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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氏皇朝经世文续编》卷四 学术四法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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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性    

廖连城

天命之谓性。浑然一理而已。宋儒则谓有义理之性。有气质之性。是析性为二矣。吾谓性只是义理。而气质不可以名性。性犹水也。气质犹蓄水之池也。而名池为水可乎。性犹米也。气质犹煮米之釜也。而名釜为米可乎。池垢则水。非水也。池也。釜秽则米黑。非米黑也。釜黑也。气质恶。则性被锢。人之有不善也。非性不善也。气质使然。岂可不知变化哉。变化气质之道无他。遏人欲存天理而已矣。天理者。所性而有者也。人欲者。缘气质而生者也。人具耳目口身之质。其能听能视能言能动者。气之灵也。而天理寓乎其中。听思聪。视思明。言思忠。事思敬。则天理为主。气质无权。而人欲潜消矣。喜听淫声。好视邪色。言而无信。动而无礼。则气质用焉。人欲纷生。而天理不能作主矣。然则遏人欲。存天理。岂非尽性之全功乎。是故圣人者。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如最上之金。洁净光明。而无一丝铜铅之杂也。贤人者。循乎天理。而未免有几微人欲之私。如中上之金。坚实朗润。而不无一二丝铜铅之杂也。中人者。乎天理。而累于人欲之私。如中下之金。合铅铜以成质。而闇然不见其色也。愚不肖者。天理为气质所拘。人欲从而锢蔽之。如在矿之金。杂以铜铅。覆以土石。樵牧者过其间。不知其有金也。然谓无金则不得也。苟掘取其矿冶而分之。去其累金者。则灿然生色。虽牧樵夫。亦识其为真金矣。今自中人而下。见圣人贤人亦知慕之。而自谓不能甘于暴弃。是杂金于铜铅之内。埋金于土石之中。变其本体。忘其固有。而徒垂涎于他人之金也。岂不惜哉。

习说    

刘蓉

少时读书养晦堂之西偏一室。俛而读。仰而思。思有弗得。辄起绕室以旋。室有洼径尺。浸淫日广。每履之。足若踬焉。既久而遂安之。一日先君子来室中。坐语久之。顾而笑曰。一室之不治。何家国天下之为。顾谓童子取土平之。嗣复起旋。履其。蹴然以惊。如土忽隆起者。俯视地坦然。则既平矣。已而复然。又久而后安之。于是作而叹曰。习之中人甚哉。足之利平地而不与洼适也。及其既久。则洼者若平。不待目与地属。心与足谋。而自适其适。至使反而即乎其故。则反窒焉。趄而不寍。岂非性随习易。以失其故趋哉。上之布令戾于民者。始若有所甚苦。久乃相与安之。及其又久。视听移而心志以淫。且视为固然而不之怪。是故君子务平其政。诚慎其所以道之也。昔者先王谨庠序之教。使士兴于学。修五礼。敦六行。使民劝于义。所以范其心思耳目手足百体。使习于动作威仪进退俯仰之容。其法至备。凡以道之使复其性而已。及其渐摩久而礼俗成。则民之赴义。如饥渴之于饮食。不必劝而后趋。见邪说淫辞之咻吾前。而疾去之如避蛇蝎。不待禁而自绝。此先王治天下之大法。所以纳民轨物。而建久安长治之规也。自王熄而百度废。治教之经不正而邪慝兴。于是民志荡然。始如堤防之决。泛滥横流而莫知所止。于斯时也。殊方不道之教。又闯然入吾国而潜煽之。其窥测象数之精。既足以耸贤智者之听。而功利夸诈之说。又足炫乱愚不肖之耳目而蛊其志。浸淫不已。与之俱化。虽欲使反而即乎其故而固不可得。此尤古今乱辙之较然者也。然且不为之忧。夫恶知所终极哉。吾惧夫足之与洼适也。故着其说于篇。

留不足论  

彭崧毓

人所不可无者。不足之境。所不可有者。不足之心。境有不足。则终身皆进境。心有不足。则一日无止心。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天之不足也。高原多燥。下隰多湿地之不足也。天地常留此不足。所以悠久无疆也。人憎暑而恶寒。则四时有春秋。不可有冬夏。喜平坦而畏险阻。则西北不可有太行。东南不可有江湖矣。天地不能为人补此不足。而人顾欲自补之。能乎不能。且人之汲汲于天地间者。求衣食之足耳。衣蓝缕而捉襟见肘者。望布絮而欣然。布絮者又望缯帛而腼然矣。缯帛之上有锦绣。锦绣之上有黼黻华。夏则雪罗风葛。冬则豹舄貂裘。其等差讵可量耶。枵腹者得一饭而可饱。此韩王孙所以报漂母也。及夫列鼎而食。珍错罗前。厌粱肉而薄膻芗。其嗜好之转移。殆有未可以恒情测者。然此犹为其奉口体也。金玉琛异之物。无益于饥寒。珍禽奇木之观。祗供夫玩好。贫贱者力不足而心慕之。富贵者有可致之力。而又苦其不能尽天下之美也。已富而益求富。已贵而益求贵。人心何为而顾如是乎。君子曰。此非求足之道也。求足而无一可足。不求足而无一不足矣。譬如登浮图者。循级而立其足。则仰望者皆进境也。若蹑级而必至其顶。则上无可进。不知止则下堕矣。此古人所以贵留有余也。然吾曰留有余犹不若留不足。留有余。则心之以为有余者。即心之所不足者也。留不足。则心之以为无可足者。即天地之所无不足者也。故曰。不足之心不可有。不足之境不可无。

正谀    

王柏心

谀之兴也。非一日矣。其始以贱导贵。以愚导贤。而谀犹可正也。其后以贵应贱。以贤应愚。而谀不可正矣。凡人之纳谀也有渐。才高而自矜者。则谀中之。内柔而自恕者。则谀入之。好同而恶异者。则谀迎之。人之习于谀也亦有渐。轻其不足讥也。而以谀欺之。惮其不可忤也。而以谀谢之。悦其不我违也。而以谀答之。此皆未至趋势蹈利之甚。明智君子。咸能知其失。然渐之不谨。则流于谀而弗自觉。甚哉。其可惧也。凡谀者溢量之施。将有所中其欲也。所欲既中。必有所反。反而愈骋。必加溢焉。是谤之梯也。谗之媵也。骄之也。明智君子。柰何甘纳之而甘习之。且夫己嫉谀而乐受人之谀。譬不为都市之盗。而攫锱铢于縢箧。终为有窃疾人也。己从谀而欲禁人之受(愚)[谀]。譬以桀之徒诮跖之行也。昔张子寿之鲠亮。然惮严挺之而悦萧诚。司马君实与韩稚圭廷争。侃侃不阿。及柄国变差役。则格范纯仁苏辙之议。而用蔡京。彼皆贤者。犹有所蔽。况不逮二公者耶。或曰。巽以行权。不犹愈于讦以沽名乎。卑以自牧。不犹愈于亢以忤众乎。曰。巽者顺乎道也。谀则违乎道。卑者正其身也。谀则枉其身。士行谀而砥砺之意衰。臣行谀而謇谔之风替。众谀既盛。孤直自沮。若黑之变丝。蓬之变麻。不与之俱化不止。故夫丧人之善。长人之失。蔽是非而掩功罪。莫甚乎谀。明智有位之君子。欲正人心。矫时弊。必自去谀始矣。

