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Ⅴ》九州・缥缈录Ⅴ(4)
第二节
同年同月,宁州柏木尔城邦。
这座城市就是一片森林,如今已经化作熊熊烈火。数千年的古树和数百年的老树屋都在烈火中呻吟,还有那些困在树屋里不能逃离的可怜人。零星的战斗还在继续,肩甲上有翼氏斯达克家族枫叶徽记的步弓手正有序地射杀柏木尔城邦仅存的几百个青壮年,一千五百名轻步兵则已经包围了柏木尔城邦中最大的树屋。这座树屋看起来像是座宫殿,被十二棵纠缠在一起的千年青梓木举在半空里,嵌着河络工艺的金绿色琉璃窗非常的考究,可那些珍贵的琉璃已经碎了,里面传出女人的哀哭声。
数百年来,这座树屋都属于柏木尔城邦的主人。此刻他正站在通往树屋的古藤阶梯上,手中提着家传的弓箭。一共十枚箭头缠绕着褐金丝的华贵羽箭,他已经使用了六枚,每一枚都洞穿了一名斯达克家族的轻步兵。他的背后,一对纯白的羽翼骄傲地展开。
柏木尔城邦这一代的主人云晰・勒古・柏木尔,是一位众所周知的鹤雪精锐,他曾为羽皇尽忠。他战败了,本可以高飞撤走,整个羽族罕有人能追上他,即便斯达克城邦的鹰眼射手令整个宁州都赞叹,可是斯达克家族却没有一位鹤雪。
在羽人里,谁都知道只有鹤雪才能杀死鹤雪。
但是云晰没有逃走,也许是因为无法舍弃家人,也许是因为怒火。
古藤阶梯下站着斯达克家族的首领。那是一个年轻的羽人男子,提着斯达克家族传世的名弓“古络弓”,两名轻步兵在他前面高举着盾,一名负责遮蔽首领,一名负责遮蔽首领身边骑着黑马的老人。
“我听说云晰殿下是您幼时的朋友,”老人看着高处的云晰,轻声说,“他还曾冒着被逐出鹤雪团的危险为您向羽皇求情。”
“他就像我的兄弟。”首领看着云晰,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
云晰也看着他,眼睛里的怒火可以烧掉整个世界。
“我们东陆人说,英雄能人所不能。”老人说。
“我知道您的意思。”首领说。
“搬掉挡路的石头,否则我们甚至无法踏出自己的家门,您以后还会杀别的人,也许有的更让您悲痛。”老人说,“如果犹豫,现在就回头吧,趁我们犯下的错误还不多。”
“已经很多了。”首领说。
他忽然张弓搭箭,完全不瞄准,直射云晰。云晰以弓梢拨飞了那支箭,迅速取箭准备回射。可是随即到来的是密集的箭雨,首领张弓的瞬间,一千五百名轻步兵都张开了弓。羽箭贯穿了云晰全身上下每一处,把他射得倒退几步,钉死在其中一棵青梓木上。那对象征着鹤雪的骄傲白羽翅在箭雨下粉碎了,羽毛无声地飘落,有些洁白,有些血红。
至死,他没有闭上眼睛,也没有放开自己的弓。
“我以兄弟的血向神证明我的忠诚,老师现在相信我的意志不可动摇了吧?”首领转头看着老人。
“神将回报你的忠诚,翼氏将重夺羽族之皇的地位,您将统治宁州……也许整个世界!”老人说,“派出使节吧,告诉整个宁州,他们可以选择顺服,或者和柏木尔城邦一样的结局!”
“本该是这样……我翼氏本该是羽族的主人!”首领说。
翼霖・维塔斯・斯达克,斯达克家族的主人,他高举古络弓对着天空咆哮的时候,看见了云晰那双被鲜血蒙住的眼睛。他的心里满是对征服世界的期待,眼泪却悄无声息地划过面颊。
第三节
同年深秋,天启城太清宫。
中午,雷碧城坐在初阳殿里冥思,身边一名黑衣从者按着刀柄侍坐。紫铜铸的香炉里,几缕轻烟笔直地上升。
如今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一位新的国师住进了宫里。皇帝对这位新国师很器重,大事小事都来初阳殿里召国师商讨,甚至不避讳后宫妃嫔们向国师求助。这让人想起几年前喜皇帝还在世的时候,也有一位国师住在太清宫里,整日和喜皇帝讲自然生灭的道理。后来那位国师似乎奉命去办一件秘密的事,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年纪大的宫人说以前的国师和现在的国师有点像,黑衣、高洁、不染尘埃,只是以前那个国师还不时地笑笑,算得上平易近人,新国师却令人不敢亲近。
初阳殿外传来了轻微的鸽子声,这个瞬间,香烟忽地乱了。黑衣从者按刀而起,他的刀柄上银铸的空腔里,银珠子震动,发出清越的声音。一尾白色的鸽子掠进了初阳殿,仿佛飞鹰俯冲向猎物的时候那么快。在空中翻转一圈,落在黑衣从者的手腕上。
黑衣从者从鸽子脚上解下竹筒,递给雷碧城。雷碧城脸色凝重,取出竹筒中的信,读完,手一抖,信纸化为一团火焰,缓缓落下。
“教宗的旨意,我们的准备需要再快一些。”雷碧城低声说。
“准备什么?”从者问。
“剑与铁。”
“剑与铁?”
“加快准备连射弩与铠甲,蛮族大军南下的日子大概不远了,羽人的木兰长船也会渡海在澜州登陆,异族之间的战争随时会爆发。”雷碧城说,“大胤需要足够的兵力和蛮族羽族一战,我们不希望这场战争太快结束。”
“蛮族和羽族将对东陆开战?这件事已经筹划了十年,一直没有结果。现在教宗传令我们加速行动,必然是有了新的消息。”
“四十三天前,华碧海在宁州烧毁了云氏的柏木尔城邦,杀死了它的君主云晰・勒古・柏木尔。他所侍奉的君主翼霖・维塔斯・斯达克向宁州羽族的每一个城邦派去了使者,要求他们臣服,否则翼氏的大军将毁灭他们的家园。而五十六天前,山碧空在瀚州极北的雪原里找到了狼,”雷碧城轻声说,“白狼。”
他深深吸了口气:“你哥哥在殇阳关的失败使得我们落后于‘阴’和‘寂’了,这是‘阳’的耻辱,我们必须洗清这耻辱!”
“我立刻开始安排,”黑衣从者起身,“战火就要降临在瀚州和宁州了,期待已久。”
“不,”雷碧城轻声说,“是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