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21兵临城下》英雄志21兵临城下(71)
二姨娘愣道:“身分不得了?该不会是……”琼芳遮嘴细声:“穿黄袍的。”
砰地一声,二姨娘朝桌上奋力一拍,喷出两个字:“老娼!”琼芳眨了眨眼,这才明白阿秀开口“老娼”、闭口“老娼”,满嘴污言秽语,却是打哪儿学来的。
看这二姨娘必然认得淑宁一家,一时恨得牙痒痒的,便指天骂地起来:“一家婊子破落户,真以为自己当了王妃,就能升格做仙女啦?笑死人啦!这姓于的也不去照照镜子,凭她那点臭皮烂色,路边乞儿也搭不上的丑货,也敢上门勾搭咱家姑爷?敢情是失心疯了吧?”
二姨娘越骂越火,提起鸡毛潭子,狠狠朝桌上乱打,倘使淑宁在此听了,非气得一命呜呼不可。正臭骂间,忽见琼芳睁眼望着自己,便歉然一笑:“瞧我,每回提这贱人的名字,便得漱口了,真是……”喝了口热茶,理了理鬓发,笑道:“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小孩子打架,杨肃观见了怎么说?可是各打五十大板啊?”琼芳摇头道:“那倒没有,他把阿秀逐出家门了。”
“什么?”二姨娘震怒跳起,大骂起来:“他把阿秀赶走了?”琼芳嗯嗯点头:“是啊,杨大人还提着剑,险些砍了阿秀的手。”
二姨娘气得疯狂了,尖叫道:“该死的杨肃观!小孩子打架,又没打死人,你逞什么凶?亏你当年好说歹说,我才把倩兮交给了你,你怎能这般待我家阿秀?”连珠炮的吼声中,便已提起了鸡毛掸子,直冲出门,嚷道:“拼了!拼了!看老娘把裴盛青找来,便上你杨家闹去!”
眼看二姨娘凶狠泼辣,手提鸡毛掸子,似想将杨家老小一掸子扫死。琼芳又惊又佩,暗笑道:“我道谁的本领大?原来她才是行家了。”
世上第一难缠的,便是这帮三姑六婆,嘴能说,手拿打,打不过便哭,哭还要哭得举国皆知,流传千古,什么“窦蛾冤哭六月雪”、“孟姜女哭垮万里墙”,都是婆婆妈妈的伟烈事迹。秦始皇见了她们,心里也要毛上三分,何况是小小的“观海云远”?
过去琼芳换上男装,学尽男子汉的心机手段,如今看来,倒似本末倒置了。她笑了起来,眼看二姨娘气冲冲地奔出门去,便也急急跟上。
二人来到店外,却见顾倩兮与小红倚着墙,还在那儿悄声说话。二姨娘一把拉住了顾倩兮,喝道:“还在这儿嘀嘀咕咕?走!姨娘给你撑腰!咱们现下就找杨肃观说去!他要嘛和于家人一刀两断,要嘛给咱们一张休书,凭我家倩兮的花容月貌,还怕没人要吗?”
听得姨娘大喊大嚷,竟然提议火焚杨家,小红怕了起来:“姨娘,你别说了,小姐不高兴了。”二姨娘尖声道:“高兴?等于家那几只母猪爬进门,你家小姐还有几天高兴日子?那几只烂婊子要不顺杨绍奇这根竿子望上爬,再不便打杨肃观的主意!告诉你,趁老娘还没死,尽早阉了这对猪兄狗弟,看他俩能讨几房小妾!”说着作势欲冲,打算找柄尖刀来用。
顾倩兮拉住了她,轻声道:“姨娘,够了,别再闹了。”二姨娘大声道:“谁闹了?早知这姓杨的这般势利眼,当年姨娘早该让你跟着卢云那穷酸走!至不济还免受这等闲气!”
听得“卢云”二字,琼芳险些惊呼出声。小红则是啧了一声,跺脚道:“姨娘!”
场面静了下来。二姨娘自知失言,只得别开头去,不敢再说了。顾倩兮自顾自地进屋坐下,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久久无言。二姨娘与小红对望一眼,却也没话可说了。
自卢云离开家门那天算起,十年光阴就这样过去了,他再也没有回来。现今说这些,徒惹顾倩兮伤心,又能如何?
