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Ⅳ》九州缥缈录Ⅳ(16)
“这就是白毅所进的表章了,”皇帝的声音慵懒缓慢,又有些迟疑,“前天已经送到这里,我和几位内臣商议了一天,难有结论,只能暂时压下不动。不过白毅的使者昨天又快马来,竟然是催促我。此举我以为不妥,宗室重地,按照祖制,即便要参拜,也当具表恭请三次,钦天监推算凶吉之后决定。白毅连番催促,可这哪里是一时可以决定的事?不过他是靖国勤王的重臣,拒绝又冷了诸侯的忠心,我犹豫着不知如何处置,大家都有什么看法?”
刚才内监念诵表章的时候,台阶下的老臣们已经把眉头锁得越来越紧,这时候轮到他们说话,两三个人几乎是抢着开口。
最后还是太傅谢奇微以资历压住了群臣,踏前一步道:“陛下所言极是!宗室重地,即便是要来,也不是一时的事。数万大军踏入天启城,岂不是和嬴无翳入城一样的骚乱?民众知道什么?他们哪里分得清嬴无翳和白毅的区别,不过是说有一个诸侯领兵进了帝都,于陛下的威名不利!”
这番话符合皇帝的心意,皇帝微微点头,却沉吟不语。
“陛下!”一名几乎直不起腰的老臣却像是猛虎一样从队列里冲了出来,须发暴张,愤怒溢于言表,“白毅这个表章言辞冷淡,以功臣自傲,臣下以为简直是嚣张跋扈!他纵然驱逐了嬴无翳,却不是楚卫国一国的功劳。还是陛下的威严,令诸侯震服,六国这才聚兵勤王。若不是如此,白毅怎能战胜嬴无翳?如今殇阳关破了,其他诸侯的表章没有来,白毅却一再威逼陛下,竟想带兵入城,臣以为这和逆臣所为,毫无区别!陛下当警示白毅,不要居功自傲!”
“这个说得过分了,”谢奇微道,“白毅性格,东陆皆知,从来都是骄傲。先帝在的时候,看重他的名声,多次征召,他都推托不来。如今说他居功而自傲,是妄加推断。如果此时严辞警告,还是冷了诸侯的心。”
“臣以为白毅如今距离帝都,快马只需两天。不准他入京,只怕变生肘腋,可是任他居功自傲,更不可取。当准他拜谒,然后派遣羽林天军,沿途保护和牵制!”又有一位老臣出列,“我朝自蔷薇皇帝以下,能够真正克制诸侯的,唯有风炎皇帝一人。这些诸侯连年征战,陛下的调停也不管用,谁不是在争东陆霸主的地位?他们如今还能对皇室保持礼敬,不过是他们还没有真正当上霸主,还要借助皇室的声威。若是他们真的当上霸主,眼里还能有陛下和我们这帮效忠皇室的臣子么?白毅和嬴无翳决战,是为了皇室还是为了楚卫,我看可难说得很!谁敢说白毅踏进天启,不会进而要挟陛下?”
皇帝微微皱眉,却也不好呵斥那个义愤填膺的老臣。这番话把皇帝在诸侯面前努力维持的那份威严也撕破了,可又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臣子们也都觉得面上无光,却也只有强忍着不悦,这群皇室大臣都是公卿世家的后人,原本是极高贵的身份,居高位者自以为堪与诸侯并肩。可是风炎皇帝之后,诸侯势力渐渐强大,皇室臣子手中没有兵权财权,已经变成了朝堂上的摆设,势力和尊荣远非他们先祖在世时的样子。
也有几人想为白毅说话,可是环顾周围人的神情,都悄悄缩了回去。
阶下只闻几声咳嗽,再无一人说话。皇帝听了这些人的慷慨陈词,却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建议,心头也焦躁起来,憋着一股火。他等了一会儿,再也忍不住,重重地拍了拍坐床的扶手,便想回寝宫了。
“陛下少安毋躁,”低低的女声从一侧的纱幕中传出来,“你从小便是这样没有耐心,如今已经是皇帝了,怎么还能发这样的脾气?”
她的话仿佛一剂凉药,一瞬间就去了皇帝心头的怒火。皇帝愣了一下,露出喜色来:“长公主一直不出声,现在说话,想必是已经成竹在胸了。”
纱幕后的长公主低低地笑了几声:“陛下,我是女流啊,不过是给陛下出谋划策,分担忧愁,最后的决定还是要靠陛下天纲独断的。臣是以为,白毅的要求并不过分,自古勤王之军是不能不犒劳的,否则失却人心,我们又倚重何人对抗嬴无翳呢?何况若白毅的表章中所说的缺少医药是实情,那真不允许他北上救治伤病,从人情道理上也都说不过去。”
皇帝微微思索,点了点头。
“不过,”长公主话锋一转,“白毅若是自己拜谒,也就算了,数万大军进城,骚扰民众,兵戈也有伤帝都的和气。派兵监视,以白毅的聪明会看不出来么?我听了大家的意思,还是觉得陛下的顾虑不错,拒绝怕冷了诸侯的心,答应却有种种的麻烦,帝都尚未做好准备。而今我们要暖诸侯的心,不若先派使者带着药物出发,慰问将士。至于带兵进入帝都这件事,还是多等几日,至少让钦天监推算过天相的凶吉再说吧。”
皇帝想了想:“那白毅得了药物补给之后,还是要祭祀太庙,该如何应答?”
长公主咯咯地笑了起来:“陛下心里,还是担心白毅的兵力啊。可是既然钦天监要推算天相,就不是一两天的事。白毅得了补给,就没有理由催着陛下要踏进王域。此时陛下可以立即传旨给诸侯,其中也包括了白毅的主子,楚卫国的国主,就说依托诸侯的忠心,逆臣被击溃,帝都克复,邀请诸侯们进京庆贺,还要赏赐。这些诸侯陛下你让他们只带着少量随从千里迢迢来天启城拜谒,他们是不愿意来的。可是若是诸侯不来帝都拜谒,凭什么他们的军队便要进京拜谒?”
皇帝愣了一刻,恍然大悟,拊掌而笑:“长公主谋略,男人也难以相比!”
“陛下过奖,”长公主在纱幕中盈盈下拜,“从诸侯的回复,也不难看出他们对于陛下的礼敬和忠心来。到时候陛下便可以区别对待。如今白毅领兵初胜,他的威风达到了顶点,无人敢于违背他的命令,便是其他几国的军队也不便公开抗拒他,此时放白毅进京,可能助长他的傲气。不过,陛下想,六国联军勤王,得胜之后却只有白毅一人意气风发,剩下的五国,心里真的就没一点不满?”
长公主说到这里,含笑不语。
“传纸笔!传纸笔!现在就回信给白毅!”皇帝已经按捺不住,高声地呼喊起内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