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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客丛书》卷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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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赠外祖

  唐制,封赠虽宰相,止及其父。若以恩回赠,不但其祖,虽异姓亦及之。如权德舆以检校尚书恩乞及其祖,赠礼部郎中;户部尚书杨于陵请回赠祖,赠吏部郎中,是以恩回赠其祖者也。又如刘总外祖故瀛州刺史张懿赠工部尚书,制曰“有外孝孙,为吾贤帅,自义率祖,推恩外族。”外祖母李氏赠赵国夫人,制曰“段公威德,当流庆于外孙。令伯孝心,愿推恩于祖母。”是以恩回赠其外祖者也。此例极多。

  二史赞论

  《前汉 董仲舒赞》曰“刘向称董仲舒‘虽伊吕何以加’,至向子歆以为‘伊吕圣人之偶,仲舒未及乎游夏,伊吕不加,过矣。’至向曾孙龚,笃论君子也,以歆之言为然。班固引其三代评论如此。《后汉 皇甫嵩论》曰:“前史晋平原华峤称其父光禄大夫表,每言其祖魏太尉歆称,时人说皇甫嵩之不伐,汝豫之战,归功朱〈亻隽〉;张角之捷,本之卢植。”范晔引其三代传闻如此。范之较班,颇觉辞费。

  浮云蔽日

  潘子真《诗话》云;陆贾《新语》日;“邪臣蔽贤,犹浮云之障日月也。”太白诗“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盖用此语。仆观孔融诗曰“谗邪害公正,浮云翳白日。”曹植诗曰“悲风动地起,浮云翳日光。”傅玄诗曰“飞尘污清流,浮云蔽日光。”《史记 龟{竹夹}传》曰“日月之明,蔽于浮云。”枚乘诗曰“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此皆祖《离骚》“云容容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之意。注:云气冥冥,使昼日昏暗,谕小人之蔽贤也。东方朔《七谏》亦曰“浮云蔽晦兮,使日月乎无光。”又曰“何泛滥之浮云兮,蔽此明月;颐皓日之显行兮,云蒙蒙而蔽之”,皆指谗邪害忠良之意。苻坚时《赵整歌》亦曰“不见雀来入燕室,但见浮云蔽白日。”

  诗意重叠

  《续笔》曰:作诗至百韵,词意既多,故有失于检点者,如杜老《夔府诗》,前云“满坐涕潺湲”,后又云“伏腊涕涟涟”。白公《寄微之诗》一篇之中,说酒十一句。东坡《中隐堂五诗》为四韵,亦有坡伏鳌、崖伏龟之语,近于意重。仆谓古人之诗,古人之意也,正不当以是论,但晚辈规仿前作,不可用此为格。此鲁男子所谓柳下惠则可,吾则不可,岂失于检点哉!

  名与本传不同

  古人名字,有与本传不同者甚多。如《晋书》曰邓艾,碑曰邓乂,疑古人艾、乂字通用。如《石经》“乂用三德”,为“艾用三德”也。后汉谓虞诩字升卿,碑谓字定安。陈寔字仲弓,碑谓仲躬。《论语》曰申枨,《史记》与汉碑皆曰申党。《唐 凉国公主传》谓字华庄,碑谓花妆。《史记 始皇纪》丞相隗林,观《铁秤权铭》则曰隗状,非林也。有得汉周恶夫印,或疑恶非亚字,刘原父谓亚恶二字,古者通用,案《史记》卢绾孙封恶谷侯,《汉书》作亚谷侯是矣。《海陆碎事》谓,渊明一字泉明,李白诗多用之。不知称渊明为泉明者,盖避唐高祖讳耳,犹杨渊之称杨泉,非一字泉明也。

  道士鹅群

  《西清诗话》曰:太白诗“山阴道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案《晋书》,右军写《道德经》换道士鹅,非《黄庭》也。仆观陶谷《跋黄庭经》曰“山阴刘道士,以鹅群献右军,乞节《黄庭经》。”此是也。谷亦谓《黄庭》,得非承太白之误乎?黄鲁直诗“为君写就《黄庭》了,不博山阴道士鹅。”梅圣俞诗“道士虽换《黄庭经》”,又曰“《黄庭》换白鹅”,皆承此谬。或者谓《晋史》但言道士鹅群,不知谷何以知其为道士刘君也?仆考晋帖,献之有“刘道士鹅群亦复归也”。无乃据此乎?

