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
章溢拜御史中丞,兼太子赞善大夫,务存大体,不屑屑细故。或以为言,公曰:‘宪台百司之仪表,居其职者,当先养人以廉耻,使人避而不犯,岂直恃搏击为能哉!’
吉安岁凶,赣帅全与吉安守有隙,禁吉民勿入籴,民啼号于道。熊鼎争曰:‘盗之起者,为饥寒所迫也。今使君闭籴,将开盗门,脱吉事亟生变,赣能独全乎?’全悟,即弛前令。
熊君鼎为佥事,分部台、温,二郡经方氏窃据后,争讼以数百计,君悉理其曲直而奏断之。凡威取田宅者归业主,得半直者中分之,两造无验者籍之官。豪胥猾隶六百余户,悉并之别郡。伪官悍将二百人,其暴如虎狼。君出奇计,尽刮种类,迁于江、淮间,民始安。伪万户金甲夺三人妻,其夫讼,则更为娶妇。君至,三夫皆诉,君论金弃市,各以其妇归之。平阳军校掠农妻五年,君摄其妻至,军校恐,抱二儿泣曰:‘妻去儿孰与养?愿公怜我。’君命置儿妻侧,儿避不肯近。君曰:‘此非其子,诈也。’诘之,果邻家子。罪校如律,断其妻还农。于是军中所掠妇数百,皆夜遣去,一营几空。
范敏授户部尚书,上谕敏等曰:‘曩者奸臣聚敛,深为民害,税及天下纤悉之物,朕甚耻焉。自今如军民娶嫁丧祭之物、舟车丝帛之类,皆勿税,户部宜榜示天下,使其周知。’
二十三年,上命杨靖榜谕各处税课司局巡拦,令许所办额课日逐巡办,收于司局,按季交与官攒,出给印信收票。不许官攒侵欺,致令巡拦赔纳,违者重罪。其各处税课司局巡拦,商税俱三十八分税一,不得多收。
京师饥,陈俊奉敕发太仓粟壹百万石,减价籴,以利民。权贵有乘时射利,俊请于上。凡籴以升斗,满一石者闭不与。其计遂阻,而饥者获济。
富民固山周家豪横,以私债杀人。御史按之以法,周乞请大同纳粟三十万以免死。时大同有事用兵,仓库告乏。司钱谷者请集廷臣议,诏可其奏。会议间,众未发言,王强正色曰:‘祖宗律,杀人者抵命,贪赃者落职。奈何贪富民三十万粮,废祖宗法乎!’众莫敢异,卒坐。
胡若思宰桐城,以爱民为本,民间积年逋负,悉与奏免。邑中虎为害,乃斋沐告于神,虎遂灭迹。尝捕蝗涂中,见卧病者,悉命里胥扶掖就民舍,给以医药。是夜大风雨,得免暴露,存活数十万人。议赋役必验丁产,勾摄公事,止遣信牌,行移公文,必于日中决之。暇日辄诣学宫,劝督儒生。故桐城人才独盛,皆公教也。又凿渠引桐溪水溉西郊民田数十顷,民至今利之,名曰桐渠。后公卒,邑人思之,配食朱司农祠。
罗汝敬,宣德初为工部侍郎。奉使看详苏郡岁赋二百二十余万,天下无与比,而郡民征运不胜困弊,卒之力不能继。官存其数,实未始足。列请于朝,得赦常赋三分,为数七十万,宿逋为清。久之,户部复举旧负,况太守钟抗言之,有‘失信于民’之语,诏复赐免。自是民力稍纾。
东杨天资明敏,有果断之才。中官有事来阁下议,必问曰:‘东杨先生在否?’知不在,即回。凡议事未尝不逊,西杨或执古以断,不可行,已而卒就东杨,灼然可行而无碍也。每秋,敕文武大臣赴宪台审录重狱,自英国公而下俱逊避,俟二杨先生决之。西杨讯之未尝决,至不可了,东杨一问即决。庶几子路片言折狱之才,众皆叹服。
正统间,朝廷敕一边将,本左府之职,误写右府。边将受敕,疏请何府支俸,众归罪武选郑厚。东杨徐曰:‘郑主政岂不解王言如丝,其出如纶乎?敕书既云右府,即合于右府带俸,何误之有?’
