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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鹿・炎的最后王孙》涿鹿・炎的最后王孙(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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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魑魅!”蚩尤觉得身体里猛然生出了力量。他暴起,一把抱起魑魅,不顾一切地往前冲,背后响起了大鸿冷冷的笑声。

  他用尽一切力气奔跑,他想像一条狂龙那样飞上天空,带着魑魅远远逃离那迫近的阳罡,但他不能。他在这个城市里总是奔跑,后面有人向他投掷烂柿子或者菜刀,他从不真的害怕,因为他觉得在这城里总有他逃跑的路。而现在平生第一次,他觉得这城市的道路如一张蜘蛛网,被网住的虫子无论往哪里跑,都会被黏住。

  “呆子,别犯傻。这次运气不好,刑天又不在。”魑魅在他怀里笑了一下,不再是平时那些妩媚诱惑的笑,这时她蒙着血的脸上异常宁静端雅,像个大家闺秀,心思纤细,满怀愁绪。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蚩尤大吼,“你才是呆子,为什么要来救我们?”

  “我不是来救你们,对人类,我没那么善良的。”魑魅说。

  “那为什么还要来?”蚩尤不明白,他一边不要命地狂奔,一边扯下衣襟去擦魑魅身上的血。可魑魅身上的血越擦越多。

  “我只是来救你一个人啊,对我,”魑魅笑,“你不是人,你是一个木头一样的呆子。”

  蚩尤没时间注意魑魅凄凉却温柔的笑容,他咬牙切齿地叫骂,“轩辕黄帝那个死王八,居然派大鸿埋伏在士兵里,真阴险!”

  “呆子,”魑魅用尽力气,从蚩尤怀里挣脱出来,用一双颤抖的手扶住了蚩尤的脸,“趁我的妖瘴还没有全灭,赶快逃走吧。走得远远的,黄帝肯定是要你们死,你们别想从黄河边再回来。”

  “我们不是正在逃跑么?你少说话,不要烦我!”蚩尤不耐烦地抓紧魑魅的胳膊。

  “带一个死去的妖精,最后被大鸿抓住,有什么意思?”魑魅用手指沾着她自己的血点了点蚩尤的鼻子,在上面印了一个红点,看着,笑笑,“上一次公主帮我挡住了大鸿的阳罡,她是个人类,对阳罡不怕的,可即便那样我还是很久都恢复不了妖气。现在阳罡直接进了我身体里,死是早晚的事情啊。”

  “还有魍魉!”蚩尤说:“魍魉会有办法救你的!”

  魑魅依然笑着,似乎挺开心的样子,温柔地抚摸蚩尤的脸,“好像是第一次你会那么担心我嘞……你看看你的脸都急红了。”

  “你在废话什么?”

  魑魅推蚩尤的胸口,自己往后退,“早知危险,我还不是来了?就是为了救你。你现在跑不掉,死在黄河边,我不是白来了么?快走,再晚妖瘴破灭,再没有什么可以抵挡神将的了。”

  “妖精,难道你以为妖瘴就能阻挡我的赤炎么?”大鸿的声音在妖瘴外高亢震耳,阳罡忽然之间又凌厉了数倍,“我只是等你们逃到这个巷子里,在大街上除妖,会惊吓到路人。既然你已经想清楚自己的下场,想必也该死得甘心。”

  “何苦呢?”大鸿冷冷地说:“你修了千年,得到不死的生命,却要跑到尘世里来葬身。”

  赤炎震动着爆发。宛如九天众神降下的火焰,火焰中六龙狂啸,吞噬了周围所有妖气,张牙舞爪地飞向魑魅的背后。此时的魑魅只是神罚下的一个小妖,再也无处遁逃。

  “修得千年不死,为什么又要入尘世葬身呢?”魑魅说:“大鸿你个没生活阅历的,你曾长生不死么?你懂个屁。”

