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國子學石經》跋
右《唐國子學石刻九經》,《易》九卷,二萬四千四百三十七字。《書》十三卷,二萬七千一百三十四字。《詩》二十卷,四萬八百四十八字。《周官禮》十卷,四萬九千五百十六字。《儀禮》十七卷,五萬七千一百十一字。《禮小戴記》二十卷,九萬八千九百九十四字。《春秋左氏傳》三十卷,十九萬八千九百四十五字。《公羊氏傳》十卷,四萬四千七百四十八字。《穀梁氏傳》十卷,四萬二千八十九字。《孝經》一卷,二千一百一十三字。《論語》十卷,一萬六千五百九字。《爾雅》二卷,一萬七百九十一字。開成二年,都檢校官、銀青光祿大夫、右僕射、兼門下侍郎、判國子祭酒、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太清宮使、兼修國史、上柱國、滎陽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鄭覃勘定勒石本也。新舊《唐書》載覃奏起居郎集賢殿學士周墀、水部員外郎集賢殿直學士崔球、監察御史張次宗、禮部員外郎孔溫業四人校定。又《冊府元龜》載文宗命率更令韓泉充詳定官。而題名於石者,有四門館明經艾居晦陳玠、又文學館明經不知名一人、將仕郎守潤州句容縣尉段絳、將仕郎守秘書省正字柏暠、將仕郎守四門助教陳莊士、朝議郎知沔王友、上柱國賜緋魚袋唐元度、朝議郎守國子毛詩博士上柱國章師道、朝散大夫守國子司業騎都尉賜緋魚袋楊敬之,並覃共十人。顧國史所記者,題名不書。題名書者,國史亦不紀。不可解也,石經文,劉柳譏其字乖師法,然終勝今監本坊本,儲藏家不可不以此插架焉。
○榆次縣三唐碑跋
去榆次縣三十里趙村,有穹碑三,中央一通僕地,折為二段,《贈太保李良臣碑》也。其辭李宗閔撰,楊正書,立於長慶二年。右一通,《安定郡王李光進碑》也,其辭令狐楚撰。子季元書,立於元和平蔡之後。左一通,《太尉李光顏碑》也,其辭李程撰,郭虔書,立於開成五年。良臣本河曲部落稽阿跌之族,襲雞田州刺史,隸朔方軍。其稱太保者,以子貴贈官。光進、光顏,皆以功蓋天下,時人以大小大夫別之。兄弟孝睦載於舊史,而碑稱光顏平吳元濟師旋,請於朝葬其兄,則史傳所未及。又碑書光進為安定郡王,史沒其文,吾意碑辭定不誣矣。
○《九經字樣》跋
張司業《五經文字》,始塗於土,繼雕於版,歲久傳寫,點畫參差。於是開成中,沔王友朝議郎翰林待詔唐玄度,依司業舊本,參詳改正,撰《新加九經字樣》一卷,請附《五經文字》之末,兼請於國學創立石經,今長安所存石經,雖鄭覃輩成之,其議實發於玄度也。王伯厚稱其辯正書文,頗有依據。蓋自後周廣順中,田敏進印版二部後,石本之外,鏤版更無人矣。
○書張處士《瘞鶴銘辨》後
石墨之傳於今,有難以驟讀者。《天發神讖》,石斷而為三。《瘞鶴銘》裂而為四,又失其腹,由是釋文不符,覽古者,闕其疑可也,移易增益其辭不可也。曩在白下,得祥符周雪客《神讖碑考》,既序而傳之矣。淮陰張力臣乘江水歸壑,入焦山之麓,藉落葉而仰讀《瘞鶴銘辭》,聚四石繪作圖,聯以宋人補刻字,倫序不紊,且證為顧逋翁書。蓋逋翁故宅雖在海鹽之橫山,而學道句曲,遂移居於此。集中有《謝王郎中見贈琴鶴詩》,鶴殆出於性所好,斯瘞之作銘,理有然者。自處士之圖出,足以息眾說之紛綸矣。力臣名召,精書法,嘗為顧處士炎武寫《廣韻》及《音學五書》,手摹家藏鼎彝款識遺予。惜不營生產,沒後盡散失,並傳刻棗木悉歸之閩人,可歎也。