汴城流莩聚集,相为蹈籍,守郡者议逐之,俾还诸属以就赈。李公充嗣曰:‘饿殍死在旦夕,力不自支,又安能匍匐至?彼昔人以设粥之事谓非良术,然驱之使僵仆于道路,而吾辈坐视其毙,诚不忍为也。’亟令城中四门置釜爨数十,选勤能有司,日饘粥以食之。旬日之后,择少壮者给道饷,先令就粟于各属,而老弱病疾之民,膳月余而后遣。由是民赖存活者以万计。
李公时勉为祭酒,崇廉耻,抑奔竞,别贤否,示劝惩,新条教,变士习。诸生贫不能婚、病不能医、死不能丧者,节缩餐钱,力为赡给。督诸生读书,兴寝有常,终夜二鼓方听就寝。或时潜行,以察勤惰。恩义浃洽,不啻父子。
南京户部尚书缺,宋琰摄部事。六月,议以盐引羡金代办漕舟料价。盖卫卒余丁,累年重困,奏行集议,持久不决。至公始议疏为令,疲瘵用苏。
王公翱有所当行,寝食弗遑,坐以待旦。每见朝廷行一善政,则喜见颜色,或有未善,攒眉累日。闻天下水旱灾伤,急寻所在官吏来京者,问有无储积,民不得流离饿死否。其爱国爱民如此。指挥孙璟者,因漏关,鞭戍卒至死,其妻女哭之,相继死。他卒被鞭者,诉璟杀一家三人。王公翱判曰:‘卒死以罪,妻女死于夫,非杀也。其令璟偿葬埋费。’璟后为将,有名。
琉球诸国遣子弟来就学,人曰:‘行故事尔,奚庸教?’刘公宣曰:‘夷狄慕中国而来学,不尽心以诲迪之,是遏抑其良心也。’外国生俱感悦,厚贽金以献者再,固却之。外国生以闻,被命宣受毋辞,宣乃受。
徐武功在张秋治水,久未就功,问于王尚书来,王尚书曰:‘分水势,寻水源。’武功于是先开数渠引水,散为各支流水,而时或泛滥,其害终在。再三求源发处不得,乃投以物,使人离数十丈候之,物复浮出,如是者数处。武功曰:‘水流则不受物,源不在是。’再投之一处,不浮,曰:‘此真水源也。’百计塞之,皆莫效,至下土石若无者。闻一僧有道,武功往谒,问术,僧不肯言,强之,但云‘圣人无欲’。武功归,思而不得。数日,忽悟曰:‘此下殆有龙窟耶!龙所欲者珠也,吾能使之去。’于是铸长铁柱,同釜底贯而下焉,水始受塞,不踰时,遂成平陆。盖铁汁能蚀珠,龙爱珠故去也。武功时为人道之。
徐有贞欲为有用之学,凡军旅、刑狱、水利之类,无不讲求其法,一一欲通之。或曰:‘公职业在文字,事此奚为?’公曰:‘此孰非儒者事?使朝廷一日有事用我辈,吾恐学之已无及矣。’闻者以公有远大志。
正统中,彩绘宫殿,拟用牛胶万余斤,敕巡抚尚书周公忱供办。会公以议事之京,遇诸涂,敕使请公还治。公曰:‘第行至京,自有处分。’至京,言京库所贮皮张,岁久朽坏,请出煎胶应用。回治即拨余米买皮,照数输纳,以新易陈,两得其便。时王振欣然从之,益重公才识。
周文襄公阅一死狱,欲活之无路,形于忧叹。使吏抱成案读之,至数万言,背手立听。至一处,忽点首喜曰:‘幸有此可生。’遂出其人。
江南巡抚大臣,惟周文襄公忱最有名。盖公才识固优于人,其留心公事,亦非人所能及。闻公有一册,自记日行事,纤悉不遗,每日阴晴风雨,亦必详记。如云某日午前晴,午后阴,某日东风,某日西风,某日昼夜雨。人初不知其故,一日,民有告粮船失风者,公诘其失船为何日,午前午后,东风西风。其人不能知,妄对。公一一语其实,其人惊服,诈遂不得行。于是知公之风雨必记,盖亦公事,非漫书也。
周文襄为侍郎巡抚十九年,为尚书巡抚又二年,百姓不知凶荒,朝廷不知缺乏。或问之,曰:‘当时济农仓米常数十万,一遇水旱,即据实奏闻,求免岁粮,上无不准,所免之数,即以济农仓米补完。所以民不知凶荒,朝廷不知缺乏也。’问:‘当时何处得此米?’曰:‘此有二项。其一,奏改南京公侯禄米于各府关支,省下运耗十五万;其一,奉例劝分得米又六万,每岁兑军起运毕,令催粮里甲,运此十二万米入济农仓。赈济补灾之外,岁有宽余皆积之,此米所以多也。米积既多,每腊月征粮毕,新正十五以后,即有文移放粮。’曰‘此是百姓纳与朝廷,余剩数今还百姓吃,种朝廷田,秋间又纳朝廷税也。所放米,每户率二石或三石,不曾有放一石者。时文书虽曰抵斗还官,其实多不取。每岁折粮银布,常以正月半开局’。曰‘百姓多间纳了米,留些须与过年,畜养牲口,至二月可卖以纳银,缉纺绵纱,至三月可织以纳布,四月起解于朝廷。事亦不误也’。粮运过江遭风损失者,公皆先知,人以为异。久之,乃知公于金、焦二山各委一僧,使日具风水报,各与数健卒,给其使令,人感其诚,无不尽力。其思虑详而计算密,虽处家者亦恐不能然也。又曰,公巡抚时,往来皆乘小轿,驿站遇村庄僻处,询访民瘼。五保有王槐云者,夏月林下乘凉。公至,与并坐,说田里间事甚悉,俄而从者至,始知为巡抚,叩头谢罪。公笑而抚之,且毕其说而去。其心勤民事如此。然自视歉然,有感怀一首云:‘日宴忘餐夜半兴,簿书烦恼为无能。秉心初拟逢衡鉴,任戆宁知越准绳。法在恤民民反病,事因除弊弊愈增。前非未悟羞籧瑗,敢叹微躯践薄冰。’(顾清撰年谱)
