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曰:冯子犹集古今笑,以德行为迂腐,遂将献章求嗣、周木问安,皆以一笑抹之。则古之二十四孝,泣竹扇枕,何事不是儿戏,而至今称为绝德耶?《论语》记『乡人傩,孔子朝服立于阼阶』。圣人遇极儿戏之事,必存一分正经,用以持世。乃敢以极正经之事而概视为儿戏也哉?集盛德第一。
刘文成曾祖濠,为宋翰林掌书,每阴雨积雪,踞高阜望其突,无烟者赈之。宋亡,林融为宋起义,元使使簿录融,株连尽其里。濠盛治牛酒,延使者其家,醉之,胠其箧,私记其渠率二百人,而自火其室。使者走,火失录。濠佯为使者游核,第以所记二百人上,而里人所全者以千计。
吴尚书琳家居,太祖遣使察之。使者至公舍,旁见一人,坐小杌,拔秧布田,貌甚端谨。问曰:『此间有吴尚书者,家何在?』公敛手对曰:『琳是也。』使者还,白状。召入为冢宰。
冢宰陈恭介致政归,夫人遣舍人儿迓于西湖,索绹盖数百。恭介讶问故,对曰:『夫人言,杌陧数椽,何恃不为暑雨计?』闻者嗟叹。
张少参继孟,年未五十致仕,家徒四壁,居旁建茅屋三楹,扁曰一笑亭,日觞咏其中。客至,第肃至阶,送亦不出门。即朝贵往访,止折简相答。间留客,不过脱粟饭,或出蔬果杯酒,三五巡即止。凡造门者,得公一饭,深以为荣。
黄副使卷,盛年归里。家去城一二十里,经岁不一至。至则市童见敝舆群指曰:『黄公来矣!』居常好客,客在座,徐起临庖,服犊鼻衣,治具无兼味,毕乃盥手,更衣出,率以为常。常借农具于邻,其人欲舁送之,力辞,自肩至田。
王新建封拜,见父执,事之甚谨。冬节拜牌,新建貂蝉乘马,从者言韩尚书在后,新建亟下马立道左。韩至,不下舆,第拱手,曰:『伯安行矣,予先往。』新建拱立,俟其过,乃上马。时人两贤之。
罗春坊洪先大魁天下,官修撰,侍其父宪副双泉公于家。客至,令衣冠行酒,拂席授几,如命从事。公欣然服役。
太祖筑泗州陵寝,中多杂冢,有司请徙之,太祖曰:『此皆我家旧邻舍,祭时可人予一分面。春秋仍许其出入祭扫。』
锺山孝陵成,门外有吴大帝冢,工部请择地别徙,太祖曰:『孙权亦是好汉子,留他守门。』
南京宫殿成,太祖与高后往视,见轮奂嵯峨,辄叹曰:『胡做乱做,做出如许事业!』仰视,见有画工在上,自悔失言,呼下欲除之。高后示画工以意,自摸其耳,画工遂假作耳聋,屡呼不应。太祖使人摘下,问是耳聋,遂赦之。
太祖常怒宋濂,使人即其家诛之。高皇后是日茹素,上问故,后曰:『闻今日诛宋先生,妾不能救,聊为持斋,以资其冥福耳。』上悟,即驰驿赦之。
萧山何兢父舜宾,以御史谪戍,赦归,忤县令邹鲁。诡言赦无验,械送戍所,属解人掩杀于昌国寺。捕兢,兢窜奔父友王鼎家。伺鲁迁官,兢募死士,伏钱唐沙上,击鲁垂毙,矐其目,弃道旁,仇民以粪涂其口得活。兢诣廉访自首,廉访语稍阿鲁,兢啮臂肉喷入公座,廉访不能断。上闻,遣官即讯,坐鲁死,兢比唐梁悦例,戍福宁。正德改元,赦还。