○《湖州天寧寺尊勝陀羅尼石幢》跋
湖州天寧寺,建自陳永定三年,武宣章皇後故宅也。曰龍興、曰孝義、曰萬壽、曰報恩光孝,寺額屢更。其曰天寧者,仍吳越武肅王所更額也。相傳寺有尊勝陀羅尼石幢一十四座,今其八尚存。文可辨識者,一建於大中元年十一月,後題刺史令狐姓名。一建於大中二年八月,後題刺史蘇特姓名。書者,曹巨川也。一建於大中十二年四月,書者,淩渭也。一建於會昌元年十一月,書者,胡季良也。一建於咸通十一年三月,又斷石一,平望芮文琛立。後題乾符六年四月,蓋平望驛時屬烏程澄源鄉宜陽里,故張承吉詩云:“一派吳興水,西來此驛分。”斯其證矣。巨川、渭莫考季良,見《宣和書譜》,載其行草書各五種。考諸家記錄金石文字,太和八年湖州德本寺碑陰,係季良正書。寶曆二年杭州《大覺禪師碑》,元和二年《平李錡紀功碑》,均係季良八分書。元和四年國子司業《辛璿碑》,九年永興寺《僧伽和尚碑》,均係季良篆額。是季良於書法諸體精熟,不獨行草見長矣。惜也幢第稱曰處士,而不著其里貫。疑即州人至繪畫人魚簡,則畫譜未詳,僅見於此。予友鄭元慶芷畦撰《湖州府誌》。手拓諸幢文見示,予嘉其見聞之周洽也,書冊尾歸之。
○《唐阿育王寺常住田碑》跋
右《唐阿育王寺常住田碑》,秘書監正字郎萬齊融撰,其初趙州刺史徐嶠之書。既隳於寇,明州刺史於季友、於僧惠印所睹舊文,邀處士范的重書,太和七年冬事也。寺建於晉太康二年,田賜於宋元嘉二年,額更於梁普通三年,釋道宣錄神州塔寺,以是塔居第一焉。碑題越州都督府鄮縣者,齊融。神龍中,與賀知章、賀朝、張若虛、邢巨、包融等,俱以吳越之士知名,見劉柳《唐書•文苑傳》。國秀、搜玉二集,曾載其詩,《唐書》以賀朝萬為一人,齊融為一人,誤矣。唐自武德四年,諸州置總管,未久,更都督府。至乾元元年,始號越州,而鄮縣即故鄞州。開元二十六年,始割縣置明州。齊融撰碑時,寺猶屬越州也。碑引詩:“倬彼甫田,歲取十千。”以甫作碩,不知何所本。其陰有記,則於季友辭附贈范的詩,的亦有和韻之作,胡氏《統簽》,季氏《全唐詩》,均未之載。季友,太保,頔次子也。尚憲宗女惠康公主,拜駙馬都尉,授羽林將軍。制係元稹所草,史不言其為明州刺史,《宰相世系表》第書絳宋等州刺史云。
○《憫忠寺重藏舍利記》跋
右采師倫書《重藏舍利記》,在京師憫忠寺,碑建自唐會昌六年。文稱舍利舊藏智泉寺,寺經始於元魏幽州刺史尉萇命,故又號尉使君寺。按《北史》、《萇命》,太安狄那人。萇作長,參預齊神武起兵破爾朱兆者。其曰節制司空清河張公,則仲武也。當武宗詔毀佛寺,地分三等。幽州等居上,許留僧二十人。尋又詔諸道留二十人者減其半。故碑云:“敕於封管八州內寺留一所,僧限十人。”至是年宣宗即位,遂弛其禁。先是智泉寺已毀,遂以舍利歸憫忠寺焉。仲武在幽州,屢破回鶻。鄭畋謂會昌時功第一。方毀寺之歲,五台僧多奔幽州,仲武封二刀付居庸關,曰:有遊僧入境,則斬之。及宣宗增置僧寺,碑稱司空固護釋門,殷誠修敬。若是乎前後不相侔者,蓋仲武功名之士,宜其好惡與時移也。師倫無善書名,然猶存王知敬、薛稷遺意,亦能拔乎俗者。