平阳王复封晋王,即以故护卫官军田庐为请,章敞受命往勘之,则较其军数,量以田庐归之,余给于民。王不悦,敞启曰:‘国中先三卫,今止一千户,所以三卫田庐而归一所之人,得无过?且朝廷以藩屏望殿下,国内军民宜均爱之,庶副皇上至公之意。’王悟曰:‘使方面诸官蚤有此言,吾亦岂敢上烦朝廷哉!’还奏,上嘉之。
孝庙一日召刘大夏,谕曰:‘诸司弊政,虽诏厘革,然闻弊莫甚于内厩(御马监。)及御厨。(光禄寺。)将一清之,如何?’公对曰:‘是干左右,赖圣见定而自主之耳。’先是,勇士及工匠,率中官苍头、京师无赖子弟,一人而冒三四名,大为国储耗。上遂敕佐司马熊绣及给事御史,尽削籍置行伍,计一月顿减冗食十余万金,内外称快。
周经升太常寺少卿兼侍读,识者已知其文学骨鲠,而未尽知其政事。弘治己酉,擢礼部右侍郎。每议政莅事,必傅经义。若却西域贡狮,毁黄村尼寺,为先庙盛德事,皆经与左侍郎倪文毅公赞成之。
诸司以灾异言事,吏部请早视朝,勤听政,节侈费,省游幸,止贡献。而斥乐戏一事尤激,亦出周公经手。后有踪迹为此草者,以问耿公裕。公曰:‘宜以实对。’耿曰:‘吾为尚书,不宜他诿。’时论盖两贤之。
周公经视民病,恫瘝在身。宽逋负,缓征敛,裁冗食,一时善政,多出公建白。四方以灾伤告者,必覆奏蠲之;属吏有务刻以为功者,下其考,人始向慕为惇大宽平之政,掊克聚敛之风为之稍革。每委官监税,必谕以爱节民力,如果入多者,则与下考。
外戚张氏,有河间赐地数百顷,欲并其旁近民田千余顷得之,且乞亩加税银二分。经言:‘河间地多沮洳,比因久旱,贫民即退滩地耕之,遇潦辄没,即欲加税,将贻无穷之害。且王府赐田,例亩税三分,而此独加税五分,人将谓朝廷待外戚与宗亲异矣。宪宗妃柏氏家,亦有私田与民田比,一切夺之。彼亦无以为业,又将谓朝廷待张氏与他外戚异矣。’疏三四上。后有以雄县退滩地献为东宫庄者,上因经前奏,皆抵之罪。一时近戚贵幸有所陈请,一裁以法,皆敛不得肆。
耿公裕为祭酒时,勋戚子齿幼者,裕恐其难教,取所当习读古今嘉言懿行为韵语,授之。它日有献于上,阅之嘉叹。
韩王内使李毅等,不欲居韩王府。一日,相率作令旨,开城门,挟弓跨骑,越关赴京师。锦衣捕获之,毅等出怀中奏辞,讦王过。所司请勘王,尹直以毅等不安王府,逃还,此拒上命,罪一;诈传令旨,乘骑开门,罪二;越关,罪三;摭拾王小过,当杀,罪四。彼既负四罪,又听其虚言以勘王,是重一罪者而轻宗室矣,遂押还。
朝堂审囚,中有殴妻死至大辟。直谓:‘人以无子娶妾,遭妻悍,忿殴之,初恐绝嗣。今顾绝其命耶,世之妒妇凌夫以绝人祀者,且长气矣。’众翕然书可矜,得不死。
徐公溥在内阁十余年,以仁厚养国体,以名节励士风。匡救将顺,恒以正君德为先。其所谋议,必欲慎守成法。或劝其有所建白,公曰:‘国家法度,皆我祖宗神谋庙算,其所以惠元元者甚备,患在不能守耳,岂宜更张?’
锦衣卫官校逻得一僧,自言当大贵,众惑之,至妻以女,觊非分。狱具,当坐反。牛玉援近例,请官逻者。岳公正谓:‘事纵得实,不过合妖言律耳。’活其从十数人,逻者准应捕律。朝论韪之。
王端毅鲠亮峭直,好善恶恶,出于诚意,悯时悼俗,有甚护疾。故身虽在外,而其心无日不在朝廷。如公者,古之所谓社稷臣也。昔宋韩魏公虽在外,其心常在社稷,至身老而心益笃。或有时闻更祖宗一法度,坏朝廷一纪纲,则终日不食。富郑公使虏,功甚伟,每不自以为功。至知青州,活饥民四十余万,常自言过于作中书二十四考矣。公自淮扬以至抚南畿,其所全活以亿万计。至其爱君忧国之心,发于至诚,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婴触忌讳,死生以之,又不但终日不食而已也。世方以阿意顺旨为贤,剥肤椎髓为能。吁,亦可以鉴矣。(裒谈)
王端毅公恕,初知扬州,折狱咸得其情。有一老妇尝诬邻人为盗,公阅其赃,有二裙,一宽而长,一短而窄。老妇谓其子妇之裙,其邻谓其嫂与妻之裙。公诘老妇曰:‘尔一人之裙,讵宜有长短广狭不同耶?’遂明其非盗。有二人争牛,公绐之曰:‘一牛而二人争之,吾将焉归?盍以入官?’命左右拽出之,其一人默然,一人喧争不已。公以与争者。曰:‘此己物也,故恡惜如此。’人称公为神明云。(琅琊漫抄)
王公恕劾镇守中官诸不法事,没其部下所得金宝,输之京师。勋臣世帅,亦为敛戢。所役官军士民,皆还部业。使人至夷方,无敢索赂。势家假驿传搬私货者,皆自顾役,于是声震远迩。
威宁伯王越,罢黜居久。弘治间,恃所亲当国,觊觎复用,自陈有功于国,受谗废弃,欲乞复爵,以图报效。疏既入,下吏兵二部会议,众畏缩不出一语,吴文定独曰:‘若论威宁之功,在先皇之时,已尝论革。今乞复爵,当考自后有何功勋,如念先功而复爵,是今改先皇令也,无从奏请。’事遂寝。(野记)