病说示景枚 

李宗传

汝今多病。吾不忍以学业督汝。然病者身也。而心志则不能病也。当病之时。宜息养其身。而不可颓惰其志气。且安知夫病之久而不愈乎。夫病同而病之者异。古人有病鹤者。有病马者。鹤与马虽病。而其凌云之气追风逐电之心故在也。鸡犬岂必不病。而古人无之者。彼即不病。固无望其高远耳。余向者抱病十余年。志气不少衰。而病且复于无病。何也。立心坚确。阴阳亦退而听命也。汝勉哉。其为鹤与马之病哉。

念石子   

潘德舆

氓之心。吾求其动。士之心。吾求其不动。氓之心颓矣。不动则死。士之心立矣。动则散。儒释亦然。释动心则返伦矣。儒动心则陷俗矣。兀兀然揭不动心为教也者。氓与释与。告子两之矣。盛世之士伟取义。衰世之士伟取利。夫伟取利。以标厥能者。必笑人之不能者也。于是以丰年之倡优。笑凶年之农圃。吾不忧倡优之笑人。而忧夫治农圃者。亦忧为倡优之所笑也。天下之农圃将废矣。

道取友者利一世。才取友者利一身。利一世者子孙庇之。利一身者仇衅伺之。今之抵掌而言。联臂而趋者。友才也。将以友利也。念石子曰。夫夫也。以友害而已矣。以道义导者人避。以交蓺导者人前。以利欲导者人争趋焉。非人之缪也。己之能利欲也诚。己之能交蓺也可以诚。己之能道义也至不诚。夫道义而诚也。而无趋其导也者。万世无一日。

好者吾好之。恶者吾恶之。体为用也。吾所好则目以好。吾所恶则目以恶。用为体也。君子体为用。故用全。小人用为体。故体亏。世有言人好人恶者。虽圣人不能察也。察其好人恶人者而已矣。

百役巧而农衰。百蓺巧而道衰。百吏巧而治衰。百辞巧而文衰。大才不见才。次才人见才。下才己见才。不见才者安。人见才者病。己见才者死。

不爱桃李而爱松柏。为一岁计者也。不好阿唯而好名节。为一世计者也。夫桃李不害松柏。而阿唯必戕名节。然则桃李其貌。而荆棘其心者邪。

懿公好鹤而忘其国。夫鹤者洁而无用者也。故用之而亡国。巢由者。尧舜之鹤也。尧舜以无用用之而天下安。后世以有用用之而天下危。

东家之父死。西家之子往而哭之哀。及其父死。而无戚容也。天下大奇之节必伪。过情之美必穷。

知而即言者浅。知而不言者险。不知而言者躁。不知亦不言以托于知者狡。君子审其知不知之分。以观其言不言之时。而受其欺者鲜矣。

急其事者。劫我者也。缓其事者。固我者也。虚其实实其虚者。利我迫者也。虚其虚实其实者。利我纡者也。阳暇者视其行。阳迫者视其视。阳者貌不属。阳答者色不张。阳清者必恶衣食。阳直者必矫文辞。卒廉者必战于始。卒惠者必悔于终。卒厚我者必中誉。卒远我者必中谗。将挤我者无显雠。将诱我者无切喻。将有求者视不远。将有吝者颜不舒。貌武者不始。貌谋者不闲。貌亲者辞必浮。貌毁者理必短。誉人至金玉者。必交小人。侮人于辞色者。必远君子。口孝者玩亲。口国者玩政。舌疾者能窃人言。体卑者能窃人色。好高论者必左。好卑论者必贪。好动者必疑。好静者必忍。善谋爵者必滥交。善谋财者必寡戚。谋其名者无美而不刺。谋其利者无规而不谀。观毁人者求其恶。观誉人者求其欲。色餂者视专。言餂者视泛。气溢者多怒。形跳者多喜。怒之而不动者谋必深。喜之而不动者欲必巨。辞亢者必有恃。辞琐者必无厌。常不言者思坚。常泛言者机熟。常谐言者无骨。常庄言者无奇。常妄言者心肆。常私言者心贼。君子苟欲取友焉。则亦察其事而已矣。无事察其神。有事察其能。未事察其智。当事察其勇。既事察其仁。事纷察其简。事简察其敬。事险察其奋。事艰察其暇。害事察其往。利事察其来。神事察其识。人事察其行。细事察其周。大事察其定。择别其事而清浊分。深求其事而隐显合。屡试其事而才行昭。节取其事而亲爱久。

日课四条  

曾国藩

一曰慎独则心安。 自修之道。莫难于养心。心既知有善。知有恶。而不能实用其力以为善去恶。则谓之自欺。方寸之自欺与否。盖他人所不及知。而己独知之。故大学之诚意章两言慎独。果能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力去人欲以存天理。则大学之所谓自慊。中庸之所谓戒慎恐惧。皆能切实行之。即曾子之所谓自反而缩。孟子之所谓仰不愧俯不怍。所谓养心莫善于寡欲。皆不外乎是。故能慎独则内省不疚。可以对天地质鬼神。断无行有不慊于心则馁之时。人无一内愧之事。则天君泰然。此心常快足宽平。是人生第一自强之道。第一寻乐之方。守身之先务也。

二曰主敬则身强。 敬之一字。孔门持以教人。春秋士大夫亦常言之。至程朱则千言万语不离此旨。内而专静纯一。外而整齐严肃。敬之工夫也。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敬之气象也。修己以安百姓。笃恭而天下平。敬之效验也。程子谓上下一于恭敬。则天地自位。万物自育。气无不和。四灵毕至。聪明睿智。皆由此出。以此事天飨帝。盖谓敬则无美不备也。吾谓敬字切近之效。尤在能固人肌肤之会。筋骸之束。庄敬日强。安肆日偷。皆自然之征应。虽有衰年病躯。一遇坛庙祭献之时。战阵危急之际。亦不觉神为之悚。气为之振。斯足知敬能使人身强矣。若人无众寡。事无大小。一一恭敬。不敢懈慢。则身体之强健。又何疑乎。

