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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学士集卷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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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陶安 撰

○记

重修蛾眉亭记

出大江而山曰采石,昔人因其山川雄丽,亭絶壁上,以尽登览之美。前直东西二梁山,夹江对峙,修妩靓好,宛宛如蛾眉。遂以名亭,亦东南之竒观也。岁乆弗治,栋宇垣墉,日就于敝。经歴伊苏君来赞理太平郡府,暇日临视,叹曰:“不葺奚称”?遂请于太守鳬山贾公,慨然发己资,倡谋修营,应者翕从。未几,焕焉华饰,翚飞丽空,视昔有加。

夫采石为地当南北之冲,风帆浪楫,缤纷朝夕。使客之往来,贾货之繁萃,又有文儒韵士遨逰题咏。观其波涛渺弥,吐呑乎呉楚。烟云杳霭,出没乎淮甸。一视千里,洞无所翳。虽穷峦剰涧,僻在遐隠,莫不贡灵输秀于轩楹之下。况前贤于此逰观,俯仰高风隽烈,有闗世道之兴废。炳炳遗迹,昭著古今,令人兴懐而不能已。君能留意于此,非特尽登览之美,亦不冺前贤之迹也。

君字明之,官承事郎,刚直明爽,才志有为。尝议于长贰,均徭役,审刑名,兴学校之教,刬仓库之弊,公田佃者或至贫乏,不征其逋,人甚便之。治工斯亭,特余事耳。两蛾有知,寜不展舒其颦,溢欢颜于江云之表也。余相知有素,因众之请,纪文于石,并书其善以劝来者。

逰龙鸣山记

逰之胜者,适其时,可乐也。得其地,尤可乐也。而所逰又皆佳士,则所以宣其和,舒其欝,畅其心,而发其文者,盖乐焉而不失乎正也。

至元丙子二月甲午,厚斋严君治酒殽,拉予逰龙鸣山,即无想山也。时春霁既乆,风日暄丽,耆英少俊,序齿而行,鼓吹前导。从蓝溪东南行五六里,两山峙如双阙,相距百步,绵亘东趍,中夹石田,田右小路随两山势,深窅曲折,行三四里,隘不宜田,仅可为路。又数里,山益竒峻,轻岚暖霭,微袭襟帽,山外崇峯复嶂,杳无穷极。少焉,峭壁对立,状若华表。松杉万章夹路。北转,涧多石底,云深树茂,繁卉被岩,鸟声清碎,似非人间世。僧舍雄丽,榜曰禅寂。门外独松古秀,大连数抱,修篁干霄,森列门内。寺长老出,迎客延坐。后堂扁曰白云深处。其西有听松轩。又西即韩熈载读书堂遗址,所植桧犹存。其北有甘露室。又北上为招云亭。气象空旷,攅峯玉立,视向所歴羣山,低俯其顶矣。遂蹑蹬至潮音岩,怪石异态百出。同逰者疲于跻攀,于是止焉。予以未登絶顶为快,与三二友决意直上。地势斗峻,褰裳援萝,履苍莽中。上有天池沆瀁,其水下飞潮音岩,引以给庖。其西絶顶,巨石雄坦,可坐数十人,渺焉四顾,心目豁然。其东絶顶视西又高,倦不欲登,还饮白云深处。于时暖气薫席,蒸焉如夏,凄焉如秋,栗焉如冬。觥筹无筭,谈笑甚欢,虽从者、乐工,各适其意。酒既,长老引客看花,徐行登环翠阁。已而与长老别,出寺门行几一里,众以兴未尽,席地坐,分韵赋诗者乆之,诗成而归。

斯逰也,适其时而得其地,信足乐矣。但溧之为州,非通都要路,兼是山隠于邃奥,故无前贤题咏,及当代名笔发其幽潜,予故表而出之。呜呼,乐而不失乎正者,浴沂风雩也。兰亭之会,乃或感慨悲戚。今同逰者心平气易,发言为诗,皆有可观,其亦乐之正者与。遂记兹逰之胜,使无想山得以着于世云。