马公廷用署南京户部,会岁歉,江北流民就食都下者相属。留守诸司议所以拯救之法,或以为当请于朝,公抗言曰:‘若待奏请而后赈济,数万人将化为鬼物矣。古人固有矫制发仓者,吾请独任其罪。’众是之。赖以全活者甚众。
祠部给度,十年一举,时僧道集京师以万计,权贵多为之请。傅瀚力言此辈蠹耗天下,宜痛加禁革。纵未能如祖宗朝之制,亦当稍赐裁抑。遂改十年一给之例。
济川等卫快船工料,额设江西、湖广、南直隶等处,每负课不完。刘公龙请遣官催督,岁终上计簿。锦衣卫赤黑沙洲及陂池苇荻鱼稻之税,不下数千金,率多掊克。公奏差屯田御史及本部属官查计租额,量给支用,其余解部贮库,并新开之田,通收租课,备买马之用。
腾骧四卫勇士,隶在中涓,多窜市人名籍,几至三万。王公廷相佐本兵,奉命清查,留五千余人,尽裁其滥,禁旅肃然。荆、襄等处流民,屯聚生育,莫可数计,而混无名籍。成化初,区处失宜,几至大变,公深以为忧。每与户部议,思有以处之。后司徒韩公文言于上,命刑部侍郎何公鉴经理其事。谢公迁撰旨,令随宜安集,附籍还乡,各从其愿,附籍者终令得所。编户已三十余万,复有沮其事者,遂中止。识者恨之,未几果叛。(朱希周志)
谢文肃在南监,每严约束,禁诸生班见礼。损皂役钱以沛僚属,籍膳夫钱于官,构东西二书楼,以庋镂板。上疏请增杨龟山从祀,而黜草庐吴氏。余若择师儒,慎科贡等,论列尤多。在北,请增号舍,修堂斋。又谓庙门衢斜而狭,买其地而廓之。又买官廨三十余区,居学官以省僦直,皆出夫皂雇役之余。诸生贫困者有给,死者请京府赙给归其丧。凡所建白,皆师古义,持独见,未始有狥俗希人之意。
泾野为北国子祭酒时,监规久弛,先生发明揭示,动以身教。一二贵游子弟有不率者,即绳之以法,不少假借。于是咸知所从事,而乞差争拨之敝风顿息。或有以敬敷五教在宽规先生者,先生曰:‘宽非纵弛之谓,乃日刮月劘以要其成,而不责效于旦夕,故谓之宽。然云敬敷,则不可不谓之严也。古称师严然复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其意正谓是也。今人才渐不如古,岂真古今人不相及哉!内则祭酒,外则提学,皆有师道。而以教人为职者,率多姑息假借,而不知人才之日流也。甘临希悦,违道干誉,且非治民所宜,矧以之教士哉!’规者不以为然,而先生持之愈坚,国子诸生自是知所检束。而弦歌之声,礼让之俗,洋洋于京师首善之地矣。
正德辛巳,嗣君未至,廷和承制专断者二十七日,驾抑奸雄。新诏裁革人数十四万八千七百余,岁省太仓粟一百五十三万余,怨者汹汹。谣曰:‘终日想,想出一张杀人榜。’于是公出入护以卫士,益岌岌邻死矣。然而不死也者,才也,亦忠也,有默相也者耳。
世庙初即位,廷和具诏草上之,报可。始草上,而司礼诸中贵以其关内政者数条属廷和削去,廷和曰:‘往者吾侪之不得职,公等谓出上意,今者亦出新天子意耶?不然,吾侪贺登极后,惟有一去。且叩之上,以谁削诏草,必有当之者。’于是蒋冕及毛纪相继发危言,诸中贵语塞。已而诏下,正德中蠹政厘革且尽,中外加额,称新天子圣人。而所革锦衣等诸卫、内监局旗校工役,为数十四万八千七百,减漕粮百五十三万二千余石,其中贵义子传升乞升,一切恩幸得官者殆尽。失职之徒,衔廷和切骨,入朝有挟白刃恫喝于舆傍者。事闻,诏以营卒百人为廷和出入卫。
杨石斋当武皇大渐之时,其调度区画,取办俄顷,命中书十余人操牍以进,石斋一一口授,动中几宜,略无舛错。此真有宰相之才,虽姚崇何以过之?
霍公韬在南都,禁送丧之设宴饮,绝妇女之入庵院,罪乐户之买良人。毁淫祠,建社学,散僧尼,建祠表岳武穆、何尚宝之忠节。给田表蘖谷、王都宪之清贫,甄别应天乡饮之宾介,援恤忠臣花云之弱孙,此皆关系风化之要者也。禁诸司之强买货物,除夫役之守宿私衙,查坊长之供办酒席,省地方之赁倩卓椅,革乐工之日办茶果,核开读之恤老实惠。此皆关系民隐之切者也。(年谱)
徐公阶擢浙江按察佥事,提督学校,益勤于职,岁周行郡邑必遍。大要以正文体、端士习为先。既唱诸生第,人人为语所以甲乙故,即见斥者,得自鸣而折之,不得已施槚楚,示惨然色,诸生人人退自快服。三载进江西按察副使,仍视学政。所操舍一如浙江时,而加详密。
天下盐额,独淮扬重,岁赋六十余万金,应上供司农为五十万金。而前是分宜之客鄢懋卿,以都御史出经理,肆为蟊盗,乃欲以利孔诡结上心。搜宿逋及积羡得百万金以闻,遂定为岁额。额辄不登,而商渐困,至有雉经者,不则亦鸟兽匿。徐公阶熟知其弊,俾御史发之,拟旨仍旧额,额亦登,流徙悉复。
漕河通,张居正谓岁赋往往迂缓,逾春而后发,即水横溢,非决则涸。乃采漕臣议,督艘卒以孟冬月兑运,及岁初而毕发,未少罹水患。其始,司农颇不便之,久而习以为常。太仓粟至支十年。