三曰求仁则人悦。 凡人之生。皆得天地之理以成性。得天地之气以成形。我与民物。其大本乃同出一源。若但知私己。而不知仁民爱物。是于大本一源之道。己悖而失之矣。至于尊官厚禄。高居人上。则有拯民溺救民饥之责。读书学古。粗知大义。即有觉后知觉后觉之责。若但知自了。而不知教养庶汇。是于天之所以厚我者辜负甚大矣。孔门教人。莫大于求仁。而其最切者。莫要于欲立立人。欲达达人数语。立者自立不惧。如富人百物有余。不假外求。达者四达不悖。如贵人登高一呼。山四应。人孰不欲己立己达。若能推以立人达人。则与物同春矣。后世论求仁者。莫精于张子之西铭。彼其视民胞物与。宏济伦。皆事天者性分当然之事。必如此乃可谓之人。不如此则曰悖德。曰贼。诚如其说。则虽尽立天下之人。尽达天下之人。而曾无善劳之足言。人有不悦而归之者乎。

四曰习劳则神钦。 凡人之情。莫不好逸而恶劳。无论贵贱智愚老少。皆贪于逸而惮于劳。古今之所同也。人一日所著之衣。所进之食。与一日所行之事。所用之力相称。则旁人韪之。鬼神许之。以为彼自食其力也。若农夫织妇。终岁勤动。以成数石之粟。数尺之布。而富贵之家。终岁逸乐。不营一业。而食必珍羞。衣必锦绣。酣豢高眠。一呼百诺。此天下最不平之事。鬼神所不许也。其能久乎。古之圣君贤相。若汤之昧旦丕显。文王日昃不遑。周公夜以继日。坐以待旦。盖无时不以勤劳自励。无逸一篇。推之于勤则寿考。逸则夭亡。历历不爽。为一身计。则必操习技艺。磨炼筋骨。困知勉行。操心危虑。而后可以增智慧而长才识。为天下计。则必己饥己溺。一夫不获。引为余辜。大禹之周乘四载。过门不入。墨子之摩顶放踵。以利天下。皆极俭以奉身。而极勤以救民。故荀子好称大禹墨翟之行。以其勤劳也。军兴以来。每见人有一材一技。能耐艰苦者。无不见用于人。见称于时。其绝无材技。不惯作劳者。皆唾弃于时。饥冻就毙。故勤则寿。逸则夭。勤则有材而见用。逸则无能而见弃。勤则博济斯民而神祇钦仰。逸则无补于人而神鬼不歆。是以君子欲为人神所凭依。莫大于习劳也。

 余衰年多病。目疾日深。万难挽回。汝及诸侄辈。身体强壮者少。古之君子。修己治家。必能心安身强。而后有振兴之象。必使人悦神钦。而后有骈集之祥。今书此四条。老年用自儆惕。以补昔岁之愆。令二子各自勖勉。每夜以此四条相课。每月终以此四条相稽。仍寄诸侄共守。以期有成焉。自记

学约五则   

汪廷珍

一辨涂。孔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人品之分。尽于此矣。又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学术之要。尽于此矣。今有士于此。行求无愧于心。学求有用于世。则虽从事于记诵。固格物致知之要。从事于词章。亦足言行远之资。得不谓之为己乎。若其希华膴于当世。冀令名于身后。则虽躬东汉之卓行。徒取世资。诵宋儒之微言。卒无心得。得不谓之为人乎。诚能立心为己。则知圣贤一字一句。皆为我安身立命而设。从此虚心涵泳。切己体察。读书自有实得。行文自有里言。出则为名臣。处则为通儒。随其所造浅深。皆有成就。若徒欲华世取名。则涂径已错。虽从事于学。不免自欺欺人。以事亲必不孝。以事君必不忠。以之立功。必不足以济时。以之立言。必不足以传后。所谓不诚未有能胜者也。易曰。差若毫厘。谬以千里。审端径遂。莫有要于此矣。

一端本。士者四民之首。天下之事。皆吾分内事也。 国家自公卿至一命之吏。皆以读书人为之。然则为士者。自人伦物则。以及天文地理兵农礼乐阴阳律历。下至农圃医卜之微。孰非所当知哉。如其不通古今。不知事变。即使终身伏处。而居身应事。一无依据。人情物理。一无知识。名为秀才。而面墙一世。不可愧之甚哉。且即以行文论。无点墨。专仗时艺数篇。东涂西抹。譬犹无米之炊。苦亦甚矣。夫学问无穷。资禀不一。逊志时敏。循序渐进。苟非不才之甚。皆可有成。乃今之学者不然。不论何等才质。专一求其速化。揠苗助长。杂施不逊。天资卓越者。往往斲而小之。中人以下。遂至心如废井。以余历试江西诸郡。所见童生中多有文理颇顺。问以四书白文。不能记忆。五经三传。竟未识面。又有十一二岁童子。五经尚未开卷。而试牍闱墨。成诵已多败坏人才。莫此为甚。天分少劣者。往往四十五十。博一衿不可得。而教者反以此为快捷方式。此无他。为之师者。本从此途而来。舍此无以为教耳。三年之艾。畜之未晚。则盍反其本哉。

一敬业。制艺一道。自有明至今四百余年。巨生大儒。名卿硕辅。俱出其中。从未有敢薄为取科名之物。而易心尝之者。迄今读其文字。其性情学术。人品事业。如将见之。独至近今二三十年来。士皆厌薄时文。凡天资英敏者。或从事诗赋古文。或矜言训诂小学。其于时文。祗以为 功令所在。不得不为。卤莽草率。不复致力。惟夫钝根下才。不足有为之人。然后朝吟夕披。剽窃涂抹。以为时文有如唐之乐工。不能习坐部立部伎者。乃习雅乐。此大惑也。 朝廷以此取人。士子以之致身。所代者圣贤之言。所述者仁义之旨。而可鄙薄之乎。于此而苟焉。其庸有不苟者乎。夫时文者古文之一体。犹之碑志传记表疏论序云耳。以剽窃腐烂者之不足言文。乃并时文而小之。过矣。试以 本朝先正观之。邃经学者。莫如李文贞光地。善为古文者。莫如方侍郎苞。工诗律者莫如王文简士禛。三公之于制艺。未尝苟也。传汉学者莫如惠学士士奇。讲宋学者莫如陆清献陇其。蔡文勤世远。三公之于制艺。未尝苟也。今之厌薄时文者。其经学古文词。果能出诸公之上乎。毋亦谬为大言而无其实乎。尝论诗文之流别有二。有专门时文之文。有经生儒者古文家诗人之文。使者随才甄拔。不拘一律。约而言之。断未有深于经术理学诗古文词。而时文竟无一可观者也。亦未有目不见全经。手未披古籍。而工为时文者也。曲礼曰。毋不敬。先资拜献。尚慎旃哉。

一裁伪。人心不同。如其面焉。文格亦然。平奇浓淡。各不相侔。期于是而已矣。论甘忌辛。好丹非素。始于一偏之见。酿为门户之争。此等识解。最为狭陋。若衡文取士。而执一隅之偏。则屈抑者众矣。理法才情。二者相济。不可偏废。乃自临川云闲。争竞不已。徒党和之。遂成水火。以余观今日江右文字。强半平庸肤率。稍有波澜意趣。恒苦选言不雅。才情可采者。几于百不得一。而贪常嗜琐之徒。犹沾沾以腐理死法绳之。一若刊落才情。方合理法。偭弃理法。方为才情。岂非大谬。使者论文。尽破籓篱。诸生但能自出己见。发挥本题。其才学见识。笔气文情。稍有一端可采。即或纪律少疏。字句未净。皆予节取。惟剿袭旧套。抄窃陈言。按之题理题位。全不切合者。概不甄录。去伪存真。冀于斯事有少补云。