  退之注论语

  《闻见录》曰:张籍《祭韩退之诗》曰“鲁论未讫注,手足今微茫。”是退之尝有《论语注》而未成也。今世所传“宰我昼寝”作画,“三月不知肉味”,三月作音,是其所注者。仆考李汉《序退之集》曰“有《论语注》十卷,后世罕传,然缙绅先生往往有道其三义者。近时钱塘汪充家有是本,王公存刊于会稽郡斋,目曰韩文公《论语笔解》,自《学而》至《尧曰》二十篇。文公与李翱指擿大义,以破孔氏之注,正所谓三义者。观此,不可谓鲁论未讫注,后世罕传也。然观《闻见录》引“三月不知肉味”,三月作音字。今所行《笔解》无此语,往往亦多遗佚,或谓韩公所解多改本文,近于凿。仆又观《退之別集 答侯生问《论语》》一书,有曰“愈昔注解其书,不敢过求其意,取圣人之旨而合之,则足以取信后生辈耳。”韩公以此自谓,夫岂用意于凿乎?

  三叟百余岁

  楙髫龀时,侍叔父,问路旁三叟之说。谓出于近时小说,因阅《类要》,见应璩一诗,正有是语,曰“昔有行道人,陌上见三叟,年各百余岁,相与鉏禾莠。住车问三叟,何以得此寿?上叟前致词,室内姬粗丑,中叟前致词,量腹节所受,下叟前致词,暮卧不覆首。要哉三叟言,所以能长久。”乃知此古语尔。

  呼物之音

  世为戏语嘲姓奚者,以谓鸭姓奚,呼奚必来。因观应劭《风俗通》,谓鸡本朱氏翁所化,故呼朱必来。不觉发笑。又观施肩吾诗曰“遗却白鸡呼喌喌”,喌音祝,得非朱与祝声相近邪?此语已见于古。今呼犬为卢,则《战国策》有韩卢,《齐诗》有卢令,而卢之声亦久矣。

  湖日荡船

  《竹坡诗话》曰:蔡伯世作《杜少陵正异》有可疑者,如“湖日落船明”,以落为荡。以余观之,落字为佳。仆谓竹坡未参此语尔。使其日晚泛湖,此景便见。其工正在荡之一字,胜落字远甚。此一字不但施于湖日为精明,其他亦工,如谢混诗“惠风荡繁圃”,姚合诗“春风荡城郭”,陆龟蒙诗“微雨荡春醉”,用此一字,景象迥别。

  笔架沾雨

  少陵诗曰“笔架沾窗雨”,谓笔架为窗雨所沾耳。《开元遗事》载,苏頲有花石笔架,天欲雨,则石架津出,以此沾雨无失。用此事亦未可知,沾恐当作占。又“老妻画纸为棋局”,见李秀《四维赋》“画纸为局,削木为棋”。又“无行乱眼多”,见庾信《鹅诗》“雪光偏乱眼。”

  太公之年

  《懒真子》曰:太公八十遇文王,世所知也。然宋玉《楚词》曰“太公九十乃显荣”,东方朔云“太公七十有二,设谋于文武。”仆谓二说多有之,不特此也。如《荀子》曰“举太公于州人,行年七十有二。”《邹子》曰“太公年七十而相周,九十而封齐。”《说苑》曰“吕望行年五十,卖食于棘津,行年七十,屠牛朝歌,行年九十,为天子师。”《淮南子》曰“吕望年七十始学兵书,九十佐武王伐纣。”《魏志》曰“尚父九十秉旄钺”,白诗曰“七十遇文王”,此类甚多。然太公遇文王之岁月,无经典正文,盖尝求之诸说,互有不同。《雒师谋》注云:文王既诛崇侯,乃得吕尚于磻溪之崖。是太公遇文王于伐崇之年。《书传》云:散宜生、南宫括、闳夭三子相与学于太公,四人遂见西伯于羑里。是太公遇文王于被囚之年。《史记 齐世家》云:西伯政平,及断虞、芮之讼,伐崇,大作丰邑,天下三分归其二,太公之谋居多。则是太公归周,又在断虞、芮之前也。《左传》称吕伋为王舅,则武王之后,太公女也。文王既得太公,相知之深,然后以武王娶其女。文王受命之年,武王已八十二矣,不应是时方娶其女。此尤汗漫,难以稽考。

