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右军过江观览名刻,叹学卫夫人书徒费岁月。故学书者以当知所终宗尚,乃能知所用力,至于临摹之功,丹墨之妙,皆宜精究也。
宗学
右军云:顷寻诸名书,钟、张信为绝伦,其馀不足观。 张旭云:妙在执笔,令其圆畅,勿使拘挛。其次识法,须口传手授,勿使无度,所谓笔法也。其次在布置,不慢不迫,巧使合宜。其次变通适怀,纵合规矩。其次纸墨精佳。 虞世南云:掇笔往来,悬管自在,但取体势雄壮,不可拘其小节。右畏惧生疑,否臧不决,动用迷于笔前,振动惑于手下,师心固乎独见,弟子执其寡闻,耻请问于智人,忌艺能之胜己,若欲造玄,未之见也。 张怀瓘云:大物芒芒,各归其根,复本谓也。书复于本,上则法于自然,次则归乎篆籀,又其次者师于钟、王。夫学钟、王尚不继虞、褚,况冗冗者哉。 又云:一点一画,意态纵横,偃亚中间,绰有馀裕。然字峻秀类于生动,幽若深远,焕若神明,以不测为量者,书之妙也,是曰无病。勤而行之益佳,若有方阔齐平,支体肥遁,布置逼仄,有所不容,棱角且形,神气昏蒙,以浓墨为华者,书之困也,是曰病甚,稍须毒药以攻之。孙过庭云:趋变适时,行书为要,题勒方富,真乃居先。草不兼真,殆于专谨;真不通草,殊非翰札。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草乖使转,不能成字,真亏点画,犹可记文。回互虽殊,大体相涉。故亦旁通二篆,俯贯八分,包括篇章,涵泳飞白。若毫厘不察,则胡越殊风者焉。至如钟繇隶奇,张芝草圣,此乃专精一体,以致绝伦。伯英不真,而点画狼籍,元常不草,使转纵横,自兹以降,不能兼善者,有所不逮,非专精也。虽篆籀、章草,工用多变,而济成厥美,各有攸宜。篆尚婉而通,隶欲精而密,草贵流而畅,章务检而便。然后凛之以风神,温之以妍润,鼓之以枯劲,和之以闲雅,故可达其情性,形其哀乐。 又云:贵能古不乖时,今不同弊。但右军之书,代多称习,良可据为宗匠,取立旨归。岂惟会古通今,亦乃情深调合。致使摹拓日广,研习岁滋,先后著名,多从散落,历代孤绍,非其效欤?夫运用之方,虽由已出,规模所设,信属目前。差之一毫,失之千里。苟知其术,适可兼通,心不厌精,手不忘熟。若运用尽于精熟,规矩得于胸襟,自然容与徘徊,意先笔后,潇洒流利,翰逸神飞。亦犹弘羊之心,预乎无际;庖丁之目,不见全牛。若思通楷,则少不如老;学成规矩,则老不如少。思则老而愈妙,学乃少而可勉。勉之不已,抑有三时,时然一变,极其分矣。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会通之际,人书俱老。 李华云:大抵字不可拙,亦不可巧,不可今,不可古,华质相半可也。钟王之法,悉而备矣。近世虞世南深得其体,别有婉媚之态。 徐季海云:张伯英临池学书,池水尽墨。永禅师登楼不下,四十馀年。张公精熟,号为草圣;永师拘滞,终著能名。以此而言,非一朝一夕所能尽美。俗云:书无百日工。盖悠悠之谈也。 临池诀云:第一用纸墨,第二认势,第三裹束,第四真如立,第五行如走,第六上稀,第七中匀,第八下密。 张敬玄云:初学必先真书。便学纵体为宗主,真体难成矣。 宋高宗云:士于书法必先学真书,以八法俱备,不相附丽,至侧字亦可正读。