朱太守明和,事亲极孝,自县令至知府,皆奉其封公以往。凡坐堂,于堂后设一帘,每事必告而后行。岁时燕会,必于堂上设筵,封公上坐,自隅坐侍饮,极声伎之奉。常自言曰:『朱瑞凤可为荣亲极矣!』郡中缙绅有设席者,必着人问曰:『有封公帖否?』无封公帖,则不赴。
朱明和待兄弟极友爱。作县时,出谒司道,其弟得狱中重囚贿,悉纵之,狱吏仓皇走白,屡言之不应,狱吏长跽曰:『纵囚,大事也,有碍主人官守,何置之不问?』明和笑曰:『蠢才,衙内相公放去,决不是白白放去,你急他怎也?』
朱明和在仕途,其族人有假其书牍当道关说者,事露,家人请治之,明和曰:『朱瑞凤乡会报至,我族人皆欣欣有喜色,却是为何?』
先文恭少年读书龙光楼,有秘室,为太仆公私藏。凡亲戚臧获盗取货物者,进出其前,文恭埋头读书,都如不见。
先文恭试礼部,出罗文懿门,发榜日,挟门生刺往候,文懿笑曰:『我与若结发友也,奈何以一日遂废半生?』固辞不受。文恭熟视良久,曰:『诚哉言也!然非罗康洲不肯,非我张阳和不敢。』遂坐上座。
朱文懿当国,有江右房师子以贡入廷试,文懿知之往拜。房师子造宅回拜,百结鹑衣,自挟一刺。文懿款之书斋,欲属选司授一美缺,言之不应。夜冷加暖耳,强而后受。次日以暖耳进门上,不辞而归。文懿去位,方出就选。
陶恭惠以八座家居,一敝袴十年不易,补缀无完幅。朱少师衡岳里居,侍养封公,客至,常身自行酒,毫不介意。
席应珍髫年即辞家学老氏,孝于母。母死之后,祀享必恸哭。或谓:『亲爱既割,何必若此?』应珍曰:『吾法当割爱入道,然世间岂有不孝神仙?』
薛文清与王振同乡,振荐之起用,不肯赴振谢。振怒,中以危法,当刑。门人皆奔走哭,文清神色自若。振有老仆,伏灶下抱薪而哭,振怪问之,仆曰:『闻今日薛夫子将刑,故哭也。』振感悟,遂得释。
苏人范从文,文正公的裔也,洪武中为御史,忤旨,下狱论死。上阅狱案,见其姓名籍贯,遽呼问曰:『若非范文正后乎?』对曰:『臣仲淹十一世孙也。』上命取帛五方,御书『先天下之懮而懮,后天下之乐而乐』二语赐之,谕曰:『免汝五次死。』人称上怜才,而叹文正遗泽之远也。
杨铁崖避地松江,有一贵游子弟破产流落,数踵先生门。一日,竟持先生所购倪云林一画去。左右欲发之,先生曰:『吾哀其困,使往见一达官,以书画为介耳,非盗也。』竟置不言。
杨尚书翥,有厚德。居京师,乘一驴,邻翁老而得子,闻驴鸣辄惊,公遂鬻驴徒行。天久雨,邻垣穴潴水其宅,家人欲与竞,公曰:『晴日多,雨日少。』后复侵越其址,公作诗曰:『普天之下皆王土,再过些儿也不妨。』金水桥成,诏简有德者试涉,廷臣首推公焉。
杨二山至孝,为吏部侍郎,朝参毕,辄闭户谢客,终日侍母侧。盥漱卮盂、搔摩扶掖,必躬任之。春时为村妆,负太夫人迤逦行花丛中,婆娑香荫,供取娱悦。
文征仲书画盛行,有以赝笔就正者,必曰『真迹』。有人问其故,曰:『卖画求售,是必贫子。我一言阻之,举家受困矣。』
陆师道师事文衡山,人谓:『陆公已贵,胡折节乃尔?』公曰:『文先生以艺藏道,无适非师。』奉之益笃。
洪武初,有孝子王渐,作《孝经义》五十卷。凡乡里有斗讼之事,渐即诣门高声诵义一卷,情即解释。后有病者亦请诵书。