○《唐漳州陀羅尼石幢》跋
右唐咸通四年八月,漳州押衙兼南界遊奕將王剬所造陀羅尼石幢,宣義郎、前建州司戶參軍事劉鏞序並書。經後題朝議郎使持節漳州諸軍事、守漳州刺史、柱國崔袞名。又分書建立歲月,乃鐫字人於後。按遊奕將,五代十國多有之,獨不見於《唐會要》。新舊《書》,惟《六典》載騎曹掌外府兵馬簿帳牧畜之事。凡諸衛馬承直配於金吾巡檢遊奕者,季請其料給之,殆職巡邏者已。是帖今藏吳江潘檢討稼堂家,審定為宋拓本。
○《唐北嶽廟李克用題名碑》跋
曲陽縣北嶽廟有唐李克用題名一百二十八字,文稱中和五年二月者,即光啟元年。考僖宗以是年二月至鳳翔,三月還京,改元之詔猶未下也。克用與義成節度使王處存同破黃巢,以功封隴西郡王。而盧龍節度使李可舉、成德節度使王鎔、惡處存,約共滅之,分其地。《通鑒》載克用遣將康君立救之。而碑文則云:“領蕃漢步騎五十萬眾,親來救援。”與《通鑒》異。又云:“至三月,幽州請就和斷,遂班師。取飛狐路卻歸河東。”則又史所不及載者。當唐之季,藩鎮連兵境上,各事爭鬥,職方不錄其地,朝廷號令所及,僅河西山南嶺南劍南十數州,上下不交,以至於無邦。生斯世者,其聞見已不能悉真,況百世之下,寧免傳聞異詞哉。惟金石之文,久而未泐,往往出風霜兵火之餘,可以補舊史之闕。此好古之士,窮搜於荒厓破塚之間,而不憚也。克用本武人,未嘗以知書名。而碑文楷畫端勁,詞亦簡質可誦,英雄之不可量如是夫。嗚呼!益以見金石之文為可寶也。
○《憫忠寺葬舍利記》跋
右唐景福元年,僧復嚴葬舍利於憫忠寺觀音像前,於是南敘述記,知常書之。碑云隴西令公大王者,李匡威也。是歲,李克用、王處存合兵攻王鎔,匡威救之,有詔和解河東及鎮定幽四鎮。碑稱欲遷舍利於閣內,陳辭請發封壤,上許之。蓋匡威方恃燕薊勁旅,有雄天下意,宜有請無不許者。碑文侈陳發緘時舍利光芒,異香鬱烈,外石函封,內金函勣,其崇奉象教至矣。迨明年,匡威復出師救鎔,其弟匡儔,據軍府,自稱留後,匡威進退無所之,鎔迎館於鎮登城西大悲浮圖,顧望流涕。未幾,以圖鎔見殺。然則事佛果得福乎?舍利之塔;一燔於太和八年,一燼於中和二年。今匡威所建之閣,遺跡已不可問,其碑僅存焉爾。已踣佛腳,俾工拽而出之,拓以藏諸笥。
○《唐濟安侯廟二碑》跋
乙巳秋,客自華州來者,貽予唐李巨川所為濟安侯廟碑。濟安侯者,華之城隍神也。巨川為韓建掌書記,撰許國公勤王錄以媚建方。昭宗幸華,建請散殿後軍。誅李筠,圍諸王十六宅,皆巨川教之。《唐史》附諸叛臣之列。觀其碑文,盛歸功於建,此猶猘犬狂吠,無足怪者。繼得金張建所撰廟碑,謂諸王既見殺,是夜建袖劍詣行宮,將及御幄。神厲聲叱曰:“汝陳許間一卒耳,蒙天子恩至此,輒敢為弑逆事乎?”建倉皇而退,昭宗德之,徙神於行宮。既還京,封神濟安侯。而歐陽子《五代史》則謂建父叔豐所誡,殆儒者不語怪之意歟?金源之文,傳世者寡。碑辭特剴切可誦,其稱神縛草傅泥,假以成像,猶能奮叱不祥。而當時藩鎮重臣,幸時之亂,曾不遣偏裨老弱之師,為衛社稷勤王計,殆土木之不若,蓋有激其言之矣。彼巨川者,罔有忌憚,謂土木可欺。己之文足以飾非於後,不知直道在人,自唐迄金二百年華之父老,猶能道之,而張建者,復刊石而記其實也。然則小人之變亂是非,欲以惑天下後世者,復何為哉!復何為哉!
