子好看么?"陆渐拼命点头:"好看,好看。"姚晴粲然一笑,说道"陆渐,这样子就好,无论死活,我都不后悔,一路上,我尽力了,你也尽力了,还有,还有臭狐狸,他是最苦最累的人,若我死了,你,你别怪他。"

  陆渐一阵心酸,叹道:"我怎会怪他呢,此生有谷缜做兄弟,是我陆渐之幸……"说道这儿,隐约听到楼梯上一阵微响,似有人物,但陆渐此时心伤爱侣,虽然听到,也没十分放在心上。

  丹田

  来的正是谷缜,他到了楼梯叩,见到楼上情形,又听到二人诀别,心中亦是难过极了,听到最后两句,再也按捺不住,退到楼下,扶着那张石桌,浑身发软,几乎瘫倒在地。

  确如姚晴所言,此次西行,谷缜最苦最累,不但身子劳苦,心亦疲累到极处,几乎穷尽平生所有才智,调动一切可调之人,调动一切可调之物,成就前无古人之壮举,月半功夫,跨越数万里。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最苦的是,明明困难极了,还要在人前做出轻松样子,鼓舞众人斗志。不料经历如此之多,来到此间,却又是见到如此结果。一时间,谷缜只觉得满嘴苦涩,生平第一次尝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滋味,真可谓智力俱穷,沮丧透顶,双手攥着桌沿缘,指尖几乎沁出血来,心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大哥视我为兄弟,我却这么没有大哥是我为兄弟,我却这么没用"不知不觉,眼前模糊一片,一滴眼泪顺颊滑落,滴在桌面,尘埃化开,透出细微莫辨的花纹。

  谷缜心细如发,一向观察入微,纵在此时,仍是机警非常,一眼瞧出异样,忍不住伸手拂开灰尘,发觉那些细密花纹一非雕刻,二非文字,而是一副水势图。谷缜心头微动攒袖拭尽灰尘,但见石桌顶端,刻着"海阵图"三字,凝神细看,图中所绘,正事之前经过那片水阵,阵中礁石无一不备,六尊石猴也以图像表明,就是小岛方位,也是一目了然。

  谷缜看了一阵,大觉失望,猜想这海阵图或是当年西昆仑父子、祖孙推演阵法之处,入阵之前看到却是极好的,而今破阵至此,这幅海图实已无用当下撇在一旁,蹲在地上,托腮苦思:"如今五条线索,尚存‘蛇窟’,难道说这岛上还有毒蛇窟穴?可我一路行来,只见飞鸟,绝无野兽爬虫的痕迹。前四条线索都是彼此关联,按理说,蛇窟也不该例外,必与‘猿斗尾’大有关联……猿斗尾,猿……斗尾……"

  "猿斗尾?猿斗……"谷缜又惊又喜,心念疾转,"原来这三个字竟是双关之意,一指石猴之尾,二指这石猴暗合北斗七星之数,不过此间只有六只石猴,北斗七星,还缺其一,天枢、天璇、天玑、玉衡、开阳、摇光,以勺为首,以柄作尾,斗尾当然是摇光,图中缺的也是摇光,北斗七星四季指向不同,但七星之间的距离方位却是千年不变的。

  一念及此,谷缜细看阵图,画图者必是着意刁难,并未标明,所幸谷缜自由酷爱航海,北斗北极乃是航海家千古不移的指针,谷缜夜夜观望,北斗之形,便如烙在心上,如今七星中六星定位,摇光一星呼之而出,谷缜略以计算,便发现第七星不在别处,正在岛屿西南。

  谷缜狂喜不禁,奔到高处,从怀中取出罗盘,因为常年经商,道路方向十分要紧,故而谷缜罗盘从不离身,即便金银丢失,也决不丢掉此物,此时自然大派用场,磁针一转,立时指明摇光方位。谷缜,一阵风奔了过去。

  一路上树藤交缠,草木齐身,一眼清泉汇集成溪,叮叮咚咚流向大海。溪边散布若干药材,田七,黄芪,天门冬,均是中华之物,谷缜不觉暗暗叹息:"这些药材一定都是花祖师带来的,可叹她一代圣手,却不能造福华夏,流芳千古,反而老死绝域,寂寞无闻,人生大悲,莫过于此。"

  溪回路转,树木渐稀,前方陡然开阔,一座观星石台平地而起,下宽上窄,形如金字,阶梯严整,面朝大海,虽已藤蔓丛生,苔藓斑驳,然而气象巍峨,一如故往。

  谷缜游目四顾,分开一处长草,只见浑天仪旁,蜷着一尊石猴,穆穆端坐,正是"摇光"猴无疑。石猴身后,亦有一根尾巴,高高翘起,指定远处,谷缜顺势望去,下台的石阶在日光下投出一片暗影,没入一片嵯峨礁石。

  谷缜举步下台,沿途察看却是一无所获,想到姚晴生死在即,心中焦急起来,找到一根树枝,沿途乱捅,只盼捅出一个洞穴,从中钻出一条蛇来,这么边走边探,不多时便至海边,再往下去,便是冰凉海水。

  谷缜立在海边,沉思一阵,复又回到台上,注视猴尾所指之处。此时日已向西,天边涌出绚烂霞彩,阶梯暗影徐徐收拢,变化得细细长长。这时间。谷缜只觉心子猛地跳了一下,惊奇发觉,太阳越西,石阶阴影越像一只大蟒,头尾俱全,栩栩如生,去着腰身仿佛从黑暗中汲取灵性,摇头摆尾,与西沉的夕阳背道而行,游向大海。

  谷缜腾地跳起,转眼之间,赶上那道蛇影,这时间,夕阳已渐渐没在观星台后,蛇影越变越细,终于化为一点,钻于礁石下方,渺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