铨选
诏汰在京诸司冗官,皇太子令两坊长官简贤者留之,庸者汰之。时邹缉为左坊长,执笔畏缩不敢下,遽起称疾不出。次当陈仲完长坊事,即提笔书某当留,某当汰,众皆服其明决,被汰者亦自愧服。仲完奉命授皇孙经,多所辅益。历官二十年不迁,夷然自足。皇太子恒言春坊如陈仲完不易得。
曹公义尽心率职,品量人物,鲜有不当。时泰和王直为尚书,以义精选法,凡黜陟贤否,一以托之。然义事王甚谨,于事可否,非经咨决不辄行,以故王待之益厚且密。尝谓人曰:‘曹公,端人也。’
黎公淳晋吏侍,持法益坚,有请谒者,笑应之,然竟不行。闻人有玷缺,虽所甚爱,必加摧抑,下至胥隶,亦畏惮无敢犯。权贵用事,不通馈问,卒亦无他。凡出内批,故事,翌日部大臣必陛陈补奏。时除授浸广,有讽令勿奏者,曰:‘此祖宗旧典,所以防伪遏奸,淳不敢废。’讽者色沮。久之,竟停陛奏,而淳亦改南吏部矣。
河南耿公裕为太宰,性宽恕,一日除进士六人为王府长史。六人始登第,气傲甚,闻之殊不平,同诣部堂,哗然争辨,不肯就,极言选法不当。耿惟安慰之,众愈侵侮。吴文定公正色曰:‘诸子亦闻董、贾乎?二人亦曾为王傅,名高百世。诸子厌弃斯职,诋毁主司,岂仕可从人自择耶?不思汝辈皆吾所取士,所学何事。’因谓耿公曰:‘诸生恣肆,甚伤政体,当奏处之。’明日疏上,降旨,为首者谪戍边,余皆发充吏。于是纪纲大振。
越闽胥人革役者,货县胥,窜名吏籍中上部,往往冒官去。刘公忠命四主事稽厥籍,年经月纬,究竟接代,凡革罢千人,虽仕者亦追论除名。
刘公忠于庶寮满秩为署考,必当实。御史某恃势骄横,人皆惮屈,忠署下考。郎中某,瑾党张彩私昵者也,乃署考曰:‘守已乖于士论,行事咈乎人情。’自是诸司弗饬者,惴惴焉缩其纵。
洪武、永乐以来,凡百司朝觐,命吏部都察院考其尤不职者乃黜之,不过数十人。其后吏部患人言,务以多黜为公,方岳以下,少有微瑕,辄黜之,黜者亦不敢诉。丘公浚深知其弊,言于上曰:‘唐虞三载考绩,三考黜陟。今有居官未半岁而黜者,所黜徒信人言,未必皆实,此非唐虞之法,亦非祖宗旧制也。’上深然之。会吏部上大小庶官当黜者几二千人,乃敕凡历官未三载者,俱复其任,虽经一考,非有贪暴实迹,亦勿黜。
当考察之期,刘公龙奋然以进贤退不肖为己任。预奏:考察事重,若被黜官员希图报复,及自知不免媒孽当事者,俱治以重罪。上可其奏,于是裁酌精核,声实必当,评骘品列,不惑浮议,人咸称其鉴。
朱恭靖为南冢宰,适当考察,南科无一人去者。或以恭靖为私,公曰:‘使一曹皆贤,必去一人以为公,则一曹偶皆不肖,亦将姑去一二以塞责乎?’
许公赞素以用人图治为己任。上惩边患未宁,责在巡抚,大臣专恣,罪在言官,各令公考察。公参稽舆论,择巡抚脂韦骫法及苞苴自私者,拟斥十余人,其科道素乖风纪,并建白无闻,冗牍可厌者,拟黜调二十余人。一时士气复振。尤念人才当爱惜,有孤特自立为人挤弃及言事伤激遭摈者,荐起十余人。在吏部前后十年,用人不凭臆决,每遇来京官见,各令举所知,其荐同者注录,不拘疏逖推用之。每铨注,必论才高下,与地繁简,兼风土南北而剂量之。核司公而恕,或疪以细故飞语,悉置不行,以是人德之。
凡投选及各项文移,吏辈多假驳查送问为骗局。霍公韬立法,当堂明谕,奸吏无所措手。吏役应拨诸衙门实参者,例俱拈阄,以示不私。惟吏部及锦衣卫吏,则坐名拨缺,盖皆依托势要,行重赂以图厚获者。新旧相代,索顶首银多至千金。公一概阄拨,痛革顶头之弊。文选司有写本承差十二人,皆势家豪户买纳者,日用厚费供司属宴饮,授选日则择地注官,公尽黜革之。
徐公阶佐铨时,年仅四十三,榜戒语于堂自警。故事,吏部大僚鐍车门所,接见庶官,不能得数言,以示严冷。阶曰:‘若尔,何以能尽人才也。’乃痛折节,修词色而下之,见必深坐亹亹,咨访边腹要害、吏治民瘼,错及寒暄可怜语,冀以窥见其人。见者亦自喜,愿为之尽,阶益有缙绅间声。尚书熊浃雅重阶,托以肺腑,而阶亦为之竭力。相与励廉节,奖恬退,振淹滞,抑躁竞,一时翕然归贤。
筹策
太祖自和州渡江至采石,陶安首先来见。太祖问曰:‘有何道以教之?’安曰:‘即今群雄兵起,不过子女玉帛。将军若能反群雄之志,不杀人,不掳掠,不烧房屋,首取金陵,以图王业,愿以身许之。’后太祖得建康等处,全有江西,安功居多。(本传)
刘公基赴京,道经建德,今严州也,适张氏入寇。时李文忠守建德,欲奋击之,基乃使勿击,曰:‘不出三日,贼当自走,追而击之,可成擒也。’比二日黎明,基登城望之,曰:‘贼走矣。’众见其壁垒旗帜如故,且闻严鼓声,疑莫敢动。基趣其疾进兵,则皆空垒,击鼓者,乃所掠老弱耳。遂穷追至东阳,悉擒之以还。时陈友谅据湖广,张士诚据浙西,皆未下。众以为苏湖沃土,欲先取之,基曰:‘士诚自守虏耳。友谅居上流,且名号不正,宜先之。陈氏既灭,取张氏如囊中物耳。’上遂伐陈氏。已而友谅复攻洪都,上亲征之,大战于鄱阳湖,胜负未决。基密谋移军湖口,以金木相犯日制胜,上皆从之。陈氏平,遂决计伐士诚。暨北定中原,基运筹居多。
