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总算我最近两个月来最清闲的日子,正在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拿着一部杜诗来吟哦。思顺十一月二十九日、十二月四日,思成十二月一日的信,同时到了,真高兴。
思成信上说徽音二月间回国的事,我一月前已经有信提过这事,想已收到。徽音回家看他娘娘一趟,原是极应该的,我也不忍阻止,但以现在情形而论,福州附近很混乱,交通极不便,有好几位福建朋友们想回去,也回不成。最近几个月中,总怕恢复原状的希望很少,若回来还是蹲在北京或上海,岂不更伤心吗?况且他的娘,屡次劝他不必回来,我想还是暂不回来的好。至于清华官费若回来考,我想没有考不上的。过两天我也把招考章程叫他们寄去,但若打定主意不回来,则亦用不着了。
思永回国的事,现尚未得李济之回话。济之(三日前)已经由山西回到北京了,但我刚刚进城去,还没有见着他。他这回采掘大有所获,捆载了七十五箱东西回来,不久便在清华考古室(今年新成立)陈列起来了,这也是我们极高兴的一件事。思永的事我本礼拜内准见着他,下次的信便有确答。
忠忠去法国的计划,关于经费这一点毫无问题,你只管预备着便是。
思顺们的生计前途,却真可忧虑,过几天我试和少川切实谈一回,但恐没有什么办法,因为使领经费据我看是绝望的,除非是调一个有收入的缺。
司法储才馆下礼拜便开馆,以后我真忙死了,每礼拜大概要有三天住城里。清华功课有增无减,因为清华寒假后兼行导师制,这是由各教授自愿的,我完全不理也可以,但我不肯如此。每教授担任指导学生十人,大学部学生要求受我指导者已十六人,我不好拒绝。又在燕京担任有钟点,燕京学生比清华多,他们那边师生热诚恳求我,也不好拒绝。真没有一刻空闲了。但我体子已完全复原,两个月来旧病完全不发,所以很放心工作去。
上月为北京学术讲演会作四次公开的讲演,讲坛在旧众议院,每次都是满座,连讲两三点钟,全场肃静无哗,每次都是距开讲前一两点钟已经人满。在大冷天气,火炉也开不起,而听众如此热诚,不能不令我感动。我常感觉我的工作,还不能报答社会上待我的恩惠。
我游美的意思还没有变更,现在正商量筹款,大约非有万金以上不够(美金五千),若想得出法子,定要来的,你们没有什么意见吧?
时局变迁极可忧,北军阀末日已到,不成问题了。北京政府命运谁也不敢作半年的保险,但一党专制的局面谁也不能往光明上看。尤其可怕者是利用工人鼓动工潮,现在汉口、九江大大小小铺子十有九不能开张,车夫要和主人同桌吃饭,结果闹到中产阶级不能自存,我想他们到了北京时,我除了为党派观念所逼不能不亡命外,大约还可以勉强住下去,因为我们家里的工人老郭、老吴、唐五三位,大约还不致和我们捣乱。你二叔那边只怕非二叔亲自买菜,二婶亲自煮饭不可了。而正当的工人也全部失业。放火容易救火难,党人们正不知何以善其后也。现在军阀游魂尚在,我们殊不愿对党人宣战,待彼辈统一后,终不能不为多数人自由与彼辈一拼耳。
思顺们的留支似已寄到十一月,日内当再汇上七百五十元,由我先垫出两个月,暂救你们之急。
寄上些中国画给思永、忠忠、庄庄三人挂于书房。思成处来往的人,谅来多是美术家,不好的倒不好挂,只寄些影片,大率皆故宫所藏名迹也。
现在北京灾官们可怜极了。因为我近来担任几件事,穷亲戚穷朋友们稍为得点缀。十五舅处东拼西凑三件事,合得二百五十元(可以实得到手),勉强过得去,你妈妈最关心的是这件事,我不能不尽力设法。其余如杨鼎甫也在图书馆任职得百元,黑二爷(在储才馆)也得三十元,玉衡表叔也得六十元,许多人都望之若登仙了。七叔得百六十元,廷灿得百元(和别人比较),其实都算过分了。
细婆近来心境渐好,精神亦健,是我们最高兴的事。现在细婆、七婶都住南长街,相处甚好,大约春暖后七叔或另租屋住。
老白鼻一天一天越得人爱,非常聪明,又非常听话,每天总逗我笑几场。他读了十几首唐诗,天天教他的老郭念,刚才他来告诉我说:老郭真笨,我教他念“少小离家”,他不会念,念成“乡音无改把猫摔”。他一面说一面抱着小猫就把那猫摔下地,惹得哄堂大笑。他念:“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又一杯,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总要我一个人和他对酌,念到第三句便躺下,念到第四句便去抱一部书当琴弹。诸如此类每天趣话多着哩。
我打算寒假时到汤山住几天,好生休息,现在正打听那边安静不安静。我近来极少打牌,一个月打不到一次,这几天司马懿来了,倒过了几回桥。酒是久已一滴不入口,虽宴会席上有极好的酒,看着也不动心。写字倒是短不了,近一个月来少些,因为忙得没有工夫。
民国十六年一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