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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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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太仓稊米集卷四十八  宋 周紫芝 撰策问十四首

第一

问古之言治道者推三代自三代而下所可称者莫盛於汉汉之兴也创业则有高帝守成则有文景奋然有以大兴汉治者则莫若武宣至于元成虽无大功於汉亦无大恶於天下此六七君者皆不害其为贤明之君也然而高祖以征伐定四方文帝以仁爱康庶俗宣帝以赏罚励羣下是三主者其所尊用未尝先于儒术在高帝时则有若萧何在文帝时则有若周勃在宣帝时则有若霍光是三人者其为相未尝资以学术也夫以未尝用儒之主而辅以未尝学问之臣宜天下之治委靡而不振也而言汉治者莫大于高帝莫盛于孝文莫明于孝宣者此何理邪武帝大兴风化专意经术元帝知劝孝宣以用儒而成帝壮好经书是三主者可谓知以儒士为贵者也考其当时辅相之人在武帝时则有若公孙弘在元帝时则有若匡衡张禹之徒是三人者可谓一时之儒宗也夫以尊尚经术之主而用当世之大儒宜天下之治光明盛大而不可掩也而言汉治衰於孝武弊於元成此又何理也且人主之治乱辅相之贤否最为国体之重不可不讲诸君子於此究之深矣试论其所以然者愿与闻之

第二

问有国则有兵有兵则有书兵之有书所以载其战陈之法攻守之计山川地形向背之宜阴阳吉凶逆顺之理故智者用之可以料敌勇者用之可以决胜良将用之可以取万全理之必然者也初糓城黄石出异书一编以授留侯曰读是则为帝王师巳而用之果能辅高帝并强秦灭大楚魏武帝自作新书以授诸将当时征讨者莫不以新书从事而用其书辄胜不用则必致败呜呼兵书之不可不用乃如是乎赵王使赵括伐秦兵败身死四十万卒一日尽坑蔺相如曰括徒能读其父书不知合变也霍去病之讨匈奴也武帝欲教以孙吴兵法去病曰顾方略如何尔不至专学古兵法由是观之端用兵法者果可以取胜乎谓兵法不可不用耶则宋襄泓水之师衆败而身丧房琯陈涛之战一日而军尽覆乃用之而败何也谓兵法不可专用耶则李广将军简易而军几没於匈奴苻坚不善用师而兵大衂於淝水而不用乃败何也然则果可用乎果不可用乎韩信背水设阵而信曰是在兵法荀吴设车为行而李靖曰法在其中二子之用法如此乃在乎用与不用之间此又何也幸诸君详言之

第三

问唐之贤相前称房杜後称姚宋议者以谓崇不劝天子求边功而璟不赏边臣其为相大略如此夫以天子而求边功是秦始皇汉武帝之事固不当以此启人主之欲至於将帅有功於边乃抑而不赏则将何以为激劝之术乎大抵二相之论皆祖述汉儒而为之说者也何以知其然哉昔陈汤矫制以伐郅支而匡衡以为乘危徼幸生事於蛮夷为国招难渐不可开冯奉世矫制以伐莎车而萧望之以为要功万里之外为国生事渐不可长由是知崇璟之言固有自矣彼独不知衡虽以大儒居相位其实依违阿意以保爵禄当是时石显用事与汤有隙衡非能为此论乃内畏石显而阴陷之也宣帝时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义当臣之而望之使其位在诸侯王上失中国夷狄尊卑之义亏损汉德而又抑奉世之功未得为无过崇璟不深求其故而专师其言盖巳失矣考二虏杀辱汉使以抗衡中国二子咸能矫发诸国之兵不仰斗粟不须寸刃而传首阙廷不可谓无功於汉而衡与望之力加排沮使将士失望忠臣解体何足为後世法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国家利社稷者专之可也而终军之论则又以谓不然则其为说果何从乎幸备论之

