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理学心学之误原亦很明了, 实行一种学术的大国亡国了,这种思想无论如何都是有问题的。所以宋明理学心学之误之不言自明的,这就是儒学佛教化、内向化转向的下场,这么惨痛的教训难道我们还没记住吗?所谓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伤疤仍在,痛却不见得有了。今看任公斯文,实为近代儒家内反思儒学较深者。国有高士,斯族之福也。
宋明理学心学的内向化转向已经达到变态的地步。理学在朱子那里还只是形式上的借用佛道的本体论,但到了王阳明的心学,儒学已经完全佛教化了,它还和禅宗有什么区别?这当然是封建统治者所乐见的。内向化转向失去了原始儒学的刚健活力,只重修、悟更是耗尽了民族心力,教训何其惨痛!
理学、心学固然保住了儒学的800年正统地位,但我们一讲理学,蒙古就笑了;我们一讲心学,满人就笑了;今天讲心学讲禅意,笑的是谁呢?
宋明儒学是在佛道的压力下互相同化产生的,今天国学是在现代科学压力下遇到的困境。如今再以面对佛老的方式面对“近代科学”之挑战/压力,岂不是刻舟求剑/泥古不化而遗笑大方吗?
后代儒生对“智”无能力开新出近代科学,只好把智用到了仁上,如何因智成圣,就成了智的主要消耗用途,王阳明的心学就是这个路子。“格物”是为成“仁”,到王阳明那里,物也懒得格了,干脆格心,格感性。这种把理性用到感性上的路子,现在看来是笑话;所谓“人心唯危”,智总要有个消耗的路子,这深深地反映了人类在探寻进程中的无奈。
在一个健全的法治社会,礼治的相对基础作用会有所降低,加之今有近代科学,则智有所着落,人名可符其实矣,仁智可各得其所哉。”
斯国历二千年之之封建统治、固权驭民之术已是十分纯熟。先后有分封、酷法、外戚、藩镇、军队、暴民之乱,后世吸收经验皆已有成功化解“内乱”之术。故至于宋,则王朝再也不会亡于内,只会亡于外。明亦然。慈禧言“宁与友邦,不与家奴”,此话自有其深刻见解及充分信心,皇家是宁亡于外不亡于内。斯文之弱斯民之苦皇权之固宋明之学与有力焉,此固斯文之大悲哀处。
近时学界一直不大看得起清代学术,认为只是考据、词章之学。我原不大重视清代学术,看得也少,但近日得梁任公《近代中国三百年学术史》,始知颜习斋,惊于其见之深。任公之行识近代无人可及,任公极推崇颜氏,此书亦有其大贡献在。(第十章)
颜氏生于明崇祯八年,卒清康熙四十三年(1635-1704),其时学者激于宋亡于元、明亡于清,必有大苦楚在,亦必深刻反思宋明学问之敝,颜氏之学可谓扫除宋明之敝、返回孔孟本意最彻底者。若颜氏之学得行于时,则斯文斯国必无清未之危耻。然斯学虽必有大功于国人,但亦必危清皇家之统治,皇家又怎能用之。
以曾国藩之智勇岂能不知宋明之敝、颜氏之功。然曾氏外示固守宋学,示拙而已。于斯族无益却大益其家,智乎愚乎?皇家以宋明之学为取士之道,学人亦以此为谋食之途,则清之蹈宋明之覆辙必矣。
宋明积敝太深,今日犹然。本不得不为文深入驳之,今知有颜氏之学,可以省去好多力气,亦可知儒家学者在有清一代还有担当者在,很开心。然我还没看到颜氏原书,不过任公之文甚好,不必我再作赘评。
现附一段任公文于下:“习斋、恕谷抱这种宏愿,想要转移学风,别造一个新社会。到今日二百年了,到底转移了没有?哎!何止没有转移,只怕病根还深几层哩。若长此下去吗?那么,习斋有一番不祥的预言,待我写来。他(习斋)说:
文盛之极则必衰。文衰之返则有二:一是文衰而返于实,则天下厌文之心,必转而为喜实之心,乾坤蒙其福矣;……一是文衰而返于野,则天下厌文之心,必激而为灭文之念,吾儒与斯民沦胥以亡矣。如有宋程朱党伪之禁,天启时东林之逮狱,崇祯末张献忠之焚杀,恐犹未已其祸也。而今不知此几之何向也?《易》曰:‘知几其神乎?’余曰,知几,其惧乎?”《存学编》卷四
呜呼!今日的读书人听啊,自命知识阶级的人听啊,满天下小百姓厌恶我们的心理一日比一日厉害,我们还在那里做梦。习斋说“未知几之何向”?依我看,“灭文”之几早已动了,我们不“知惧”,徒使习斋、恕谷长号地下耳!”
清初学者之见,今之学者观此言作何感想,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