  她这话说得平静又安详,就像一个少女叹息着说我累了。她没有看背后逼近的火龙,却凝视着蚩尤的眼睛,眼泪和她脸上的血珠一起滚落下来。妖精微笑起来,眼瞳中仿佛弥漫着空山春雨后的雾气。

  “因为很寂寞啊。”她把自己温软的嘴唇贴在蚩尤的唇上,声音空朦。

  “魑魅,长久的生命是有代价的哦!”老妖在圆月下微笑着说。

  “什么代价?”魑魅看着老妖,有些心慌意乱。

  她很早就听说获得强大的妖术总要贡上什么东西作为牺牲,她希望这个代价别是变得老妖那样难看,她对自己的容貌那还是很有信心的,最好也不要像师兄那样变成很弱智。

  “寂寞。”

  “寂寞?”魑魅瞪大了眼睛。

  老妖无声地点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别逗了,又是老一套的说辞,我怕寂寞么?我怕寂寞么?哈哈哈哈,我怕寂寞么?”魑魅笑得打跌,“你看看这树林,我在这里呆了几百年了,早上醒来看见猴子从我脑门上跳过去,晚上攀到松树顶上吸取月之光华。我没爹娘没兄弟姐妹,长这么大了连个恋爱都没谈过,因为这树林里实在找不出半个可以当男朋友的东西。我懒洋洋的时候可以几十年不说一句话,反正也不会有人听我说。”魑魅耸耸肩,“我寂寞过么?我又流泪呜呜呜过么?没有!谁会比一个云萝妖精更习惯寂寞?我修成人形前在山上挂了几百年,只有风来的时候我才动动。”

  “那是你还不懂。”老妖依旧微笑。

  “不懂?不懂寂寞?”魑魅蛮不在乎。

  “等你有一天懂得什么是不寂寞的时候,你才会懂得寂寞,你才知道你付出的代价有多大。”老妖微笑着起身,沿着松枝漫步走向圆月,走入虚空,在夜空中形神俱灭。

  魑魅忽然明白了,她是个很怕寂寞的妖精。

  其实寂寞并不是独自一人,一只白痴的猴子可以在山石上蹲一百年,直到有一天它太老了,“吧唧”一下就死掉了,并不会郁闷得发狂,反而有得道升仙的优雅。真正的“寂寞”是你曾经知道“不寂寞”是什么样的,当你将要失去那些令你不寂寞的人时,你会害怕得哭出来。

  “蚩尤,我害怕啊。”她忽然搂住蚩尤的脖子号啕大哭。

  最后的一丝妖瘴里忽然卷起来一种淡淡的凉意,仿佛草原吹来的风,空旷而遥远。远方窗前寂寞的少女拈起一朵花,花香碎成千丝万缕,有一缕在过客的身边徘徊。大鸿感觉到了这凉意里的悲伤,这悲伤一瞬间比刚才夺取日光的妖瘴还要强大,赤炎刀上的六龙震怖,为之绕空盘旋了一周,这才又一次扑下。

  大鸿有一点不解,但是还是暴喝一声“杀”,全力催动了火龙。

  妖精是必须死的,风后已经下令。

  大鸿后来意识到他犯了两个错误:第一,有很多事情,只要还剩下一个瞬间在我们手中,就还有改变的机会。

  第二,那悲伤并非来自魑魅,而是那个浑浑噩噩活到十七岁的男人。

  一个声音爆炸开来,呼喊声竟然像铁流般奔行,和大鸿的“杀”在空间交割。六头火龙被一种气息逼得倒飞上天空,火龙在空中挣扎,好像有人掐住了它们的脖子。而比起那种烈火一样的汹涌吞吐的气息,大鸿的赤炎不过是一朵跳动的小火苗。

  妖精的身影立被火云般的光华吞没了,光华中飞天而起的蚩尤让大鸿忘记了呼吸。

  “还打她?没完啦?找死啊?”

  很多年以后,大鸿依然羞于承认那可怖的强敌在进攻的时候,用了这句市井里最常见的脏话作为他的战嚎。

  如果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