第四

问天下之才不生於山林薮泽之中则出於公卿贵戚之胄至於屠酤贩鬻之贱降虏氓隶之人其间岂无贤才立大功名于天下者孰谓帝王之裔宗室之贤而无可委以大任者乎汉之兴也刘章诛禄产以定国刘向诋王凤以谏君此皆杰然以有功社稷者至于楚元之好学东平之为善辟疆以议论着名於汉室刘辅以真言发迹于衰世若此类者甚衆皆不得大用於当时何也惟唐则不然高祖太宗之初如河间之功江夏之略其功名事业至与李靖相为低昂议者以谓景元子孙当草昧之初皆宣力四方显显为英豪当时固未有所大用者至明皇初相适之林甫自是登相位者至九人焉林甫奸邪几丧唐室李程和柔在位录录无所建明固不足道其余皆以才称职号为贤相庶几乎周之卿士周召毛原皆同姓国也由汉至是数百年间岂无一宗室可以为相者哉然则汉之不用其说不过以谓不欲宠宗族以妨贤路而已至於田蚡窦婴王凤梁冀之徒皆以庸人而处相位又岂无嫌於亲戚贵贱之间哉如道宗孝恭之徒其征伐之功忠孝之烈炳然可观委以大寄谁曰不可彼九人者汗马无英卫之劳辅翼鲜伊霍之望而用之不疑其故何耶主上推仁爱以厚同姓确乎尧舜之用心矣诸君试摭汉唐之得失而论之庶以仰禆圣虑之万一

第五

问天下之利不归於民则归於国不归於国则归於民二者未尝不相为盛衰自古人君其始非不欲上不匮於国用下不蠧於民财而求必有其术势不得已则必引用掊克之臣肆为聚歛之政虽仅足以纾一时之费而民贫盗起根本一揺其甚必至大乱而後巳唐有天下埀三百年太宗之政固无媿於古矣明皇纵侈无度国计艰短始用宇文融杨国忠辈利说一开其流莫禁至德宗时既相杨炎立两税法而陈京赵赞用事民不胜寃家若被盗宪宗之初切齿京赞指为贼臣未几而皇甫鏄以句剥为宰相唐祚自是始衰焉至於刘晏第五琦王珪亦一时财利之臣也观其斡旋之方经理之术使用足於上而君无掊尅之名利出於下而民无愁叹之苦当时之财亦不过取之於民耳非天降而地出也唐自两税之余如盐铁茗酒括田借商羡余献助之类历世所取不过於此顾所以用之有不同耳主上仁圣爱惜元元若保赤子而内焉故地之赋未复外焉讨叛之兵未息今大举以平强敌则有司岂无调发之劳斯民岂无供亿之费今欲使缗钱有羡溢之饶户口絶流冗之患必有晏琦之策可施於今者二子之传具在可考而知区区已陈之迹有口者类能言之幸参酌古今之宜?民情之利病而为之策毋以纸上语为说也

第六

问昔赵奢之与田单论兵也单谓奢曰帝王之兵不过三万而天下服从将军必资十万二十万何也奢曰古者四海万国城虽大不过三百丈人虽多不过三千家则以三万距之足矣今取古方国分而为七兵能具数十万食能支数岁千丈之城万家之邑相望也奈何以三万衆攻之然则後世之用兵不可专於古之制也明矣秦始皇之伐荆也问其将曰吾欲取荆度用几何人而足李信曰不过二十万王翦曰非六十万不可始皇壮信而以翦为怯信之出也荆人入两壁杀七都尉败秦军而去其後卒用翦策果虏荆王冯奉世之伐陇西羌也反虏三万法当倍用六万人乃与万三千人大为虏所破後如其请而羌人败走二将军之料敌如此何也樊哙欲以二十万衆横行匈奴英布以谓可斩故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当单于数万之衆至於矢尽道穷以取陷败苏建亦以数千当单于数万之衆至於尽亡其军几不免死则兵固有以少而取败者矣谓以少击衆非兵之利则幼安以八千之衆而败秦师百万於淮淝李药师以步卒五千而俘颉利十万之衆以归此又何也今朝廷方欲大举以平强敌其於用兵之大略在所当论试按古而言以应有司之问

第七

问求贤所以建官设官所以治事然而官之所设有定员吏之多寡无常数员多而吏不足则未免冗官之弊今朝廷之患正在官吏猥多而吏员有限是以阙一官则争之者至数十人注一阙则待之者至六七岁从仕者居闲之日多而任事之日少仰禄者资费之用繁而奉廪之入薄借令二十而入官逮七十而致仕四十年之间不过四五更代而老矣其流安得无奔竞之风选曹安得无卖官之吏贪墨之风日益滋长滞淹之才无以自拔其弊有不可胜言者焉议者欲救其弊不过曰清入仕之流以革其繁冗可也增州县之吏以广其任使可也而二者之患抑又甚焉何以言之昔刘祥道言唐之取士多滥入流者岁千四百又襍色入流未尝沙汰会杜正伦亦以为言而执政者惮改作且以勲戚仕无它门议遂格焉今欲稍加裁抑则必怨讟交兴首议者将谁肯任其咎乎此其不可决矣建中初天下兵兴民多贫困赋无所出杜佑建言其略以谓救弊莫若省用省用莫若省官自汉至唐未有不因征战而省吏员者所以救弊也今欲稍加增赋则利亦多而民重困此其不可又决矣二者皆以为不可则是救之终无术也而可乎诸君於此必有其说请试陈之