○晉王墓二碑跋
代州柏林寺東,晉王李克用墓斷碑二,其一曰:唐故左龍武軍統軍檢校司徒贈太保隴西李公神道之碑。文曰:公諱國昌,字德興。世為隴西沙陀人,偉姿容,善騎射,蓋克用之父,朱邪赤心所謂赤馬將軍火生頭上者也。其一曰:唐故使持節代州諸軍事代州刺史李公神道之碑。文曰:公即太保之次子也。其名克,字僅存,餘可識者,有公前躍馬彎弓及徐方等數字。按史,克用弟四人,次曰克讓,為振武軍校,從討王仙芝,以功拜金吾衛將軍,宿衛京師親仁里第,自克用稱兵雲中,殺守將段文楚,詔捕克讓,讓與僕十數騎,彎弧躍馬,突圍出,奔雁門,與碑文合,則為克讓無疑。但史載克讓守潼關,與黃巢兵戰,敗,匿南山佛寺中,為寺僧所殺。不言其為代州刺史,又得歸葬於代,皆不可曉者。
土人相傳王墓上舊有碑十三,今十一,已亡其二。存者又散埋土中,蓋金石之文,自歐陽永叔、趙明誠後,世無篤好之者,宜其漫漶,不可辨識如是也。當永叔時,去五代甚近,沙陀世次,已不得詳。其為唐家人傳,謂太祖四弟,皆不知其父母名號。至國昌字德興,紀亦遺之。是十三碑者,永叔亦未之見。更六百年,而予乃得睹其二,非幸歟?惜乎!十一碑者不及見也。同里曹先生博采金石,有歐陽趙氏之好,出二碑於土,摹之拓本,俾予審定其字若干,遂書其後歸之。
○《千峰禪院碑敕》跋
右澤州盤亭山千峰禪院後唐明宗賜僧洪密敕,蓋明宗踐位日,洪密具表稱賀,以此答之。文曰:“退避無所,愧恧良多。”嗚呼!五代之季,安得聞此長者之言哉?歐陽子謂明宗武君,不通文字,觀署尾數大字,出自親判。上有璽曰:書詔新鑄之印,可異也。
==○《晉義成節度使駙馬都尉史匡翰碑》跋
史駙馬匡翰墓,在太原縣東北三十里黃陵村,墓碑深陷於地。村民語予,土不可搰。搰之尺,則更深尺,予強令搰之,以畚去土。至一尋,龜趺始露,驗之,則陶學士谷所撰文也。辭多駢儷,乃抄撮其大略云:天祐中,授代州副使,以勞加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太子賓客、兼監察御史,改遼州副使、兼領九府都督。同光初,充嵐憲朔等州都遊奕使,解職授天雄軍牢城都指揮使,遷檢校刑部尚書,兼御史大夫、上柱國,轉檢校戶部尚書、潯州刺史。未幾,改天雄軍步軍都指揮使,遷侍御、彰聖馬軍都指揮使,兼九府都督,進檢校司空、懷州刺史,轉控鶴指揮使、加金紫階、兼和州刺史、駙馬都尉,食邑五百戶。俄遭內艱,起復,授冠軍大將軍。右金吾衛大將軍員外,置同正員。依前充義成軍節度使,以天福七年三月,薨於鎮,詔贈太保,其先後歷官詳矣。然史稱其歷鄭州刺史,而碑不書,何歟?又傳美其好讀書,尤喜《春秋》三傳,與學者講論不倦。碑辭亦云:“懷鼓篋之心,行有餘力,蘊飛箝之辨,似不能言。”不積財而但富藏書,不憂家而惟思報國。求諸時彥,罕有倫焉。則與史傳合矣。
○《建雄節度使相里金碑》跋
汾陽縣有大相里小相里,相里氏子孫聚族居焉。按相里氏東周時即有之,《莊子》稱相里勤之弟子是已。漢有御史武,十六國前趙有偏將軍覽,大都皆晉人也。金墓在小相里之北。繹碑辭,與《五代史•傳》略同,惟史稱字奉金,而碑云字國寶,史稱贈太師,而碑云贈太子太師,則碑為可信已。
○《鎮東軍牆隍廟記》跋
《鎮東軍牆隍廟碑》,施宿撰《會稽誌》,張淏續之,均不載其文。予友顧征士寧人獲諸臥龍山西岡上,采入《金石文字記》中,碑文錢武肅王鏐撰,王以乾寧二年伐董昌,明年五月,平之。冬十月,敕改越州威勝軍為鎮東軍,授王領鎮海鎮東等軍節度使。至開平二年,升為大都督府,亦謂之東府。題曰牆隍廟者,朱全忠之父名誠,王既稱臣於梁,不得不為之諱矣。獨怪全忠未篡弑時,唐帝在位,乃敕改武成王廟曰武明,成德軍曰武順,義成軍曰宣義,並嫌名皆避之。迨梁既僭號,司天監以帝曾祖諱茂琳,請改歲月陽日辰,凡戊字更作武,尤可發笑也。
○《北漢千佛樓碑》跋
丙午二月,登天龍之山,得北漢李惲所為《千佛樓碑》,異焉。俾工拓歸,裝潢之,書其後曰:北漢之為國,不足當一大郡,而王樸以為必死之寇,亡最後。自周之世宗、宋之太祖,百戰不能克,宜其君臣有過人之才。而劉繼元處裹瘡吮血之餘,輕役其民,命嬖臣范超,冶金為佛,治不急之務。惲身為相臣,不能匡正,惟事圍棋飲酒,反撰碑文侈大其事,何歟?碑稱承鈞為睿宗皇帝,繼元為英武皇帝,皆史記所未及。劉旻之語張元徽也,顧我是何天子?爾亦是何節度使?然則惲之誇大其辭,適足以形其陋而已。考繼元之立,在宋開寶元年戊辰,史稱其即位時改元廣運,而碑建於乙亥,故其文曰:上御宇之八年,後書廣運二年歲次乙亥,按楊夢申撰《劉繼顒神道碑》,亦稱廣運元年歲次甲戌,與是碑合。則即位改元之說,史未得其詳矣。繼元殘忍好殺,具書於史。然當時諸臣,率棄之降宋,范超者亦降,惟惲至國亡乃降,蓋其誅戮亦所必行,無足深罪者。嗚呼!以蕞爾之地,抗百萬之師,民爭為之效死,其君臣豈真無過人之才者哉!若其文格之卑,書法之陋,考古之士,無譏焉可也。
