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人关于德育之意见,前所作《论公德》《论私德》两篇,既已略具。本书即演前文宗旨,从事编述。
《记》有之,“有可得与民变革者,有不可得与民变革者。”窃以为道德者,不可得变革者也。近世进化论发明,学者推而致诸各种学术,因谓即道德亦不能强违此公例。日本加藤弘之有《道德法律进化之理》一书,即此种论据之崖略也。徐考所言,则仅属于伦理之范围,不能属于道德之范围(道德之范围,视伦理较广。道德可以包伦理,伦理不能尽道德)。藉曰道德,则亦道德之条件,而非道德之根本也。若夫道德之根本,则无古无今无中无外而无不同。吾尝闻之子王子之言矣,曰:“良知之于节目事变,犹规矩尺度之于方圆长短也。节目事变之不可预定,犹方圆长短之不可胜穷也。故规矩诚立,则不可欺以方圆。而天下之方圆,不可胜用矣。尺度诚陈,则不可欺以长短,而天下之长短不可胜用矣!良知诚致,则不可欺以节目事变,而天下之节目事变不可胜应矣!”夫所谓今之道德当与古异者,谓其节目事变云尔。若语于节目事变,则岂惟今与古异,抑且随时随地随事随人在而皆可异。如人民服从政府,道德也,人民反抗政府,亦道德也,则因其政府之性质如何,而所以为道德者异。缄默谨言,道德也,游说雄辩,亦道德也,则因其发言之目的如何,而所以为道德者异。宽忍包荒,道德也,竞争权利,亦道德也,则因其所对之事件如何,而所以为道德者异。节约俭苦,道德也,博施挥霍,亦道德也,则因其消费之途径如何,而所以为道德者异。诸如此者,其种类恒河沙数,累万纸而不能尽也。所谓道德进化论者,皆谓此尔。虽然,此方圆长短之云,而非规矩尺度之云也。若夫本源之地,则放诸四海而皆准,俟诸百世而不惑。孔子所谓一以贯之矣。故所抄录学说,惟在治心治身之要。若夫节目事变,则胪举难殚。恃原以往,应之自有余裕耳。
公德私德,为近世言德育者分类之名词。虽然,此分类亦自节目事变方面观察之,曰某种属于公之范围,某种属于私之范围耳。若语其本原,则私德亏缺者,安能袭取公德之美名,而仅修饰私德而弁髦公德者,则其所谓德已非德。何以故?以德之定义与公之定义常有密切不能相离之关系故。今所抄录,但求诸公私德所同出之本。若其节目,则《刘蕺山人谱》及东人所著《公德美谈》之类,亦数倍此编之卷帙,不能尽耳。
本编所抄录,全属中国先儒学说,不及泰西,非敢贱彼贵我也。浅学如鄙人,于泰西名著,万未窥一,凭藉译本断章零句,深惧灭裂以失其真,不如已已。抑象山有言:“东海西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治心治身本源之学,我先民所以诏我者,实既足以供我受用而有余。孔子曰:“知及之,仁守之。”又曰:“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不失。”窃谓守而不失,然后其物乃在我。否即博极寰海,亦口耳四寸之间耳。语曰:岂卖菜也,而求添乎?守为日道损之义,虽见诮固陋,所不敢辞。
本编不可以作教科书,其体裁异也。惟有志之士,欲从事修养以成伟大之人格者,日置座右,可以当一良友。其甄录去取之间,与夫所言进学之途径次第,及致力受用之法门,自谓颇有一日长。不然,安取剿说以祸枣梨也。若夫学校用本,尚思别述。杀青之期,不敢言耳。
乙巳十一月,著者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