一自立。风气之说。其来已久。苟非克自树立。鲜不从风而靡。夫官锦坊花样。不必有意违之。然诡遇获禽。亦君子所深耻。有志者。但求不失乎圣贤立言之旨。无负乎 国家取士之心可矣。至于得失命也。何必役役然抗尘容而走俗状。以侥幸于不可知哉。且风气转移。月异而岁不同。大都始于畿甸。流及大都。渐至偏隅。正如市肆冠履之度。今兹如是。来岁又非。迨此风流及偏隅。则畿甸早已厌弃。而昧者犹取已陈刍狗沾沾仿效。岂有幸乎。归熙甫曰。场中只是撞着法。别无贯虱穿杨之技。使者久在名场。从游颇众。文章得失。阅历最多。深信斯言。确不可易。彼揣摩之说。特妄庸人之欺世而已。昔者八代文衰。昌黎起而振之。当世以为怪笑。后世仰若斗山。 本朝康熙中岁。文渐卑苶。韩文懿有志复古。每一文出。俗士哗之。卒之受知   圣祖。圭臬艺林。然则文之不能不变。时也。或挽其变而归之正。或因其变而愈益神明于正。学者事也。韩进士梦周诲人曰。风气之说。议者牢不可破。如指归唐为正嘉风气。则正嘉时皆归唐也。而归唐何以传。指邓黄为隆万风气。则隆万时皆邓黄也。而邓黄何以传。盖此外之黄茅白苇。古犹今也。我亦夫也。不可开风气乎。旨哉斯言。学者宜致思焉。

劝士条约  

李棠阶

士为风化之原。敦本励学。一日不容缓。滇自有明以来。如兰延秀杨存诚胡左艾邓川诸先生。皆潜心理道。淹贯经史。 本朝如刘复吾景传诸子。亦皆积学砥行。节义着闻。今日英贤间出。追踪往哲者。固不乏人。而不自树立。以贫为病者。亦不免焉。使者奉  天子命。视学此邦。多士之责。使者之责也。士习稍不端。文风稍不纯。其何以自安。今取其最切近者。揭为十条。示之学校。为诸生勖。诸生其各勉强力行。毋自欺毋自怠。毋以为迂阔而忽之焉。则幸甚幸甚。

一曰立志。非徒志于科目。揣摩墨卷而已。必振奋淬厉。以圣贤为必可为。以不为圣贤决不可以为人。不惑于势利。不牵于境遇。不间于时日。夫而后谓之立。非谓昼夜攻苦。孜孜于八股也。且即以八股论。亦必有志者。期法圣贤。存养此心。使义理充然。方有佳文。否则浮光掠影。终无是处。

一曰明理。夫人之脉为理。木之文为理。有条不紊。此理之所由名。圣人以一心之理通天下之理。学者必以事物之理。扩一心之理。如人各有耳目手足。人各有父子兄弟夫妇之伦。其所以然之理安在。又如读一卷书。此一卷书之理安在。读一句书。此一句书之理安在。其它日用往来。至纤至悉。莫不有理。随事穷究。日积月累。以至通达无滞。则疑事庶可鲜矣。

一曰博学。夫博非徒夸多靡。侈无书不读之名也。不特淫词小说不可观。凡无益于学问身心者。皆不宜枉费精神。穷经为要。读史次之。盖事物之理。皆具于经。反复详绎以求其体要。但经之言浑而奥。史之事博而详。故练识必于史。其余子集。及名臣大儒之著述。皆可取读。虽或家贫无书。或僻壤难购。若诚不安于固陋。则亲友藏书。及学校中有藏书者。皆可借观。但总须着实理会。不可徒摭拾为时文资也。

一曰反己。盖学皆所以明理。而理非徒明焉己也。既明乎耳目手足父子兄弟夫妇之理。而己之耳目手足与所以处父子兄弟夫妇之间者。果尽此理否。既明乎所读之书之理。而吾之日用身心果能体此理否。即知即行。必时时检点省察。悬以为的。而勉力赴之。方为有益。

一曰安贫。古人有云。咬得菜根。则百事皆可做得。安贫之谓也。今之诸生。或至干预词讼。包揽钱粮。不惮 国法而为之者。亦大半贫之所迫。然试思我辈读书不贫者几。以贫之故。至于以身试法。或斥革功名。幽囚囹圄。贻羞父母。见笑乡党。所遇辄穷。较之向日之贫有更甚者。纵不至此。亦不免为有司之所轻。否则受其怜而已。清夜自思。何以自立。诸生切宜猛省。忍一时之贫。而专攻本业。则禄在学中。自有不贫时。即使终贫。而积学好古。修身砥行。卓然为众望所归。与其营营多事。而贫日益甚。尤悔丛集者。孰得孰失。亦大可知矣。

一曰能忍。治气之功。莫要于忍。息事之法。莫切于忍。近有身列胶庠。以田产细故。不忍小忿。遂至失兄弟骨肉之欢。互相控诘。卒乃倾家荡产者。睹此等事。实为痛心。夫兄弟同生同育。少同乳。长同室。如手足之不能相离。其亲何如。而乃以一时之不忍。致尔决裂。窥之父母之心。必有愀然不乐者。为子而令父母之心不乐。则非但不友不悌。而且不孝。且己亦有子。己之子兄弟相争。己心必不安。而己之兄弟先相争。又何以训子。不为兄弟计。独不为己之子计乎。至乡里朋友之间。皆不可以小忿贻后悔。其或为势豪之所凌。仆隶之所侮。总当反己自修。忍之于始。用力既久。渐归自然。此处世之要。养心之本也。

一曰敬容。制外所以养中。圣人之告颜子。尚兢兢于视听言动。何况其余。凡箕踞跛倚手足动摇之类。皆当敬以戒之。出入起居事上接下之间。须时时检点。以礼自闲。至应试之时。茶坊酒肆。断不可轻入。以致意外之侮。每出寓。总当衣冠整肃。自别于众。不得以酒食征逐。容止张皇。失其身以至失其心。此皆容之粗者。然于此致谨。亦大段无失。

一曰虚心。凡天下之器。惟虚者能载物。满则无可增矣。学问之道。最戒满字。天下之自满者。直妄而已。不特有志圣贤者。沈潜反复。理境无穷。无可自满。即如书籍。我辈目前所见。尚不及万分之一。其它有关于日用身心国计民生之书尚多。皆所未见。何得自满。故必持以虚。无论胜己者与不如己者皆可取益。即农工商贾之事。亦可旁参互通。随地留心。随地自反。进境未有涯也。