卷五十一 跋(十)
○《宋太宗書庫碑》跋
右《宋太宗皇帝書庫碑》,大中祥符四年真宗御書勒石,在太原府壽寧教寺。碑為風雨崩剝,其半沒土中,歲久盡蝕,文凡二千餘言,僅存數百字,其陰石尤泐,所可識者,有《太宗御制文集》四十卷,又《集》一十卷,《怡懷詩》一卷,《回文詩》一卷,《逍遙詠》一卷,《至理勤懷篇》一卷,《宋誌載御制集》一百二十卷,蓋統言之也。《棋勢圖》、《琴譜》各二卷,《蓮花心漏回文圖》若干卷,《雜書扇子》一百三十六柄,《雜書簇子》七百五十三軸。按史,帝既削平諸國,收其圖,下詔購遺書,於左升龍門北,建崇文院,徙三館書實之,此《崇文書目》所自始也。又分三館書萬餘卷,別為書庫所謂秘閣是也。王明清有言;太平興國中,諸降王死其舊臣或宣怨言,太宗盡收用之置之館閣,使修群書,廣其卷帙,厚其廩祿贍給,以役其心,俾卒老於文字。則帝之留意翰墨,特出於權謀秘計,而非性所好也。雖然,亡國之臣,世主往往輕視之如土芥,而重繩之以刀鋸,帝獨容之禁侍之列,給筆劄,事纂述,謂非世主所難能歟?嗚呼!是可記也。
○《宋京兆府學石經碑》跋
《京兆府學新移石經碑記》,宋元祐中京兆黎持撰文,河南安宜之書。鋟之者,長安石工安民也。其曰汲郡呂公者,宣公大防之兄,以工部郎中陝西轉運副使知陝州、以直龍圖閣知秦州大忠也。
自唐鄭覃等勒石壁九經一百六十卷,天祐中築新城,石為韓建所棄。劉褵守長安,幕吏尹玉羽請輦入城,褵謂非急務。玉羽紿曰:“一旦敵兵臨城,碎為矢石,亦足以助戰。”褵然之,移置尚書舊省。至大忠領漕日,始克盡列於學,載持記甚詳。方是時,宣公在朝,二三執政罔非正人,監司長吏,咸以興起學校,裒集經史為務。至紹聖元符之際,小人柄政,諸君子咸被重罪以去,宣公竄死虔州。未幾,大忠亦降官崇寧,初藉黨人,立石端禮門側。蔡京復自書碑,頒郡縣,彼張商英、周秩、楊畏之徒,反覆附和,恬不知恥。民以一石工,獨能嚴邪正之辨,不肯鐫名姓於碑,惟恐得罪後世,匹夫之誌不可奪如是夫。持為京兆學官,其文辭條達,類南豐曾氏。而宜之之書,亦稱入格,迄今博聞之士,或不能舉其姓氏。民,則後生末學,皆能道之,以此見立身行己,不可不為後世慮。苟是非得其正,雖百工技能之人,反有榮於當時之士大夫者。嗚呼!可感也已。
玉羽者,京兆長安人,以孝行聞,杜門隱居。褵辟為保大軍節度推官。仕後唐,至光祿少卿。晉高祖召之,辭以老,退歸秦中。嘗著《自然經》五卷、《武庫集》五十卷。其書散見於《冊府元龜》,惜歐陽子不為立傳,而其書亦不傳於世也。予既感碑文之出於民所鐫,而題其後。予友鍾淵映將注《五代史記》,並書玉羽之事告之,俾附注於褵之傳焉。
○《太原縣惠明寺碑》跋
呂惠卿,憸人也。當時君子,視若鬼蜮,而王安石獨任之不疑。且曰:“惠卿之賢,雖前世儒者,未易比也。”今觀《惠明寺舍利塔碑》,雖能文善書之士無以過之,世徒知為頭會箕斂之才,不知兩人當日以經術定交,而取合於文字也。嗚呼!此其所以為奸也歟。
○《桂林府石刻元祐黨籍》跋
《元祐黨籍》,徽宗書之,立石端禮門,其初九十八人爾。既而蔡京復大書頒郡縣,以上書人及己所不喜者作附麗人添入,凡三百九人。碑稱皇帝嗣位之五年,蓋崇寧四年也。是時籍中曾任宰臣執政者,十無一存,曾任待制及餘官,亦已零落過半,亡者毀其繪像及所著書,奪其墳寺。存者定為邪等,降責編管荒徼,禁不得同州住,其子弟亦不得詣闕下。小人之快意,未有甚於斯時者矣,豈復有所忌憚乎?其後張綱看詳,謂王珪一名,不合在籍,自九十七人外,益以上官均、岑象求、江公望、范柔中、鄧考甫、孫諤六人,共一百三人,皆係名德之臣,許子孫陳乞恩例次數。而龔頤正遂采三百九人之事跡,成《元祐黨籍列傳譜述》一書,凡一百卷,蓋惟恐其闕。然則小人之厄君子,適以榮之,士之自立,宜審所擇矣。京所書刊石滿天下,惟桂林勒之崖壁,故至今獨存。碑後王珪,章惇姓名漫漶者,為瀑泉所泐也。康熙乙丑二月望日書。
○《大同府普恩寺碑》跋
右《大同普恩寺碑記》,宋修武郎、借吉州團練使、充通問副使、婺源朱公弁所作也。公以建炎元年十一月奉使,為金人所留,迫之事劉豫,不可。欲易其官,不可。探策使之歸,復不可。其語耶律紹文曰:“上國之威命朝以至,則使臣夕以死。夕以至,則朝以死。”觀其懷印臥起,悲歌慷慨,與漢之蘇武何異?非孔子所稱不辱君命者歟?