高帝剖符功臣,下宋濂议五等爵名,宿大本堂,讨论达旦。濂历据汉、唐以来故典,量其中而奏之,曰此可为法,彼不可法。皆当于理乃已。
宋讷献安边策曰:‘今海内既安,蛮夷奉贡。惟沙漠胡虏,未遵声教,若置之不治,则恐岁久丑类为患边圉。若欲穷追远击,又恐六师往还万里,馈运艰难,士马疲劳。陛下欲为圣子神孙万世之计,要不过谨备边之策耳。备边固在乎屯兵,实兵又在乎屯田,屯田之制,必当法汉。本始年中,匈奴帅十余万骑而南,欲为寇,汉将赵充国乃将四万骑,分屯缘边九郡,而充国统制其间。则当时之筹画区分,概可想见。我朝诸将中,勇智谋略岂无如充国者哉!陛下宜选数人,每将以东西五百里为制,随其高下,立法分屯。所领卫兵,以充国兵数斟酌损益,率五百里屯一将,布列沿边之地,远近相望,首尾相应。耕作以时,训练有法,遇敌则战,寇去则耕。此长久安边之策也,又何必劳师万里,求侥幸之功,以取无用之地哉!’上嘉纳之,遂令边军皆屯田,且耕且守,着为令。
汉王叛,伪命指挥王斌为太师,知州朱恒为都督,夺民马为战马,放囚徒为卒伍,以金帛结京军为内应,差百户陈刚赍本指斥乘舆,声言犯阙。皇太后忧之,召杨荣使定计,荣请亲征,皇太后及上俱难之。荣曰:‘彼谓陛下新立,必不自行,故敢尔。若出其不意,而以天威临之,事无不济。臣请先行,誓不与贼俱生。’皇太后壮之,劝上从其计。荣即起行,昼夜疾驰。至即合围,督军士筑土山,山成而大驾至,众呼万岁,声振城中。汉王知不敌,遂开门出降。
杨士奇言:‘尧汤之世,不免水旱,而尧汤之民不致甚病者,有备故也。我太祖皇帝笃意养民,备荒皆有定制。天下郡县悉出官钞籴谷,各于四乡置仓贮之,时敛散。又相其地宜,开浚陂塘,修筑圩岸,以备水患。天下之民各安其业,此万世之利。历岁既久,奸弊日滋,豪猾侵渔,谷仓尽毁。凡诸水利亦湮废,或被占夺。稍遇旱灾,民无所赖,事虽若缓,关系甚切。请令户部择京官廉干者,往督理粮课,丰稔州县各出库物平籴,储以备荒。陂塘闸埧皆令修复,具实奏闻。若有灾之处,则候稔岁而后行。郡县官考满,以此为殿最。风宪官各务稽考,遇有欺弊怠废者,具奏罪之。
宣德二年十月,黎利遣人进前安南陈王三世嫡孙暠表,乞立为陈氏后,其辞恳切。上览之,密示英国公张辅,辅对曰:‘此不可从。将士劳苦数年,然后得之,此表出黎利之谲,当益发兵诛此贼耳。’辅退,乃召尚书蹇义、夏元吉示之,二人对曰:‘举以与之,无名,徒示弱于天下。’二人退。遂召杨荣及士奇,出表示之,且谕以三人所对。荣曰:‘永乐中费数万命得此,至今劳者未息,困者未苏,发兵之说,必不可从。不若因其请而与之,旋祸为福。’上顾问士奇:‘云何?’对曰:‘荣言当从。求立陈氏后者,太宗皇帝之初心,求之不得,乃郡县其地。十数年来,兵民困于交趾之役极矣。此皆祖宗之赤子,行祖宗之初心,以保祖宗之赤子,此正陛下之盛德,何谓无名?且汉弃珠崖,前史为荣,何谓示弱?臣侍仁宗皇帝久,圣心数数追憾此事。臣愿陛下今日明决。’上曰:‘汝两人言正合吾意。皇考言亦闻之屡矣,今吾三人,可谓同心同德。’遂命尚膳赐酒馔。明旦朝罢,表示文武群臣,且谕之曰:‘太祖皇帝初平天下,安南最先朝贡。及黎氏篡弑,毒虐国人,成祖发兵诛之,本求陈氏之后立之,求之不得,始郡县其地。至我皇考,每追念往事,形诸浩叹。比数年来,一方不靖,不得已屡勤王师,岂朕所乐?今陈氏既有后,尔等试观表中所言,其从之便,抑不从之便?’群臣对曰:‘陛下之心,即祖宗之心。且偃兵息民,上合天心,从之便。’上曰:‘论者不达止戈之意,必谓朕不武,但得人安,朕何恤人言?其从之。’(三朝圣论录)
己巳之难,英宗既北狩,达虏将犯京城,声言欲据通州仓,举朝仓皇无措。议者欲遣人举火焚之,恐敌因粮于我也。时周文襄公适在京,因建议令各卫军预支半年粮,令其往取,于是肩负踵接于道。不数日,京师顿实,而通仓为之一空。
乌思藏等处入贡,其贡使数踰旧制,一岁中有至三四千人者,赏赐糜费,不可胜计。自长河西诸番,皆冒以图利。周公洪谟上言:‘此特无印符为验耳。宜依海外诸番例,各给与符二十道,入贡,备填贡使物数于上,仍识以旧赐金印,至关验,以防诈伪。’诏从其议,其费顿省。
占城王子古来,为安南所逼,弃国至广求援。部议令守臣送之还国。尹直言:‘远夷为强国所侵,其来愬者,恃我能为之主也。若徒遣之归,而一无所处,是弃之矣。宜令大臣至广审度事宜,且敕责安南,敦睦邻好,庶不失以大字小之体。’因荐都御史屠滽往。由是安南敛戢,古来得领封还国。