第八

问古语有之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路温舒以谓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辞也温舒虽托秦吏尚存以讽宣帝之深文而吏亦真可畏哉韩安国梁之贤士也而辱於田申周勃汉之大臣也而侵於狱吏况其余乎由是观之谓吏之不足畏者非也穆宗时柳公绰为山南东道节度使过邓县有二吏一犯賍一乱法咸谓公绰必诛犯賍者公绰曰賍吏犯法法在奸吏乱法法亡竟诛乱法者盖法者治乱之所系而吏乱之则民将无所措其手足此乱之所由起也诛之可不力哉今律之禁吏法非不严而其奸滋甚何也夫舍刀笔之吏以趋功名之会有如汉之萧何曹参唐之孙伏伽张元素之徒此希世有之不可多得姑欲少革前日之风使此曹惟三尺之是畏将何术而可乎愿备陈之焉

第九

问有创业之主有守成之主有中兴之主创业守成之主其成功之难易昔人论固已详矣至於中兴之主虽拨乱反正持颠扶危号为一致而所遭之时不同则所成之功亦异不容於无辨也三代远矣由汉而来在西京则有孝宣在东京则有光武在晋则有元帝在唐则有宪宗皆一时英敏有为主也然而汉之孝宣唐之宪宗则振坠绪於将乱之际其为力也易汉之光武晋之元帝则绍大统於既絶之後其为力也难非特难易之辨如此摭其迹而论之则又有不同者矣孝宣之励精宪宗之刚果皆能操握主权归於独断其於治道固略相似也神爵五凤之间未尝遣一将出一兵能使单于内附稽首阙廷而元和之盛连年动衆仅能拓中国之故疆折悍将而臣之其功效之优劣固不待较而明也光武以汉宗发迹于南阳元帝以诸王龙翔於江左皆能使旒缀絶而复续大厦仆而复支可谓二代之贤主也光武殄攘群盗戡定祸乱曾不数年遂光汉业而元帝外不能剪刘汉之逆虏内不能平王敦之跋扈使西晋之业如是而止则其功效之优劣又不待较而明也四者之效其异如此何哉岂时有不同而然欤势有所廹而至於是欤抑亦所操之术有或异欤所以辅治者有善不善欤是必有其说矣主上圣文神武度越前代远甚而区区之问犹及於此者盖考古验今以鍳既往之失正今日朝廷汲汲於求言之意也其可忽诸

第十

问近世论御戎者其说纷纷大抵不过三策分遣将帅诸道并入破其国都擒其名王将以为吾中国万世之利此上策也屯兵重镇守其要害来则御之去则勿击此中策也重币厚礼悦以甘言使命相衔岁无虚日姑以幸其不至此下策也曩者岁在丙午金人南下逮今有十余年中间屡盟而辄渝倏往而复来朝廷知其不可结以成信乃下亲征之诏决意征讨期在殄灭向所谓下策者固巳置而不论巳於二者之计当审处其一而行之而议者犹有说焉以上策为是者皆曰提兵四出傅敌城下斩其名王传首藁街然後河阳北狩之愤可雪龟阴未复之田可归矣议者乃曰不然王者之师贵万全善用兵者知彼已今兼百万之师入不测之地岂无千里馈粮士有饥色之忧乎此殆书生好高之论耳不可用也以中策为是者皆曰远戍以宿兵屯田而积糓务慎择良将坚壁而守之是不劳师旅而坐获御戎之利也议者则又曰兵久而不战武黩而不偃中原何日而可定故都何日而可居岂不劳师费财困弊中国乎此殆鄙夫之常谈不可用也世之所贵於儒者岂徒取其诵数而已谓其能通达国家之大体也愿陈二者之策将孰从而可且以求至中之论至於不折一戟不亡一镞而收百战之功于万里之外又岂无胷中之奇乎毋谓伐国不问仁人而不以告