腾云楼记

腾云楼者,薛镇东北陈氏家居之楼也。楼成有年而未颜㈠。其主人裕之遣子良噐请名于予,遂以腾云命焉。楼之后,横望诸峯,苍翠绵聮。前矗灵墟,若青山白苎之胜,皆蔚然遥拱。左则炼丹溪,丹阳湖,又有武山圆丽,是为山川奥区。夫山川之气腾而上浮,油然成云,以泽下土。化工玄黙,神运无方,莫云若也。薛镇在当涂东,其地高燥,畎畆势割。陵阜陂池寡潴,必俟滂沛时降,始克耕垦耰艺,否则坐待赤立,故虽恒雨不能为灾。每夏秋之交,苗耨发荣,炎旸弥旬,旋见色稿。其人惶闵,引颈仰望。一或云腾于空,相视喜跃,既雨,则嘉谷丰穰可跂而待。今斯楼也,高爽畅朗,林树葱欝,晨霏暮霭,皆足怡心娯神。然尤乐于腾云者,当夫凭栏四顾,则田畴畇畇,纵横连属,不独山川景象资眺览之美,实以天地妙用在乎山川之气焉。况裕之藏书其上,孳孳为淑后计,长子字君杰,克家者也。次即良噐,字君用,从余受业。若殷其学殖,将见用于时,有悠然出岫之意,由是从龙而驰翔也。遂作腾云楼记。

旁批:㈠颜,旧谓题楼居斋舍名曰颜。

听雨轩记

物有自然之音,众人闻而以为常,知者闻而以为乐。雨之有声,莫不闻也,惟兄弟共处,则听之而适其心。盖雨之声出于天,兄弟之乐亦出于天,不有此乐者,不知此声也。韦苏州有“风雨对床㈠”之句,眉山苏氏兄弟读而感懐,为听雨之约㈡。既而游宦异涂,离阔忧沮,晚年飘泊,艰于会合,雨声不复共听,遗憾终身。故刘后村评其能为此言,非能践此言也。

分阳罗氏,昭諌㈢裔也。兄弟四人,早孤。立志慕学,务承先业。长君举领郡史禄,弃归。次君明,次君焕,皆善治产。又次君礼,掌行台词牒。方羣居时,友爱敦笃。衣同椸,食同案,扁其轩曰听雨。莳花植竹,为怡集之所。君礼之寓升也,择交慎行,愿直明坦,士类嘉之。求余记其听雨轩。

余谓兄弟懿亲,分自一气,翕和雝睦,发于真情。故风雨之夕,听其声而乐焉。当是时也,清灯语话之际,檐砌浪浪,或萧瑟于草木,或惊决如波涛,其入于耳者若奏管弦、考锺鼓,天下至乐,莫此能过,非出于天者然与?然风雨之作,凄寒牢落,易于伤怆。今乃闻之而乐,则凡凉飔霁月,花晨雪昼,抚光景、畅性情,无不同其乐矣。嗟夫,世降俗漓,手足同体,视均敌仇。裂门析爨,伦理乖而骨肉疎,不知听雨之同乐,反从而以管弦锺鼓独乐者,何其悖也。闻罗氏之风,得无少愧哉?尔子若孙,其心乃祖父心,埙倡篪和㈣,益深同气之好,则听雨之乐,相传于百世,而无苏氏之遗憾也。

旁批:㈠风雨对床,韦应物《示全真元常》:“宁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

㈡听雨之约,苏轼《辛丑十一月十九日既与子由别于郑州西门之外马上赋诗一篇寄之》:“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

㈢昭諌,罗隐,字昭諌。

㈣埙倡篪和,《诗小雅何人斯》:“伯氏吹埙,仲氏吹篪”。 孔颖达疏:“其恩亦当如伯仲之为兄弟,其情志亦当如埙篪之相应和”。

驿戸余粮应役记

国家疆理之大,极天所覆,广袤数万里,自畿甸而要荒,如腹心手足,聮合一体。内外使者往来于道,若血脉之流通,此驿所由置也。驿有馈饷,官给钱米为倡,验驿户民赋,谓之余粮,俾任其费。故一介之使,经渉遐逺,不资裹囊,所至如归。盖自成周设官㈠,掌牢礼委积以给宾客,歴代沿袭,而于逺人重其迎劳,立法详宻,则莫今若焉。