刘祭酒弟琎,方轨正直。祭酒常夜呼与语,琎必下床着衣立,然后应。祭酒怪其久不答,琎曰:『向束带未完。』
家始祖松庵公,与某人同开药铺。先生四子,而是人乏嗣,欲求公为种一子。一日,留公于其家,酒醉之,扶入内寝,命其妻侍寝。公酒醒,见其妻,大惊,起,其妻挽住道其故。公曰:『不难,呼若家长来,吾有话说。』其妻走觅其夫,公逸出。次日语其夫曰:『汝无子皆因斫丧之故,今后伴我宿,候内人经期过,则放汝入内。』如公言,后果得一子。公后病革时,梦神人告之曰:『汝有阴德,与你子孙纱帽一船。』
孔寺丞坦率宏恕,于物无争。所居园圃近水,有盗夜涉,盗其蔬果,寺丞曰:『晦夜涉水,恐有沦溺。』即为造桥。盗惭不复渡。
姚苏州善下车,访知处士王宾,命驾往见之。及门,宾望见驺从,趋告姚曰:『恐惊老母,乞损驺侍。』善至里门下车,徒步自入,教人毋从。
董进士损斋以差过岳州,刘忠宣宅懮在里,损斋造谒。忠宣留之饭,饭麦糈,馔惟糟虾,无他具。损斋感省,终身砥砺清节。
太宰屠襄惠公,度量宽厚。里有柴姓者,假称屠公子,沿途骚扰,人以闻于公。公但呼而戒之曰:『汝为吾子,置汝父于何地耶?法有明禁,自今慎无复为此。』其人顿首,谢罪而退。
杨文懿公守陈,以洗马乞假归。行次一驿,其丞不知为何官,与之抗礼,且问公曰:『公职洗马,日洗几马?』公曰:『勤则多洗,懒则少洗。』俄而,报一御史至,丞乃促公让驿。公曰:『此固宜,然待其至而让未晚。』比御史至,则公门人也,长跽问起居。丞乃蒲伏谢罪,公卒不较。
邹立斋智,年十六中四川解元。迎宴日,闾巷观者藉藉叹羡。公马上占绝句云:『龙泉山下一书生,偶占三巴第一名。世上许多难了事,市儿何用喜相惊。』比上春宫,里中朝贵谓曰:『予见某省解元与子相芳也。』公喜其为同志,亟访之。其人忽问曰:『子省榜首坊金,视众举子增几何?』公大恚,即拂衣起,不答而出。
丰布政庆,一日行部,有知县以赃败,闻公至,乃以白金为烛馈之,公未之省。既而厅子以告,公佯曰:『试燃之。』厅子曰:『燃而不着。』公曰:『燃不着,则还之。』次日,从容谓知县曰:『汝烛燃不着,将去换来。』终不露其事。
吉水彭教,天顺八年会试,宿逆旅,楼上倾盆水,有金钏堕地,其苍头匿之。行十余日,资斧乏,乃白其事。公曰:『急返之。』仆曰:『如返,则误试期矣!』公曰:『此必女子所堕,父母以其私与人,征求急,必致死。人命事大,试事小耳!』亟返,其女政欲自尽,见钏得活。至京,果逾期,是年闱中灾火,八月重试,彭乃状元及第。
松江曹定庵以宪副归里,家甚贫。太守使人馈粟以斗计。易箦前,太守以粟至,曹公不受,作书曰:『老夫不食三日矣,不敢虚贤府公之赐。』其清介如此。
三原温纯封翁,少鬻豆腐,日必羡银数分,留以防老,四十余年,银且盈百。一日他出,封婆闻邻家卖妻女完官,分别甚惨,为之堕泪。封公归,问,封婆告之故,封公曰:『渠所欠几何?何不以我所藏与之。』封婆曰:『我亦有是意,虑汝不舍耳。』封公曰:『亟与弗迟。』邻人得银,事解,妻女亦免去。是夜梦天赐一子。封婆年逾六十,而癸水复至,遂生温纯。少年登第,官至尚书。而二老皆寿登百岁。
