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炎的最后王孙》涿鹿・炎的最后王孙(86)
天空中的云片是铁灰色的,沉重的阴霾压在人们头顶,血迹已经被新雪覆盖,远处的山峰巍峨屹立,上面已经少了一个身影。
今年冬天蛮人不会再来了,战士们心里有些轻松。
“有人!有人!有人过来了!”高处眺望的战士忽然挥舞小旗大喊。
战士们急忙提起武器,看向辽阔的冰原。不可思议的,在皑皑茫茫的冰雪中,有一个人影如飞一般奔跑。他跑得如此轻灵飘逸,迈着大步仿佛多年之前逐日的英雄。
等到他靠近了,戒备的战士们才发现了异状――那个魁梧的身影没有头颅,他的肩膀上平平的,只有一个干枯的血疤。
“尸变……尸变啦!尸变啦!”惊恐的尖叫声中,战士们抛下了刀要逃跑。
无头的行尸却跑得更快,他一把抓住了一个战士的衣甲,胸腔中吐出低沉的声音:“死猴子!把人交出来,把人交出来!”
“我……我不是猴子啊!”
行尸沉默了一会儿转向手脚酸软的战士们,“怎么那么多只?”
“是……是将军!是刑天将军!”人群里有人尖声地叫喊起来。
目光汇集到行尸的腰间,那里挂着刑天的干和戚,唯有神将才能使用的武器。
“你?你认识我?”行尸转向那个尖叫的战士。
战士脸色惨白地点头:“你是……是刑天将军。”
“你怎么会认识我?”行尸的手垂下,他似乎有些混乱,“我见过你……可是我什么时候见过你?”
“王让将军带我们来抵挡蛮人的啊,我为将军牵过马。”
“王……蛮人……涿鹿……”行尸像是忽然醒了过来,“少君在哪里?少君在哪里?我答应山葵会照顾他的。”
“可是……可是将军你没有头!”
“没有头……没有头,”无头的行尸退了两步,他似乎有些惊慌,伸手去摸自己的头颅。可是他没有,脖子上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碗口大的血疤。
“喂喂,快去把那个东西埋了,找个大石头压起来,越重越好!”统领在人群后面小声地对着侍卫吼。
后营有一颗头颅,用石灰腌制起来了,要带回涿鹿给王看。
“没事没事,昨儿一时没看好,被野狗叼去了,跑得飞快,没准现在已经给叼到身毒国那边去了,找得回来才怪,将军不必担心。”
“没有头……没有头……”行尸的声音像是发怒了。他身体猛地一挣,操着战斧在自己胸口划开了三道血口,两道横过,一道横过肚脐。
不可思议地,一双凶芒暴射的眼睛从双乳的血口中凸现出来,肚脐处的血口翕动着,猛地张开,像是一张咆哮的嘴,洪钟一样的声音从那里而来:“没有头怕什么?我以双乳为眼,以肚脐为口,谁敢说我没有头?”
“鬼……鬼啊!”短暂的死寂之后,围观的人群里鬼哭狼嚎起来,战士们只恨少生了两条腿,不顾一切地飞跑,无数人踩在一起,无头的行尸嚣张地狂笑,示威一般挥起他的干戚。
“不要慌张!”一个满脸油泥的小兵从人群中蹦了出来,大声呼喝,“谁也不要跑,看我来对付他!”
“你?”行尸瞪了他一眼,忽然捂着嘴大笑起来。嘴长在肚子上的好处是一只手同时可以捂住嘴和肚子,表示出他笑得何等开心,同时还能举起战斧对准小兵的顶门。
“你要怎么对付我?”
战斧的铁光在头顶闪动,小兵腿有些颤,“我要和你说话!”
“为什么我这样的神将要跟一个满脸油泥鬼鬼祟祟的家伙说话?”
“因为……因为我是个卖空心菜的!”
行尸愣了一下,“为什么我要跟一个卖菜的说话,滚到一边去!”