記成於金皇統三年二月,實高宗紹興之十三年也。於是公之去國蓋十七年矣,題曰江東朱弁,而不書官,又其上繫以皇統年號,論者疑公自貶其詞,合乎古君子危行言孫之義,而未得其本也。考公之歸宋,在是秋七月,記之作當在和議初成,而公臨發之時也。彼寺僧者,見公既去,不能原公大節所在,惟知奉國人之法,輒刪去其官爵,增易其紀年,無足怪者。史載公被留時,嘗具酒食告僚友曰:“吾已得近郊某寺地,一旦畢命,諸公幸瘞我其處,表曰宋通問副使朱公之墓,於我幸矣。”而公碑文亦曰:“予築館之三年,歲在庚戌冬十月,乃遷於茲寺。”然則所謂近郊某寺者,殆即普恩寺非邪?史又載公以文字教金之貴人子弟,使之就學,因得以和好之說進,蓋公之文有不得已而為之者。當其時,宋諸臣留於金,若宇文虛中、吳激、蔡松年之徒,多以文學自命,顧寺僧獨以公之言為足重於世,亦以見恭敬之不可棄,而忠信所行者遠也。
嗚呼!士君子不幸生喪亂之際,又不幸以文章為世所重,得其文者,或不原其誌意所在,輒更易以就時人之耳目,至使大節皎然若朱公者,幾無以自白於後世,讀普恩寺之碑,其亦可感也夫。
○《杭州府學宋石經》跋
《宋高宗皇帝御書石經》,紹興十三年,知臨安府事張澄摹勒上石。淳熙四年,詔知府趙磻老,建閣於太學,題曰光堯石經之閣。置石其下,洪邁、曾惇、楊冠卿、葉紹翁、李心傳、陳騤、王應麟、潛說友,紀之詳矣。宋亡,學廢為肅政廉訪司治所,西僧楊璉真伽,造白塔於行宮故址,取其石壘塔,杭州路廉訪經歷申屠致遠,力持不可,然已損其什一。元至正間,即治所西偏建西湖書院,以祀先師,設有山長掌書庫。其後明常熟吳訥、乾州宋廷佐,先後巡按浙江,或覆之廊,或甃以瓴甋。崇禎末,廊圮乃嵌諸壁中,左《易》二,《書》六,《詩》十有二,《禮記》向有《學記》、《經解》、《中庸》、《儒行》、《大學》五篇,今惟《中庸》片石存爾,其南則《理宗大書御制序》四碑在焉。右則《春秋左氏傳》四十八碑,闕其首卷。通計八十七碑,諸經雖非足本,然書法甚工,學古者所當藏弆。若夫秦檜一跋,已為訥椎碎,其詞見於學士院,《中興紀事本末》,君子無取也。
○書拓本《玉帶生銘》後
《玉帶生》,宋文丞相硯名也。石產自端州,未為絕品,其修扶寸,廣半之,厚又微殺焉。帶腰玉而身衣紫,丞相寶惜,旁刻以銘,書用小篆,凡四十有四字。歲甲申,觀於商丘宋節使坐上,因請以硬黃紙摹之,不敢響拓也。生之本末,略見《玉笥生詩》,其銘辭亦附注於詩編。按金華胡翰作《謝翱傳》,稱天祥轉戰閩廣,至潮陽,被執。翱匿民間,流離久之,間行抵勾越。是信公軍敗後,硯即歸翱可知。其寓浦陽永康,閱祐思諸陵,登釣壇,度必攜生偕往,懷古之君子,可以深長思矣。
○《遼釋誌願葬舍利石匣記》跋
京師仙露寺,金人俘宋室子女置其中,見蔡鞗《北狩行錄》、趙子砥《燕雲錄》。顧地誌失載,遺蹤遂不可稽。康熙二十六年五月,宣武門西南居民掘地得石匣,匣旁有記,自稱講《經律論大德誌願錄》並書。乃遼世宗天祿三年,瘞舍利佛牙於此。記後有千人邑三字,蓋社名也。施主姓名,首列帝後諸王大臣,下及童男小女。考《遼史》,世宗妃甄氏,後唐宮人,帝從太宗南征,得之,寵遇甚厚。及即位,立為皇後,至天祿四年,方冊立皇後蕭氏。二後同死察割之亂,並葬於醫巫閭山。記刻於三年,所云皇後,蓋指甄也。東明王者,疑是明王。安端即察割之父,以功王東丹國,故曰東明王也。燕主大王者,中台省右相牒蠟,為南京留守,封燕王,故曰燕主大王也。國舅相公者,靖安蕭太后族隻撒古魯,以天祿元年為國舅帳詳穩,故曰國舅相公也。獨趙思溫子延照,史作延昭,而《通鑒》亦作照,常為石晉祁州刺史,後仍歸遼。餘子本末,不得其詳矣。又記有建窣堵波之文,疑當時石匣置於塔下,塔久廢,而石匣僅存土中,匣已無蓋,其舍利佛牙,又不知何時散佚也。