太平路界大江之东,居水陆冲要。北迩台察,南邻宪司,又南而江右、浙闽、湖广。又北逹于京师。郡统三县,县皆具水马驿,馈饷之役,岁乆弊繁。新其政者,今郡侯中大夫也。侯名孟克布哈,字子实。由刑部尚书出监太平,亷明刚正,号令风飞,刮锄烦苛,美利迭兴。

初,在城驿,旧额民赋及十石者户四十有九,逓供是役,乃总管鐡柱、侯定于延佑间者也。后赢耗不齐,富者恬然弗増,贫者则困且逋。巧诈日滋,诡匿产税,茍于规免,期限愈蹙。不踰年而再役,侯考旧额,得胜役者仅二十七户,蠲除困乏,新得三户,总为户三十,以赋之石,为其日之差,凡一千一十有一日,几三岁而一周。尽稽宿弊,芜薅而蠧剔之,富不渗遗,贫不罥挂,轻重多寡,权度弗偏,羣心感悦。兹侯所以重逺人之迎劳,且苏民之乆病也。夫三县之驿,鲁港隶芜湖,荻港隶繁昌,而水马兼焉。当涂分两驿,采石之舟,城廐之骑,既皆因侯而坚完骁良,使者踵蹑罔间,昼夜馈饷不絶。今俱籍为成法。然城驿乃郡府亲临,尤三驿之望,众愿勒文以昭侯绩,仍列其户于碑阴,庶将来有所考也。

旁批:㈠成周设官,《周礼天官宰夫》:“凡朝觐、会同、宾客,以牢礼之灋,掌其牢礼委积”。

青山酌别记

山之胜,以人而増重。别之意,以酌而益勤。今青山之酌,非宴游也,非旨于味也,因酌而致赠别之言也。

姑孰东南诸峯,惟青山崇峙云天,元晖构居,太白吟咏,终身乐之,米元章大书第一山于石。山之阳,陆多车骑,水多舟楫,为往来要途,故于兹而祖饯焉。

宋安常,广平文贞公㈠之裔也。其兄衍常长姑孰郡幕,母在堂。安常性孝友,省视慕恋,乆不能去。年已壮,有署为宛陵府曹者,安常恐违色养,不乐就。长幕劝其为亲奉檄㈡,始肯往焉。诸友送之余十里㈢,憇于青山。有酌而言者曰:“君子用于世,不系职之巨细。在伸道行志,求尽责任,由此髙显可济。譬之水焉,始自涓流,积成溪河,汨汨不已,必将至于海也,子其勉诸”。又酌而言曰:“时政滋弊,民瘼滋深。往佐大郡,悉乃心力。修治而抚摩之,必勉为而毋忽也”。又酌而祝曰:“士之持身名节,行义保其有终,以永令徳,匪特为利逹之荣而已”。安常拱而复曰:“敬服斯言,其敢忘于警省”?

于是绘图,以纪别意之勤,则山之胜,宁不因而増重哉。图成,诗赋满轴,而予为之记。

旁批:㈠广平文贞公,唐宋璟,字广平,与姚崇合称姚宋,佐成开元盛世。

㈡为亲奉檄,后汉书》卷六十九:“庐江毛义少节,家贫,以孝行称。南阳人张奉慕其名,往候之。坐定而府檄适至,以义守令,义奉檄而入,喜动颜色。奉者,志尚士也,心贱之,自恨来,固辞而去。及义母死,去官行服。数辟公府,为县令,进退必以礼。后举贤良,公交车征,遂不至。张奉叹曰:固不可测。往日之喜,乃为亲屈也。斯盖所谓家贫亲老,不择官而仕者也”。