一曰敦邻。一里之中。必有读书入庠。为众人所尊者。士所以为民之表也。若愚民无知。或口角细故。忿争殴。不知刑律。敢作非法。以致比邻之谊。翻如仇雠。此则赖为士者劝化之。凡岁时伏腊。日用往来之间。间取   圣谕广训意思。以俗言解之。婉言导之。使知利害祸福。由于善恶。积之既久。善者益勉。不善者渐改。则邻里敦睦。种德无穷矣。又滇南近多疾疫。闻有一人病而家人皆避去者。夫病不必遂至死。而一切无人照料。虽欲不死不可得。袖手而听其死。即路人亦有不忍 何况家人骨肉。竟忍心至此。实伤风化。此在读书稍明白者。固断不至此。然亦当剀切婉转。劝谕乡里。以革此风。亦可稍挽厄运。因说敦邻之义。附录于此。然在今实为至要。诸生毋忽。

一曰有恒。以上诸条。皆宜以恒。所谓不惑于势利。不牵于境遇。不间于时日。立定此志。时时提醒此心。反躬自省。偶有懈时。即痛自刻责。则敦本励行。日有进境。端其始进之基。储为有用之材。他日为 国家倡明正学。维持世道。于诸生有厚望焉。

劝学篇示直隶士子         

曾国藩

人才随土风为转移。信乎。曰。是不尽然。然大较莫能外也。前史称燕赵慷慨悲歌。敢于急人之难。盖有豪侠之风。余观直隶先正。若杨忠愍赵忠毅鹿忠节孙征君诸贤。其后所诣各殊。其初皆于豪侠为近。即今日士林。亦多刚而不摇。质而好义。犹有豪侠之遗。才质本于土风。殆不诬与。豪侠之质。可与入圣人之道者。约有数端。侠者薄视财利。弃万金而不眄。而圣贤则富贵不处。贫贱不去。痛恶夫墦间之食。龙断之登。虽精粗不同。而轻财好义之。则略近矣。侠者忘己济物。不惜苦志脱人于厄。而圣贤以博济为怀。邹鲁之汲汲皇皇。与夫禹之犹己溺。稷之犹己饥。伊尹之犹己推之沟中。曾无少异。彼其能力救穷交者。即其可以进援天下者也。侠者轻死重义。圣贤罕言及此。然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坚确不移之操。亦未尝不与之相类。昔人讥太史公好称任侠。以余观此数者。乃不悖于圣贤之道。然则豪侠之徒。未可深贬。而直隶之士。其为学当较易于他省。乌可以不致力乎哉。致力如何。为学之术有四。曰义理。曰考据。曰辞章。曰经济。义理者。在孔门为德行之科。今世目为宋学者也。考据者。在孔门为文学之科。今世目为汉学者也。辞章者。在孔门为言语之科。从古艺文。及今世制义诗赋皆是也。经济者。在孔门为政事之科。前代典礼政书。及当世掌故皆是也。人之才智。上哲少而中下多。有生又不过数十寒暑。势不能求此四术。观而尽取之。是以君子贵慎其所择。而先其所急择。其切于吾身心。不可造次离者。则莫急于义理之学。凡人身所自具者。有耳目口体心思。日接于吾前者。有父子兄弟夫妇。稍远者有君臣。有朋友。为义理之学者。盖将使耳目口体心思各敬其职。而五伦各尽其分。又将推以及物。使凡民皆有以善其身。而无憾于伦纪。夫使举世皆无憾于伦纪。虽唐虞之盛。有不能逮。苟通义理之学。而经济该乎其中矣。程朱诸子遗书具在。曷尝舍末而言本。遗新民而专事明德。观其雅言推阐。反复而不厌者。大抵不外立志以植基。居敬以养德。穷理以致知。克己以力行。成物以致用。义理与经济。初无两术之可分。特其施功之序。详于体而略于用耳。今与直隶多士约。以义理之学为先。以立志为本。取乡先达杨赵鹿孙数君子者为之表。彼能艰苦困饿坚忍以成业。而吾何为不能。彼能置穷通荣辱祸福死生于度外。而吾何为不能。彼能以功绩称当时。教泽牖后世。而吾何为不能。洗除旧日晻昧卑污之见。矫然直趋广大光明之域。视人世之浮荣微利。若蝇蚋之触于目而不留。不忧所如不耦。而忧节概之少贬。不耻冻馁在室。而耻德不被于生民。志之所向。金石为开。谁能御之。志既定矣。然后取程朱所谓居敬穷理力行成物云者。精研而实体之。然后求先儒所谓考据者。使吾之所见。证诸古制而不谬。然后求所谓辞章者。使吾之所获。达诸笔札而不差。择一术以坚持。而他术固未敢竟废也。

其或多士之中。质性所近。师友所渐。有偏于考据之学。有偏于辞章之学。亦不必遽易前辙。即二途皆可入圣人之道。其文经史百家。其业学问思辨。其事始于修身。终于济世。百川异派。何必同哉。同达于海而已矣。若夫风气无常。随人事而变通。有一二人好学。则数辈皆思力追先哲。有一二人好仁。则数辈皆思康济斯民。倡者启其绪。和者衍其波。倡者可传诸同志。和者又可嬗诸无穷。倡者如有本之泉。放乎川渎。和者如支河沟浍。交汇旁流。先觉后觉。互相劝诱。譬之大水小水。互相灌注。以直隶之士风。诚得有志者。导夫先路。不过数年。必有体用兼备之才。彬蔚而四出。泉涌而云兴。余忝官斯土。自媿学无本原。不足仪型多士。嘉此邦有刚方质实之资。乡贤多坚苦卓绝之行。粗述旧闻。以勖士。亦冀通才硕彦。告我昌言。上下交相劝勉。仰希古昔与人为善取人为善之轨。于化民成俗之道。或不无小补云。

示鳌书院诸生          

陈寿祺

士学古立身。必先重廉耻而敦礼让。廉耻重而后有气节。礼让敦而后有法度。文艺科名。抑其末也。利欲夺则廉耻丧。傲慢长则礼让亡。不知重廉耻乃所以自贵。敦礼让乃所以自尊。自贵自尊皆为己之学。而非为人也。羞恶之心。根于天性。扩充之即宅仁由义之行。孟子曰。人有不为而后可以有为。除其不蠲。保其良贵。则光大高明。凡人世之秽浊。举不得染乎其身。非自贵而何。动作威仪之则。受生于天地而具焉。孔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正衣冠。尊瞻视。则惰慢之气。远于身体。揖逊之道。摄于友朋。所谓敬人者人恒敬之也。非自尊而何。然礼法虽人所易忽。谨厚者尚能循而不失。廉耻则非有坚志强力以持之。尟不渝矣。愚性薄质钝。德凉学荒。闻道恨晚。年与时驰。欿然媿无以裨益于多士。然区区之忱。犹愿与诸生相切劘。厉廉隅。习名教。以求无弃于君子儒而已。因述义利辨科举论知耻说三篇。为诸生警心之助。幸共勉旃。