弘治丁巳虏入塞,师行乏军兴,刘忠宣以户部侍郎出经画。或曰:‘边粮草半属京贵子弟,此行刚且取祸。’公曰:‘处天下事,以理不以势,定天下事,在近不在远,俟至彼图之。’至边,召问父老,得其要领,揭榜通衢云:某仓缺粮几千石,每石给官价若干。凡境内外官员,各客商家,愿输者,米自十石上,草自百束上,听。即中贵子弟弗禁也。不两月,积蓄有余。盖往日籴买法,粮百千石、草千万束方听,以故贵子弟争相为市,转买边人粮草续运,牟利十五。此法立,有粮草家自得告输,贵子弟即欲收籴,无所籴。边人言,自刘侍郎收市法行,仓场有余积,私家有余财。(邵宝撰传)
流贼犯江上,兵书刘公机谋于同事诸公曰:‘今日之事,惟择主将、立赏格、修营栅、恤军士为急。’时李都督昂自贵州罢镇还南,遣人邀致之而委重焉。李以未得朝命辞,公曰:‘朝廷敕谕我辈有曰“敕内该载不尽者,尔等从宜区画”。此即朝命也。’亟取瓦屑坝竹木为营栅,使沿江军士免暴露之苦。又欲发官帑银七千余两犒军,诸公皆犹豫,公曰:‘某当独任。’遂草奏行之。防守有备,人心以安。
甘肃副将鲁麟,恃部落要大将,不遂,弃归,愿抚其众。奏至,上问刘忠宣公,公曰:‘第叙其先世归附之劳,从其请,兵权一去,无能为已。’麟果怏怏死。
尚书汪俊云:‘畿甸群盗,势甚张大,王师屯德州,惠安伯张伟不敢出,提督马中锡倡为招抚之议。司礼张永以问李公东阳,公愤然曰:“此贼本朝廷编氓,悖理犯法,非夷狄比。今攻破州县,拒敌官兵,赤子遭其荼毒数千万众。朝廷养兵百五十年,用在今日,无分寸效。且方出师而以招抚为计,有血气者,宜痛心疾首而食不下咽也。更有何说!”永等皆叹曰:“老先生终是老成人。”议遂定。’
谢铎条上备边事宜,其略曰:河曲近失声援,虏人潜伏,遂为窟穴。夫大河为关、陕之限隔,受降、东胜,乃大河之藩篱,失此则河不可守,况又失河而退守,其何能及?黄甫川西至榆林抵宁夏,二千余里,中间列置城堡二十有三,步军二万三千有奇,不能捍御。往岁寇掠,如入无人之境。朝廷久为搜套之策,迟疑未决。及今无事,正宜蓄兵养锐,渐图收复汉、唐故疆与国初东胜之地。据其形势,守其不攻,此计之上也。又言:今之边将,皆晚唐债帅,士卒战没,而名数不闻,士卒克捷,而赏归权势。克减之私,办纳之苦,怨塞胸腹,志义乖离,尚安能驱而使之乎!言甚剀切,皆凿凿可行。
安化王置鐇反,张永奉命征之,会兵以捕,巡抚杨一清与有力焉。然永素贵,视巡抚蔑如也。一清有智数,永至,一清称疾不出。密赂永左右,俱得其欢心。乃晨起直登永床,与语,谈噱自若。永异之,乃渐与狎。永将械置鐇归,过一清辞,一清曰:‘公今不得归矣。’永惊问故,一清曰:‘公试夜思之,明当奉告。’永思之不得,复往叩之,一清曰:‘公与瑾,平时且相忌,况有功乎?此行至涿州,瑾闻之,必宣旨行勘,以稽留公。嫌隙一开,则事危矣。’永乃促席曰:‘为之奈何?’曰:‘此易耳。公至涿州,瑾必驰使从大路止公,若相遇,夫谁敢违?宜至彼,密从他道直入京,与来使相左,彼固无辞以罪也。宜即见上,数瑾专权,诬以谋反诛之,此在公掌握中耳。’永深然之,阴为之备。至涿州,瑾果诏永及所获反者勿入城,听行勘处。永知之,由他道宵进,直入城。见武宗,甚喜,赐酒肴,从问行间事。永因屏人,密奏瑾浊乱天下,阴图不轨,请诛之。武宗迟疑不决,永惧祸及,乃驰见慈寿,具言状,慈寿许之。时永已布壮士自随,是夜三鼓,直至司礼监捕瑾,瑾方调旨进退诸大臣,见永,问曰:‘何为?’永曰:‘奉旨捕公。’瑾大惊,遂就下锦衣狱。
彭泽将西讨流贼鄢本恕等,入问计,杨公廷和曰:‘以君才,贼何忧不平?所戒者班师早耳。’泽后破诛本恕等,奏班师,而余党复猬起,不可制。泽既发而复留,乃叹曰:‘杨公之先见,吾所不及也。’
国琛集云:杨廷和,新都人。久入阁,漫无所建白,人易之。武皇南巡,天下汹汹,幸臣窃国柄。有狂生上书数其过,公延礼生,泣下曰:‘久当不负良意。’已而武皇崩于豹房,安危俄顷,禁从兵悉属江彬。公密与太监张永谋,启太后请旨敕彬。先传令军士,扈从南巡者就通州给赏,于是边兵尽出。彬觉,顾瞻无人,遂就擒。乃定遣迎今上礼,下诏纪元,厘正国条,裁革传乞升及滥役,月省食粮一十六万余。
杨一清巡边,具疏极陈战守之策,请修浚墙堑以固边防,增设卫所以壮边戍,经理宁夏以安内附,整戢韦州以遏外侵。俱报可。一清往来诸镇,所至急于足兵食,严营阵,选将习射。每按部,旌旗戈甲耀原野,士饱马腾,欢呼动地。虏闻,俱远徙,不敢入寇。
