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胆诗魂》80
所谓圣旨也不过纸上文章,并不是动员多少大兵,或者若干便衣侦探,就凭纸上几句话,说一不二,乖乖屈服。
裕荣是钦差,钦差表皇帝,代摘去了福崧总督顶戴,给挂上黄练收监。
李心耕等和刺客马标次第提讯,录取了口供,该保释的保释,该还押的还押,当即悬牌放告三天。
打死老虎谁也都会,福崧的罪恶也实在太多,这三天中所收到的民诉呈辞那就不知道有多少。
纪翠帮忙裕荣审阅加批,裕荣没当他副钦差却要他做老夫子,事毕回京,官家点了四大宪上刑部大堂会审,倒是没再找他纪翠麻烦,可是他还是要跟定裕荣打转。
最后全案弄到皇帝跟前,弘历帝特旨召见,给他会审的拟谳看。
他纪翠就又动了妇人之仁,居然有胆子挺撞皇帝力争减刑,意思说一人犯罪一人当,抄家灭门祸及襁褓婴儿,龙钟老妪,恐非仁者用心………
秦对抗辩时,他心目中想像着法场上,黑压压一大堆无辜老弱妇孺,一个个跪对着挨那刽子手一刀,妪愤号饥,儿娇索乳,盖犹不知死在顷刻……念兹,不觉泪随声下。
弘历帝故意寻开心,斥责他出尔反尔,厉声说:“控告人的是你,替人求情也是你,你对我讲话就是这么随便?”
纪翠碰头说:“总督福崧殃民属实死有余辜,其家人无罪。”
弘历帝说:“假使我答应你诛福崧一人,赦其家属……”
官家话也没说完,纪翠竟有那么大 劲,抬起头正对殿上呆笑,眼泪却还挂在睫毛上,两庑站班的文武官儿都不禁为之解颜。
弘历帝笑着扶起笔,落卷纸上画了几个字,便传他上陛去让他读,他就案头爬下又碰了一阵头。
弘历帝说:“裕贝勒极言你宅心忠厚,文武两门才学都很了得,端王爷也有密本保举你,我准备给你一名三品护卫。”
纪翠恳辞说:“臣愿为陛下效死,不愿得官。”
弘历帝说:“傅家子弟门人就会讲这些不相干的废话,我听也听腻了。告诉你官是国家的,我也不能胡给,你也不能白得,我是有一点事要你去办。
眼前小金川已平,博震、赵又秋进兵大金川,志在必获逆酋僧格桑、索木诺及莎罗奔等贼。傅震现在罗博瓦山,赵又秋兵逼乌勒围外障,贼据险墨格山居高固守。
赵又秋适患病,偏裨无大将,我要你以轻骑偷袭格山乘敌,接应赵又秋大军进夺乌勒围,你敢去?”
纪翠再拜说:“臣马骐领旨。”
弘历帝掀髯大笑。
纪翠答应得太容易,以为他年幼无知所以好笑,笑着问:“你是不是要多考虑一下呢?你要知道四川士司向称难治,大金川在省西一千二百余里,小金川亦八百六十余里。地更辽远,圃之尤非易易。
大金川土司莎罗奔,前以士司将兵从将军岳钟琪出征西藏有功,先皇帝授以金川安抚司,反於本朝十一年,屡平屡叛,兵无宁日。
川民凶狡,善造战碉,林立如塔,下掘壕交错若犬牙,碉高而坚,壕不可越,以致历丧名将师劳无功。
傅纪宝一代奇才,征川奏事极言攻碉之难,后自将间道出奇,里粮直入 碉勿攻,迂回敌后断其内应,莎罗奔始乞降,此为十四年之事。
相安二十年,老贼复反,傅震、赵又秋谋勇兼全,彼等於三十九年奉召入川清剿,用兵四年余,糜费数千万,今且受困乌勒围一筹莫展。
现在教你驰往拔围破贼,事关荣辱,你当做儿戏么?”
纪翠碰头说:“臣少读兵书,颇知谋算。金川猾吏好乱,非川民尽好乱也。伏念川西地势险阻乱山重叠,贼以此自固,我不利大军袭远。
窃闻前神力 侯傅玉翎以五十铁骑,救前神力王於危难之间,劫悍酋,诛贼帅,破坚昆结骨布鲁特数万众於杭爱山,群贼解体,疆乱以平,此非墨守兵法,特其义勇过人耳。
臣不才愿本决死之心,抱必胜信念,效法前贤,为陛下解忧,事成国家之幸,如其不成,死马骐一人於陛下不足为辱,臣死国事且不朽矣。”
说着他再碰头。
弘历帝笑道:“你讲话好像比较傅震、赵又秋更聪明些,他们过去也都是自恃用力的人,近来却很自重。”
说着又大笑。
纪翠道:“不然,身为统帅,司命三军,受国家重寄,行险非大将之事。”
弘历帝点点头说:“话也讲得有理。告诉你,我还看不出你有多大能耐,端王、裕贝勒一力保举你,我自然相信得过。他们说你母亲崔氏是个了不起的女人,道力通神,世称剑仙,傅纪宝从之受业,拳剑天下无敌。你受崔夫人慈训,谅不至太差,这也就是他们要我起用你的理由。你刚说要效法前侯行事,原也是我的本意,你预备带多少人马去呢?”
纪翠道:“二十骑足矣,多则招摇惊贼。”
弘历帝又点头又笑:“我看你猿臂过膝必然好膂力,对弓箭下过苦功么?”
纪翠道:“臣年十五力能开五石之弓,善左右射,今稍长日有进益。”
弘历帝笑道:“我问你什么叫金仆姑?”
纪翠道:“卢纶诗‘鹫翎金仆姑’,金仆姑矢名,见左传庄公十一年,公以金仆姑射南宫长万。”
弘历帝笑:“我给你三支鸶翎箭,莎罗奔、僧格桑,索诺木三酋我所恨,能为我杀其一吗?”
纪翠道:“臣敢不竭力尽能以报陛下。”
弘历帝笑笑便教拿来三支长箭给他。
纪翠再拜受箭。
弘历帝再吩附了几句话随即拂袖退朝。
皇帝退了朝纪翠立刻遭受群众包围,官见们眼睛儿都是亮的,看了他奏对称旨,官家特别垂青。晓得这又是傅震赵又秋一流人物,前程少不了封侯。
他们尽力讨好巴结,纪翠分明受窘不堪,他呆笑着手捧三支鹫翎箭没个地方安放。
端王弘晖忍着满肚子好笑,约下裕贝勒带他王府便饭。
弘晖素有好士之名,福鹏晋乌雅氏豪爽有丈夫风向来不避宾客,她一出来参加宴会,纪翠无形中就又增加了几分紧张。
弘晖、裕荣都换了便服,他纪翠可是连马褂也不敢脱,刚才朝房里别扭一身汗,这会儿尽管拿手帕儿擦抹脸上汗珠儿,越擦一张脸越显得白,白里透红俨然如花似玉,那样子似乎比当年大傻瓜赵又秋更漂亮些。
乌雅福晋笑笑问:“人都说你母亲是神仙,可知你一定很了不起,怎么样,会飞剑取人首级么?”
纪翠急忙起立,垂着一双手回说:“民母学道有成,但非神仙。民才不如傅震兄,勇不及赵又秋叔……”
福晋笑道:“那末你又凭什么敢领受官家的旨意呢?”
纪翠道:“民唯竭忠悉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