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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然集》卷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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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斐然集卷二十二

宋 胡寅 撰

无逸传

臣顷任记注立侍经幄窃观陛下亲御翰墨书周公无逸一篇置之座隅圣心忧勤图治濡毫洒牍不忘警戒臣退而取无逸篇诵读研究至再至三虽圣言宏深未易窥测譬如涉海或得涯涘不俟揆度辄以浅陋之学分章训释古今相去已数千年至於人心未尝有异臣所以本原古训贯以时事谈经尚论而无益於今则腐儒而已恭惟陛下圣学缉熙高出一世如臣等辈何能仰望清光草芥贱微求裕覆载荧爝之照呈辉大明僭易伏诛诚无所逭一言有补臣不虚生臣无任纳忠陨越之至谨上

周公作无逸

臣窃原人之常情好安逸恶勤劳故虽圣贤必以勤劳自勉而以安逸为戒自昔帝王勤则治而兴逸则乱而亡人臣之忠爱其君闻劝其勤者有矣未有劝其逸者也是故罔游于逸益所以戒舜也克勤于邦舜所以称禹也无教逸欲臯陶所陈之谟也思日孜孜大禹自勉之志也无时豫怠伊尹训太甲也不惟逸豫傅说告高宗也罔或不勤太保所以作旅獒也不懈于位召公所以赋泂酌也有衆率怠成汤所以黜夏之命也荒腆自息武王所以致商之伐也周公之意何以异於此哉创业之君起於艰难生於忧患不敢自逸乃其常也如周成王中人之性耳承祖宗之後无险阻之尝居于镐京则不知大会孟津之劳也左右虎贲则不知秉旄仗钺之勩也听小人之流言则不知乱臣十人同心同德之美也周公之所深忧莫加於此矣故作无逸之篇以警其心成王诚信而力行之卒为贤君至於刑措不用兵革不试所谓始於忧勤而终於逸乐周公之有功於王大矣宜後世明君以为永鉴也

无逸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

臣谓呜呼者叹美之言也君子者圣贤之通称也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皆谨於礼孔子称之曰此六君子者则圣人亦可谓之君子也南宫适尚德而不尚力孔子称之曰君子哉若人则贤人亦可谓之君子也所者犹居处也君子之安处其身者惟无逸乎无逸疑於劳动而不安然身修而治立乃所以为甚安也好逸疑於闲暇而无忧然德毁而乱萌乃所以为甚忧也故无逸者图逸之本也

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

臣闻舜自耕稼以至为帝禹稷躬稼而有天下文武之功起於后稷盖生人之功无大於稼穑四民之劳莫勤於农夫古之圣帝明王皆以此为最重之事有国家者大则祭祀宾客小则匪颁好用常则百官有司变则军旅馈饷不从天降不从地出一本於农而已雪霜之辰为来岁之计则皲瘃而寒耕炎歊之候为收成之虑则暴炙而暑耕其播种也假贷於人以为之本而不敢饱也其收成也倍称输息以偿其负而不敢有也豪强者兼并之有司者重敛之而又有螟蝗水旱之变桴鼔盗贼之虞徭役屯戍之烦异端游手之食不可胜计岂特耕者一夫而食者百人也其艰难如此为民父母者必尽知之则思有以厚其生节其力平其税敛去其蟊贼慎择为其上者以拊绥之使皆安於田里乐于耕稼不至於弃襏襫掉耒耜窜身於军伍僧道工商之中或诡名影占以规免赋役或出离乡井以荒闲土地反为良农之害也然後邦本牢固民心不摇财用有余兵师足食而人君可以安逸而无忧盖能知稼穑之艰难则知小人依恃之所在也农之依田犹鱼之依水木之依土鱼无水则死矣木无土则枯矣人主之依农亦犹此耳

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既诞否则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