“台词不该是这样的……你应该问我空心菜无心能活,人无心能不能活。”
“为什么要问?我偏不问!我忙着呢,我要去杀黄帝,我要给少君报仇,我是死人了,谁也管不得我,我什么也不怕了!哇哈哈哈,死了真好。”
“可是……可是你难道没有想过复仇的意义么?做什么事都是要有意义的啊。为什么要复仇呢?”
“因为……很爽!很爽可不可以啊?”无头的行尸说着,胸口上的双眼瞪起来,很不满的模样。
“可以……”
“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话说滚得越远越好,你看他们不都滚了么?你为什么不滚?看你长得这付奸诈的模样,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围着我嗡嗡嗡嗡的,像只围着狗屎乱转的苍蝇!”
“围着狗屎乱转的……好,算你狠,那么为了轰我走,能不能配合我把台词念完?”
两乳上的怪眼翻了小兵一下,“快点快点,我还要去杀黄帝。”
“你问问我空心菜无心能活,人无心能不能活。”小兵热切地看着行尸。
“菜?什么菜?我没有看见你有菜啊。”
“你……”小兵就要崩溃了,他几乎忍不住暴跳起来,“我说空心菜只是一个比方,你跟着我说就可以了,空心菜空心菜,就是一种翠绿色叶子炒起来很好吃的菜,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空……心菜?”行尸重复了这个名字,忽然间他变得有些呆滞,那双凶蛮的怪眼不复先前的光辉,他呆呆地看着远处。
周围静得只有风声,跑得屁滚尿流的战士们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他们纷纷回过头来看着小兵和行尸。是啊,有什么不对,如此的安静,太安静了。当那个行尸不说话的时候,他像是木石雕刻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安静得那么奇怪。
“空心菜……心……”行尸伸出手按在自己的左乳上,“心……”
没有一丝一毫的跳动,那个胸腔中静得令人心悸。抚摩着自己的心口,像是摸着一块石头。
“你有眼睛有嘴,可是你的心呢?”
“心……”肚脐上的大嘴翕动着,“空心菜无心能活……人无心能不能活?”
“人没有心,就不能活。”
行尸挣扎着退了两步,手中的干戚落在雪里。他的精神,他的杀气都在瞬间溃散,皮肤上渐渐泛起死人应有的灰白色,他跌坐在雪中,瑟瑟发抖。雪飘落在他身上,可是不融化,人们默默地看着他慢慢地被雪掩埋。
“山葵花还开么?”最后,他的胸腔中发出低沉而浑浊的疑问。
“枯死很久了。”小兵静静地说。
那个身体忽然失去了生机,仿佛一截朽木,沉重地倒在雪地里。他那早已干涸的颈口缓缓地流出了鲜血,像是鲜红的小溪。
风后一点一点地擦去脸上的油泥,看着王师的战士们惊惶不安地跪下行礼。疲惫令他不由自主地坐在了地上,血在雪里弥漫开来,染得一片猩红。
其实他一点也不担心刑天真的会杀回涿鹿城,岩壁上刻画的传说已经死去了很多年,人们还在传唱,而英雄们并不会因此回来。
只是当他亲眼看着这个巨大的身影倒下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战栗,他怀疑自己心底深处有一个希望――这个神将真的杀回涿鹿城去,一斧头砍下黄帝的脑袋――这样算是一个比较完美的结局。
可惜刑天不能,一切都没有超出风后的预料、有些事人一生只能做一次,就仿佛有些花在枯萎前只盛开一度。人把心丢掉了就会死,你休想再找回来。大鸿始终都很畏惧刑天,因为他说他清楚地记得在坂泉的战场上自己一刀刺穿了刑天的胸口,血溅了他满面。而几年之后,刑天又回来了,像是变了一个人。
其实有一个猜测风后从来没有告诉大鸿――他想刑天其实已经死了很久,只是从来不曾有人告诉他。
山葵其实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她已经死了很多年。
多年后一个男人的魂魄归来看山葵,回来的时候山葵已经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