第十一

问先世以农事为生民之本後世以农事为不急之务先世重农而敦本则国富兵强而太平之治为可图後世不以农为务则民穷盗起其弊至于大乱而不可救农之所系故不重哉为人君者非不以劝农为先务而徒有其名而无实曾不知古者劝农之术其责之甚专其督之甚重其告戒之甚熟其勉励之甚至何以知其如此舜命九官而稷居其一未闻其兼以他职也则其责之可谓专矣成王亲率元后世子以次于郊未闻其不屈于至尊也则其督之可谓重矣汉文由代邸而即帝位二十三年之间劝农之诏无岁不下甚者岁至于再焉辞意诚到人为动心则其告戒之可谓熟矣三老贤能之求也孝悌德行之举也而与力田同科则其勉励之可谓至矣然则後之劝农者有一于是乎主上隆寛博爱属意元元深知其弊盖将有意于古焉而任是责者莫先于守宰奈何今世之吏狃于宿习安于苟简不复从事于兹久矣故劝农之号虽已入御而行春之车未尝出境高谈者指为俗吏之事好大者鄙为猥细之务膏粱之子菽麦未分一日出为民吏至于问秽襫为何物以穮蓘为戏事者彼又何足以上承明诏下为农师哉今欲州县之吏皆?古事以不负朝廷委任之意如之何而可耶

第十二

问国之所以兴者必有其道及其亡也则亦必有以取之矣然而祸固有出於人之所可忧亦有起於人之所不忧者往往寖以至於大祸虽有智者不能救其危为人君者乌可不察哉西汉始兴鍳亡秦孤立之弊於是大封同姓疆域之广至于周匝三埀天子自有才十五郡尾大之势贾谊言之为之痛哭此其甚可忧者也而西汉之亡不在于封建乃在于外戚东京自显肃之後政在房闱孝和之政归于窦氏孝安之政归于邓氏孝质之政归于梁氏当是之时主幼而臣强国危如累卵此其甚可忧者矣而东汉之亡不在外戚而在于权臣西晋之时宗族举兵内相诛灭八王之乱自古未有此亦可谓甚可忧者矣及其亡也不在于诸王乃在于夷狄自晋氏灭于刘汉之後夷狄之势日以盛强秦坚燕埀更立为帝区区江左一隅左枝右梧日不暇给此亦可谓甚可忧者矣及其亡也不在于夷狄亦在于权臣唐之宦官建立八帝天子之尊至号门生此乃天下必亡之势也及其亡也不在于奄寺乃在于藩镇五者之势如此殆未易诘其所以然也将人君养天下之祸以至于败亡而遂不可救欤抑亦衰微有渐虽有强明之君而其大势已去遂不可救欤抑亦君臣上下偷安岁月以至于斯欤抑亦救败整危无其术而然欤愿闻其起五者之祸者为谁为之臣而不能援其倾危之世者又谁耶诸公皆博古之士议之熟矣幸条其所以然者而言之

第十三

问盗贼为良民之蠧虽甚治世所不能免自古帝王不恃吾能御盗恃吾能禁盗而已御盗者治之既兴之後治之既兴之後盗去而人已不胜其弊禁盗者销于未然之前卒至于无盗之可御则是岂足为治世之患哉汉之始兴治尚清净禁网最为踈阔天下亦以无事乃武帝之治专任惨酷而吏民益轻犯法盗贼滋起至使天子命九卿衣绣衣持虎节发兵以兴系甚至于作沈命之法所在聚徒党阻山川往往而羣无可奈何由是知御盗者昔人之所不取而禁盗之为先也国家遭外侮侵陵之患承兵革抢攘之余四方羣盗乘间窃发破坏郡邑侵掠土疆动以万计王师一出馈饷有千里之劳将士疲战鬭之力而凶焰旁午不可胜诛将招以厚赏诱以高爵则又适足以生天下为盗之心今欲不烦干戈不劳庙筭啸聚之盗云散鸟骇复齿良民必有其术矣幸援古而详言之以救今日之弊毋讳

第十四

问西汉以来取士之法虽或不同大抵皆以言词取人不若周公专意行实也至隋唐但用词赋而声律之学自是益严且赋之作以擅名一时然其拘于声病对偶犹未甚也沈约始作四声谱尝曰在昔词人累千载而不悟余独得于胷襟穷其妙旨自谓入神之作宋武尝问周舍何谓四声而舍对以天子圣哲则四声亦略见于此也当时又有平头上尾蜂腰鹤膝之语世号永明体大抵欲宫羽相谐低昂适节若前有浮声则後须切响故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其学虽不纯于古然亦自有妙处方今世革经义浮虚之弊稍复诗赋以取士则学者於声律尤当用心敢问四声谱可得闻其详乎愿并与其言而论之

太仓稊米集卷四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