  唐人一诗见两处

  唐人一诗见两处刊者甚多。如“万愁生旅夜,百病辏衰年”,“时过无心求富贵,身闲不梦见公卿。”此二诗既见《姚合集》,又见《王建集》。“赁宅得花饶,初开恐是妖。”此一诗既见《杨巨源集》,又见《王建集》。“有月皆同赏,无秋不共悲。”此诗在《卢纶集》,则曰《忆司空文明》,在《司空文明集》则曰《忆卢纶》,不知果谁为也。

  郡守左符

  唐故事,以左鱼给郡守,以右鱼留郡库。每郡守之官,以左鱼合郡库之右鱼,以此为信。自周显德间废,而此制不可复。唐之鱼符,即古者铜虎符之意也。按古之符节,左以与郡守,右以留京师,非谓留郡库也。谓郡守往回,以所授之左符,合京师之右符,以防其伪。其或遣使调发于郡国,则请内库之右符,以合郡国之左符。如魏公子无忌入王卧内,窃虎符以召晋鄙之兵,救平原之难是也,大略如此。然观《唐志》,谓符宝郎掌国之符节,藏其左而班其右。《环济要略》铜虎符竹,使符中分,留其左半,以右半付之,则知古之符藏其右而班其左,后之符藏其左而班其右,此为不同。今《刑统》出左符以合右符,是亦左者在内,右者在外也。说者谓请内库之左符,以合郡国之右符耳。

  祸福不相远

  汉高祖与卢绾同里同日生,及壮,学书又相爱。终之高祖帝汉,卢绾王燕,皆处非常之地,则知庚甲稍同,祸福亦不甚相远。因而推之,李浚与李宗谔同宗同甲,后一日生,平生休戚同,宗谔死,浚后一日死,李挚与李行敏同宗,同年发科第,同甲子又同门。挚尝《答行敏诗》曰“因缘三纪异,契分四般同。”武元衡与李吉甫同年,又同日为相,及出镇,又分扬、益,至吉甫再入,元衡亦还。吉甫前一年以元衡生日薨,元衡后一年以吉甫生日受害。其祸福之同,有如此者。

  谅暗登遐

  吴曾《漫录》曰:孙绰表哀作诗,其序云“自丁荼毒,不胜哀号,作诗一首,敢冒谅暗之讥,以申罔极之痛。”虽人臣亦可以言谅暗也。仆谓人臣而称谅暗,不特孙绰也。晋人如山涛居母丧,诏曰“山太常居谅暗,情在难夺。”盖当时未甚避忌故尔。又如登遐二字,晋人臣下亦多称之,如夏侯湛曰:“我王母登遐”,孙楚《除妇服诗》曰“神爽登遐忽一周”,又《诔王骠骑》曰“奄忽登遐”,自此称登遐者不少,亦当时未避忌尔。然不可谓臣下亦可称也,案暗字何休读为音,郑氏读为谙,白乐天诗曰“商宗谅暗中”,读为暗。

  事有定数

  灌口城,汉灌婴所筑。至建平中,孙权经此城,命凿井,适中古甃,得石函。铭曰:“汉六年颍阴侯开。”下云“三百年当塞,塞后不满百年,当为应运者所开。”权欣然以为己瑞。樗里子之葬渭南也,曰:“后百年当有天子宫夹吾墓。”至汉兴,长乐宫在其东,未央宫在其西,考《樗里子》,至汉高帝造二宫之时,实一百有二年。夫以一井之开塞,二宫之建创,其先定已如此,况他事乎?要知万事皆有定数,世徒知一井开于孙权,而不知已定于三百年之初;世徒知二宫作于高帝之时,而不知樗里子已定于百年之始矣。盖战国之士,多深于数,所以能知未来之事,至汉犹然。