㈢送之余十里,当乙为送之十余里。

梅竹兰葡萄图记

草木之枝叶花实,各具一美。或以雅洁,见重于幽濳者焉。或以珍逺,受知于富贵者焉。梅舒英于冱寒,倡羣葩之始。竹以直干高节,弗易于四时。兰之幽寂,不以无人而不芳,然多产于穷山剰水之际,深林静谷之中。若葡萄,在中国万里外,卒能入致京师,移植禁林。汉使者斸于大宛,唐太宗取于高昌,特诏褒除烦之功,赐食嘉病渇之对㈠。孟佗以一斗拜刺史㈡,世宗以百缣谢元忠㈢,其荣宠如此。盖彼乃幽濳之寄兴,而此则富贵之娯懐者也。

予既隠处,不为时所知。坐广平之穷檐㈣,讽淇澳之遗章。饮楚畹之坠露,西凉之酿味不到口。客有袖图示予者,展视则四美在目。吾意斯人效梅之清,秉竹之直,齐馥于兰,又将冀葡萄之用也。兼其美于四时者,有系乎出处用舍之道焉。且梅也竹也兰也,着于《易》,称于《书》,咏于《诗》,圣贤假以言道。至于葡萄,味不足以和羮,材不足以协律,香不足以纫佩,徒以珎逺为富贵者所好,而雅洁者罕获其遇,抑势之然与?故感其事而为之记。

旁批:㈠赐食嘉病渇之对,据《太平御览》:“ 高祖(李渊) 赐群医食于御前,果有蒲萄。侍中陈叔达执而不食,高祖问其故。对曰医母患口干,求之不能得。高祖曰:卿有母可遗乎。遂流涕呜咽,久之乃止,固赐物百段”。

㈡孟佗以一斗拜刺史,《艺文类聚》卷八七引《续汉书》:“扶风孟佗以葡萄酒一升遗张让,既拜凉州刺史”。

㈢世宗以百缣谢元忠,《北齐书列传十四》:“(元忠)曾贡世宗蒲桃一盘。世宗报以百练缣”。

㈣宋璟,字广平,着有《梅花赋》,有句曰:“坐穷檐而后无朋,进一觞以孤斟”。

万万户军功记

国家疆域与覆载同大,旷古所无。民物众广,从化弗齐。矧承平岁乆,四方无金革声,官恬吏熈,衅孽间作,必除奸暴以拯无辜,则在良将苗薅而禽狝之,固不可弛武以遗患也。

漳州李智甫恃险聚众,江浙行省调兵讨之。闽阃以师扺巢穴,贼计巧诈,陷袭官军,累月不下。省命镇守太平副万户万侯协力征捕。时年纔冠,慷慨赴敌。逼贼垒而军部伍整严,猛气飞扬,战捷贼平。罗天麟冦汀州,势张甚。行省以地恶人犷,师老㈠罔功,命侯与诸将夹击。战数胜,贼设伏林莽,輙焚荡深入,以竒兵捣其腹心,罗党悉除。朝赐银噐,有旨升爵一级。刼盗据花麓,省台合军重围,侯选精骑御之。羣凶无敢冲突,未几溃散。湖南猺贼窃发,残毁城邑。主将知侯练习军旅,驰檄俾往击之。侯用其智略,已而凯旋。浙东扼塞海道,省臣将舟师以进。风涛弗利,遂议招抚,选官往焉,将吏畏缩弗前。侯闻言甫毕,已操舟涉洋,见彼语以祸福,果纳欵。帅壮其勇,大加慰赏,奏可班师。乃至正辛卯冬,还镇。适江北有兵警,太平濒江戒严。万户缺员,军民咸喜其归,恃以无恐,可谓贤于长城矣。

侯字威重,官武畧将军,世家濵州。高祖国初立战功受官,曽祖亦以功获宠,大父佩金符、副万户,至侯五世袭爵。侯仕十余载,每坐席未温,輙承委去。凡五出师,沈机鋭志,克成勲劳,真良将哉。使在位者以身许国皆若是,虽有祸乱不难定也。侯读书执礼,事母孝,所居有忠节堂。

旁批:㈠老通劳。

姑孰阅武记

至正壬辰仲秋之末,镇守太平路军官阅兵于北郊,修武备也。去年荆襄诸路陷。今年春正月,武昌以强兵障江汉,狃习治平,将骄卒熈,警备遂弛。既失守,下流郡县汹汹震惊。大江西岸数千里羣起立敌,而太平危矣。