时近正午,天色却慢慢阴暗了,八成又要下雪了。二姨娘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为顾倩兮斟了一杯热茶,让她暖暖身子。小红则是紧挨着小姐坐下,怯怯握着她的手。
琼芳一旁看着,心里也不禁代她们难过。总说“十年风水轮流转”,那年景泰覆灭,正统重登三宝,她琼家从此跃居极品,不可一世,可怜顾家却惨遭池鱼之殃。老爷夫人都死了,偌大家业也随之散尽,只剩下眼前这三个女人,从尚书府一路坠到了豆浆铺,仍在苦苦守着对方。
琼芳是个心软的人,她深深吸了口气,正想将卢云的行踪透露出来,却听小红低声道:“小姐,你……你快别难过了,我和你说……昨日傍晚,豆浆铺里来了个客人……”话还在口,却听二姨娘咳了一声,道:“小红。”
这话已是第二回提起,可每回都让二姨娘截断。琼芳微微一凛,眼见二姨娘朝小红频使眼色,似有什么事瞒住了顾倩兮。琼芳眼珠微转,霎时恍然大悟:“好啊!大水怪来喝过豆浆了!”
琼芳状似豪迈,其实为人颇有心机,一看姨娘与小红眉来眼去,便已猜出了一个梗概。不消说,二姨娘早已见到卢云了,可她却着意瞒住了这个消息不说,看来她压根就不要让顾倩兮知道。
琼芳猜得到二姨娘的心思。看这姨娘闹归闹、吵归吵,却是个世故的人,自也明白覆水难收的道理。顾倩兮既已嫁了,便是杨家的人,岂容谁来反反复复?若真把卢云的行踪透露出来,又能如何?不过是让她多掉几滴泪罢了。难不成她还真能带着阿秀,与一个卖面小贩浪迹天涯?
婚姻不同于儿戏,很多事是勉强不来的。卢云一生不得志,以状元之尊沦为一个卖面小贩,连养活自己都难,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便得自己一个人孤独走完。看二姨娘这幅神气,她不会允许卢云再来拖累谁。
良久良久,谁都没说话。最后还是顾倩兮自行起身,说道:“姨娘,我先走了。你们若找到了阿秀,便留他在店里,我晚间自会来瞧他。”
二姨娘忙道:“你别动了,先在店里歇着,姨娘替你去找人吧。”
顾倩兮没有作声,提起阿秀的小包袱,默默走了。二姨娘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内疚,忙一把拉住了琼芳,附耳道:“好姑娘,快替我陪着她,姨娘来日重重有赏。”琼芳笑了起来,想她富豪世家,还缺什么赏赐?俨然便道:“好吧,姨娘得赏我两笼包子,一碗豆浆。”二姨娘笑着催促了:“快去呗,多少笼包子都成。”
琼芳追上了顾倩兮,还未说话,却听背后“阿秀”、“阿秀”之声大起。她赶忙回头去看,却见二姨娘手提扫帚,竟在马路上奔走找人了。只听她左一声心肝在何处、右一句宝贝快出来,呼声不绝于耳,闹得满街鸡飞狗跳。琼芳暗暗发笑:“似她这般寻法,阿秀便在左近,也要亡命天涯了。”她看了半晌,忙又赶上了顾倩兮,道:“顾姊姊,你现下要去哪儿?”
顾倩兮并未回话,只到街边雇车,招了好久,却不见车来。琼芳晓得她心事重重,便也不多问,只陪着她望长安大街走,约莫行过一个街口,一辆马车姗姗来迟,车夫低声问道:“坐车么?”
这车子四轮前挽,有顶有门,乃是时兴的二马合挂车,两辆白马拖着,望来很是干净。再看车夫头顶大毡,披挂整齐,大不同于路上所见的脏人烂车,最合姑娘的心意。眼看顾倩兮开门上车,琼芳便也抢了进来,还未说话,便听顾倩兮吩咐车夫:“去红螺寺。”
琼芳微微一凛:“红螺寺?你要去烧香么?”顾倩兮轻声道:“我要去见阿秀的生母。”
琼芳大吃一惊,正要追问,待见顾倩兮默默无言的神气,不觉心下一凛,便也闭上了嘴。
又下雪了,将近中午时分,太阳却不见了,街上冻得像是半夜。却见街角缩了一名幼童,手拉棉袄,飕飕发抖,自是阿秀在这儿受苦了。
适才一个激愤,从家门口狂奔而出,连跑了三里路,如今阿秀又累又渴,再也走不动了,只能蹲在街边,独自掉着眼泪。
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正午,学堂也开课在即,阿秀却不必上学了。这听来像是一件好事,可阿秀却没地方去了。他没了爹,没了娘,所以也没了家,自今往后,肚子若是饿了,只能自己找东西吃,晚上睡觉冷了,只能乖乖为自己盖被。这一走之下,再也见不到叔叔、奶奶、管家伯伯……天地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着。
呜呜呜……阿秀望着地下,终于抱头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