臣闻相视也小人之家其父母竭力劬身以事稼穑既致温厚其子享已成之产谓固然也华衣美食轻费妄用一无所爱岂知父母积累之勤哉惟逸而已矣其甚者则又戏谚诞言以侮慢其父母曰古老之人穷窭寒陋何所闻知乎昔南宋高祖起自孤贫既得天下命以微时所用农器藏之以示子孙至太祖见之乃有慙色逸谚诞侮之流也至於今闾巷不令之子弟毁其先业者皆如此是何异於言昔之人无闻知也哉以里巷不令之人观之岂所以戒人君以南宋太祖之事视之使成王无周公其不至於诞侮者几希矣是故古之忠其君者过为之防先事而戒言所不当言以为之譬喻大槩如此若其不然则谓周公诞侮成王亦何不可之有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臣谓周公恐成王之未信也故引先代人君无逸而享年者以明之中宗即大戊也太戊都亳亳有妖恠桑榖二木共生於朝七日而大拱天着不恭之罚太戊恐惧作原命之篇告其相伊陟以改过自新遂能弭灾变致太平故书曰在太戊时格于上帝此严恭寅畏天命之寔也自度治民者自其身由法度以率百姓也源浊而求其流之清表曲而求其影之直没世不可得矣或曰万民之衆好恶不齐愚智不一人君以一身而欲化之不亦难乎臣曰人之性善虽千万人犹一人也人君据可为之地有可行之势好正直则下以谄谀为戒矣好诚慤则下以欺诈为惧矣其化之流行速於置邮而传命也人之常情约以法度之事则以为厉己格以法度之言则以为谤己日行一善言月布一善令见百姓之不从也则曰民顽难化而不自责其躬率之未孚者人君之通患也非灼然独见自度之方必无治民之效矣大戊能自度犹未敢以为足也又复祗肃恐惧不敢荒怠安宁然後可以终自度治民之道其检身如此呜呼美哉上而奉天则严恭寅畏下而治民则自度祗惧不敢荒宁其心必不放纵其身必不怠惰何暇为淫佚败度之事乎其享国久长降年有永乃其必至之理也臣闻天人相去不知几千万里之远人能动天世多疑之然古之圣人记消异之途不可诬也大雷电以风偃禾拔木成王畏之不信谗言亲逆周公而风不为灾旱既太甚宣王畏之侧身修行欲销去之而旱不为虐此诗书之格言也鲁隐公八年三月大雨震电庚辰大雨雪隐公不戒而兆锺巫之难晋惠公时沙鹿崩惠公不戒而有韩原之获鲁成公十六年雨木氷成公不戒而有苕丘之执此孔子之明训也盖通天下一气耳大而为天地细而为昆虫明而为日月幽而为鬼神皆囿乎一气而人则气之最秀者也杀一孝妇何与於隂阳而天为之旱烹一虐吏何与於隂阳而天为之雨必深考其故则知天不可忽而古人应天以实不以文之说明矣以实者诚心畏惧改过从善也以文者徒以言语而心不存焉心不存则其气不专故无感应之验诚心畏惧则其气与天地合与神明通未有不应者也孝慈皇帝始生之年日食四月旦宁德皇后始立之月月有食之既其祸为如何崇宁二年彗星出其长竟天宣和元年一日无故大水至京城皆大变异不闻消弭之方其祸为如何靖康元年八月有星孛于东北芒怒赫然其行甚速见者震惧独耿南仲以为敌国将灭之象使孝慈不戒其祸为如何天不可诬也顷在维扬秋蝗如雨春雷而雪廷臣不以告而敌骑饮江及次钱塘白虹贯日中有黑子廷臣不以告而周庐倡乱及次建康夏寒木落九月日蚀廷臣不以告而六飞泛海以成王宣王之所为考焉陛下当时有消弭之道决不至此矣至绍兴二年八月奸臣擅朝斥逐贤士上干天象有星孛焉考其日辰乃在谴逐党魁之後一时羣小自以能欺惑宸听矫诬上天以为除旧布新之象显然载於赦令谓得志矣是年十二月八日行在大火三省六曹宪台谏院一切煨烬冬雷木氷地震海溢积隂四十余日之异杂然竝见其时朋党已尽逐则灾祥决不为党人而见也乃去年九月贼豫称兵径欲犯跸人理所无天下之大变也然後知星火雷震之类天所以告耳上赖陛下肃将天威声罪致讨明君臣之义以扶三纲戎辂亲行师旅用命逐却敌人不然其祸可胜言耶以往时天变如彼廷臣为退避之计终不足以禳之以比年天变如此陛下决进战之谋转灾为福易於反掌则天人之际其果相远乎臣於此有私忧过计者自十二月二十六七日敌骑将退而正月朔旦日有食之三元之始太阳亏光不尽如鈎几于暝晦敌已折北此象何为而见耶其时虽下诏音共图应天之实而未见施为之事民心不信盖陛下避殿减膳大臣上章待罪亦故事之文也且不闻举行又况其他乎乃仲春之月雷电震耀继以雨雹连日大雪甲拆尽摧季春已来及此仲夏常隂多雨气候正寒皆阳微隂盛小人道长敌国凭陵之象无远虑不知爱君者以为日食乃豫贼败走之应也寒雨乃三吴梅润之常也此言不息使陛下遇灾而惧之意不及於太戊畏天之实臣窃忧之臣闻日月星辰虽度数有常雷电雨雪虽隂阳为沴然休咎着应则皆人为感之也既因感而致亦可感而弭上天可畏不可不畏此古先帝王所以兢兢业业而陛下睿哲尤当加意而图之以祈天永命者也