 义利辨

昔者孔子恶乡愿。孟子辟杨墨。韩子辟佛。程张朱子辟禅学。皆所以正人心。拯流弊。而挽狂澜者也。虽然。杨墨以下。其人率能严取与。谨出处。与夫陋儒鄙夫。相去千里。所惜者。学术之差耳。今则皆无所患。此非其学术之胜于昔也。举世之攘攘熙熙。为利往来。耽耽跾跾。而无所止。尚何暇伪忠信。貌廉洁。标为我兼爱与讲明心见性之学哉。然则今世之药石。在乎明义利之辨而已矣。古之时义与利未尝分也。故易之为书多言利。曰元亨利贞。曰利见大人。曰利建侯。曰利用刑人。曰利御寇。曰利涉大川。曰利用行师。曰利用宾于王。曰利用狱。曰利有攸往。言利若易详矣。尚书盘庚曰视民利用迁。周官曰主以利得民。春秋传曰礼序民人利后嗣。又曰上思利民。六经莫不善言利。盖古者利与义合。故易文言曰利者义之和也。利物足以和义。惟以利物为利。无利非义矣。春秋之时利始与义分。论语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故孔子罕言利。战国之时知有利而不知有义。故孟子力屏绝之。曰亦有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然又曰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则仁义曷尝不利哉。后世知有利而不知有害。然利己必至于害人。害人者未有不害己。孔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程子曰。利者众之所同欲也。专欲益己。其害大矣。贪之甚。则昏蔽而忘理义。求之极。则争夺而致怨仇。然则后世所谓利者。皆祸之耳。与六经之言。岂不相背而驰哉。今天下之汲汲于求利者众矣。其得与失非一端。有立谈而弋取。亦有穷老尽气而不一获。非得失之有命也耶。然将语人曰。利不可得。则人漠然不应。为正告之曰。尔所为皆祸之也。则人变乎色而怵于心矣。变乎色而怵于心。然后可以去利而返之义矣。夫义之与利。争之也微。则平旦分舜跖。执之也勇。则懦夫为夷齐。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岂有所动于其中哉。仁义忠信积于身。故位禄闻誉轻于世。道德问学崇其实。故膏粱文绣绌其华。廉耻名节爱其荣。故腥臊垢浊畏其浼。虽有以利餂之者。奚由而夺志焉。是故学者之于义利。辨之不可不早辨也。如何。孔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为己者无适而非义。为人者无适而非利。精察于一义一利之间。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于动静之几。惧熏莸之反揜。于毫厘之介。惧黑白之相淆。义之所存。虽害不恤。义所不存。虽利不谋。则内外均有以用其力。而日捄过之不暇矣。及其存养既深。诚洞乎义之乐而利之危。则能安贫贱。守进退。异于智穷力索而自己者也。此其人知有义而已。焉知所谓利哉。然而穷不能滥。富不能淫。威不能屈。祸不能加。则有利而无害焉。孝弟称于乡党。敬信行于蛮貊。言而为天下道。动而为天下则。则无义而不利焉。正谊明道之学。孰加于是。不然。为士者。患得而骛利。患得愈甚。骛利愈炽。吾恐舍义而求利者。涉羊肠以凿险巇。履荆榛以伤腓胫。所欲不可遂也。纵令遂其所欲。然而非义之利。如饮酖毒。始虽甘之。终必溃肠裂胃。如聚盗赃。虽饱之。瞬则被刑陨躯。其害有不可胜道者矣。何利之足云。

 科举论

余既为义利辨。冀有以正人心而挽风俗也。然愚以为后世天下之溺于利者。莫烈于庠序科举之士。而农工商贾不与焉。何也。农以收获为利。非力穑则无以食人。工以既廪为利。然非饬材则无以善事。商贾以奇赢为利。然非阜通则无以均输。彼其人之贤否。非有系于国家之重轻也。终日皇皇。固曰惟利是求。顾其所利者。犹皆以利天下之日用而不自私。是亦未尝不挟义以偕行者也。士则不然。其所业皆日从事圣贤之书。而所趣无异乎市井之行。其人皆国家所待之兴贤兴能。以收股肱耳目之用者也。而自束发受经以迄筮仕。谬曰求名。而终日皇皇。尟不为利而忘义。安望成德达材。与夫气节功名有裨于世哉。且挟其聪明材力。竭谋利之术什倍于农工商贾。而其患中于天下国家。则家国天下大不利。苏秦以祸齐。李斯以祸秦。孔仅东郭咸阳以祸汉。元载包佶以祸唐。王安石吕惠卿以祸宋。温体仁周延儒杨嗣昌陈新甲以祸明。踪迹不同。壹皆利之所蛊也。虽然。汉之选举。清议犹存。陈汤贷无节。不为乡里推择。其验也。其选举之目。必以敬长上顺乡里肃政教出入不悖所闻为称首。魏晋九品中正之法。犹稍近古。自隋唐而后。设科专以文辞取士乃驱天下尽纳于利禄之涂矣。计敏夫言贞元以来。文学科第所荣。及其弊也。士子豪气骂吻。游诸侯门。诸侯望而畏之。如刘鲁风姚杰柳棠平曾之徒。其文皆不足取。李益一时文宗。犹曰感恩知有地。不上望京楼。其后如李山甫辈。以一名一第之失。至挟方镇。劫宰辅。则又有甚焉者也。科举盛于唐。而弊极于不可救若此。朱子贡举私议。言大学但为声利之场。掌教事者。徒取其善为科举之文。士之奔趋辐辏而来者。徒为解额之滥。舍选之私而已。师生相视漠如。未尝开之以德行道艺之实。而月书季考。又祗以促其嗜利苟得冒昧无耻之心。又言举子讲习。专务裁翦经文。巧为饾。不惟不成经学。亦复不成文字。而使学者卒岁穷年。枉费日力。以从事于其间。甚可惜也。文文山御试对策。言士大夫家教子。幼则授其句读。择其不戾于时好。不震于有司者。俾熟复焉。及其长也。细书为工。累牍为富。持试于乡贡者以是。较艺于科举者以是。取青紫而得车马也以是。父兄之所教诏。师友之所讲明。利而已矣。归震川言科举之弊。士方没首濡迹于其闲。不复知有人世当为之事。荣辱得丧。缠绵萦系。不可解脱。以至老死而不悟。昔人论科举之弊。与文字之陋。深切着明。千载以来。未之有变。甚者行险徼幸。作奸犯科。诈愚陵弱。乘衅而动。流失败坏不可究诘。廉耻道丧莫此为尤。盖进身之始。已汨于浮浇鄙薄之流而莫能自拔矣。然其源。则由义利不明故也。或问曰。如子言。科举之业。将不可为乎。曰否。不然也。科举者。人生显晦假途于此。安可废也。虽然。为之有道焉。程子云。一月之中。十日为举业。余日即可为学。朱子云。高见远识之士。读圣贤之书。据吾所见。而为文以应之。得失利害。置之度外。虽日应举不累。北溪陈氏云。躬行心得者有素。则形之商订时事。敷陈治体。自有以当人情中物理。潜室陈氏云。应举求合法度。乃道理当然。若不合程度。而萌徼幸之心。不守尺寸。而起冒为之念。则妄矣。由此观之。科举之道可知也。少于塾。道之以德行道艺之实。勿徇时好以希速化。如文山所讥是矣。长升于学。考之躬行心得时事治体之端。勿巧饾以费日力。如朱子所讥是矣。壮举于有司。置其得失利害之私。勿乖尺寸而图冒为。勿争名第以恣狂悖。如敏夫潜室所讥是矣。如是则义。不如是则利。义植其基。而利绝其萌。义正其轨。而利塞其涂。其人能敦善不怠。笃志好学。殚精乎经术之窔。而研究乎当世之务。它日委质立朝。执义而绌言利者。必是人也。行义而利社稷者。亦必是人也。士何负于庠序。而科举何病于义哉。舍此不务。而使以弦诵之躬。为世诟病。谓儒以诗礼发也。可哀也夫。