太平古姑孰也,扼水陆冲要,由六朝以来为必争之地。内附八十载,民不识兵,城堑夷废。比者敌垒隔江相持,南则寜国告急。蕞尔一邦,军马寡弱,岌岌几不保。渤海万侯独以副万户统军府事,千户差遣缺员,江浙行省命忠显校尉唐州翼上千户㈠移戍太平,万侯一见握手论心,敬以宾礼,一切军务悉委之。遂乃合部曲,团集教场,躬自训练。三令五申,无敢违者。日习月熟,皆骁勇,一可当十。万侯喜曰:“如此则何忧无备”?时监察御史、湖北宪司、江东分宪皆莅太平军府,请观阅武。俱出郭就次,有司骏奔。是日也,秋气肃清,天风凄然。万侯与忠显率诸校戎服从事,祭五方星㈡,禡牙㈢誓众,旟旐蔽野,戈矛若林。万侯长右队,忠显长左队,各建大将旗鼓,佐以偏裨,麾兵而进如古阵法。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五卒为旅为师。声金鼓以节之跪起进退,众必齐一。乍分忽合,乍方忽圆,呼噪震地,往来挑战击刺,驰突周逥,旋转互变不常。或堂堂而正焉,或纷纷而竒焉。既毕劳将飨士,动合礼法,观者异焉。

且其初本戍徽,徽僻在深山,代无兵祸,不争之地也。太平必争之地也。不争之地沦没乆矣,必争之地保全不失,系武备之有无也。使其在徽不迁,复教阅若是,必能守其境。今操阃外大柄,仗钺专征者,所得智略之士如兹几何人?呜呼,恢复不速,有以也夫。

旁批:㈠忠显校尉唐州翼上千户,《明文衡 故元帅朱侯哀辞》:“朱侯名文选,字克用,饶州鄱阳人。幼倜傥,读书有大节,尚气义,有古人风。至元间以龙潜旧知,授忠显校尉唐州翼上千戸”。或其人也。

㈡五方星,《文选张衡东京赋》:“辨方位而正则,五精帅而来摧”。薛综注:“五精,五方星也”。 《古微书尚书灵曜》:“岁星,木精;荧惑,火精;镇星,土精;太白,金精;辰星,水精也”。即金木水火土星。

㈢禡牙,《封氏闻见记卷五:“军前大旗谓之牙旗。出师则有建牙、禡牙之事”。

监郡沙卜珠岱公招安记

国家混一以来,民不识干戈者八十年。至正辛卯,兵起淮西,攻城略地,蔓延江东。壬辰十月,陷溧水州。溧与太平接境,敌骑扺界,招引亡命为向导,耀兵西行。三乡之民震恐,胁从窥叶家桥,距太平郡城仅四十余里。官军进拒,合民兵一万二千余人,逼河而阵。彼军増聚,人情骇惶。行台檄江州监郡元振摄府事,众请益兵捕戮,侯意在招谕。

未几,淮南行省平章领精兵万人至太平,欲选轻骑数千长驱而东。侯谓:“如此则三乡屠灭无遗。万一未克,师老财费。况细民乐生畏死,受制于彼,岂其本心,曷若抚绥有道”?侯乃请于省宪,止兵息战,下招安之令,来归者许以不死。其众闻之举手加额,愿如命。侯约同知仲礼各单骑入其巢穴,渠魁五人投戈出迎,罗拜马首。侯晓以逆顺之理,胁从七千二百户有竒,献其兵仗旗鼓,悉自悔悟。旋斾之日,降者五人及其部卒悉与俱至,郡民聚观,室家相庆,盖其全活十余万人,环千里之疆释其忧危,纳于乐土,厥功茂哉。

