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顺:
三天前有封长信分给你们三人的,想已收。
思永昨天回到天津了(今天过节),今日正发一电,由巴黎使馆转思成,叫他务必尽七月底到家,赶着筹备他的学校新班(东北大学),他若能如期赶到,还可以和思永聚会几天哩。
北京一万多灾官,连着家眷不下十万人,饭碗一齐打破,神号鬼哭,惨不忍闻。别人且不管,你们两位叔叔、两位舅舅、一位姑丈都陷在同一境遇之下(除七叔外,七叔比较的容易另想办法),个个都是五六十岁的人,全家十几口,嗷嗷待哺,真是焦急杀人。现在只好仍拼着我的老面子去碰碰看,可以保全得三两个不?我本来一万个不愿意和那些时髦新贵说话(说话倒不见得定会碰钉子),但总不能坐视几位至亲就这样饿死,只好尽一尽人事(廷灿另为一事,他是我身边离不开的人,每月百把几十块钱,我总替他设法)。若办不到,只好听天由命,劝他们早回家乡,免致全家做他乡馁鬼。
你二叔大概有些少积蓄,可勉强支持一两年;十四舅大约可坐食一年;七叔倒好,他有打算,他这两年内居然积下一千多,回家去歇年把,没有职业也还可以;十五舅和姑丈最不了,手边一文俱无,孩子却都成打。)
你前几次来信,都说从你那边招呼家用,本来是用不着的,但现在计划下来,很要几项特别支出:其一是思永盘费一千元,本来早在预算内的;其二福鬘在燕京大学还有两年或三年,十四舅是断不能供给了,我只好担起,打算趁思永未放洋以前交他;其三若七叔、姑丈、十五舅他们回家乡连盘费也没有,到万不得已不能不借(送)给他们,或许要千金也不定;其四现在修理房子,不知不觉也用去千元。这样东一笔西一笔下来,今年家用怕有点不敷了。希哲能多费点心血找三几千元弥补弥补,便不至受窘了。但现时也用不着,找得后存在你们那里听信便好。
我自己零用呢,很节省,用不着什么,除了有些万不得已的捐助借贷外,就只爱买点书,我很想平均每月有二百元(平常若没有特别支出,每月尚可腾出此数)的买书费,对于我的读书欲也勉强充足了,若实不够用时,此项费暂省也得。
京津间气象极不佳,四五十万党军屯聚畿辅(北京城圈内也有十万兵,这是向来所无的现象)。所谓新政府者,不名一钱,不知他们何以善其后。党人只有纷纷抢机关、抢饭碗(京津间每个机关都有四五伙人去接收),新军阀各务扩张势力,满街满巷打旗招兵(嘴里却个个都说要裁兵)。你想这是何等气象,只怕过八月节时,不全像端节的和平哩。
全家都去看电影,我独自一人和你闲谈这几张纸。
爹爹 六月二十三日
思成他们在家十几天真快乐(中间入京两次,真正享家庭快活不过两礼拜内外),除了陪我闲谈外,大抵他们总是和十来年惯例一样,以王姨的卧房当俱乐部,在那里瞎谈家常,他们最喜欢拉老郭谈,每晚把我催眠之后,便叫老郭嚼牙根嚼到一两点。顺儿听见这种生活,想也恨不得快点飞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