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隂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

臣闻先儒言高宗之父曰小乙使高宗久居民间与小人出入同事以知稼穑艰难故曰旧劳于外爰暨小人暨及也孔子曰小人哉樊须也孟子曰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盖田野细民耳非奸邪庸佞憸小之人也作起也起而即位遭丧宅忧幽默三年未有命戒天下莫不虚心倾耳以听之及其免丧犹弗言也羣臣请焉曰不言则臣下无所禀令矣高宗於是作书诰四方举傅说于版筑之间用以为相此言一出天下信之喜其得贤臣置左右兴时雍之治也得贤而任之疑可以自暇自逸犹且不敢荒宁而勤于莅政故傅说告之曰知之非艰行之维艰高宗曰尔罔予弃予惟克迈乃训其後虽有飞雉升鼎之异高宗用祖乙之戒正厥事以应之嘉靖殷邦小大无怨降年有永享国久长非不忘艰难戒於逸豫何以致此哉夫小人无怨人君之盛德也而非可违道以干之考傅说告高宗之言曰惟衣裳在笥又曰官不及私昵爵罔及恶德则官爵车服岂可轻以与人而求其悦哉若夺私昵之官以与能取恶德之爵以与贤私昵恶德之人独无怨乎而高宗乃能行之盖惜名器慎赏赐与所当与天下悦之不与所不当与彼自其分当然又何怨之敢兴哉嘉靖之要无过此矣苟为不然则人思苟得废法毁令纷然求於分外以干其上与此则彼怨与彼则此怨不嘉而恶不靖而竞虽区区不自暇逸亦无益于治矣

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

臣闻祖甲即汤孙太甲也夫与细民同处可以知艰难耳非天质甚贤未有不沦於污下之习者太甲之质中人而已不义惟王为小人所化也伊尹放之于桐宫三年自怨自艾复归于亳起而即位其为小人所化之行已改而小人之情状则尽知之矣伊尹训之曰无时豫怠太甲听之是以能保惠庶民不敢侮鳏寡民安乐之天眷顾之而降年有永享国久长也夫鳏寡之人衆所易陵也惟圣人加意焉故帝尧则不虐无告武王则不虐?独成汤则子惠困穷文王则政先四者盖天道至大未尝择物而覆之代天理物不当使匹夫匹妇不被其泽又况衆所易陵之人乎苟惟保形势畏高明贫者日贫富者日富使强陵弱衆暴寡智诈愚勇苦怯疾病不养老幼孤独不得其所人心怨咨干动和气水旱盗贼由是而作则大乱之道矣此古人之言非臣之言也