○遼雲居寺二碑跋
右王正智光雲居寺二記,共勒一碑。碑額篆書《重修雲居寺一千人邑會之碑》,一稱結一千人之社,一千人之心。一稱完葺一寺,結邑千人。近年京城發地,得仙露寺《石函記》,後有千人邑三字,尼曰邑頭尼。覽者,疑是地名,合此碑觀之,則知千人邑者,社會之名爾。天順皇帝者,遼穆宗尊號。丞相秦王者,重元為南京留守也。《遼史》,聖宗初即位,群臣上尊號曰昭聖皇帝。統和元年六月,上尊號曰天輔皇帝。五年四月,上尊號曰至德廣孝昭聖天輔皇帝。二十四年十月,上尊號曰至德廣孝昭聖天輔皇帝。今碑建於二十三年,尊號無天輔字,是則二十四年十月以前聖宗尊號,但云至德廣孝昭聖皇帝。如碑所記,至二十四年,乃合元年尊號天輔字以稱之。否則二十四年所上之號,與五年無異,何用群臣復上乎?竊疑史有誤也。
○《金京兆劉處士墓碣銘》跋
《金京兆劉處士墓碣銘》,奉天楊英撰,文武功張徽書,洛陽李微題額。立石者,同知京兆總管府事高貴也。文稱處士初諱章,更名九隴,又名渭,又名於菟。其字希文不易也,下筆有骨肋,西州碑版,多出其手。一榻之外,皆法書名畫,望而判其真贗。嘗鬻書於市,一達官持之去,處士直詣廳事取書,辭色不少遜,挾書掉臂而出,性不喜浮屠法。而處開元塔三十年,無家無妻子。正大八年,詔民東徙至陝,既而事且變,投所蓄古印章鼎彝於河,避地平陽,入太原,尋還故里,以疾卒。按《金史•哀宗紀》,元兵既取鳳翔兩行省,棄京兆,遷居民於河南。所云事變者,此矣。英之銘曰:“士之遇也,為龍為虎。其不遇也,如魚如鼠。既魚其龍,又鼠其虎,生必違其所好,死則從其所惡,將矯世以自戕,抑直行而不顧,苟會於心,千載其猶旦暮。著所以信於人者,以銘先生之墓。”籲,辭特崛奇而徽正,書多涉篆隸,體亦不猶人。《金源遺集》傳至今者,惟趙秉文、王若虛、段克己、誠己、李俊民、元好問數家而已,斯銘不見於載記,乃摭其大略,書之冊尾,兼錄其副,示長洲孫生,附著於書法考焉。
○趙吳興《千字文》跋
周興嗣《千文》,便於小學,善書者恒寫一本,獨智永曾書八百本,散在江南。而吳興趙王孫亦屢書之,延祐三年四月,有旨趙子昂寫來《千文》一十七卷,發秘書監裝背收拾。此或一十七卷之一也,吾鄉項子京家刻石,今歸於予。
○《元豐閏縣令碑記》跋
豐潤縣本玉田之永濟務,《金史》稱太和間置,明《寰宇通誌》、《一統誌》因之。今觀至元七年縣令孫慶瑜碑記,則改務為縣,乃章宗大定年事。且云:“承安中,以懷遠大將軍夾谷公習捏來宰是縣。”足征置縣在泰和之先也。碑又云:“大安初,避東海郡侯諱,更名曰豐閏。”東海郡侯者,即衛紹王。然則縣始置時,仍名永濟可見。又云:“大朝開創以來,庚辰之歲,改縣為閏州。”考《元史》竟未之載,宋王諸公未免失於討論矣。清類天文分野之書云:“洪武元年,改閏為潤。”而今國子監金元《史》雕本,閏旁均著水,亦非也。碑書法雖不工,然辭足以達,其述先後政頗詳,顧修地誌者,曾不引證,何哉?