 知耻说

人之所以为人。恃有耻心而已矣。孟子曰。羞恶之心。义之端也。然四端非是无以立。仁之端非是。则入于内交要誉。礼之端非是。则入于巧言令色足恭。智之端非是。则入于同流合污。故羞恶者。人心之义以为之质。而仁礼智之所由成也。教人者。法令明密。不若激发其耻心之善为转也。孔子论士曰行己有耻。耻者。人之所固有。而士之所严也。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又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士始于有耻。而后终于无耻。丧耻者有二端。弱之为籧篨为见它见。强之为饕餮为梼杌。起秽自臭。腼然安之。所谓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夫至以耻为无所用。则名节不足维。刑罚不足儆。其事尚可问哉。虽然彼丧耻者。岂陷于不知者哉。今夫阛阓之间。盗窃过焉。则众唾而远之。里衖之中。倡伎溷焉。则指而驱之。何也。知耻人也。尔蹴尔之食。行道者与乞人。虽身死而不受。何也。知自耻也。今昼夜之所求。无异于盗窃倡伎之所取。腥垢之所嘬。或愈于行道乞人之所遭。而蝇营狗苟不知所返。岂视其身不若盗窃倡伎乞人哉。弗思甚耳。古之圣人有善知耻者。伊尹是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天下之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知耻若是大也。故后世皆莫不诵伊尹之勇。古之圣人又有善知耻者。伯夷是也。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与恶人言。如衣朝衣朝冠坐于涂炭。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其知耻若是峻也。故后世莫不诵伯夷之清。古之圣人又有善知耻者。柳下惠是也。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不枉道而事人。不以三公易其介。其知耻若是其谅也。故后世莫不诵柳下惠之直。三圣人之道不同。其趋一也。率乎此之所趋而作圣。反乎此之所趋而作狂。取舍之介。荣辱之主。利善之闲。舜跖之分。可不慎乎。孔子欲得不不洁之士而与之。以狷者有所不为也。知耻者也。士不先务知耻。而可与适道者。未之有也。然则学者如之何而法圣人也。曰尚志。尚志则知耻。子耻不孝。弟耻不悌。臣耻不忠。友耻不信。族耻不睦。戚耻不。乡耻不任不恤。居耻不仁。行耻不义。言耻无礼。择术耻不智。耻垄断。无罔利。耻穿窬。无餂言。耻钻穴。无急仕。耻乡愿。无媚世。耻妾妇。无从君。耻小人。无行险徼幸。耻鄙夫。无患得患失。耻禽兽。无旦昼牿亡。耻病于夏畦。无胁肩谄笑。耻如沟浍立涸。无声闻过情。耻齐人为妻妾羞。无求富贵利达。勿自暴也。勿自弃也。操存其本心。慎思之。明辨之。择善而固执之。是之谓君子。

晴川书院规约

彭崧毓

国家之取士。将以求贤也。取士之尚文。将以觇学也。士人之力学。将以致用也。用人之必当。将以成治也。治天下不在文。而文能言治天下之道。大用之则大效。小用之则小效。此士之所以贵也。 朝廷养士。至优且厚。学校之外。又有书院。所以储异。非以纳庸流。士不自拔于庸流之中。则异不出。崧无学。不足以教士。顾尝闻诸师友。知古人所以教士之法。与今日所以重士之意。凡士之所当自勉者。窃为规约如左。愿告多士。使知共勉焉。

一读书不知向道。则庸流之志也。夫志向不专。则信道不笃。孔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孟子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圣贤所言。如此平易。后世争立道学之名。舍切近而务高远。歧径百出。遂不免流入异端。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孟子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韩子曰。由是而之焉之谓道。朱子曰。道者日用事物当然之理。指点皆极亲切。并无奥妙。人能守定此解。用志不纷。则趋向既端。一切邪说诐行。可以不惑。

一读书不辨义利。则庸流之识也。昔陆象山先生会朱子于湖。讲君子喻于义一章。反复推论。剀切动人。听者悚然。朱子叹服。夫义者事之宜也。行而宜之之谓义。行所不宜行则非义矣。孔子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孟子曰。非其义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今书院止知有膏火奖赏。而不思所以设膏火奖赏之义。营营逐逐。岂非象山之所深责哉。

一读书不求实用。则庸流之学也。胡安定先生教授湖州。立经义治事二斋。天下率以为法。今经义犹有言者。治事则未之闻矣。昔孔门通六艺者七十二人。樊迟请学稼学圃。盖误认执御执射之意。至陈相说许行之道。则误而又误也。诸葛武侯读书。略观大意。而隆中伏处。早具王佐之才。范文正作秀才时。即以天下为己任。此其所学。岂小儒能及。周濂溪程明道。皆以治行表见。朱子不得大用。而社仓一法。至今流传。王阳明讲良知之学。人多非之。而平南赣。平思田。其书具在。何非本其所学。发为事功。并无一空言肤语。然则高谈性命犹不足以为学。况于一文一艺争工拙哉。

一读书不立令名。则庸流之行也。夫古人砥行立名。行不成则名不立。孔子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三代以下。唯恐不好名。名者。实之宾也。实至则名自归之。未有实不至而名能虚立者也。汉书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今书院亦争名之地也。争一日之短长。曷若争一生之荣辱。盗名者欺世。败名者辱身。士不可以不慎也。