胡参政存斋好周旋宾客,多所贻赠,家人厌之。有客来访,属阍人辞以出外。存斋无事燕居,即悬一牌在门,曰『胡存斋在家』。
杨椒山读书容城宁国寺,寺门有屠者供其饘粥,三年不怠。公既登第,屠者不复来见。及令诸城,一至署候公,公赠以一缣、白金二十两。屠者曰:『某岂为金帛来耶?』辞不受。后公以忤嵩下狱,每秋谳,必侍其夫人母子入京,候问甚谨。公赴义,家人不知,独屠者经纪其藁葬事,设奠痛哭而去。
冀元亨以通濠事下狱,臬司逮其妻李氏与二女,俱不怖,曰:『吾夫平生尊师讲学,岂有他哉!』狱中治麻枲不辍,暇诵书歌诗。事旦白,守者欲出之,李氏曰:『未见吾夫,吾出安归?』臬司诸僚妇召见之,辞不赴。已,洁一室就见之,则以囚服见,手不释麻枲。问:『尔夫何学?』曰:『吾夫之学不出闺门衽席间。』闻者悚然。
刘方伯毅督学山东,考某学,至晚掩门,号灯下有士子稿完,而誊止半篇者,方伯就灯下阅其稿,谓曰:『汝文不特冠场,且将连捷。』撤案前烛与之,坐至二鼓,俟其誊完,遂定第一。士子名吴光龙,丙午、丁未捷两榜,为浙江巡鹾御史。
张庄懿公巡按山东,初到临清行香,偶酒家望子掣落其纱帽,左右皆失色。公恬不介意,取纱帽着之径行。明日,知州锁押酒家请罪,公徐语曰:『此上司往来处,今后酒标须高挂些。』亦不与知州交一言,径遣出。
陈白沙访庄定山,庄携舟送之。有士人附载,滑稽无忌,定山怒,至厉声色。白沙则否,当彼谈时,若不闻其声;及彼既去,若不识其人。定山大服。
江缵石公偶立门首,遇一醉人呼名骂之,公徐入。次日,里人牵其人登门谢罪,方恐其不解也,公乃诧曰:『何为至此?』其人叩头求释,公曰:『我昨日并不出门,何曾有人骂我。』酒食而遣之。
孝子丘铎既葬母,乃结庐墓侧,朝夕上食如生时。当寒夜月黑,悲风萧飕,铎恐母岑寂,辄巡墓号曰:『铎在斯,铎在斯!』其地多虎,闻铎哭声,辄避去。
李远庵居官清介,即门生故吏,不敢以一物馈之。郑晓,其得意门人也。袖一布鞋,逡巡不敢出手。远庵问:『袖申何物?』郑曰:『晓之妻手制一布鞋,送老师。』远庵遂取而着之。生平受人馈,止此而已。
江文昭公,凡所著衣衫,不论好恶,人至者,任衣之而去,竟不问。后有韩尚书罹无妄之祸,公归问夫人云:『家中所有几何?』夫人云:『举家所有不过尔尔,恃以为饥寒备者。』公曰:『韩公有事,安论家为?』即尽纤悉赠之。
朱少师恒岳侍养其封公,有所指使,不命臧获,必身亲为之。夏畦辛苦,封公命以黍肉饷长年,少师必亲携行烈日中,恐拂封公意,不敢张盖。
朱少师元配庄夫人晋封一品。易箦之时,子妇皆集,庄夫人曰:『吾将死,无以教训若辈。』因指所服布裾,补缀无完幅,曰:『此吾适朱氏妆奁裾也,吾服之三十年,未尝易一新裾,汝辈志之。』
庄夫人随朱少师之苏州府治,解任之日,夫人行扛有大卷箱六,捆载甚固,少师骇异,命于堂上发之,皆夫人在署所纺绵丝,别无他物。少师笑曰:『村妇行藏不能改也。』命封固载还之。
先君大涤,以鲁国相署篆嘉祥。前令赵二仪缺库银千两,胥吏留难其丧輀、妻孥。先君见其妻孥相向哭,自解其橐金完库,复熔其金带赠行。邑人为立张国相捐金碑。