○《霍山廟建文元年碑》跋
右《霍山廟碑》,建文元年正月壬午,祇祭上帝於南郊。二月癸亥,鴻臚寺序班周敖、國子監生袁綱,奉命以香幣牲醴祭告中鎮,勒其文於碑,嵌廟西壁上。蓋自燕師靖難之後,四年之政事,悉行革除,舊典遺文去之惟恐不盡,乃普天之下,尚留此一片石存人間。世之君子,有誌於補修《惠宗實錄》者,辭雖不多,所宜大書特書,布在方策者也。
○跋《首善書院碑》
萬曆丁酉,先太傅文恪公偕福清葉文忠,典應天鄉試,得華亭呂公原先生卷,先文恪欲置第一,文忠謂是卷文雖高,恐不得第,欲以所擬第二人領解。先文恪曰:“此時文爾,雖第,與不第等。未若不第者之文,其人必以學行聞於時。”遂定先生卷第一。後先生試禮部,輒擯落,謁選人,官工部司務。是時鄒忠介、馮恭定、講學京師,於宣武門內大時雍坊,建首善書院,先生與周忠毅董其役。而先大父時為都察院照磨,實經營之。及書院成,文忠作記,董文敏書之。則先大父已遷官,故未得書於石也。繼而群小交攻,毀書院,而碎其碑。傳聞碑初立時,祗拓一十三紙,而先生藏其二。至崇禎壬申,文敏起自田間,桐城孫舍人國敉請重書是碑。文敏謂曩曾書二碑,一置書院,一為王評事應遴摹勒藏壁間,為御史某徙置中城察院官舍。訪之,果存。其後西洋人借書院以為曆局,久之,遂踞其中。甲申春,李自成入寇中城。所藏之碑,亦不可問矣。康熙辛酉,予復主江南鄉試,先生之孫嘉先,持拓本見示。又六年,嘉先子天右持至都,將重勒上石,請予跋其尾。予母,華亭唐文恪公孫也。先君安度先生,侍先太傅於京邸,兩家結婚,呂先生實為行媒。今兩家子姓,仳離坎坷,先代賜書,俱已零落。而先生後人,猶能於兵火之餘,裝潢是碑,守以勿失,摹而刻之,俾覽觀者仰先儒之典型,可以識君子小人存亡進退之故。是碑傳,書院雖毀,安知無有復之者,則嘉先父子之功不可泯已。
○北京國子監《進士題名碑》跋
唐人及第書名雁塔,未必鋟諸石也。明自永樂二年,命工部建《進士題名碑》於南京國子監。撰記者,翰林侍讀學士王達也。十三年,會試天下貢士於北京,登科考。謂是歲即命立石國子監,然今無有。有之,自宣德五年林震榜始也。由宣德訖崇禎十三年,碑凡七十一通。思陵厭薄進士,故將下第舉人,與廷試貢士史惇等百六十三人,又吳康侯等百人,盡留特用。於是惇等請援進士例,謁孔廟,行釋菜禮,並立石題名。帝如所請,大學士周延儒奉敕撰文,太僕寺少卿翰林院侍書朱國詔奉敕書石篆額,工部營繕司郎中王灝監工,立於進士題名之次。而十六年楊廷鑒榜,遂無隙地可樹碑矣。予輯《日下舊聞》,既撮其大略,筆之於卷。康熙辛未秋八月上丁,天子命大學士代祀孔子,彝尊充十哲分獻官。禮畢,偕祭酒汪霦黽采、司業吳涵容大,遍覽諸碑。其初釋褐即撰記立石,後乃有遲一二十年始立。又或有題名無記,兼踣於地者多有之。嗚呼!明之祖宗待進士可謂隆矣,苟不由是出身,選人輒投之僻左荒遠之地。士大夫論資格日嚴,而萬曆以後,題名之石,不師舊典作記,登第者罕有拓而傳示子孫,徒僵立於風雨冰雪之中,信其剝蝕,不亦可歎也夫?爰屬二公扶其踣者,並拓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