人范须知自序

盛隆

天位乎上。地位乎下。人位乎中。是之谓三才。人为万物之灵。具于性者有四德。切于身者有五伦。人之名甚尊。而人之责甚重也。昔刘念台先生着人谱。欲学者证其所以为人。而首揭夫证心之学。冯山公尝为之梓。并率同志共体而行之。夫君子之为善也。尽其所当为。务乎人之实而已。其去恶也。绝其所不可为。别乎人之异于禽兽而已。福善祸淫之说。有弗计焉。然书言惠迪吉从逆凶惟影响。易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理与数固不容诬也。君子衡理不衡数。理足以范天下之君子。而言福。然后足以引天下之中人。言祸。然后足以惧天下之小人。善乎陆宗楷之言曰。不求报而为善。不畏报而去恶者。圣贤之心。知善恶之无不报。而益不敢不为善不敢不去恶者。即吾人勉为圣贤之心。推吾不敢不为善不敢不去恶之心。力谈因果。旁引曲证。惟恐人之不求报与不畏报。则即体夫圣贤与人为善之心。而其感人尤易入。予生平无他好。最喜观古今名人善书。凡前言往行之散见于史传语录。及各自成集。有足以维世道正人心。为后人所矜式者。罗致之。置诸座右。每日必阅数篇。觉身心收摄。循渐向理。不独变化气质。且能养人精神。今年七十有八矣。目力尚强。惓惓于怀不敢释。思欲付之剞劂。以公同好。爰本曩所手辑。为之分其格。详其目。先以广义。继以征事。颜之曰人范须知。范者法也。模也。常也。天下事。惟知之而后行之。朱子所谓知行并进也。浅之为愚夫妇可与知能。而推而极之。为贤知之所莫能外。人之欲善。谁不如我。愿世之阅是编者。广为流通宣布。俾天下共晓然于人之名不可负。人之责有必归。一道德而同风俗。是亦成己成人之一则也夫。

 先君子平生著述未有专集晚年手辑人范须知六卷分门别类各具精义巳刊置家塾广为传播自序一篇尤揭为人要恉谨录入学术法语一门略存彝训兹编所续亦犹先志也男康谨识

答倭艮峰先生书          

吴廷栋

昨接覆函。备承教益。敬惟德政日新。诚心所孚。自必有妙于潜移默化者。曷胜翘企。来谕剖析仁义之相为体用。足征近日精进之功。自勘之严。实有所得。非仅托空言者比。窃谓孟子首以仁义并言。虽本孔子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之语。惟处处提出义字。以破除利字。尤为大有功于人心。盖后世人心陷溺之深。皆由利之一字中之耳。其受病之浅深。即为人品之高下所由判。苟不能将此根株。拔除净尽。恐立终不坚牢。虽平日砥砺名节。讲求经济。或时见色箪豆。失声破釜。识者固早卜其智浅力薄。难期负荷艰巨。不待猝临事变而后知其不足恃也。此非必有意作伪也。抑正由夙昔立心制行。于义字界限决择不精。持守不力。其心髓中隐为利字所夺。遂不觉浸淫以至此耳。可惧之甚也。况名与利虽有清浊之分。而其为利心则一。今之陷于利者。人或知戒。而以名罔利者。人鲜知戒。至谈明体达用之学。而存急功近名之心。则人并不知其为可戒。学者不先打破此关。恐此生实无可驻足之地矣。敢质之先生以为何如。

答高旭堂书 

罗泽南

前辱手书。具悉爱我厚意。且以仆前日所论。可备采择。更询刍荛以药旧习。是可见旭堂之虚怀。益可见旭堂之进境也。吾人用功以治心为要。心也者。帅也。耳目口体。卒徒也。帅强则士卒用命。指挥无不如意。帅弱则士卒骄悍。肆出而不可制。是故人不能正其心。则耳目口体。无不足为心害。虽然。心立矣。耳目口体。皆欲其退而听命矣。养之不得其道。则亦无以祛其欲而全其天。何哉。大道之蕴。至深至微。得其粗必穷其精。得其表必穷其里。偶然涉猎。遂谓会其旨要。此中之奥妙。不复为之详察。是虽日取数十卷读之。亦无所得于其心。及见之行事。未有能缜密者。此其心粗也。圣域贤关。非一蹴所能几及。必持之以恒久。需之以时日。寸累尺积。从容涵泳。而后可底于成。以远大之功程。遽期效于旦夕。不复循序渐进。以次臻于高明之域。则行远不能自迩。登高不能自卑。躐等之弊生。助长之病起矣。此其心躁也。一心之微。天下之理无不具。必扩其度量。广集众善。如大海然。纳之以百川。而莫见其盈也。如深谷然。投之以众物。而莫见其满也。参考众说。以求至善之所在。始足以尽吾心而知吾性。故谦则受益。满必招损。使执一说而众说遂有不能入。偏立一见而他人之见遂有所不能受。必至师心自用。滞于一隅。而莫能汇大道之全矣此。其心隘也。人受天地之中以生。为圣为贤。祗尽一己分内事。惟学成德立。出吾言以发斯世之聋瞶。古圣人著书立说。以明道也。非以争名也。纔窥宫墙。即思垂著述于后世。是皆外面起见。用功虽超乎流俗。立心实中于功利矣。且立言必先知言。格致未深。遽思编集众说。针灸庸流。何异乳儿舌刃止。思论天下大事哉。此其心杂也。粗则不能精其心以穷一己之理。躁则不能永其心以竟一己之功。隘则不能宏其心以集一己之善。杂则不能一其心以复一己之性。况乎其进锐者。其退必速。始恃其壮往之气。思欲成功于一时。久无所获。则必厌弃而不肯进。而耳目口体。无不投闲抵隙。以为一心之害。是。粗心躁心隘心杂心不去。而怠心又因是而生矣。如军令严肃。士卒畏威。而大将暴虐。终不足以服其心。必至于离德解体。军令有所不能行者。旭堂以颖悟之资。兼果敢之力。实吾辈所深畏。特观理或粗。求效或躁。取善或隘。用心或杂。如吾前所云云者。今自知其为痼疾。广搜药石以医之。则有不难起沈于一朝者。旭堂勉乎哉。格致者。所以穷此心之理。诚意正心。乃工夫下手处也。修齐治平。根于心而次第以施之者也。精其心而于事物之理无不欲其穷。永其心而于道德之功无不欲其竟。宏其心而于天下之益无不欲其集。一其心而于天命之性无不欲其复。发愤以修其业。从容以俟其成。夫如是吾之心日扩。吾之力日固。怠心不生。道心弥存。斯可以袪吾欲而全吾天。以造圣贤之阃域矣。旭堂勉乎哉。夫知病不难也。知病而能求药为难。余受病最深。何能医君之病。然先圣先贤之书具在。无不可案证以求方也。古人谓人主用兵。不难于将兵。而难于将将。吾人进德。不难于应事。而难于养心。心得其养。又何疾之不可除。何病之不可医乎。旭堂勉乎哉。令叔云亭先生江右之行果否。想家政日多。此际亦难骤往。以令叔天怀之沈静。识见之高明。立品之清洁。深足为旭堂药石。使得日侍其侧。亲聆训诲。吾知旭堂之受益。必有无穷者。别情缱绻。言不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