先君子待婢仆极宽厚,即有过犯,未尝少加声色。见儿辈有怒笞臧获者,辄诵陶渊明诫子书曰:『彼亦人子,可善视之。』
余状元煌封公心咸先生,性卞急,待其诸子极严厉。公及第后,少忤封公意,辄令长跽厅事。有时扑责,则伏地受杖,非命起不敢动移。童仆、亲朋有窥见者,急出避之。
会稽谢寤云以武科状元官至都护,家居患病时,川黔不通,附子一枚价直八十两,用以入药,命苍头炙之。苍头不慎,煅以猛火,遂成煤炭。寤云知之,曰:『误也。』举炭弃之,一字不加谯诃。
歙县程铎,万历丁酉上公交车,扬州夜泊,见一妇携周岁儿赴水。救起问之,言邻家失火,急起走避,其衣不全,恐天明,故赴水。程留之前舱,解衣衣之,黎明,送其起岸。十三科后为崇祯戊辰,程入场,邻号一少年,烛欹焚其卷。程阅其稿,甚佳,请以为我,少年许之,遂得中式。一日少年问曰:『先生际遇之奇,曾有阴德否?』乃言及此事,少年惊起曰:『此吾母也,周岁儿即某也。当年吾父谓吾母昏夜投客舟,遂弃吾母,吾母无以自白。如先生言,先生其今之柳下惠矣!场中焚卷,天以此报先生也。归当述之吾父。』后少年父母相好如初。
南阳李文达大父家种棉花,载卖湖湘。有三商交值三百两讫,忽邸舍失火,烧罄。三商穷蹙,几欲自尽。公慰之曰:『汝货未及船,尚为我物。物失值存,我应还汝,汝若失此货本,何以为生?』即悉还之。
吴江徐孝祥,隐居好学。偶到后园,见树根坍陷,有石瓮,皆白金,揜而勿取。逾三十年,值岁饥,祥曰:『是物当出世耶?』乃启瓮,尽数收籴以散贫人,全活甚众。
张知在上庠日,有白金十两,同舍生发箧取之,学官集同舍生检得。知曰:『非吾金也。』同舍生感激,夜袖以还。知怜其贫,以半遗之。夫遗人以金可能也,仓卒得金不认不可能也。
徐铉市宅以居,后见故宅主贫甚,召谓曰:『得非售宅亏价以致是乎?予近获撰碑钱二百千,可偿尔矣。』故宅主坚辞不获,命左右辇以付之。
余姚王华馆一富翁家,翁妾众,无子。一夕,有妾奔王寝所,出一纸曰:『欲借人间种。』王即书其旁曰:『恐惊天上人。』终不纳,明日遂行。是秋中乡榜。太守梦迎状元,旌上有一联云:『欲借人间种,恐惊天上人。』明春大魁。太守质所梦,讳而不言。
嘉靖时,广东张连倡乱,镇海县汪一清为贼所获。已而执一妇人至,汪视之,则友人妻也,因绐贼曰:『此吾妹氏,请无污之,以待赎。不则吾与妹俱碎首于此,若曹阿利焉?』贼因并汪与妇人闭空室中,昏夕相对,凡匝月始赎归,终不乱。
魏文靖公骥,在南都时,官舍止一苍头,举俸赀付之同乡子。其人请封钥,公曰:『后生何待先辈薄乎?』时同乡子有婿以伪银易之。比公归,令工碎之,则伪也。工语苍头曰:『某尝为此物,出予手,得无是乎?』苍头以告,公告之曰:『慎勿泄,彼将不安。』已而事稍露,同乡子携赀以偿,公曰:『误矣,予银故在,未有以伪易者。』
夏忠靖原吉,曾夜阅文书,抚案叹息,笔欲下而止者再,夫人问之,答曰:『适所批者,岁终大辟奏也,一下笔,死生决矣。是以惨阻不忍下也。』