侯世为沙卜珠岱氏㈠,尝监广西兴安县。惠爱及民,征战屡捷,蛮獠畏威,不敢侵境。招致猺冦十二峒,及邻境猺首三十七人。由能亷明果毅,知无不为,虚已下贤,开广聪明,宜其事功光伟如是。昔渤海盗起,龚遂单车赴郡,化刀剑为牛犊。今陆梁百倍,渤海一时帖息㈡,则侯秉心布徳,其古之循吏与?众愿着其绩,故记述如右。

旁批:㈠沙卜珠岱氏,据陶宗仪《辍耕录》载,为蒙古七十二种之一。

㈡今陆梁百倍,渤海一时帖息,此两句疑前后颠倒,当作“渤海一时帖息。今陆梁百倍”,则上下文义不滞矣。

太平路同知仲礼功绩记

至正十二年冬十月,溧水州陷。敌兵犯当涂境,绛衣白刃,纵火刼掠。三乡胁从至数万人,鼓行而西,连营立栅,至叶家桥,望太平不逺。适江东分宪以台命镇兹土,与文武官议攻御之筞。同知府事武毅将军仲礼侯曰:“今胁从皆良民,仓卒受廹,势不得已。若招安来归,不待劳兵耗财而自定,果不悛,剿屠未晚”。时官军断叶家桥,夹河对垒。侯慷慨请行,访求素知道里、扼塞、民情善恶者数辈以自随。选精鋭民兵四百人,或以为寡,侯曰:“我计若行,何在兵多。不然当顺民心以除害,则民皆良,兵岂患寡乎”?乃以十一月望陈兵启行,建招安大旗,队伍严整,金鼔震鸣,纛旐央央,劲骑龙趋,出自东门。侯戎服乘马以为殿。民夹道瞻望,喜曰释我忧矣。遂抵叶家桥,与官军合。声威大振,抚谕居民,不数日从者万余人。连战皆胜,淮南平章实烈门公领大军经太平,将遣勇鸷骑射东行攻之,分宪、郡府咸以招安为便,监郡沙卜珠岱公与仲礼意同。自扺侯营,定计募人往,谕曰:“降者不坐”。侯却兵释甲,与监郡入敌境,晓以信义,使知逆顺,魁桀五人崩角迎拜。侯召至榻前夜语,即解衣卧,示以不疑。众感慰,束兵来归者七千户有竒,得不死者十万人。及五人者入城,平章喜各赏缯帛以安其心。其人皆曰:“非侯则祸且灭门”,谋作生祠祝侯寿焉。

先是侯统义兵于郡城,防卫有法,民赖以安,至是有功归。未几,台委总兵鲁港,守隘益严,尝渡江烧淮岸营寨,擒其士卒。盖侯出于贵族,刚明英断,临事不避难。观其所为,可谓爱民忠国矣。省台具实上闻,宜哉。余故文以载其功。

繁昌县监邑公仲宾功绩记

太平统三县皆濵大江,与淮对境。惟繁昌为下邑,去郡城最逺,地狭民贫。至正十一年夏,彭翼兵起,十二年春陷无为州。隔江营落,布阵示威。繁昌孤危,民心动揺,援兵弗至,岌岌几不保。监邑博啰特穆尔忧时多艰,政先抚绥。江浙行省参政委总兵务,俾卫其境。乘衅盗窃者斩以徇,众遂皆帖然,无敢念乱。召募精鋭,官帑或不给,佐以俸资,羣感悦,勇气咸倍。集申港马駄、战舰分守要津。

闰三月,暴兵入繁昌,捕其凶桀李姓等四人诛之。夏四月,敌舟四百余自泥汊分道渡荻港,纵火来攻。监邑闻急,率敢死士百余赴敌,贼势炽横。监邑曰:“彼众我寡,非出竒计不可破也。指凤凰山谓众曰,据此者胜”,遂疾趋登山,列部伍,下视贼阵,杂乱不属。监邑曰:“贼易破尔,无能为也”。麾兵下坂,鼓噪冲突,分截贼势。监邑发矢连中,众力战,擒伪刘先锋等三十一人,斩首数百级,余党奔,渡舟甫发,监邑以战舰乘胜追击,溺死者大半。自是民乐守御,不以冦至为忧。未旬,贼渡铜陵,战败走繁昌界,擒其贲先锋等三十三人,戮于城西。又五日,贼复至,乃设竒拒战,获其伪王等。南行台侍御史左公统兵芜湖,嘉其绩,赏以银缯。行台亦遣使颁赏。栅港贼掠王家沙,聚兵御之,屡有擒获功。浙东阃帅恩公代左公统兵,赏赉有加。冬十二月贼采汤陈沙鱼藕,获其魁陈良甫,留询敌情,未即诛。越三日,贼舟三百余欲东渡,声言攻繁昌,夺陈良甫。监邑磔陈于江岸,整兵以待贼,望风而退。前后十三捷,常以身先士卒,生擒百有二人,杀溺不可胜计。贼锋挫衂,不敢窥繁昌矣。至是民始安居。