自时厥後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躭乐之从自时厥後亦罔或克夀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臣尝观民庶之家其辛勤创业者大率皆黄发鲐背既夀且康至其子孙一传再传之後肤革柔脆疾病易入嗜慾放恣年命不永岂天使之然哉逸与不逸之所致耳况於人君乎晋悼公汉昭帝皆明君也其即位之日尚幼耳目口体之奉早矣亦无能夀考况於求为逸乐之主乎或谓汉世宗唐明皇放情恣慾而享年甚久则周公之言有时而不可信也臣曰冶葛酖酒人食之必死而魏武帝唐太宗不死岂可遂以冶葛酖酒为可食哉若汉世宗唐明皇盖千万人而一遇耳以其偶然乃欲以不赀之身而试之非愚则狂而已矣臣因周公之言而思之五福一曰夀古之圣人无不夀者臣子之愿乎君父莫加於此矣而周公独以无逸为致夀之法者盖人君伐生残形之事有五曰酒曰色曰音曰游观曰田猎此五者皆生於逸逸则不知戒惧无所用其心於五者必有一惑焉惑则心移志易气耗而形敝不得尽其天年必矣後世人主目视极色耳听极声口嗜极味撞钟美女酒池肉林日力不足继之以夜方且溺方士之说鏖金化丹以祈不死秦汉之君行之莫效有唐以药而没者三帝其亦不讲无逸之过欤

周公曰呜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

臣闻王季文王之父也太王王季之父也周公言非特商之三宗为能无逸我之父祖莫不然克勤于德世世相承此周之所以兴隆而无替也抑有遏止之意人所以肆行而无所畏者不能自抑也遏其妄情止其私欲惟义理是从则必畏天命必畏祖宗必畏师保必畏谏诤必畏谤讟必畏祸乱凡可以致治者无不慕也凡可以致乱者无不畏也此非他人所能与由我而已矣故曰克自抑畏言其心自为之不由乎人也然畏一也而有当畏有不当畏者如前所陈当畏者也虽圣人不敢不畏若夫逆理之臣子反道之仇敌则当修明政刑以禳却之如舜征有苗周征三监高宗伐鬼方宣王伐玁狁亦何所畏哉

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

臣谓文王大圣人也不以美衣服为心其心在於安民重农事耳组丽文绣之饰人心所同欲儿女子之所尚士志於道而耻恶衣犹不足与议况为天下国家而好洁其衣服必无远大之虑矣古人发蜉蝣之刺为是故也康功者安民之功也田功者重农事也

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鳏寡

臣谓徽柔懿恭者周公形容文王德美之言犹书称文武曰聪明齐圣语称夫子曰温良恭俭让之类也人君执刚行健威如雷霆故以徽柔为难尊无与比天下奉之故以懿恭为难徽也懿也皆美也美于和柔非强柔也美于谦恭非强恭也其德气粹美如此若慈父母焉所以能怀保小民惠鲜鳏寡也鲜乏少者也鳏无妻者也寡无夫者也文王所施惠赐予者乃乏少匹夫匹妇之类非补有余损不足也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亏盈而益谦君之道当抑兼并扶贫弱裒多而益寡文王所为与天合德而不以私情好恶为予夺也昔者子华使於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釡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孔子之言岂特为子华发哉盖圣人用财之政莫不如此是故高爵厚禄之人而又分之以货宝惟恐不足陪之以土壤莫知纪极则继富矣而匹夫匹妇至於饥寒冻馁而莫之恤者必不能周其急也此伯者之所不为而况文王如天之道乎

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

臣谓人过时而不食则饥寒之患立至文王独何所急而自朝至于日中昃犹不暇食哉盖其心以天下为一家以百姓为一体言有不便於民事有不益於治者切心思虑而改行之以民情和悦无有怨怒为事诚有时而不暇食耳非虚言也禹曰啓呱呱而泣予弗子伊尹曰先王昩爽丕显坐以待旦孟子曰周公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孔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大圣人忧世犹若是况不及圣人者当如何哉虽然勤有二道於所当勤而勤之则事立而功倍於所不当勤而勤之徒敝精神劳体肤而无益也秦始皇衡石程书隋文帝卫士传餐非不勤矣而其治乱比之文王如天壤之相絶盖徒勤而已矣冉子退朝孔子曰何晏也对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盖讥其勤劳於事而不知为政也政与事相似而不同人君能识政事之异亲政而不亲事则知所勤矣