仇鸾时利属国虏朵颜弱,欲掩以为功,谓其实导虏,请大发兵征之。下礼兵二部议,徐公阶曰:‘征之易耳。一征而永彻我百八十年之藩篱,且侯鸾所云导俺答者,即得之俺答所言,焉知俺答之不利其土沃,而假手我也?我得其地不能戍,将无为虏外囿何!’乃弗果。公因颇及京营积弱状,上嘉公忠怀,而询京营之所以弱,今振之何由。公谓:‘营兵皆市人子,口食不给,仍匿迹为舆台,以其羡共妻孥。日练之,则劳而生计薄,劳则苦,薄则怨,怨且苦,则生谣诼,故其帅务为姑息,以相保食寝而已。今欲大振之,必明赏罚,欲明罚,必先赏,赏则财告匮矣。臣以为宜汰去老弱者万人或数千人,仍核其虚冒,而取其饷以充赏费,然后罚可行,兵可渐振也。’上嘉纳之。
史公道在云中,行边出塞,斩将擒王,先后首功数千,殍获马驼牛羊数万。风声赫播,虏贼远遁。大边之三百里内外,绝无一营帐敢住牧者。每遇会兵南抢,虏酋之妻哭以止之,令勿犯大同边界。公之威慑夷虏,有如是者。
宁夏介在河曲,三隅逼虏境,烽火四时不绝。王邦瑞督边,既内治严,又能招携夷党,刺虏中事甚悉,每事先备。虏尝乘冰一入,辄失利,遗其酋而去,不敢复近塞者终邦瑞之任。西人语保障功者,皆归之。
王邦瑞请罢中贵人监军疏,略曰:今国家之所患者惟虏,所最甚患者唯卒弗振。臣以为斯二患者,非深患也,所谓深患者,唯在中贵人典兵权耳。夫今之团营,即汉之北军、唐之府兵、宋之禁旅,所以卫京都,备不虞,至重矣。其令勋臣掌之者,谓其明武略,其令文臣共之者,谓其督怠弛,其令中贵人监之者,谓其防壅蔽,总之以厉兵振威焉耳。乃者胡马来,臣调团营兵,令出城击胡。而十二营半空,见卒又罢弱,不任旗鼓。夫卒至罢弱,罪属之文武二臣,不得解矣。至空无人者,则乃中贵人所为耳。外语藉藉,咸以有为输钱脱更之弊,是本用监军,反用蠹军矣。陛下若不即赫然立罢之,则岁月既积,消耗益甚。假令虏踵前智,复射一矢于阙下,谁与驱逐?此可为寒心者也。夫刑余之人,典在传公车之命,供扫除之役耳。令其参列坛场,固已亏体,而况于作蠹邪?臣闻久服之裘必敝,常用之器必缺,请罢中贵人勿使更滥戎机,亦保躯善后之图也。
倭事起,上以所蹂躏多徐阶乡,而阶又晓畅军事,以故数数询问。时抚按亟告急请兵,而职方郎谓兵发则倭已去,谁任其费?尚书惑之,阶持不可,乃以羸卒三千人往。阶上疏争之曰:‘江南,腹心地也,捐以共贼久矣。今据抚按奏报,或云来者未已,或云意不在抢而在扰,势不欲去而欲留,彼皆真有以验之。而部臣于千里外,乃能隃度贼之必去,又隃度其去而必不来,而阻援兵不发,置此腹心地于度外,臣所不能解也。夫用兵之道,计当发与不当发耳,不当发,则毋论精弱皆不发,以省费;当发,则必发精者以取胜。而奈何用虚文涂耳目,置此三千羸卒与数万金之费而委贼,臣又所不能解也。’尚书乃惧,请发精卒六千人,俾偏将军许国、李逢时将焉。国已老,逢时敢深入而疏,骤击倭,胜之,前遇伏溃。当事者方以发兵为阶咎,冀因而摇阶。而阶复上疏,谓法当责将校战而守令守。将校一不利,辄坐死,而守令偃然自如。及城溃矣,将校复坐死,而守令复仅左降,此何以劝惩也。夫能使民者,守令也,今为兵者一,而民者百,奈何以战守并责将校也。夫守令勤则储饷必不乏,守令果则探哨必不误,守令警则奸细必不容,守令仁则乡兵必为用,臣以为重责守令可也。报可。
庚戌之事,赵大洲力排和议,抗论于朝,言朝廷养士二百年,今一旦有事,遂言无人,岂祖宗立国之意哉!且何代无才?苟以朝命命之,激以忠义,谁敢不尽力效命?况虏人用兵,气之盛衰,视月盈缩,今十八日矣,更一二日则月渐亏,虏必退,宜不动以观其衅。城下之盟,春秋耻之,一与之盟,则要劫君相,求索金帛,何所不至?于是和议遂息,虏人果以二十日退去。苟当时果与之和,则岁遣重使,输以岁币,终不能塞虏人无厌之求,而召戎启衅,其祸有不可胜言者矣。大洲既论列于朝,继上疏陈三事。其一,开损军之令。盖祖宗之制,但边将有损折军士者,即谓之失机,百姓虽尽为掳去,亦所不论。故虏人一入内地,则兵将皆入保城堡,纵其剽略,而百姓遂为鱼肉,此最为失策者。开损军之令,庶边将始敢提兵出战,稍为百姓之卫。其二,录周尚文之功。周尚文,边将之有功而乃论罪者。其三,释放杨爵、杨继盛。盖二人皆以劾奏权贵论死久禁狱中者,遂以此忤权贵。大洲时为国子司业,即命带御史职衔,赍银数万两,出城赏军,又不给以敕印,实陷之也。大洲至西城,请敕印,元宰恨,不许,论辩既久,不能夺,遂给敕印以行。既出城,至仇咸宁营,咸宁希中旨,不肯收银,令大洲遍历各营,唱名给散,大洲窘迫无计。是夜宿咸宁营中,至明旦,虏人退去,果如大洲所料,幸免于难,不然则立为虀粉矣。后以前事责某县典史。
徐公阶念虏移庭牧,宣大与虏杂居,士卒不得耕种,米麦每石直至中金三两,而所给月粮仅七镮,半菽且不继。时畿内二麦熟,石止直四镮,可及时收买数十万石。石费五镮,可出居庸,抵宣府;费八镮,可出紫荆,抵大同。大约合计之,费中金一两,而士卒可饱一月食,其地米麦当亦渐平。具疏上,上大悦,令密撰谕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