不论本体,盖篆籀之遗风。若楷法既到,则肆笔行草,自然臻妙。 朱文公笔法铭云:握管濡毫,伸纸行墨,一于其间,点点画画,放意则荒,取妍则惑,必有事焉,神明其德。 姜尧章云:下笔尽仿古人则少神气,专务遒劲则俗病不除。又云:或者专喜方正,极意欧、颜,或者专务匀圆,留心虞、永。或为体须稍匾则自然平正,此又徐会稽之病;或谓欲其萧散则自不尘俗,此又王子敬之风,岂足以尽书法之美哉!欧阳率更虽结体太拘,而用笔特备众美,虽少楷则,而翰墨洒落,追踪钟、王,来者不能及矣。颜、柳结体虽异,用笔复溺一偏,书法一变。字画刚劲高明固不为无助,而晋、魏之风轨扫地矣。僧传曰:政禅师工书,笔法绝如晋、魏间人,常笑学者临法帖曰:彼皆知翰墨为贵者,其工皆有意,今童子书画多纯笔,可法也。
临摹
笔势论云:始书之时,不可尽其形势。一遍正脚手,二遍少得形势,三遍微微似本,四遍加其遒润,五遍兼加抽拔。如其生涩,笔下不滑,两行一度,创临惟须笔滑,不得计其遍数。 唐太宗云:朕少时频遭阵敌,必自指挥。观行阵即知其强弱,每取吾弱对其强,以吾强对其弱。敌犯吾弱,追奔不逾百数十步;吾击其弱,必突过其阵,自背而反击之,无不大溃。多用此制胜,思得其理深也。今吾临古人之书,殊不学其形势,惟在求其骨力,及得其骨力,而形态自生耳。然吾之所为,皆先作意,是以果能成也。张怀瓘云:夫简兵则触目而是,择将则万不得一。故与众同者俗物,与众异者奇材。书亦如然。为将之明,必不披图讲法,明在临阵制胜。为书之妙,必不应文按本,妙在应变,无方皆能,遇事从宜,决之于度内者也。虞安吉云:未解书意者,一点一画皆求象本,乃转自取拙,岂成书耶。 姜尧章云:摹书最易。唐太宗云:卧王濛于纸上,坐徐偃于笔下,可以嗤笑子云。唯初学者不得不摹,亦以节度其手,易于成就,皆须是古人名笔,置之几案,悬之座右,朝夕缔观,思其运笔之理,然后可以摹临。其次双钩蜡本,须精意摹拓,乃不失位置之美耳。临书易进,摹书易忘,经意与不经意也。夫临摹之际,毫发失真则神情顿异,所贵详谨。 又云:字书专以风神超迈为主,刻之金石,其可苟乎!摹字之法,须墨晕不出字外,或填其内,或朱其背,正得肥瘦之本体。虽然,犹贵于瘦劲,使工刻之,又从而刮治之,则瘦者亦肥矣。双钩时须倒置之,使无容私意于其间,诚使下本明,上纸薄,倒钩何害?若下本晦,上纸薄,却须能书者为之,发其笔意可也。夫锋芒者,盖字之精神,大抵双钩多失,又须朱其背时稍致意焉。
丹墨
右军云:纸刚用软笔,纸柔用硬笔。纯刚如锥画石,纯柔如泥印沙,既不圆畅,神格亡矣。书石同纸刚例,盖其相得也。又云:用笔着墨不过三分,不得深浸,毛弱无力,墨用松节同研,久弥佳矣。 米元章画史云:古书画皆圆,盖有助于器。唐皆凤池研,中心如瓦凹,故曰研瓦,一援笔,因凹势锋已圆,书画安得不圆?今研如心,平如砥,一援笔则褊,故字亦褊。又近有钅敖心凸研,援笔即三角,安得圆哉!姜尧章云:欲刻者不失真,未有若书丹者。然笔得墨则瘦,得朱则肥,故书丹尤以瘦为奇。而圆熟美润常有馀,燥劲古老常不足,朱使然也。又云:作楷欲干,然不可太燥。行草则燥润相杂,润以取妍,燥以求险。墨浓则笔滞,墨燥则笔枯。笔欲锋长劲而圆,长则含墨可以运动,劲则有力,圆则妍美。盖纸笔墨皆书法之一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