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6》沧海6(42)
伊丽莎白一挥袖,徐徐站起身来,说道:“我想明白告诉你我的决定。我深爱着我的人民,我不愿他们为我背上西班牙的包袱,我也不想改变我的信仰,这是我的父亲亨利八世留给我最宝贵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私人的原因,也是一切原因中最重要的。我,伊丽莎白,决定将自己奉献给全能的上帝,不再涉足尘世的婚姻,我将独处闺房,直到生命的终结。”
这话说完,宫殿中一片沉寂,西班牙大使张大了嘴,望着女王,冒冒失失地用左脚蹭了一下右脚,又取出手帕揩去额角的汗珠,定了定神,才说道:“那么第二件事,是有关陛下的子民出海的事。”
伊丽莎白道:“他们怎样了?”
大使道:“按照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在1493年颁布的教谕,1494年我国和葡萄牙签订了《托尔德西拉斯条约》,依照教谕和条约,以亚速尔群岛附近的子午线为界,世界上的海洋由我国和葡萄牙分别统辖。在西班牙的海疆内,没有我们的允许,任何船只不得通行。但据我所知,女王陛下的一些臣民违反了教皇的谕令,私自出海通商,严重侵犯了西班牙的权利。在此我谨代表菲利普大王,向尊贵的女王陛下提起抗议,希望贵国约束臣民,不要挑衅上帝的旨意。”
“上帝的旨意?”伊丽莎白眼中露出一丝讥讽,“你是指教皇的教谕吗?”
大使道:“是的,教皇是上帝在人间的使者,他的教谕就是神示。”
伊丽莎白蓦地深吸了一口气,一字字道:“我认为,上帝是公正无私的,教皇无权代表上帝划分世界,也无权把国土送给他喜欢的人。”
西班牙大使的脸涨成深浓的紫色,双眼盯着女王,忽地大声叫道:“女王陛下,恕我冒昧,你这番话不但侮辱了教廷,更侮辱了我的祖国。你是在说,西班牙勾结了教皇,划分世界吗?”
伊丽莎白严厉的神情却忽然消失了,她笑了笑,缓缓坐下,一手托着下颌,一手轻轻敲打扶手,望着盛怒中的对手,眼里透着莫测的笑意,慢慢说道:“大使先生,你一定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只说上帝是公正无私的,他对西班牙和英格兰理应一视同仁。”
西班牙大使嘿嘿笑了两声,傲然道:“那么我的话到此为止,无论女王陛下如何看待,我国将严守1494年的条约,在我国的海疆上行使权力,贵国的船只如果贸然进入,一切后果由英格兰自己承担。”说到这儿,他攥紧拳头,狠狠挥舞了一下,然后不待女王回答,便匆匆行一个礼,转过身子,大踏步走出宫门。
英格兰群臣一片哗然,纷纷叫道:“这太失礼了。”“分明是侮辱。”“宁可与菲利普开战,也决不屈服。”
伊丽莎白挥了挥手,平息声浪,说道:“各位,眼下不是讨论战争的时候,我,有些累了。”说罢起身,目光一转,望着陆渐道,“尊贵的勇士,你救了我的性命,希望得到什么样的赏赐呢?”