监邑不懈益勤,昼夜严备,食息不遑。爱养黎庶,优老恤贫,为治严明,利兴害去,以故深得人心。则其保全一邑,岂独恃威武而已哉。

监邑字仲宾,官敦武校尉。好古尚文,逊抑简直,口不言功。《易》曰“劳谦君子㈠”,仲宾近之。邑士民属县吏董中来请文纪功,予因特书,俟夫秉史笔者。

旁批:㈠劳谦君子,《易》谦卦:“九三:劳谦君子,有终吉”。象曰:“劳谦君子,万民服也”。

瑞麦记

河南靳侯处宜守太平之明年,为至正癸巳,瑞麦产于城北,一茎两岐,郊民持献侯廷。盖始者麦苗发荣,幪幪渐渐㈠,勃然而兴,农庆于野,皆言前所未有。及吐秀,穗实坚好。登场计利,倍于常岁。按小麦为来㈡,谓瑞麦天所来也。秀出两岐,尤天与之嘉瑞焉。天所与者,因人所感,岂无其由哉。

自侯视事,值彭兵东窥。郡地傍江,敌垒隔水相持甚近。侯募勇壮,列营立栅,宻屯江岸以防御之。溧水州陷,彭营分道来攻,陆扺新市,水扺三湖,各数万人。侯益兵,拒战三湖之敌,败溃。下令招安新市诸乡,其魁党尽降,用是境内晏然,耕桑如常。淮民避难,携家来居,大军屡过,官帑虽空,供需有荣,惟恐伤民。夏四月,麦未获,霪雨。侯虔祷乃霁,遂获焉。麦既大熟,民得续食,渐致平康,视邻境兵燹疮残,独为乐土。两岐嘉瑞,天人感通,信有征矣。僚属请奏休祥,侯隠抑不居其美,士民皆谓曰:“汉张堪守渔阳㈢,两岐有歌。彼遭治世,其理效为易。此当多故,其理效为难。茍不着其实,非所以彰景贶,报惠政也”,求记于余。

窃惟是邦,昔有瑞麦亭,在南津桥北。亭废已乆,父老犹能称道,以为盛事。今侯寛厚慈祥,勤劳应务。敦本抑末,脱民危急。和气所召,祥谷复臻。劝农系衔㈣,无忝厥职。其有光于渔阳哉。

侯名义,歴仕省枢台,宪奉使陜西,今官中大夫,是年七月望日记。

旁批:㈠幪幪渐渐,《诗大雅竺民》;“麻麦幪幪”。 《史记宋微子世家》:“箕子朝周,过故殷虚,感宫室毁坏,生禾黍,箕子伤之,欲哭则不可,欲泣为其近妇人,乃作《麦秀之诗》以歌咏之。其诗曰: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徸兮,不与我好兮”。

㈡来,《说文》:“来,周所受瑞麦来麰也”。《诗周颂思文》:“贻我来牟”。

㈢《后汉书张堪传》:“乃于狐奴开稻田八千余顷,劝民耕种,以致殷富。百姓歌曰:桑无附枝,麦穗两岐。张君为政,乐不可支”。

㈣劝农系衔,宋吴泳《鹤林集》卷三九《宁国府劝农文》:“国家重农务穑,应郡守授勅诰必以其职系衔,大者为劝农使,小者兼劝农事,示崇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