  禽经

  章茂深尝得其妇翁石林所书《贺新郎词》,首曰“睡起啼莺语”。章疑其误,颇诘之。石林曰:“老夫尝考之矣,流莺不解语,啼莺解语,见《禽经》。”仆因求之,《禽经》止一卷,不载所著人名。自《汉 七略》、《隋 经籍志》、《唐 艺文志》、本朝《崇文书目》皆不载。观其洞究物理,殆非常人所为。观《埤雅》及诸书述《禽经》所载,而今《禽经》无之,尚数十条,如“鹤以怨望,鸱以贪顾,鸡以嗔视,鸭以怒睨,雀以猜惧,燕以狂盱,莺以喜啭,乌以悲啼,鸢以饥鸣,鸽以洁唳,枭以凶叫,鸱以愁啸”,“鹅飞则蜮沉,鵙鸣则蚓结”,“鹊俯鸣则阴,仰鸣则晴”,“陆生之鸟味多锐而善啄,水生之鸟味多圆而善唼”,“短脚者多伏,长脚者多立”,凡此,在今书皆所不闻,疑《禽经》非全本,此语得之鲍夷白。仆又观之,如“鹭目成而受胎,鹤影接而怀卵”,“鸳鸯交颈,野鹊传枝”,此见《变化论》,“鹤以声交,鹊以意交,鹤鹊以睛交而孕”,此见《尔雅疏》,“鱼瞰鸡睨,鸟无肺胃,蜃无脏”,见《崇有论》。此类甚多,皆《禽经》所当收者。鲍夷白谓《禽经》非后人作。仆考《古今群书类目》,并无《禽经》。又观《三国志》,陈长文引《牛经》、《马经》、《鹰经》及诸《相印》、《相笏》等经,谓皆出于汉世,独不闻《禽经》之说。今《崇文书目》载《马经》、《鹤经》、《驼经》、《鹰经》、《龟经》,亦无《禽经》,疑后人所作,《埤雅》谓师旷作。

  古今之学

  范晔《后汉论》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为人者凭誉以显物,为己者因心以会道。”《颜氏家训》曰:“古之学者为己,辅不足也。今之学者为人,但能说之也。古之学者为人,行道以济世也。今之学者为己,修身以求进也。”二说不同,皆非吾夫子之意。

  慨慷等语

  《汉皋诗话》曰:字有颠倒可用者,如罗绮、绮罗之类,方可纵横。惟韩愈、孟郊辈才豪,故有慨慷之语,后人亦难放效。仆谓慨慷二字,退之、东野亦有所祖,非二公自为也。然慷字多作平声用,观曹孟德《短歌行》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第一章协歌、何、多,第二章协慷、忘、康,退之、东野辈盖祖此。非特二公也,前后名人如左太冲、张文昌、王昌龄、岑参等,皆用此语。仆不暇缕举,如岑参诗廿五韵并于平声方字韵押,其一联有曰“苍然西郊道,握手何慨慷。”是皆有慨慷之语。古人颠倒用字,又不特慨慷二字而已。凄惨作惨凄,琴瑟作瑟琴,参商作商参,皆随韵而协之耳。又如曹子建、袁阳源等,皆以西字与先字协,则汉赵壹盖尝如是。潘安仁等以负荷之荷作平声协,则《班超赞》固已然矣,《班超赞》又出于《楚辞》。蔡宽夫《诗话》谓此体至魏晋犹在,仆谓不但魏晋六朝尚然,如王韶之诗是也,类而推之,何可胜数!又如绸缪二字,张敞则曰“内饰则结缪绸。”

  心坚石穿覆水难收

  世言“心坚石也穿”,案《真诰》,昔有傅先生者,少好道,入焦山石室中,积七年而太极老君诣之,与之木钻,使穿一石盘,厚五尺许,云:“穿此盘,当得道。”其人乃昼夜穿之,积四十七年,钻石穿,遂得神丹,乃升太清。故鲁直《观伯时画马》诗曰“木穿石盘未渠透”,即此也。又言“覆水难收”,案姜太公妻马氏,不堪其贫而去。及太公既贵,再来,太公取一壶水倾于地,令妻收之,乃语之曰:“若言离更合,覆水定难收。”光武诏亦尝引此。

  卢氏四世

  唐卢怀谨清素有守,为时名相。怀谨少子奕,死于禄山,以贞烈著,见《忠义传》。奕子〈木巳〉,佞邪误国,见《奸臣传》。〈木巳〉子元辅,端静纯正,能绍其祖烈。卢氏四世,趋操不同如此。君子惜奕之后有〈木巳〉,而又喜〈木巳〉之后有元辅也。故元辅历显剧,而人不以〈木巳〉之恶为累。士大夫有病其父祖之辱,勉自修饬,以赎其过,正君子世论之所深予。此周王命蔡仲“尔尚盖前人之愆,惟忠惟孝”,而沈劲所以尽死节,以刚沈充负国之耻者,盖知此也。

  唐书用媒蝎字

  或者议宋景文公修《唐书》用媒蝎二字,司马迁用媒孽二字。仆观曹氏《耤田论》曰:封人有以轻凿修钩去树之蝎者,曰:“不识天下亦有蝎乎?”曰:“三苗、共工,非尧之蝎与?齐之诸田、晋之六卿、鲁之三桓,非诸侯之蝎乎?”宋公之意本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