陆渐方要推辞,忽听谷缜在他耳边传音道:“向她要一艘海船,越大越好。”
陆渐微微皱眉,却听谷缜又道:“事关重大,快说。”陆渐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起身说道:“女王陛下,我想要一艘很大的海船。”
伊丽莎白微感吃惊,问道:“你要海船做什么?”陆渐边听谷缜传音,边道:“我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在近两日出海远航。”
伊丽莎白沉思了一下,说道:“很不巧,在以前我可以给你最好的船,但眼下局势很糟。我刚刚拒绝了菲利普的求婚,又质疑了他的海权,若要再派船出海,无异于向他挑战。我的国库十分空虚,一天的战争也支持不了。亲爱的勇士,请你谅解,除了海船,我可以给你别的东西。”
陆渐叹了口气,说道:“既然这样,我什么也不要,陛下,我们这就告辞。”伊丽莎白望者他,欲言又止,终究叹了口气,说道:“那么塞西尔,你为我恭送这些客人。”
仙碧也起身告辞,伊丽莎白拉着她的手,甚是不舍,解下颈上的项链交到她手里,说道:“堂姐,希望你再来看我。”又托仙碧问候温黛,絮絮再三,才依依而别。
众人出了宫门,告别塞西尔,谷缜说明出海缘由,仙碧苦笑道:“这当儿出海,真不是好时候。”
姚晴道:“那个什么人竟把天下大海分成两半,送给两个国家,这不是发了疯吗?就冲这一条,咱们偏要出海给他瞧瞧。”
谷缜沉吟未决,忽见从身后行来一个身披斗篷的骑士,来到近前,众人定睛细看,却是罗伯特・达德利,他神色憔悴忧郁,翻身下马,语声低沉地道:“我受女王之托告诉各位,若要乘船出海,还有一个办法。”
众人大喜,仙碧问道:“什么办法?”罗伯特道:“以英格兰国家的名义出海,必然惹怒西班牙,引发战争。但如果乘坐民间的走私商船,就纯属臣民的个人行为。可是这么一来,你们将得不到英格兰王室的任何庇护,西班牙的战舰会像野狼一样撕碎你们。女王陛下并不希望你们冒这个险。”
谷缜忽道:“我们的事迫在眉睫,足下只需告知,在哪里有能出海的船。”
罗伯特听罢通译,注视谷缜,二人目光相交,罗伯特只觉对方目光慑人,不由得垂下眼皮,说道:“要是你们心意已决,我可以带你们去见一个人,这人的名声很坏,他走私布匹,贩卖奴隶,是个地地道道的恶棍,可是,他有两件事却足以称道,有是胆大包天,二是他有英格兰最快的海船。”
陆渐听了这话,大皱眉头,方要拒绝,谷缜却饶有兴趣,笑着说道:“妙极了,这位恶棍叫什么名儿?”罗伯特道:“约翰・霍金斯。”谷缜道:“很好,我真想立时见到这位主儿。”
罗伯特道:“我知道他在哪里,我可以带路。”于是翻身上马,带领一行人沿河行走,大河穿城而过,河水在身边汨汨流淌,水面上漂浮着淡淡的雾气,山河中的船只与岸上的房舍尽都飘渺起来,远方教堂的尖顶拔地而起,挺拔秀气,令四周简陋的房屋相形见绌,有如一名少女,在侏儒之中亭亭玉立。
陆渐憋了一时,忍不住道:“谷缜,你这事做得不妥,那人既是恶棍,怎能和他为伍?”
谷缜笑了笑,说道:“陆渐,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最大的喜好,就是让坏人做好事。这坏人越坏,越有趣味。”
虞照道:“谷老弟,你这岂非玩火?”谷缜道:“玩火二字说得极是,火固然会焚毁房屋,烧死人畜,若掌控得当,却可煮饭烧水,烹饪美味。甚至乎在战场上火攻破敌,如赤壁之战。火对曹操来说,是大大的坏事,对孙权,刘备却是救命的好东西。自古许多恶人所求甚简,杀人放火,无非为了一个利字,真正难敌的,还是那些冒正义之名,行屠戮之实的正义之士。这等人亦善亦恶,似正似邪,杀也不是,用也不是,千古之下,大半的纷争,都是他们想出来的。”
众人听得无不点头,仙碧道:“谷老弟说得是,就好比皇帝,隋炀帝那种坏皇帝其实少得很,汉武帝,朱元璋一流的人物却不在少数,既是明君,也暴戾惊人。”
谷缜笑道:“不但皇帝如此,寻常人也是如此,恶人总是少数,多数人都是半善半恶,随时变化。在场各位,谁又能说自己从无恶念呢?”陆渐苦笑道:“罢了,真是说不过你。”这时姚晴冷不丁道:“谷缜,你说这英格兰女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谷缜微一沉思,说道:“一言难尽。这位女王目光敏锐,却又善解人意,果敢无畏,却懂得隐忍待机。多情善感,却是私欲甚少,能够为臣民做出牺牲。有道是“王者无私”,君王圣德,莫过于“无私”,最难做到的,也是无私。这个女王尚且年少,倘使天假其年,这个西方小国必会风生水起,大有作为。“
说到这儿,他皱了皱眉,回望东方,冷笑道:“至于那个嘉靖皇帝么,嘿嘿,正做着升天成仙的白日梦呢……”众人想到大明朝廷的作为,无不暗暗摇头。
这时忽听罗伯特叫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