胡镜水先生曾祖、祖皆为清白吏,家贫,不能举火。少时入乡塾,多枵腹。恐人笑之,高声诵读,反异群儿。时人呼之『胡虸蟟』。
周宁宇先生里居恬退,意甚简朴,入其庭,阒若无人,除读书外,不见一人,亦不与一事。缙绅有公事传单至者,先生书其名下曰:『若有不与者,则愿在不与之列。』
山东许道光为学士,母丧家居。一日族叔负米囊置于路,见学士曰:『汝为我负之。』公欣然肩负随行,送至其家而去。
胡少保总制浙直,威权甚重。家僮过淳安,知县海瑞略不为意,家僮诉总制,总制竟无让。一日语藩臬曰:『昨闻海令为母寿,市肉二觔矣。』盖异之也。
海忠介在狱,会世庙宾天,提牢主事设盛馔款之。忠介饱啖饮酒逾常度,主事曰:『先生有所闻乎?何欢之甚也。』忠介曰:『欲作饱鬼耳。』盖故事明日赴西市,前一夕必与酒饭一次,故忠介自分必死。主事曰:『非也。』附耳曰:『宫车宴驾,先生旦夕出此,且大用矣。』忠介问曰:『果否?』曰:『果矣。』即大恸投体,肴酒尽呕出,狼藉满地。绝而复苏,扶归禁处,终夜哭不辍声。于此见忠介骨鲠批鳞,罔非忠爱。
海刚峰卒于官,同乡苏户部简点其官囊,破簏中存俸金八两,葛布一端,旧衣数袭而已。王弇州评之曰:『不怕死,不爱钱,不立党。只此九字,为我明一人。』
徐存斋督学浙中,年未三十。一士子用『颜苦孔之卓』,置四等,批曰:『杜譔。』发落日,士子领责,执卷请曰:『宗师见教诚当,但「颜苦孔卓」实出《扬子法言》,非杜譔也。』存斋起立曰:『本道侥幸太蚤,未尝学问,承教多矣。』拔置一等。
周文襄忱阅一死狱,欲活之无路,形于懮叹。使吏抱成案读之,至数万言,背手立听,至一处,忽点首曰:『幸有此,可生矣!』遂出此人。
萧山方伯王三纔,为某省提学,别太夫人之任,太夫人曰:『汝父在日,凡遇考试,虑考劣等,寝食为之不宁。汝今作提学,须记吾言,不可多发劣等。』后三纔考试,六等极少,而四、五不过数人。
太司空墨池王公精于佛理,登第后即断荤血,绝嗜欲,后竟不食盐醋,服淡二十余年。其夫人师事之,朝夕晤对,执弟子礼甚谨。
陈玄宴先生为余诸叔蒙师。万历癸卯,大父延至邸馆,于司马郎署应顺天乡试。揭榜日,先生中式,于小寓闻报后,仍至馆中课业如故。大父意其落第不敢问,少顷,见小录,趋贺先生,先生谢曰:『诚得侥幸附名。』神色不动。
陶兰亭公住陶堰,城中造新宅。其尊人念斋公卒于京邸,旅榇归,公扶榇入城,迎入新宅。凡厨湢、厩库无不遍历,至一处,必向榇告曰:『此地作某事用。』纤悉告之。仍供中堂三年,然后出殡。
胡冏卿璞完先生,性极长厚。元旦出拜年,乘小舟过水冈,妇人泼水适中公舟,袍帻皆湿。从人与哄,公曰:『新春元旦,人家都要吉利,一与角口,则举族惊惶,万万不可。』遂敕反棹归家,易衣再出。
徐参政檀燕,通籍三十年,家业不逾中人。族人两缙绅争尺寸地,治兵相杀,讼累岁不已。檀燕出橐中赀,各与百五十金,争乃罢,有古人『毁璧止斗』之风。罢官归,惟耽于诗酒,常梦中得句曰:『风清鸟定泉鸣枕,夜静僧归月满床。』其襟期之旷达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