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

臣谓惟正之供者赋税之常也所入有定数则所用有定式一或妄费必将不给而加赋横敛之政出矣游田者一时之逸乐也以一时之逸乐使斯民困於供亿文王不忍也惟其不忍是以不敢盘于游田其自克如此呜呼文王之德至矣哉

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

臣闻文王年四十七赐斧钺得专征伐为西方诸侯之长虽身不有天下而後世推原得天下之始则自为西伯时实受天命矣文王享夀九十有七年享国五十年而曰受命惟中身者先儒谓举全数也四十七年之前为诸侯四十七年之後为方伯三分天下有其二其权重矣其势崇矣其富贵将极矣而文王自奉未尝加於昔日不侈衣服不遑暇食不盘游田以伐其生荡其志克绥期颐之夀非德胜其气性化其欲不为权势富贵所变何以至此此文王之所以圣欤

周公曰呜呼继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

臣谓嗣王者指成王也则者法也淫者过也文王于观逸游田不敢有所过为成王者当法其不过于观逸游田也何谓观如鲁隐公观鱼于棠庄公观社于齐齐景公观于转附朝儛之类臧孙所谓不轨不物曹刿所谓後嗣何观而晏子所谓流连荒亡为诸侯忧则观之过也何谓逸如鲁文公三不会同而怠于邦交四不视朔而怠于布政作主稽缓而怠于练祭太室屋坏而怠于宗庙自正月不雨至於秋七月而怠于忧旱鲁国失政自文公始则逸之过也何谓游如周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秦始皇隋炀帝作离宫别馆不知其数千乘万骑极意巡行百姓嗟怨以亡其国则游之过也何谓田如夏太康畋于有洛之表十旬不返为羿所夺羿又不监冒于原兽忘其国恤而思其麀牡为浞所杀汉武帝微行出猎夜过栢谷渇而求浆为主人所辱则田之过也故于观于逸于游于田则必轻费妄用万民正供之常赋不足以给之而重敛於民民力穷困弱者死沟壑壮者为盗贼莫与守其国家而欲与之偕亡矣其初特欲为快乐耳其终至此此圣人所以长虑却顾而戒之於其渐也

无皇曰今日躭乐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时人丕则有愆

臣谓无皇者不敢自暇也不敢自暇曰姑为今日之乐後日不为也今日为之心必好焉安能忘之後日欲不为得乎若曰姑为今日之乐耳则是逸意已萌民心不从天意不顺下得罪於民上得罪於天如此之人大有过咎也若顺也丕大也民以力事其上艰难孰甚焉而我以躭乐临之彼肯服乎杜牧之曰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者非民攸训之谓也天行健一日一夜周三百六十五度凡物之健者无以加之故君子自强不息上法乎天畏天之威宪天聪明庶乎其能则之也苟躭乐暇逸弗克若天天其眷顾乎书曰纣自息乃逸天罔爱于殷非天攸若之谓也天所不顺民所不从人君之过咎无大於此矣凡此皆以情慾自恕谓一日躭乐不足为害者也人情犹水耳堤防谨固则水不得泄一有蚁穴之漏则千丈之堤百尺之防亦将溃矣礼法严备则情不得放一有自恕之意则经礼三百曲礼三千亦将废矣故臣窃谓无逸之君未有不谨於礼者能克己复礼逸何从生乎

无若殷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哉

臣谓纣之无道後世言恶者必稽焉周公方称文王之圣又及商纣之恶无乃不类乎盖人心无常也操之则存舍之则亡罔念则狂克念则圣使成王听周公之训则有及於文王之理使成王而忽周公之训则有同於商纣之道盖中人之性可上可下惟有志之君乃能自克焉耳齐小白用管仲则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用?刁易牙则身死在殡四隣谋动其国家唐明皇用姚崇宋璟则海内晏然几致刑措用李林甫杨国忠则失国播迁出咸阳四十里而无食是故明主兢兢忧畏必近君子必远小人不讳乱亡不恶逆耳虽比已为丹朱如禹之於舜方已以商纣如周公之於成王亦所乐闻而喜听铭心而永戒是以不至於乱亡而能保其安逸也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古之人犹胥训诰胥保惠胥教诲民无或胥譸张为幻

