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岛之外,圣人存而不论。以荒远无征,虑开天下后世之疑,故宁阙也。莫远于正朔不加、声教不及之地,而「交趾事迹」、「占城国录」、「西域」、「鸡林」诸志,昔人皆有取焉。若夫郡县之志乘,即其地士大夫之所纂次、贤守令之所修明,见闻之确,莫过乎此,宜若一无可疑者。然而或不尽然。故曰:世异事变,人道不殊;彼我易时,未知何如。于虖!此三代以下书册之所以日繁,而读书者之所以贵于知人论世也。
台湾海外荒岛,诸罗僻处台之北鄙,「禹贡」无传、「职方」不纪,向存而不论之列。今天子神圣文武,削平郑氏,乃抚而有之,建立郡县;仁渐义摩,卉服雕题之众与汉人同体,涵煦乎高天厚地中者,三十四年于兹矣。其间户口之生聚,财赋之盈缩,山川、道里之险易远近,风俗、人物之臧否奢俭醇醨,城池、仓库、学校、祠庙、坛壝之缮修,农田水利之兴废,阨塞之设,兵戎之守,大致井然;前副使高公已创为「郡志」以志之矣,独邑乘缺焉。余自甲午奉调,东入鹿耳,度茑松,每思得所依据以为化理之本。及翻阅「郡志」,参之日所见闻,未尝不致叹于阙略者之多而可疑者之复不少也。考高公之修志,在乙亥、丙子之间;其时草昧初开,法制未备。譬之筑室,方初其基;譬之稽田,方艺其菑也。又兹邑延袤千里,山海崇深,所见非一、传闻异词,其记载寥寥,疑信相半,诚无足怪;至于今,不可同年而语矣。昔之鹿场,今之民居;昔之丰草,今之嘉谷;昔之椎髻,今之衣冠。簿书期会日以繁,规画营建日以多,声明文物日以盛。及是时而不亟订其讹舛、增其阙略,成一邑之志,备文献之征,后之人必有慨折衷之无自;非所以昭圣天子无外之模、久道之化,信今而传后也。因以其事请于各上宪。
既得允,则谋可以共斯举者。漳浦有陈君梦林,旧游黔中,与家侄詹事渔璜为笔墨交;又尝从仪封张大中丞纂修先儒诸书于鳌峰书院,豫修漳州、漳浦郡县两志:是足任也。乃具书币,遣使迎致邑治(即所谓檨圃者)而开局焉;既又择凤山学生李君钦文、邑明经林君中桂与俱。会稡建邑以后三十四年之见闻,斟酌「郡志」之已载者而一总其成。陈君焚膏继晷,综核讨究,存其所信、去其所疑。起自丙申秋八月,越明年丁酉仲春而脱稿。为志十有二,志各一卷;为目四十有七。每一卷就,余辄与参互而考订之。凡所谓郡县志乘之载,各具体矣。中间因事建议,陈君留心时务,动与余合;往复论难,要于保境息民、兴教淑士,如医者之用药。纪事者,其品味也;建议者,其方也。选其品味而制之有法,使皆可用而不疑;然后各因乎人之病而寻究其方,虽不知能效与否,而必是药与是方,皆确然可自信于心而共信于人而后已。此余诸君子参互考订而不厌也。抑人之言曰:时者,事之机也。时至而事起、时穷而事变,是以圣人缘时以尽变。夫安知数十年后,气化人事更相推移,今之所信,不又为后之所疑乎?亦就目前之信而不疑者,留为掌故,备异日之征而已。
梓成,乃呈之各上宪弁诸简端,而余并识其岁月始末于次云。
康熙五十六年(丁酉)夏四月,知诸罗县事加一级周锺瑄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