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说:“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尽心上》)又说:“柳下惠圣之和者也。”(《万章下》)他律己甚严,这便是“介”,处世圆融,这便是“和”。“介”与“和”并不是互相冲突,互相矛盾的。
柳下惠(展禽)之“介”可于“岑鼎”一事见之。齐攻鲁求岑鼎。鲁君载他鼎以往。齐侯勿信,以为柳下惠以为“是”,则受之。鲁君请于柳下惠。他答道:君之赂以欲岑鼎也,以免国也。臣亦有国于此。破臣之国以免君之国,此臣之所难也。于是鲁君乃以真岑鼎往(《吕氏春秋》)。这便是他的“介”。他虽“和”,但有他自己不可侵犯的“国”境。他是有所不为的!
“柳下惠为上师,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论语·微子》)
这便是柳下惠,一个爱国的政治家的最低限度的信仰。他不怕“三黜”,他不耻下位,只是诚诚恳恳的做他自己应做的事,为他自己的国家而做事。
他处于群众之中,和而不同。孟子道:“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公孙丑上》)《列女传》所叙的,也和《孟子》相同。
由于这个描状,便发展出了柳下惠坐怀不乱的一个传说。
《孔子家语》说道,鲁人有独处一室的。“邻之嫠妇亦独处一室。夜暴风雨至,嫠妇室坏,趋而托焉。鲁人闭户而不纳。”嫠妇道:“子何不如柳下惠然。姬不建门之女,国人不称其乱。”这大约便是关于坐怀不乱的传说的一个开始。
公元前六三四年(鲁僖公二十六年)齐伐鲁。鲁人命展喜犒帅。喜对齐侯说的一套外交辞令是受命于柳下惠的。这个重要的外交,终于因对付的得法而免避了实际的兵祸。齐侯许为平而还。关于这件事,《左传》《国语》《说苑》均记载之。《左传》只说受命于柳下惠。《国语》则把柳下惠的地位抬得高些。到了《说苑》则东见齐侯的变成是柳下惠他自己了。这可见“传说”之如何变异与演化。
柳下惠死,他的妻诔曰:“夫子之不伐兮,夫子之不竭兮!夫子之信诚而与人无害兮!屈柔从容,不疆察兮,蒙耻救民,德弥大兮。虽遇三黜,终不蔽兮。恺悌君子,永能厉兮。嗟乎惜哉,乃下世兮!”(《列女传》)这足够说明这个政治家的面目了。
符子(《绎史》引)说:“邻人谓展禽曰:鲁聘夫子,夫子三黜无忧,何也?禽曰:春风鼓,百草敷蔚,我不知其茂。秋霜降,百草零落,吾不知其枯。枯茂非四时之悲欣,荣辱岂吾心之忧喜。”这不似柳下惠的话。这是后人的附会。