臣谓古之人者周公称往昔圣贤君臣也胥者相也相诰训以事而相启迪相保惠以德而相安和相教诲以道而相成就君有过举臣则正之而无隐臣有未尽君则求之而不蔽各务展尽不事形迹谗言不入谮愬不行上下交而志意通物理明而人情达小民所以不敢相与譸张为幻以诳惑其上也譸张诳也幻惑也凡奸憸之人欲诳惑其上者必因其所好恶之偏而入其说贪则诱之以货财怯则导之以畏懦是非不明则变乱邪正以遂其私赏罚不当则诬罔功罪以坏其政自旁人观之犹幻师施迷人之术颠倒反易乱其耳目被幻者初不自觉乃以为诚然是可叹也憸奸之人多矣周公欲成王不为所惑则莫如受忠良之训告求吉士之保惠师贤哲之教诲奸憸远屏诳惑何因而至哉

此厥不听人乃训之乃变乱先王之正刑至于小大民否则厥心违怨否则厥口诅祝

臣谓正刑者正法也诗称文王曰刑于寡妻古之王者知命之不长是以为之律度陈之艺极引之表仪告之训典以遗後嗣保其国家所谓正法也後嗣之贤者则监于成宪後臣之贤者则谨守前规天下所以治安民心所以不怨谤言所以不作也至其子孙不知前人之艰难不知小人之依恃不听训诰保惠教诲之言於是奸憸之人因其所好而训之曰先王之法何必固守而不变也时既不同事与时并有损有益同归于治而已世主甘心而不察於是先王正法自大至小无不更改违道咈民苟便一切之欲天下骚动民不得安怨讟并兴入於大乱而莫可捄止矣原其所以皆出於人主自圣轻忽其臣不求忠良以胥训诰不求吉德以胥保惠不求贤哲以胥教诲而奸憸之人譸张为幻故耳往在熙宁欲大有为王安石譸张新法之说而为幻往在崇观欲承考志蔡京譸张绍述之说而为幻往在宣和欲文致太平王黼譸张享上之说而为幻往在靖康欲好边疆耿南仲譸张讲和之说而为幻皆以一言中人主之欲驯致祸衅涂炭生民家国两亡岂不痛哉方奸憸在位之时与其徒党唱和响应欺罔其君以窃富贵而志士仁人观之於隐微侧陋之中与世俗幻师以术诳惑迷人而取其金钱见笑於旁观者无以异也前车已覆後车当戒臣敢因是有献焉臣闻天下有至正之理自有天地生人以来至於今日不可改者存之则为正心行之则为正道言之则为正论尽之则为正人先王用是建立注措而谓之正法也何谓正天尊地卑君臣之义不可易也比年以来缙绅大夫忘君臣之义譸张为幻者又有甚焉尤可骇惧邦昌僭君入尸天位天下大变也从之者则譸张为幻谓能存宗庙活百姓矣苗刘握兵谋为簒逆天下大变也助之者则譸张为幻请録用其党使言者勿论矣豫贼挟敌窃污京邑天下大变也许之者则譸张为幻欲通书问讲隣好受御馈以免其讨矣稽之古训无有是事特出於庸人懦夫偷生苟活为持禄保位之计灭三纲毁五常而不顾变乱先王之正法岂不逆理之甚乎陛下深思所以致此者而求忠良相训告求吉德相保惠求贤哲相教诲爱日惜时不自暇逸则所言所行无非正法而譸张为幻者犹雪见晛亦何所施其说哉不然正法消亡邪法炽甚非国家之福也

周公曰呜呼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

臣谓哲者智也迪者由也由其天禀之智不以私欲昏之则其明不蔽所以人莫得而欺之也中宗高宗祖甲文王四人者盖尝苦其心志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矣所以动心忍性兢兢业业不敢少有逸豫故其智慧日开情伪尽知天下之理无不昭晰彼譸张为幻者莫得投其隙盖无逸之功也哲非人所能乃天所命也天命之而人不能自迪犹监之不拭尘愈集之犹井之弗汲泥愈汩之则昏然而已矣传说告高宗当念终始常主于学惟学可以顺志于理能务时敏速而不怠则其修勉乃有所至此亦迪哲之道也故董子曰强勉学问则闻见博而智益明勉强行道则德日起而大有功此皆圣贤之格言人主所当自克以行之者也

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时不啻不敢含怒

臣谓自常情观之以小人而敢怨恨人君毁詈君父罪不容於死此周厉王所以设监谤之官秦始皇所以设偶语之禁或至於诛腹非戮反唇无所不至也古之圣人所见广大不自私其一身惟恐有一言一事之不善故开辟言路使无壅蔽凡有口之人皆得以其情上达故曰士传言庶人谤商旅议于市工执艺以谏夫惟如此是以身无择行朝无粃政以成安逸之功此周公所称之意也皇大也大自敬德者责已而不责人之甚也责已而不责人信美矣则将何以验之必曰朕之过失诚若是也心既乐闻之其形於辞色者一无忿疾之可见也不特不敢含怒而已夫然後人知其君纳谏受言虽怨詈之至亦欣然接之出於至诚而非矫饰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而德庸有不至治庸有不成乎恭惟本朝祖宗无不虚怀从善勉於改过所言言路未尝芜塞太平百年自王安石得志好人之同乎已而恶人之异乎已摈远老成汲引轻薄风俗大坏蔡京继之专以朋党一言禁锢忠臣义士或谓之诋诬宗庙或谓之怨讟父兄或谓之指斥乘舆或谓之谤讪朝政行之二十年天下之士不仕则已仕则必习为导谀相师佞媚歌功颂德如恐不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日戎马在郊烟尘暗阙而人莫敢告也天下犹人之一身言路犹关膈也关膈通则血气流行而身体通言路通则得失不蔽而政事治安石蔡京之化沦浃乎三纪之外至今遗风余俗未消殄也欲变革之在陛下一人而已孔子曰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以後世观之刘安欲叛汉独畏一汲黯而不敢发使人主得如黯者七辈正色立朝昌言无隐小人必退听奸宄必息心岂特不失天下而已哉固可以变危为安易乱为治矣又况能如周公所戒普受天下之言者乎

此厥不听人乃或譸张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则信之则若时不永念厥辟不寛绰厥心乱罚无罪杀无辜怨有同是丛于厥身周公曰呜呼嗣王其监于兹

臣谓人君信譸张疾怨詈是不以尧舜自待而以周厉王秦始皇为可法也小人善於诳惑者未有不以告怨詈为小心苟入其说则必以万乘之重而计较曲直於匹夫之口不从长思念其为君之道其心褊隘记过不忘罚无罪杀无辜天下之怨举集之矣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恐其渐及於己也贤人君子衆心之所与也小人欲肆其奸必忌君子君子无罪可指则必反指为小人匿言潜譛以中伤之或以为退有後言或以为卖直归怨或以为取名於外或以为朋比欺君其术虽多大要不出此数者人主一怒小则谪罚大则诛杀不知其实则无罪徒默受天下之怨也隋炀帝尝谓左右曰吾性不喜人谏臣下知之恣为譸张以忧国者为怨以忠言者为詈宇文士及虞世基之流以此取宠至於大难忽作两臣终得自全而炀帝独尸其祸则以衆怨所丛不怨言者而怨听者故也或曰罚一无罪杀一无辜何遽至此臣应之曰自秦皇隋炀观之所杀固多其亡非不幸也自葛伯观之则以杀一童子而灭其社稷自啇纣观之则以杀一比干而失其天下然则系杀罚之当否耳岂在多寡乎周公戒王无逸而及此则以心昏志蔽谗邪得入者皆生於好逸求安不知警惧浸淫及乱而罔觉也是以反复言之验於成王躬致太平则其着心服行之效不可诬已

斐然集卷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